第二章
第六節
間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目不轉睛地重新打量秋內。
「找到之後怎麼辦呢？」
間宮「咯吱咯吱」地撓著裸|露的膝蓋。
秋內立刻得出了結論。那天在漁港，陽介和歐比在一起的時候，京也當時拿著釣竿箱，但歐比卻沒有任何反應。
「自己的爸爸居然是那個德行，真讓人受不了。」
秋內覺得十分震驚：自己居然已經想不來他的樣子了。
「沒錯。說的訓練，讓狗奔跑的方法有很多種。因為狗很聰明，所以很容易通過訓練讓它聽從狗主人的信號跑起來。信號有很多種。比如舉起手啊，打響指啊，扔出藍色的球啊，黃色的球啊。只要好好地訓導，狗便會很好的執行你的一切命令。」
秋內在心裏反覆體會著間宮的話，沉思了片刻。
「不，不會的。」
——明天還要打工，隨便找個理由去社長室，去看看兩年未見的阿久津吧。不過，如果他真和廣司一樣年輕的話，那該如何是好呢？屆時自己能不能保持冷靜呢？
「今天……真走運啊。」
「那個……」
「因為我是基督徒嘛。」
昨天，信息板上貼出了一個通知，鏡子的課要停課一周。
「哇——」看到間宮老師之後，無論是誰都會在心裏發出這種由衷的感嘆。儘管秋內經常在大學裏面看到他，但每次上他的課的時候，仍然會「哇」地感嘆一下。現在也不例外。
「那件事情？哪件事情？」
「它有時候會咬人，請別介意哦。」
「要不要去間宮老師那裡看看呢……」
「不管T恤衫的顏色如何相同，只要主人在身邊，狗就不會把別人認成自己的主人。而且，那種情況想認錯都很難，因為陽介君和友江君的身材差距實在太大了。」
「我是媽媽。盂蘭盆節的時候你回不回來？給我回個電話。我白天要去店鋪那邊，所以今天晚上給我打哦。啊，晚上好像也不行……（找什麼東西的聲音）啊，果然不行。歲月不饒人啊，唉，今天晚上我有個聚會，所以明天……（錄音結束）」
「這條蜥蜴……是您養的嗎？」
間宮噗地一下把西瓜籽吐到盤子里。
——別再揪著京也不放了。這種事情一旦想起來就會沒完沒了，最重要的是這麼做很對不起京也。
間宮面向著操作台回答道。看來他用菜刀切西瓜的手藝已經很純熟了。大概一個人生活很久了吧。
「我是阿久津——」
秋內還無法理解京也的心情。
秋內覺得不好意思，因為「倉石庄」這個名字在他的腦海里變成了クヲイ·シツウ（也就是「黑暗的思想」）。
「不會有房東姓『冥途』的。」
「對了——秋內君，你今天為什麼來這呢？」
間宮的身材很高，他彎腰穿過一段很短的過道，走進裏面的客廳。秋內在一瞬間變得無所適從，但下定決心的他還是跟了進去。秋內走進客廳，這次他在心裏大叫了一聲「哇啊！」
「那個傢伙做起事來，有時候真像個小孩子。」
「真可惜，正確答案是計量燒杯。來，這杯是你的。」
「比如是哪個人呢？」
「衝出去的原因有很多種。有時候是受到了驚嚇，有時候是高興，你扔一個球出去，狗也會跟著跑出去。嗯，最後一種情況需要事前的訓練。」
把自己的兒子拉到卡車輪下並將其害死的家犬，就算找到它了，鏡子也絕對不會接著收養它的。在心情上這簡直就是不可能的。秋內既沒養過狗，也沒養過兒子，但這種心情他還是能夠想象出來的。
「最近的研究說，狗能夠區分的顏色只有紫色、藍色、黃色這三種顏色——是啊，比如出去遛狗的時候，狗主人身上穿著紫色、藍色或者黃色的T恤衫。狗跑著跑著，突然看到遠處站著一個人，那個人穿著和狗主人一樣顏色的T恤衫，這個時候，狗或許會把對方當成自己的主人，然後不顧一切地跑過去。」
「嗯——不過，我並沒有在現場親眼目擊到那個……歐比衝出去的瞬間。」
