隈島再度向所有人提問。那些問題和剛才的提問一樣是形式上的問題，是為了依序整理髮現光遺體的經過，並沒有出現什麼尖銳的問題，也許真的是「以防萬一」的訊問吧。

「我想去聯絡死者家屬。我會先查電話號碼，如果電話簿上找不到，我就開車去看看，從地址看來好像離這裏不遠。」

「這件事小光沒跟小桂和亮提過吧？我聽她這麼說的。」

小學一年級的姬川完全無法理解父親的想法，但現在應該可以了吧。要是現在的自己將和室椅放在被褥里，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眼前的牆壁，應該可以正確捕捉住當時父親腦海中的念頭吧。

姬川很驚訝。為什麼野際會知道光和桂的父親在哪裡？不是連身為女兒的她們都不知道嗎？

西川將記事本拿在胸前準備抄寫，可是沒聽到野際回答，他不解地蹙起細眉。「野際先生？」

「於是你們就走出倉庫去找總電源？」

之所以將西川叫過來，應該是為了不想發生剛才光的父親地址那件事一樣，兩人各自進行搜查，然後發生奇怪的摩擦吧。只見西川搖頭，舉起自己翻開的筆記本。雖然看不清楚內容，不過上面有剛才野際所寫的、有點像睡姿不良一樣鬼畫符般的筆跡。

一身西裝的隈島搖晃著肩膀，慢慢探身向桌子上方。

間隔了數秒，野際點頭。桂彷彿看見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無言地眨著眼。谷尾與竹內互看，兩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也不是說聯絡得上……我只知道他住在哪裡……對。」野際回答。

「……亮？」

「對，可是……」野際抬頭往這邊看。他的目光鎖住桂。姬川終於搞懂九-九-藏-書了，他們正在講光和桂的父親。

只要驗屍，光懷孕一事一定馬上曝光。關於肚子里的小孩之事，警方一定會率先來詢問和光交往中的姬川吧。到時候要如何應對得先想好才行。不過在這種情況下，是否連孩子的父親是誰都會調查呢？這是姬川也想知道的調查結果。

「沒有老家。」桂搶在隈島說完前回答。「母親離婚後再婚，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了，我不知道如何聯絡她，父親則是下落不明。」

「現場的地板上有各種東西散落一地，你們進去時已經是那個樣子了嗎？」

他們在說什麼呢？

「姐姐為什麼……」

竹內看到桂低頭握緊拳頭，隨即上前拍拍她的肩安撫。

有一段空白。

「接頭……呃，谷尾老弟，很抱歉，我對那些用語不太熟。」

等待區籠罩著沉默。剛才還有許多制服員警忙碌地走來走去，現在幾乎全離開了，樂團練習中心裏一片寂靜。混亂開始后沒多久，回來店裡的野際，從谷尾和竹內口中聽到事情的始末非常驚訝，恍惚了好一陣子。雖然說已經打算將店面收起來，但是自己經營的樂團練習中心出了人命，而且死者還是認識多年的光，還是很震驚吧。此時野際人在倉庫那頭和另一名年輕刑警講話。

「抱歉我岔開話題了。你回到倉庫時，光小姐已經是那個狀態了嗎？」

「……那麼，你知道如何跟他聯絡嗎？」

「是啊，趴著，全身已經冰冷了。我本來想摸光的手腕確認一下她的脈搏，但是一碰到皮膚，就知道她已經死了……。就在這個時候，亮也回來倉庫了。」

「這樣啊……」ｒeａｄ.99csw.com

「我不知道。」桂輕輕搖頭。

桂問。她很在意光的遺體會被搬到什麼地方做什麼處理，遺體已經從倉庫移出送往醫院了。

「對，我們並沒有亂動什麼東西。我們進入倉庫時看到的狀況跟隈島警官你看到的是一樣的。接頭會這樣到處散落大概是因為光正在整理倉庫的關係吧……」

姬川轉頭問：「隈島先生，你覺得這次的意外是怎麼發生的呢？」

因為自己和父親都以相同的方法，為了相同的理由，做了相同的事。

谷尾、竹內、桂發現姬川那位每次都來看演唱會的友人居然是刑警，也都吃了一驚，不過並沒有姬川那麼不安。和隈島對看時，姬川頓時心底發涼。——為什麼縣警調查一課的隈島會來呢？明明是意外。明明偽裝成意外了。這個疑問，剛才姬川不著痕迹地問了隈島，隈島的回答是「以防萬一」，然而真的是這樣嗎？

啊，姬川抬頭。隈島和谷尾在等待區的桌子另一頭，緊盯著姬川看。竹內和桂也站在他們旁邊望著姬川。桂的羽毛夾克兩袖部位還留著竹內以衛生紙怎麼擦也擦不掉的血跡，都變成黑褐色了。也許是哭太久了，桂的雙眼下方出現了淡淡的黑眼圈。

