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節
京也快速轉過身，快步離開公寓。
「什麼也沒和寬子說的那件事？」
——托你的福，我心裏的一個疙瘩解開了。
依照京也的吩咐，秋內關掉了手機的電源。
秋內沒有理會他的話。
「你剛才不是說了嗎？『你真的要退學』什麼什麼的。」
京也轉向秋內，學著智佳那種冷冷的口氣說道：
「我不想讓人打擾我們的談話。」
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那個電話是在晚上九點五十二分的時候打進來的。根據在大學聽到的消息，京也在鏡子家門前輩警察問話似乎是晚上十點以後的事。京也在鏡子家裡發現屍體之後，是先前的這段時間里給秋內打的電話呢？「我還是做了」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話說回來了，京也到底去鏡子家幹什麼呢？
「『動物天堂』這種說法有點失禮吧。」
「因為家裡的事情嗎？」
「警方好像找過他。他晚上就從四國飛了過來。司機也夠可憐的——對了，他可能一夜都沒睡。」
穿過雅緻的玄關大廳，秋內他們乘上了公寓大樓的電梯。京也的房間在大樓的三層。
「秋內君？」
令人不堪回首的往事終於又湧上心頭。至今幾年，秋內都儘可能地不去想那件事。
「昨天上午，我和間宮老師一起去了椎崎老師的家，把歐比的狗糧和毯子取了回來。我們走出玄關的時候——椎崎老師的樣子看上去好像有點奇怪。」
「因為我不想讓別人聽見我們的談話。再說，外面也太熱了——啊，你把手機關上，寬子可能會給你打電話。」
「也罷，只要解釋一下，誤解就會消除的。對了，這回他大發雷霆了——我跟他說我退學了。他聽了以後，說，大學都沒畢業的人怎麼能繼承公司呢。我打一開始就說過不想繼承公司的嘛，那傢伙真是個天生的笨蛋。」
「一會兒你要好好地和寬子解釋哦。無亂從哪個角度來說，寬子都實在是太可憐了。」
「我的公寓？為什麼啊？」
「越來越麻煩？可是——」
「你們在幹什麼？為什麼都在這坐著？」
京也沒有應聲回答。
智佳用手捋了捋頭髮，用恬靜的聲音說道。
「我和我爸爸談了談。」
「嗯，躲在院系大樓的大門附近。」
「沒有……什麼不同？」
京也一邊搖搖晃晃地走著，一邊給了他一個意外的回答：「圖書館。」
寬子用一隻手揪住京也的襯衫。京也輕輕地抓住她的手，然後，慢慢地把她從身上拿掉。
秋內突然發現，他們已經走到離自己公寓不遠的地方了。
「我不知道。我是個純潔的好孩子。」
秋內掏出手機，再一次撥打京也的號碼。但是，京也還是沒有手機。在把手機塞到口袋裡前，秋內看了一下來電記錄。昨天晚上，京也給他打電話的時間是晚上九點五十二分。
「別看她那個樣子，但她其實很害羞的。她不想讓你知道她要去哪裡，如果被你知道了，她會很難為情的。所以才躲了起來。」
鏡子可能並九*九*藏*書不是自殺——秋內無法不讓自己這麼去想。雖然他不願意這麼想，但從那個電話的內容來看，京也很可能和鏡子的死有關。
「我去查查吧。怎麼能讓靜君一個人孤軍奮戰呢！」
「於是，在那天晚上？」
「幾天前，在教室里，你突然把我叫住了。你還記得吧？」
京也用手指揉了揉眼皮，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羽住同學看到我之後，多了起來。」
「不，沒什麼大事。」京也平靜地回答道。
「不了，我們……」
「我們等一會兒吧。要是他沒有回來，我們再商量對策也不遲。」
「這件事——她不讓我透露出去。」
——真是令人恐怖的聽力。
「這麼說來……」
「啊，不介意的話，你也過來吧？我請你喝麥茶。冰好了的麥茶，十分可口的哦。」
「京也，你剛才到哪裡了？寬子很擔心你哦。」
「是這樣的。那天，你不是一直特別在意『汪汪』的事情嗎？還說如果它被警察和動物保護團體抓到的話，就會如何如何。課間的時候，我就把你的那些話都告訴了智佳。其實我是無心的，本來是當笑話講的。我說，去圖書館查查資料吧，說不定能想出什麼好主意來。而且現在只是秋內一個人忙這事，他平時還得打工。」
「啊，對不起，我很為京也擔心，所以，無論如何也靜不下心來學習……老師也是啊，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在這裏閑逛呢？」
「啊，對了，我都忘了問你了，你真的要退學——」
「退學？」
寬子呆然地盯著京也的臉。智佳扶著寬子的胳膊，目不轉睛地看著京也。想必，「目光如炬」這個詞形容的就是她的這種表情吧。
「你什麼意思？」
「然後她一聲不響地想了一會兒，說了這麼一句話。」