「本來啊，大部分的狗是將人類的外部特徵組合起來記憶的。」
秋內把一切都告訴了間宮。京也跑到樓梯的平台上，看到有幾隻麻雀正在看自己，於是他便像用步槍似的，把釣魚箱舉了起來，做了一個瞄準的姿勢。隨後，歐比便沖了出去。
「不可能的。」
雖然容器極不尋常，但看上去並不是很臟。秋內覺得喉嚨發乾，幾乎不能開口說話，於是便伸手去拿計量燒杯。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京也小的時候便失去了母親，和父親相處的也一直不是很好。這位「諷刺專家」的乖僻性格或許就是由此而來的吧。而他乖僻的性格反過來又讓他無法和父親友好相處。對於雙親健在，與父母關係不錯的秋內來說，這是無法理解的事情。不過——
到了晚上，秋內離開房間，去買晚飯吃的便當。他走出公寓的後門，剛想把公路賽車的支架踢到車輪一側，這時候，秋內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把別人誤當成了自己的主人……」
「嗯……這個嘛，我也想過很https://read.99csw.com多很多。不過，事態畢竟是事態，所以就算椎崎老師想處理歐比，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如果不能完全理解陽介君親屬的心情，那麼我就沒有提出意見的權利。」
「話雖如此，狗的視力很弱，這種事情我之前居然完全不知。」
「答案肯定不會那麼單純的。雖然我每天都在研究動物，但我仍然不明白，『把牛、豬烤了吃』的行為和『為了試驗而殺死動物』的行為之間到底有什麼區別；狗主人將狗處理掉的行為、中國人吃狗的行為，我不知道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分別；我也不明白注射死跟斬首之間有什麼區別。所以面對『可不可憐』這種問題的時候，我自己並沒有正確解答的勇氣。」
這是非常簡單的道理。秋內感覺心裏踏實了不少。
——或許鏡子真的打算將歐比處理掉。
突然傳來了一聲尖銳的叫嚷聲，這讓秋內嚇了一跳。這一聲的音量實在是太大了，秋內手機的揚聲器都被震得「嘩嘩」作響。
——京也是不是很寂寞呢？
秋內看著榻榻米，陷入了沉思。他對照著間宮的話，在心裏試著審視起自己的疑問。
秋內發現自己還在想著京也的事情。紫色的T恤衫、釣竿箱。歐比很有可能對這個組合產生反應……
間宮「咔嚓」一下咬了一口紅色的瓜瓤。
「所羅門是大衛的獨生子。在他父親之後，他成為了古代以色列的國王——《舊約》里曾經這樣寫道『所羅門王有一個魔法指環，戴上它便能夠和鳥獸魚蟲對話。』」
「是這樣的。」這正是秋內心中的疑慮。
「秋內君，難道你就不問問我嗎？這樣好嗎？倉石庄的發音是クヲイシツウ，然後クヲイシ·ツウ→クヲイス·ツウ→クヲイスイ·ツウ，喏，クヲイスイ·ツウ（音同Christ Saw）就是『基督看見』的意思。是不是意味深長啊？」
京也在尼古拉斯的樓梯上，像拿步槍一樣舉起了釣竿箱。秋內懷疑這或許和「歐比的暴走」之間存在著一些聯繫。他一直都這麼認為。當然了，秋內覺得京也並不是有意讓歐比衝出去的，也應該不會做出那種事情。不過，京也的那種行為在秋內的腦海里留下來深深的烙印。那個時候，秋內並不可能逐一觀察周圍的路人，不過，根據他的記憶，在歐比衝出去之前，除了京也以外，並沒有別的什麼人做出特別的舉動。如果歐比是因為周圍其他人的舉動從衝出去的話，那麼，做出那個舉動的人就只能是京也。
