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章 第四節

第三章

第四節

「西川,別問了。」
沒想到被隈島制止,西川一臉不滿地閉上嘴。
「但是我仔細想想,還是覺得很奇怪。意外死亡的人到處都有,要是每次搜查一課的人都為了以防萬一而前往現場,那還有時間做他們原本該做的工作嗎?」
「你沒有記錯。谷尾報警后,你剛抵達樂團練習中心的時候,我也問過你了。」
竹內疲憊地說,並向桂輕輕揮手道別。谷尾也模仿他說:
「因為我們正好有空,這次是被派來的,這點我應該也跟你說了。」
看到隈島支吾其詞,姬川替他接下去說:
「西川。」隈島制止他。
「但是……」
「只是搜查的一部分。在你們離開之前能先過來這裏一下嗎?很抱歉,能不能請你們面向後方排成一列。」
母親的公寓里,無數幅姐姐的畫散落一地,因為母親幾乎每天都畫著生前的姐姐過日子。那是姐姐真正的模樣——也許是母親為了時刻不忘已經不存在於世上的姐姐真正的模樣,所選擇的方法也說不定。也許母親在那間房子里,每天每天都播放著姐姐的回憶在過日子。
「應該還是有那種氣氛吧。」也許真的是那樣,也許谷尾是正確的。
「擔心我嗎?」
當他們三個人正要往出口走去時……
「為什麼?」
「野際先生,你有膠帶嗎?」
「謝謝你們。」桂從頭到尾都沒看姬川。
——想拿起樂器演奏,卻發現自己已經跟以前大不同才更是空虛。
野際站了起來,對老朋友低頭:「在我的樂團練習中心裏發生這種事,真的很對不起。」
隈島點頭:「是啊……我很擔心你。」
「那是因為……咦?」隈島蹙眉,似乎在思考什麼。「你好像問過我同樣的問題,是我記錯了嗎?」
這一次,搜查一課隈島的出現,帶給九*九*藏*書姬川只有厭煩與恐懼。
「接到報案時,我正好在局裡,偶然聽到報案內容,那個時候我得知意外的現場是這家樂團練習中心,便急忙詢問詳細內容,才知道死者女性叫小野木光,所以——不,我並不是因為認識她而來的,我是因為,亮,你……」
「抱歉耽誤大家到這麼晚,明天大家都要上班吧。野際先生也是,非常謝謝你的合作。今天我就先告辭了。」
「沒關係。」
「什麼意思?」姬川問。
這個叫做小野木聰一的男人,和姬川從光或桂口中聽到而想像的人完全不同。在姬川的想像中,光和桂的父親是一個晚上在LiveHouse打鼓,過著毫無規律的生活,不斷給家人添麻煩,但仍舊以不擅言詞的方式愛著兩個女兒的不羈男人。生活真的會改變一個人嗎?還是人類會為了生存下去,去尋找適合自己本性的生活呢?聰一這個名字聽起來和自己的父親宗一郎有點雷同,也許因為這樣,姬川之前對他總有一種堅強、不會被打倒的印象,然而現在出現在眼前的聰一卻只是個隨處可見的平凡男子。
「是……」隈島以手勢指示他坐旁邊的椅子。一身毛衣的小野木縮起背,避免發出腳步聲地往椅子移動。
「有什麼狀況要馬上跟我聯絡哦。」
「聽說他人在家裡,待會兒會一起過來。」
姬川突然想起谷尾的話:「可以聽帶子代替自己演奏啊。」
「姬川先生,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西川看著姬川問道。隈島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西川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你跟被害者在交往吧,最近有沒有聽她說些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桂開口了:
「抱歉,讓大家久等了。野際先生,真抱歉。」
「關於這起意外,如果各位九九藏書想起什麼新的線索,請跟我聯絡,即使只是蛛絲馬跡也沒關係。」
「是遠房親戚。」
「那麼,我們先走了。桂,有什麼事就來找我。」
西川將膠帶貼在自己的筆記本上,並以原子筆迅速地在空白處寫字。當他正打算將筆記本放進口袋裡,突然停下動作,因為他發現小野木站在旁邊一臉惶恐地低垂著頭,沉默地亮出自己外套的領口。小野木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一定覺得這是自己也必須參加的某種重要的採證吧。西川只好對小野木也執行同樣的程序,然後將膠帶貼在筆記本上的另一頁。儘管沒有必要連光的父親的毛髮都採集,但此刻也無法講出這一點吧。
不久后,隈島要姬川、谷尾、竹內三人先回家,而桂和小野木則被帶往光遺體暫時停放的大學附屬醫院。
「可以別再這樣了嗎?」姬川的視線從隈島身上別開,「以前的那件事,我真的想忘了,不想再見到會讓我想起那件事的事物,也不想再見到會讓我想起那件事的人。」
大概是在採集三人的毛髮吧。姬川馬上就知道一定是為了和光肚子里的小孩做DNA比對。
小野木又搖起頭揮著手,就像剛才對野際所做的動作一樣。大概是向人低頭時會習慣性覺得退卻吧。他的態度完全看不出來是一名剛失去女兒的父親。
西川突然這麼問。野際一時神色茫然,不過隨即從櫃檯里取來膠帶,交給西川。
「但是那件事……」