「既然寬子都批准了——秋內，我們走吧。」
——那人是誰？
秋內低頭行了一禮，剛想朝公寓走去，卻被間宮叫住了。
「寬子？」
「可是，你並沒有拜託她去這麼做。所以，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被他這麼一說，京也立刻換上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回了他一眼，秋內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這個回答真奇怪。寬子到底怎麼了？
「因為越來越麻煩了。」
秋內答道。但他沒有去看京也。京也也沒有看秋內，繼續問道：
「京也說他有話想和秋內君說。算了，我待會兒再和他慢慢聊吧。」
秋內的話還沒有說完。這時候，坐在後座靠里位置的一名男子對京也說了些什麼。
「哎？京也……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退學呢？」
智佳一隻手摟著寬子的肩膀，視線停留在牛仔褲的膝蓋處。
「京也，那個……那天，你說過你要看F1的DVD，對吧？」
京也把秋內的話當成了耳旁風，隨後感嘆似的說道：
秋內立刻回了一句「不知道」。他猶豫了一會兒，隨後斬釘截鐵地說道：
三個人決定在公寓門口等京也回來。他們在ｈttｐs://ｒeａｄ.9９ｃｓｗ•cｏm大樓正面的台階上坐下。一個穿著西服的男子——似乎是公寓的住戶——從旁邊路過，滿臉詫異地看著他們。秋內他們趕忙往台階邊上挪了挪，坐得儘管緊密了點兒。
寬子不安地叫了一聲，彷彿想蓋過智佳的聲音似的。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京也突然喊了一聲「秋內」。
「不好意思？為什麼會不好意思呢？」
車窗降了下來。從裏面露出頭來的正式京也。
「你知道那個時候，智佳在哪裡做了什麼嗎？」
「啊，是啊，我退學了。」
「您肯定知道了什麼事情吧。」
「是啊，沒和你彙報嗎？」
「我可能以後見不到你了。所以我想趁自己還沒忘的時候，趕緊告訴你。」
「京也君給你打電話了嗎？」
「你的意思是，椎崎老師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有了自殺的念頭，是嗎？」
「什麼和什麼啊？」
智佳朝京也走了一步，視線仍然直愣愣地盯著他。難道說，她下定了什麼決心嗎？秋內下意識地挺直了後背。就在這時，寬子拉住了智佳襯衫的下擺。
說著，京也繼續在小巷裡邁著四方步。秋內愣了一下，趕忙跟了上去。
寬子按了一下對講器。
「啊，我可能說過吧。」
「那種事情嘛……」
「剛才看到智佳的那副表情，真是讓你佔了大便宜了。」
「他大概是這麼想的吧：將要繼承自己公司的寶貝兒子，怎麼能被卷進奇怪的事件中去呢？因為從昨晚開始，我就把手機關上了，所以他的腦袋裡似乎又產生了些愚蠢而多餘的想象。」
京也猛地抬起頭。間宮趕忙閉上了嘴，兩個人在沉默中四目相對。
「不好意思，你們兩個就不要跟過來了。我有事情想和秋內單獨談談。」
——「完了完了……秋內……死了……」
寬子默默地看著腳底下，彷彿沒有聽到智佳的話。
「老師，您是怎麼知道的？」
京也催促道。
「你今天沒去上課嗎？」
京也回過頭，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現在不是去『動物天堂』做客的時候，我們走吧。」
秋內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他瞠目結舌地看著京也。京也眨了眨眼，嘿嘿嘿地笑了笑。隨後，他用一種比剛才更富情感的語調，把最後一句話重複了一遍。
間宮滿臉堆笑地看著秋內。當他把視線移到京也身上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僵在突然那裡了。
「我想和你談談。」
「友……友江君。」
間宮隨即轉向京也。
儘管秋內迫不及待地想聽到京也的解釋，但他還是按耐住了自己發問的慾望。在回到公寓，京也開口說話之前，還是先等一等吧。
「對，就是那個時候。」
智佳偷偷看了一眼手機屏幕。
「我嗎？我倒是有時間——你和寬子……」
——不，等等！這麼說來，京也為什麼要撒謊呢？為什麼他跟我說的是回家看DVD，跟寬子說的卻是買東西呢？
間宮低下了頭，撓了撓脖子。很明顯，他在說謊。
三個人九*九*藏*書再次乘上電梯，下到一層。他們在存車處看了看，之間京也的那輛「標緻」牌進口自行車正停在那裡。