「不過，他畢竟是你唯一的至親啊，沒法和他友好相處，你難道不覺得孤獨嗎？」
「那個什麼國王能和動物對話嗎？」
「墨西哥毒蜥蜴應該不會襲擊人類吧。」
秋內語意不明地回答道。事後，他仔細想了想，原來「maid」是「女僕」的意思。真是個有意思的笑話——「maid·庄」。市原悅子聽了或許會感到高興吧。
秋內避免刺|激到蜥蜴，小心翼翼地跪到榻榻米上。
「椎崎老師說，現在警方那邊似乎正在和動物保護團體一起，共同尋找歐比。」
秋內看了看那隻大得過分的蜥蜴，用一種確認的口吻問道。間宮老師偷偷地看了一眼屋子角落的冰箱，用手輕輕地拍了拍肩膀。
間宮突然抿起嘴，問道：「難道說……你已經有想法了是嗎？」
「我也來找找看吧。」
——就算是能養寵物的公寓，也不是什麼都可以養的吧。
「發出信號的必須是主人或者馴狗師。其他人發出的信號，狗是絕對不會服從的。」
「啊對了，秋內君，吃不吃西瓜？我看很便宜，所以昨天就買了點。在冰箱里凍得硬邦邦的，肯定很好吃哦。」
「成年狗和小個頭兒的孩子，這種組合確實容易引發這類事故。因為四足動物起跑的力量比我們想象的要大的多。」
「是京也。」秋內直截了當的說出了心裏的疑慮。
間宮把盛著西瓜的盤子端了過來。秋內搖搖頭說「沒有」，決定不再去想那件事了。
「我可不可以這麼認為，京也和寬子，在這兩個人當中，有一個人採取了行動，讓歐比跑了出去。可以這樣想嗎？」
可能是那個房間的水龍頭老化了吧，秋內聽見牆壁的深處有什麼東西在「吱吱」作響。
間宮撇著嘴，若有所思地玩弄著胸前的十字架。
秋內朝著背對自己的間宮說道。
間宮「咔咔」地撓了撓自己的耳朵後面。
「那天，從尼古拉斯走出來的京也，身上穿的是一件紫色的T恤衫，寬子穿的是一件藍色半袖襯衫，羽住同學穿的是一件淡粉色T恤衫。所以，也就是說，既然狗只能區分紫色、藍色和黃色這三種顏色，那麼歐比至少能夠判別出京也和寬子的顏色。」
「事不宜遲。」
「對了，實在不好意思，這裏太狹小了，其實我一直想搬到一個更寬敞的地方去，一個能養寵物的公寓。不過這附近除了這個以為還九九藏書真沒有。」
秋內對蜥蜴名字里不祥的字眼作出了反應。但間宮好像覺得他並沒有聽清自己的話似的，他回過頭，又重複了一遍。
早在剛入學的時候，秋內便發現自己所在院系的副教授就住在自己附近的公寓里。在這之前，他從來沒有上門拜訪過——別說拜訪了，就算在附近看到了，秋內也沒和他打過招呼。
「我是媽媽。接著剛才的話說，有個客人給了你爸爸一台舊電腦。因為客人自己買了台新的，所以就把之前的那台給了咱們。你爸爸說，要買什麼廣柑放電腦上。你覺得呢？（錄音結束）」
秋內按了下門鈴——沒有反應。
間宮把一隻手伸到桌子上。他豎起中指，把其他四根手指支在桌子上，然後左右搖擺中指。他在用手模仿狗，只見這隻「狗」顯示看了看左邊的計量燒杯，然後又看了看右邊的那個。
——和我心裏的那個疑點對接上了。
「啊，是主人！」間宮說。「啪嗒啪嗒」，他靈巧地移動起四根手指，只見那隻「狗」朝著計量燒杯靠了過去。在計量燒杯前面，那隻「狗」突然停住了腳步。「啊？你是誰啊？」間宮用一種驚訝的口氣說道。
「好不容易來一次就進來吧。我這裡有麥茶。」
間宮張著嘴巴，指著牙齒下面靠里的位置說道。
「沒在家嗎……」
「可能吧。」
「鏡子兒子的那起事故原來是這樣的啊，家裡養的狗……」
間宮用放在身旁的手紙擦了擦嘴巴，然後抬頭看著天花板。
沒辦法，秋內只好轉過身，回到昏暗的走廊中。「吧嗒吧嗒」，他剛要下樓，便聽到他身後傳來了幾聲地板的響聲。隨後，秋內聽到一聲巨響——房門被猛地打開了。