姬川當然知道這些話沒有任何意義。隈島已經以警方的身份負責偵察這起事件了,姬川說什麼都不可能改變隈島今後的行動,然而姬川還是忍不住想說:
「嗄?啊啊,嗯,是啊,前不久。」也許是突來的提問讓他驚訝,也或九九藏書許是桂的口吻過於尊敬,小野木僵著臉回答:「光告訴你了?」
隈島縮著寬大的肩膀,從大門走進來。他一邊說著外頭風怎樣又怎樣,一邊搓著手走近。
「沒事,亮,對不起。你可以回去了,谷尾老弟跟竹內老弟也可以走了。」
「明明是意外,為什麼隸屬一課的你會來?」
那是姬川最後一次聽到他們父女交談。
才在想西川要做什麼,就見他將膠帶撕成一小段,沉默地開始黏著姬川他們三人外套的領口。隈島站在遠處一臉迷惑地看著。
隈島朝空椅子坐下。突然揚來一陣風,帶來夜的味道。
姬川突然覺得很煩躁:「就是覺得擔心你。」
「三杯——呃,你跟西川警官,還有……」
「……桂。」男子與桂的視線相逢,臉上微微出現膽怯的表情。桂沒有出聲,以彷彿公祭時面對弔唁者的那種平靜的視線示意而已。
「其實我也很想問同樣的問題。」谷尾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旁邊來了。「我有親戚是刑警,所以我稍微知道一點——這種情況相當罕見吧,我是說單純的意外卻來了一課的刑警。」
「聽說你跟姐姐見過面了。」
——不過,不會覺得空虛嗎?
「你要做什麼呢?」
「——情況似乎就是這樣。」結束說明后,隈島對著小野木深深一鞠躬說:「真的是很不幸的意外,我能體諒您的心情。」
隈島送他們走到門外。
「辛苦了。」
「隈島先生,能不能告訴我一件事?」
「發生這麼不幸的事,請節哀順變。」
聽說光在三個月前見過父親,當時的她一定非常失望,一定有種強烈遭到背叛的感覺。然後……
「啊啊……是啊。這樣啊,原來你有親戚是刑警啊。」
「有沒有聽她說些什麼?」
「可以啊——但是……」九九藏書
「隈島警官也來杯咖啡吧?」
「啊,是,我是小野木。」
隈島說「好」,對著走向櫃檯的野際舉起三根指頭。「可以給我三杯嗎?」
小野木驚訝地搖著頭,揮著手要野際快別這麼說。這期間桂只是凝視著桌面,怎麼都不肯抬頭。
「我回來了。」西川瘦長的身影後面,是一張姬川不認識的面容。一個頭髮稀薄,以整發劑梳理成旁分的中年男子。
「沒問題,你要問什麼?」
姬川說著轉身背對隈島,邁開腳步離開了。
隈島蹙起眉頭,撫摸著粗糙的寬闊下巴。最後他似乎下定決心似的看著姬川說:「其實這次是我自己拜託上司讓我來現場的。」
「野際大哥說的。」桂以僵硬的語氣說完后,又輕聲地加了一句,「剛剛才告訴我的。」
谷尾說用MTR將演奏錄音起來,等到年紀大了,身體無法負荷時就可以拿出來聽。
西川想要講什麼呢?姬川非常在意。現在想想,西川帶小野木回來時,眼神似乎比之前更嚴肅,特別是面對姬川、谷尾和竹內時。這和他剛才說到一半的「那件事」有什麼關係嗎?姬川在意的不止這一點。剛才隈島走出樂團練習中心又走回來,他那時說是在和西川通電話。然而只是打一通電話,未免也離開太久了。那個時候隈島在樂圑練習中心門外究竟做了什麼?
「是小野木聰一先生嗎?」隈島溫和地問。
西川無視姬川的話,重複同樣的問題。
「請別再這樣了。」
等谷尾和竹內先走出去后,姬川這麼問。
光懷孕的事情。姬川此時確認西川應該是要問這件事。該從自己的嘴裏說出去嗎?他當然不打算假裝不知情,畢竟他連墮胎同意書都簽了,說謊馬上就會被拆穿。
「當然啊。」
「謝謝,已經好了。」
「可以放他們九*九*藏*書三個人回去嗎?」西川斜眼瞄了一下隈島說道。
彎著手指數數的野際講到這裏就停了。他望向桂。桂察覺到他的視線,一驚之下望向隈島。
隈島微微低著頭這麼說時,入口處的門再度被拉了開來。
隈島也曾用同樣的話,解釋他為什麼會常常出現在因案件而認識的姬川身邊。不論是當時或現在,隈島都是真心的吧。他一直很擔心姬川,聽到「電吉他手」發生意外,也是第一個先擔心姬川。姬川年幼時就失去父親和姐姐,與唯一的親人——母親——也相處得不好。隈島一定是將姬川看作是自己不幸的親戚之類的吧。過去姬川很感激他的存在,每次一見到他,就能沖淡內心的寂寞與憂鬱。但是……
隈島向小野木說明光發生「意外」的經過。他發出「啊,啊」這種聽起來像嘆息的附和聲,始終僵著臉,偶爾會微弱地提出沒什麼意義的問題。他始終很在意視野邊緣的桂,也許因為這樣,不管他說什麼,聽起來都像是在謝罪。
「我剛才跟西川聯絡過了,他好像快到這裏了。」
她一定覺得很空虛。
「不不,別這麼說,給各位添麻煩了……」
隈島遞給野際名片,同時也發給姬川他們。部門名稱「一課」的下方印著專用電話。
早知道不該見面的。相見不如不見。應該滿足於保有美好回憶,偶爾拿出來重溫就好。那一定是人們不管過了多少歲月,還能擁有幸福的不二法門。
「對對。那個時候你問了我同樣的問題。當然我的答案也跟那時候一樣。」隈島起身,溫和地微笑。「只是以防萬一。」
谷尾與竹內納悶地互看一眼,但是他們看來都不想深究,馬上拿起外套緩緩穿上。谷尾背起貝斯,竹內將放在等待區角落的MTR裝進大袋子里,姬川也橫背起吉他箱的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