京也陰陽怪氣地笑了一下，說了一句令人莫名其妙的話。
「我說，比不想和我說話了嗎？」
「噢噢，果然是秋內君啊。」
秋內沒有回頭。
京也看了看秋內，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是啊……他都會騎車去的。」
「沒有，只是……有很多事情……」
智佳什麼也沒有說。她再度轉向京也。
「大概正好去買東西了吧。」
「間宮老師，歐比的事情就拜託您了。」
秋內偷偷地看了看間宮。只見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種赤|裸裸地得意。
京也突然壓低了聲音，這讓秋內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你和寬子也是這麼說的嗎？她問你『今天要幹什麼』的時候？」
他正好被京也擋住，秋內沒能看清他的臉。京也回過頭，和他簡短地說了幾句。駕駛席上坐著一位握著方向盤的中年男子。
京也朝間宮走了一步。間宮往後退了一步，視線遊離到了腳下。
「你現在可以走。」
「現在想起來，或許真是那樣的。歐比算是在間宮老師那裡安頓了下來，這樣一來，她就再也沒有什麼可牽挂的了。」
「記倒是記得，怎麼了？」
「沒，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事先說一下啊，你不許向智佳道謝——『我，我從京也那裡聽說了，謝，謝，謝謝你』什麼的，不許說哦。要不然，我會被殺人滅口的。」
那個時候，鏡子向間宮和秋內深深地鞠了一躬，還對他們這樣說道：
間宮有些擔心地望著京也。兩個人的身高剛好差不多，蓬起的頭髮讓間宮看起來更高一些。
——確實，這種情況還是回去看看比較好。
「是嗎？她躲了起來？」
京也一臉不可思議地看了看秋內，值得慶幸的是，他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秋內不想讓智佳看到昨晚的來電。因為秋內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智佳的問題，如果智佳向他問起電話內容的話。
「如果是椎崎老師的那件事……」
「哎，那個，那麼……簡而言之就是這樣的吧？簡而言之，羽住同學想替我去圖書館，調查一下有關『處理動物』的資料……總之是這樣吧？」
——不，等等。
「我才沒有閑逛呢。星期一上午的課比較分散，所以我就想回家看看屋子裡的狀況。其實，就是我們上次抱回來的那些狗糧，歐比吃得太多了。它的肚子從早上開始就有點不舒服。如果不像這樣趁著沒課的時間回去看看的話……我可不想到家的時候，推門一看，地板被弄得亂七八糟。」
「寬子，去存車處看看他的自行車在不在。那個人不管去哪兒都會騎車的，對吧？」
「你覺得兩種說法不一樣嗎？」
秋內忍不住說出來。
「簡而言之，是這樣的。」
這時候，一輛黑色轎車從馬路遠處開了過來。這輛高級轎車開得很慢。它轉過車身，劃出了一道平緩的曲線，悄無聲九-九-藏-書息地停在了秋內他們面前。秋內趕忙起身，智佳和寬子也緊跟著站了起來。
她畢竟是把家犬寄養在了同事家裡，所以這句話本身並不奇怪。但是，說出這句話的鏡子，她的眼神之中似乎包含著一種義無反顧的神情。秋內還記得當時感到的那股違和感。
「怎麼能讓靜君一個人孤軍奮戰呢——」
秋內覺得精疲力盡。
「京也到底跑哪兒去了呢……」
秋內一點都沒有察覺到這一點。因為智佳從來都沒跟他說過。他本來以為，在自己離開院系大樓之後，京也和智佳偷偷地約了個會。但照這樣看，那隻不過是自己的誤解而已。
秋內慌忙喊道。京也停住腳步。
「椎崎老師，為什麼會自殺呢？」
秋內回過頭，對京也說。
「這麼說的話，那傢伙是步行離開的？」
「而且，可能會坐別人的車，或者計程車……」
「除了這個還會有別的嗎？」
智佳回過頭，抿著嘴唇，望著寬子。
智佳一動不動地盯著京也的背影，輕輕地開動雙唇。
「她給我打電話有什麼不好嗎？」
間宮憂心忡忡地走到京也身邊。
「那個，我們……總之麥茶沒有問題。下次再去叨擾您吧。」
「是啊，相當擔心。」
「不好，他不在。」
「去你的公寓。」
「哎？這麼說來，秋內君，你為什麼會在這裏？沒去上課嗎？」
說完，京也轉向寬子和智佳。
——真是這樣的嗎？
「羽住同學後來去哪兒了？」
「京也，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剛才，那件事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難道說……就是羽住同學的鞋帶開了那個時候？」