事到如今，秋內已經不想去上下午的課了。今天不用去ACT那邊打工，所以在離開出雲閣之後，他決定直接回公寓。
——京也和陽介的事故沒有一點關係。看來是我想多了。
房間里的這部電話可以說是這個公寓的唯一一個優點了。
——想必房東至今都沒有發現這件事吧。不，說不定他以為那是我在走廊里亂擺的垃圾呢。
「公寓的名字？」
「那個……這個東西不會襲擊人吧？」
「如果歐比在這裏的話，我們可以做些試驗，試著查明真相。」
——間宮老師那邊還是越早去越好。況且鏡子那邊也想知道談話的結果。
「不好意思，我這裡有點亂。」
「別裝蒜了，沒用的。我心裏清楚得很，那種東西。動物主要靠費洛蒙進行非語言的交流，而人類則是靠聲音的抑揚以及視線來表達自己。」
秋內拿起一塊西瓜咬了一口。他感到十分意外，因為西瓜非常甘甜多汁，看來挑西瓜也是有技巧的。
「我們這些人每天拚命工作，可以說是為了研製出所羅門的指環。我們讓田鼠吃下荷爾蒙，通宵觀察墨西哥毒蜥蜴的動作。世界上的動物學者每天都在做著這樣的事情——不過令人遺憾的是迄今為止，所羅門的指環還沒有被研製出來。」
「不過，我今天真是第一次聽說她家裡養狗的事情。這之前，我只聽說是一起單純的交通事故。昨天晚上，我通宵都在祈禱，所以沒和椎崎老師說話。當然了，我也沒去上課。」
秋內看了看裝飾木板已經捲起來的房門，這時候，他聽見屋裡有些響聲。似乎有人在小聲地嘟噥著什麼。是間宮的聲音，他好像在和別人說話，但秋內卻聽不到另外一個人的聲音。可能是在打電話吧。秋內決定站在門口再等一會兒。不過，屋內奇妙的低吟聲卻一直沒有停下來。
「秋內君，你好好想想，就算你有了指環，也是沒有用的。因為直到現在，我們都沒有找到事情的關鍵——歐比。」
「如果叫『冥途庄』的話，也是很有意思的。」
——唉，不行啊。
間宮把吃完的瓜皮放到盤子里，然後用鼻子輕輕地呼了一口氣出來。
當時，秋內曾經這樣提議過。但她一臉困惑地避開了秋內的視線。
「確實令人印象深刻。簡直就是一個小孩子嘛。」
「一點也不覺得。」
「特徵組合嗎……」
秋內回頭望去，只見間宮老師正用彷彿可以穿透身體的目光注視著他。他的一條腿從門縫裡跨出來，支在走廊上，污濁不堪的牛仔褲被減得半長不長，不僅蓋不住皮鞋，也蓋不住拖鞋；他穿著一件T恤衫，寬大的領口皺皺巴巴的，頭上頂著一頭蓬亂的黑髮——這算是他最大的特點了——與其說他的頭髮「很長」，不如說他的頭髮「很大」。
——哎？大學老師居然會住在這種房子里嗎？
秋內一臉驚訝地打量著牆壁和天花板。
「對對，秋內君，你也選了我的課。」
然後又敲了敲門——仍然沒有反應。
「交給保健所去處理掉嗎？」
秋內租的房子是一座搖搖欲墜的木製建築。秋內住在二層，房東住在一層。就像是在開玩笑似的，房東家的姓氏正九*九*藏*書好是「大家」。二層有兩個房間，一個是秋內的房間，另外一個並沒有住人。每隔三個月，房東便會領著被低廉房租所吸引的學生來看房，但不論是誰，在看到這棟行將就木的房屋之後，都會諂笑地留下一堆借口，然後逃之夭夭。
秋內撇下公路賽車，徒步走上馬路。間宮老師住的地方就在附近。
「對不起，讓您又按門鈴、又叫門的，其實我都聽到了。不過，剛才我正好在和上帝……哎？」
「你還有問題要問嗎？」
「明明有的嘛。這個，就是這種感覺，你看。」
間宮的脖子掛著一個木製的十字架，十字架垂到他的胸口，握在他的右手裡。秋內好像聽誰說過，間宮是個基督教徒。可是，不論怎麼看，他的這身打扮也不像是個修行的人。大概衣著和信仰沒有什麼關係吧。
這種事情其實用語言表述完全可以聽明白，因此這種「行為藝術」根本沒有必要。只是間宮自己想要表演而已吧。