「……喂，亮。」

「好的。」

「請問……姐姐接下來會怎樣呢？」

「啊啊……也是，也許這樣比較好，那部分就交給你了。」

可是，腦海中什麼都沒有浮現。

「啊，對不起，就是電線接頭，連接樂器和器材等的電線接頭。」

「阿亮，你還好嗎？」隈島擔心地蹙起半白的粗眉。

「啊啊，就是那個黑色的——」

「疼？」桂抬頭看著九-九-藏-書野際。

「是我。只有一個開關朝下，所以我就把它往上扳，倉庫那邊的燈立刻就亮了。結果我就聽到這傢伙——竹內——的大喊。」

站在倉庫里，姬川絲毫沒有倉皇失措，他以連自己都很驚訝的冷靜態度處理事情，這就是所謂的血統嗎？

野際一臉憂鬱地靠近桌子。「不跟你說應該是疼你吧，我曾經從她的嘴裏聽到類似這種意思的話。」

「雖說是驗屍，不過也只是調查遺體的狀態，並不是多深入的檢查，要是之後需要解剖，警方會再通知你。」

谷尾叼著煙，煙頭正要接近打火機的火，突然停下動作偷瞄了一下隈島，隈島以手勢表示沒關係。谷尾點了煙，坐立不安地朝著天花板吞雲吐霧。

因為自己和父親是如此相像。因為自己和父親一樣。

「我會問問看。」

父親活在那個籠罩在冰冷白色濃霧、沒有聲音的家裡時，心裏都在想什麼呢？一手拿著看不到的時鐘，感受到自己所剩的時間愈來愈少，在被褥里專心地凝視著虛空的父親，究竟在想什麼？小學一年級時的姬川曾因為好奇，模仿過父親一次。那是在某天的白天，父親去廁所時的事情。姬川悄悄鑽進父親的被褥里，試著學父親一樣盯著眼前的牆壁看。他聽著父親從廁所走回卧室的腳步聲，直到他回到房間前都保持相同姿勢。和室椅和棉被裡還殘留著父親的餘溫，鼻腔里也滿是藥味。

野際朝著西川伸出左手。西川似乎沒有立即察覺他的意思，後來露出些微不爽的表情，將自己的筆記本和原子筆放到對方的手上。野際沉默地拿著原子筆在翻ｈttｐｓ://ｒeａd•9９ｃsｗ•com開的那一頁書寫。不想直接說出光父親的地址，應該是尊重光的想法吧。

「你覺得令尊會知道你母親的地址嗎？」

「對……。我跟亮。」

隈島是姬川最不想對付的對手。他從姬川小學時就看著他長大，姬川和他見面說話的時間，也許比跟父親還長。姬川說謊被他看破的幾率也比被其他警察發現的機率要高很多吧。

「我也希望能跟死者的母親聯絡上。剛才野際先生說連桂小姐都不知道母親的聯絡地址，對嗎？」

「方便告訴我死者父親的地址嗎？」

「也就是……小光見到的父親似乎很……他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老實說，小光很失望，所以她才打算把這件事深埋在心底，不告訴你。」野際低下頭，嘆息著追加說了一句：「我想應該是這樣。」

姬川忍不住瞪視著野際。見過父親一事，光一句也沒提。她為什麼不說？為什麼要隱瞞？桂好像也大受打擊，不知道該如何回話，只是直盯著野際看。

他刻意避免強調意外這兩個字。

「桂小姐跟姐姐兩個人住在一起，對嗎？老家——」

隈島聽了后，兀自嘟囔了幾次「下落不明」這幾個字，並沒有繼續深究。

西川似乎發現自己的提問無意引發了出乎意料的狀況，故意擺出公事公辦的口吻，嚴肅地問：

「他很年輕。」隈島說了一件大家都看得出來的事情。

「可以告訴我他的地址嗎？」

聲音從走廊那頭傳出來，那是和野際一起走向倉庫的年輕刑警的聲音。

「不論如何……野際先生……」

隈島只有對桂的措辭如此慎重，應該是因為她是死者家屬的關係吧。

谷尾報警后，率先乘警車趕來「電九九藏書吉他手」的是制服員警，緊接著又從管區警局來了大批捜查員。當發現隈島也是搜查員之一時，姬川不自覺全身僵硬。

「也許知道，我不清楚。」

「抱歉，亮，我很了解你受到的打擊，但是，還是希望你跟我們合作一下。」

「你問吧。」

「真實的情況現在還不知道，如果加上我的想像……」隈島邊說邊瞄了一下後方。「西川，你也過來這邊坐。」

「發現辦公室總電源的是誰？」

「……我沒事。」姬川重新坐好。

「令姊的遺體必須先進行驗屍。」

「你們在講家父嗎？」桂問：「野際大哥，你知道我爸在哪裡嗎？」

「是。然後亮這時也看到光小姐的遺體了？」

警方究竟如何看待光的死呢？他從剛才就一直很想開口問。他本來希望谷尾他們能問的，然而事與願違，他們一直沒提起，沒辦法只好自己來了。

「是以前的音樂同好告訴我的，我也是三個月前才偶然知道。」野際回答桂：「我曾告訴小光這件事……其實，她曾經去找過你父親一次。」

兩人出現了。一位是名叫西川的刑警，好像是隈島的部下，和野際並肩走來，他邊走邊迅速地以原子筆在記事本上寫著字。大概比姬川大上幾歲吧，三十齣頭，或者看起來很年輕，其實已經快四十也說不定。身材高眺，臉形痩長，輪廓深到彷彿是以雕刻刀雕出來似的銳利。

西川微微敬了個禮后，一個轉身便筆直往出口走去。就在他正要推開「電吉他手」的門時，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說：

西川說完后便推開門出去。漆黑的屋外似乎起風了，西川的黑色風衣正隨風飄揚。

「你知道他的地址，真的嗎？那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