京也停了下來，皺了皺眉頭，然後打了個哈欠。秋內盯著京也看了一會兒，隨後又回頭看了看智佳和寬子。她們兩個正在獃獃地看著京也。
京也輕輕探探頭，和他打了個招呼。
「是啊，不過在時機上……」
「您似乎知道了？」京也的眼神變得謹慎起來。
智佳偷偷地看了看她的表情。寬子低著頭，低聲答道：
「沒有，他沒給我打。」
「可能是……我覺得可能是因為陽介的事故吧，她太痛苦了。」在他的腦海當中揮之不去。
「你真是多管閑事……」
「對了，智佳最後向你彙報了嗎？」
「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我說說嗎，你退學的理由？大學多好玩啊。前幾天我還從大媽的草帽上拿了一根稻草……」
京也又眨了眨眼。
但是作為交換條件，一會兒要給我打個電話——現在不是在腦子裡來回重複這句話的時候。秋內迅速地點了點頭，然後蹬上停在旁邊的公路賽車，握緊車把，慌慌張張地去追京也了。就在他快要追上京也的時候，從背後傳來了寬子的哭聲。哭聲立刻變得模糊不清起來。秋內心想，寬子要麼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要麼就是把臉埋在智佳的胸口裡了。
智佳的另外一側，傳來了寬子輕聲抽吸鼻涕的聲音。智佳把手搭在寬子的肩膀上，輕輕地把她摟過來。寬子順從地把上身靠了過
九九藏書去。智佳撫摸著寬子的胳膊，看了秋內一眼。她的表情很困惑。而秋內臉上的表情幾乎和她一模一樣。他們不知道寬子為什麼會哭。難道是替京也擔心嗎？——就算是這樣，但至於哭起來嗎？
——智佳真的幫我去查資料了嗎？
京也要和他談的，大概與昨晚的那個電話有關吧。除此之外，秋內很難想到其他的可能性。不過，即便如此，京也的態度居然沒發生什麼變化，和平時幾乎一個樣子，這著實出乎秋內的意料。難道說，這件事並沒有秋內想的那麼重要嗎？還是說，那個電話里確實包含著一些讓人毛骨悚然的東西，而京也只是佯裝鎮靜。
「不過，那種眼神真是太厲害了。你以後最好別惹智佳。換作是你，只要被那種眼神一看，肯定當場斃命。」
「友江君……我從學生那裡聽到了。聽說，昨天晚上發生了件不得了的事情。」
京也毫不在乎地答道。
京也突然提出來一個意義不明的問題。
「剛才的那個人是你爸爸嗎？你爸爸也很為你擔心吧？」
——「我還是做了。」
「秋內，你有時間嗎？」
「我也是這麼說的啊——好了，我說的可能是『我要去買DVD』。可是，兩種說法並沒有什麼不同啊。」
「這些事情和我無關吧。」
「果然，智佳也有可愛的地方。」
「總而言之，事情就是這樣——不過，那天晚上，我們最後還是找到歐比了，並且把它寄養在了『喔——我的上帝』的公寓里。所以，讓她白跑一趟了。難得她去圖書館幫忙查閱處理動物方面的情報，真是可憐啊。算了，反正我也不知道她查到了什麼。」
「算是吧，一堆亂七八糟地事兒，累死我了。」
京也終於走出車門。坐在裏面的男子向司機低頭示意。司機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地踩下油門。轎車漸漸遠去，消失在路口盡頭。
「京也，喂！等等，喂！」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對了，我們這是去哪兒啊？」
「但是作為交換條件，一會兒要給我打個電話。」
「智佳——算了。」
間宮轉向京也，試探性地問道。
——剛才間宮說的是鏡子自殺的事情吧。不過，他為什麼要把那件事和京也退學的事情聯繫起來呢？
「我知道了。不過，真沒想到，你的嘴巴居然這麼大。真是幫了大忙了。」
京也哼了一聲，緊跟著補充道：「為公司的事情。」
「彙報？」
京也用目光指了指轎車遠去的方向。
「我們去老師那裡吧。」他出人意料地提議道。
秋內慌忙把翻蓋合上。
一個聲音突然問道。秋內回身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只見間宮正站在岔道那裡。
「不，不是家裡的……」
「友江君，你是不是打算退學？」
京也唰地一下朝他轉過頭來。
秋內加了些小心，心想，上一回就被他花言巧語地騙去搬狗糧了，這一次叫他過去據對是讓他幫忙清理狗糞。
「京也，你……」
京也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疲憊，他嘆了一口氣，將間宮的話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