「啊，對不起，我說的是服裝的事情。。在剛才那個例子里，狗把站在遠處的人當成了自己的主人，假設那個人當時穿的是一件素色的T恤衫，情況會如何呢？」
間宮的聲音將秋內拉回到現實中來。
「那個，我……並不是懷疑自己的朋友。我也不是在追究誰的責任，讓他來對陽介的事故負責。可是，那個時候，京也的舉動給我留下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太深了……」
「難道沒有例外嗎？比如狗聽從了自己主人之外的人的命令？比如……我是說比如，狗把發出信號的人錯當成了自己的主人。」
「哎？」說話的同時，秋內把手縮了回來。
間宮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
歐比刨著地面的身影在秋內的腦海里重現。紅色的狗鏈瞬間被綳得緊緊地，陽介的身體就如同被大風吹起來似的，頓時飛了出去。
「素色的T恤衫，會怎麼樣呢？」
「不是，我借的，當資料用的。世界上，帶毒的蜥蜴只有墨西哥毒蜥蜴和美洲毒蜥蜴兩種，所以必須好好研究研究。來點麥茶可以嗎？我這裏只有麥茶。」
「這個可就不好說了，狗的視力在個體上是有差別的。」
——聽了這個聲音之後，誰能相信他今年已經四十多歲了呢？不管讓誰來聽，他的聲音聽起來也只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而他的長相……他的長相是……
「那麼狗大概會按照顏色去判斷吧。」
「嗯，真的是這樣，力量非常大。」
順著建築外面的樓梯上樓，秋內有些緊張地站在了間宮老師的房門口。對於學生的突然來訪，那個怪人副教授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呢？什麼時候向他提出那件事情呢？
秋內打算和間宮老師談談歐比的事情。
「目擊到事故瞬間的似乎只有我一個人。那時候，京也、寬子以及羽住同學剛從尼古拉斯里走出來，他們說並沒有注意到人行道上的陽介君。」
秋內只花了三分鐘便到達了間宮老師住的公寓。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這附近全是密密麻麻的老房子，因此，這一帶也被人稱為「戰後大街」。在這片建築之中，最為老舊的兩棟房子，便是秋內居住的那間公寓和間宮老師住的這棟「倉石庄」。
「這麼說的話，假如事先訓練好歐比，教給它一些信號，那麼事故的時候，只要有人發出那種信號……」
「沒有，至少我沒怎麼看到過。」
間宮拿來兩杯倒滿麥茶的玻璃杯。這兩個杯子是一套的，設計上有點獨特。可能是外國製造的吧。杯子呈圓柱形，杯口的一個地方被做成嘴的形狀，表面上刻著精細的刻度……
「是……」
在這個鋪著榻榻米的房間中央，放著一張圓形的木製茶几，上面趴著一隻棕底白點的蜥蜴，擺出了一個巨大的字母「C」。這隻蜥蜴的體型十分粗壯，大概有一個大人的胳膊那麼大，離它鼻子不遠的地方正是秋內的腳。秋內追悔莫及，自己今天為什麼要穿短褲呢？不過後悔也來不及了。
「可能會是這樣的吧。」
「此話怎講？」
「您有——四條——留言。」
「哈哈，原來如此……你是不是在想，友江君的那種行為和陽介君的事故之間有著什麼關聯？」
啃著西瓜的間宮唐突地問道，透明的西瓜汁黏糊糊地在他的嘴邊掛了一圈。
「我是媽媽。盂蘭盆節你回來嗎？明天晚上，大概八點的時候給我回個電話吧。別給店鋪那邊打，給家裡打。你對網際網路很熟悉吧，給媽媽推薦家好的網路服務商吧。有個客人給了你爸爸……（錄音結束）」
到了「倉石庄」之後，秋內看到存車處里停著一輛舊得令人吃驚的女傭自行車。只見在後輪的擋泥板上，用萬能筆寫著車主的名字——「間宮未知夫」，上面還用極為醜陋的字寫著住址和電話號碼。間宮老師的房間似乎是「二零一房間」。
「我是秋內。」
「我猜也是。」
「不過，你看，這裏離大學很近，上班很方便。另外我也很喜歡這個公寓的名字。」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間宮又說了一遍「不可能」，然後眯著眼睛，笑了。
此時此刻，秋內心裡充斥著的與其說是對間宮老師專業知識的希冀，不如說是希望向某個人傾訴衷腸的迫切。實際上，有一個疑問一直
九九藏書縈繞在秋內的大腦之中，秋內再也忍受不了了，他希望找個人，然後毫不隱瞞地對他說出這一切。最後又喊了幾聲——還是沒有反應。
說著，間宮把一個計量燒杯「啪」地放在茶几上面。在這股衝擊的驚嚇之下，蜥蜴「嗖」地一下立了起來，它支著四隻腳擺出了一副警戒的架勢。計量燒杯放的位置正好在蜥蜴的腦後，「C」變成了「℃」。
「美洲毒蜥蜴是什麼東西啊……」
——間宮老師的那種樣子，很容易讓想和他打招呼的人畏首畏尾。除了我以為，有這種想法的人估計還有很多。
秋內完全不懂他在說什麼，他正在思考如何回答的時候，間宮換上一副滿心期待的眼神，把臉湊了過來。當然了，他的頭髮也跟著一起壓了過來。秋內覺得他的頭髮並不是長在腦袋上的，確切地說法應該是，他的臉是從頭髮里伸出來的。在這片亂蓬蓬的頭髮之中，就算孕育出了嶄新的生命也不足為奇。
「是啊。」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
「不，這是不可能的。」
「那個時候，京也做出了半胡鬧似的行為，那一幕我一直都忘不了。」
六張榻榻米大的房間內熱氣蒸騰。秋內打開屋裡唯一的窗戶，按下電風扇的「強風」按鈕，然後在榻榻米上呈「大字」躺下。窗外，秋蟬大聲地叫著。秋內拿起身邊吃了一半的袋裝薯片，捏起幾片放進嘴中。
「哎？」
「也就是說，在這種場合下，並沒有顯著的特徵，是嗎？」
「訓練——您說的是扔球出去讓狗去追嗎？」
「嗯，你還喜歡那個短頭髮的女孩子。」
「它的毒牙噢，在照里的，就在照例，盪我把它掐下勞了。」
「因為很熱，所以我就倒了四百CC，先別喝呢……嗯，已經涼下來了。」
間宮心痛地說道，雙眸變得模糊起來。
「不知道，第一次聽說。」
「間宮老師，那件事情，您是怎麼看的呢？」
「是的，他能。我也想要一個那樣的指環。」
「切西瓜，切西瓜，我切啊切啊切西瓜——」間宮哼著自己原創的小調兒，看來這便是所謂的「我的空間」吧。但間宮的空間實在是過於獨特了，秋內感覺有點適應不了。
「看人類的時候，是靠穿著來辨認的，這件事也是頭一次聽說。」
還沒等秋內回答，間宮便站了起來，從冰箱里取出還沒切開的西瓜，拿到操作台上「咔嚓咔嚓」地切了起來。
間宮的話引爆了秋內腦海中的一角。
「歐比為什麼會突然衝出去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秋內暫且問道。
「啊，確實是這麼回事。」
「狗靠服裝辨認人類，然後把別人誤當成了主人，這種情況下，一般需要多少距離呢？」
「毒……」
——這麼說來，阿久津長什麼樣子呢？
秋內本想說他兩句，但最後還是任由他去玩了。
為了不讓間宮察覺，秋內儘可能簡短地問道。間宮不明白這話的意思，「啪嗒啪嗒」地眨了幾下眼睛。
秋內看了一眼直接擺在地板上的電話，只見電話的留言提示燈正在一閃一滅。他舔了舔薯片留在嘴邊的鹽粒，伸手按下了錄音播放鍵。
「啊？」秋內仔細打量著間宮。
秋內再度陷入無言以對的窘境。不過，事態既然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他也已經無路可退了。
雖然不能把所有東西一一確認，但首先，玄關的水泥地上放著一個大籠子，裏面有幾隻奇怪的老鼠，腦袋大得出奇。地上還有一個紙箱子，上面放著一個玻璃水槽，裏面放著些土，斜插在上面的樹杈上，混著些許紅色和黑色，像是帶有光澤的水管似的東西在上面盤卷著。過道上擺著許多透明的蟲籠——數量多的驚人，簡直可以稱得上「數不勝數」。那些蟲籠裏面有的裝著樹枝，有的裝著土，有的裝著砂子，還有的在裏面放了點紙片。間宮和秋內從這些蟲籠中間穿過，像是呼應他們的腳步聲似的，籠子表面出現了些黑點，密密麻麻地滾動著。
「咕嘟」，秋內咽了一口口水，隨後開口說道：
「實際上，我今天去了一趟告別式的會場，和椎崎老師聊了幾句。關於剛才所說的歐比的事情，椎崎老師也想知道事故發生的時候歐比為什麼會突然跑出去。因此，我才想向間宮老師請教。間宮老師說不定會知道其中的緣由。」
「友江君的行為是——」
——間宮老師剛才說它不會襲擊人，所以拿個計量燒杯之類的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仔細想來，自從兩年前的錄取面試以及幾天之後的業務內容說明會之後，實際上，秋內還沒有和阿久津見過面。ACT是一家小公司，秋內他們這些配送員使用的公路賽車停在一層。社長負責接客戶打來的委託電話，他的辦公桌在二層。一般來說，配送員沒有大事是不會去事務所的，因此，他們也就沒什麼機會和社長見面了。秋內每天都會通過手機聽到他那刺耳的聲音，不知不覺之中，在秋內腦海中，阿久津的形象變成了《根性小青蛙》里的廣司。
不管怎樣，秋內還是走進了玄關。在邁進玄關的一瞬間，他差點叫出聲來——「啊！」
秋內把公路賽車停在玄關旁，鎖好車鎖，推開後門的木柵欄，走進公寓。秋內踩著「嘎嘎」作響的地板，爬上二樓，https://read.99csw.com走到裏面那間屋子門口。秋內的房門是一對隔扇——要不是親眼所見，京也都不敢相信——裡外兩面都畫著相對而視的仙鶴。隔扇旁，五個「歐樂納蜜C」的空瓶「咕隆咕隆」地在地板上滾著。上周，房東的孫子來這裏玩。他自作主張地把這些東西拿了上來，在這裏玩「保齡球遊戲」，還製造出了巨大的噪音。
「這是墨西哥、毒蜥蜴。是美洲毒蜥蜴的近緣種。」
「只要有了那個指環，我們就能毫不費力地得到答案。」
「其實，狗的視力不是很好。如果把人的視力設為一點零的話，那麼狗的視力只有零點三左右。狗的眼睛是近視的，所以不擅於對焦。因此，在對方站在遠處的時候，它們只能通過服裝來判斷對方是不是自己的主人。你看，比如在河灘之類的地方遛狗的時候，只要遠處有人穿著和狗主人類似的衣服，狗便會興高采烈地跑過去。這種事情不是經常發生嗎？」
秋內被間宮唐突的回答嚇了一跳。不過，他立刻回憶起了鏡子的樣子——當然了，那是他在出雲閣看到的鏡子。
秋內有些不知所措。自己心中的那團疑惑能不能對間宮說呢？應該說，還是應該沉默呢？——秋內馬上做出了決定。
蓬亂的頭髮里，兩隻猶如狗一般的眼睛，直愣愣的盯著秋內。
「啊，是這樣啊……」
「那麼，他們聽到剎車聲以及撞擊聲了吧。」
「改天再來吧……」
但是他並沒有得到任何答案。
間宮充滿喜悅的眼睛再次凝視起秋內的表情。秋內想，這種時候不能立刻避開他的視線。他下意識地往旁邊一瞥。
「跑過去嗎？」
「比方說，一隻狗曾經被某個穿著西服戴著帽子的人狠狠打過。那麼在這之後，只要是穿著西服戴著帽子的人，就算是完全不相干的人，狗看到了也會覺得害怕。如果它曾經被某個舉著雨傘、頭髮很長的人踢飛過，那麼只要相同的條件滿足，在大多數場合，它就不敢靠近對方。狗會記住人的特徵組合，在看到同樣特徵組合的時候，就會反射性的回憶起當時的記憶。」
「可是，這麼一來，歐比不就太可憐了嘛……可是……歐比又不是存心想讓陽介君出事故的，難道不是嗎？」
沒有歐比，對話什麼的就都不能進行了。
「我想說的是，如果椎崎老師打算把歐比處理掉的話……」
「啊，這種可能理論上說得通。比如，發出信號的人穿著和狗主人一樣的衣服，而且站在很遠的地方。」
「你的手機要是在上課的時候響了，就糟了，所以我就用這個給你留言了。嗯，咳咳，關於下周的輪崗，我希望你儘快給我答覆。總之給我打個電話啊，就這樣啦。（錄音結束）」
「嗯？」
「這麼說來，秋內君，你知道所羅門的指環嗎？」
那天，陽介穿著一件紫色的T恤衫。然後十分巧合的是，京也身上穿的T恤也是那個顏色的。歐比很可能把京也誤當成了陽介，這並不是沒有可能的。
和同齡的朋友比起來，京也確實算是老成的。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給秋內留下了這種強烈的印象，自那之後，這種印象便從來沒有改變過。不過，另一方面，京也還會給人一種稚氣未脫的感覺，比如他對咖喱的異常熱愛，比如他會把釣竿箱當「槍」比劃著玩，等等。秋內還記得自己去他公寓玩的時候，他的收藏櫃里齊刷刷地擺了一排讓他引以為豪的汽車模型。和秋內的其他朋友比起來，京也身上的這種「孩子氣」，並沒有顯露出他的脆弱。有的時候，秋內會覺得，這種「孩子氣」反而將他身上潛藏著的危險表現了出來，總有一天，京也會做出讓人無法預料的事情。京也也會給人這種令人絕望的印象。雖然說不清楚，但秋內知道，京也的內心深處藏著一個黑糊糊的東西，正在不停地收縮。總有一天，那個東西會膨脹成一個龐然大物，而到時候，那個東西將變得無法抑制。
「啊，是的，我上您的課。」
聽完秋內的話，間宮抱起兩條細長的胳膊，嘆了口氣。
不過怎麼樣，秋內反正不會去拿計量燒杯了。
說著，間宮漫不經心地把放在「℃」里的「C」拿起來，放到旁邊的籠子里。秋內總算把計量燒杯拿了起來，他喝著麥茶，將話題切入主題。
間宮仍然在旋弄著十字架，最後好像聞到了什麼味道。他答道：
——倉石庄這個名字到底哪裡好了？
「這倒也是……」
最近，秋內的媽媽總是會說出一些無聊的冷笑話。聽完錄音的秋內，想起了京也的那句話。
「這不是燒杯嗎？！」
——這個人果然很奇怪。費洛蒙？交流？到底是什麼意思？真是讓人搞不懂。而且他也不問我為什麼來，就說「好不容易來一次」什麼的。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你們四個人都目擊到那一瞬間了吧。」
秋內開始想象自己戴上「所羅門的指環」，訊問歐比的情景——那個時候，你為什麼會突然跑開？歐比回答道：因為……那個時候……做了……
「比如說，在單側一車道的馬路對面呢？」秋內問道。
「你是……你是那個啥吧，總是騎著一個自行車，車把跟牛犄角似的……」
這樣的話，白天的時候鏡子也說過。歐比只聽陽介一個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