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聚
凌志傑愣了一下，隨即眼神一亮，也笑了出來。
這聲呼喚就像從另一個世界傳過來的一樣，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我不死心，又一直追到小區門口，但還是沒追上，根本不知道他往哪個方向走了。
剛出電梯門的時候，迎面碰到一個戴鴨舌帽的男人，見我扶著人也沒避讓，低著頭快速從我身邊擦著走過去，直接閃進了正在關門的電梯。
可凌志傑也許就裹在這些著火的東西裏面……
也許是祈禱有作用了，也許是那聲爆炸的巨響威力還沒這麼巨大，電梯很快就下來了，我衝進去，直接上到17樓。
凌志傑很可能被壓在床的另一側，也就是床和牆之間。
凌志傑已經死了……凌志傑已經死了……這是個無法被我的意識所左右的現實，這個現實是如此得清晰，如此得擲地有聲，就像數天前他開槍時說話的語氣那樣，狠狠地砸在我的腦袋上！
我邊思考這些的時候，已經邊跑回到了電梯口，我想儘快回樓上去看看。
我站在倒塌的書架前面，上下觀察了一下，找准了一個空檔，正準備鑽過去，忽然身後傳來一聲輕輕的呼喚。
這是個非常巨大的響聲，帶著極大地震動，就像是什麼東西爆炸了，我下意識蹲下抱頭，隨後聽到一連串的嘩啦啦聲音，是玻璃碎裂落地的聲音。
兩個人都沉默了一會，凌志傑忽然問道：「你現在在想什麼？」
我將紙條往口袋裡一踹，奪門而出，飛奔到電梯，但是兩部電梯都還停在1樓，我瘋狂地按著按鈕。漫長的等待后，終於衝進去，下樓，追出樓外，但四處都看不到王飛的影子——他早已走遠了。
我在山頭坐著，整晚地和腦袋裡那些悲哀抗爭，九-九-藏-書直到遠方的晨曦從地平線上悄悄地探出頭來。
這時候，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王飛為什麼會到凌志傑的公寓來找我，他怎麼會知道我會到凌志傑的公寓里去？我和凌志傑上電梯的時候，他應該剛好逗留在凌志傑的房間門口，他為什麼不把紙條直接塞在門縫裡？
而我，腦子裡嗡了一聲之後，繼續瘋狂地按著電梯，並在心裏祈禱，電梯千萬別在這時候也壞了。
我一咬牙，仍舊直接用兩隻手去將床給掀翻了過來。
我感覺到一陣暈眩，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我竭盡全力想要忘卻所有的悲哀，但它們被裹挾在那些雜亂的念頭裡，一直一直地糾纏在腦袋深處，無時無刻地想要冒出來，讓我無法停止……
這時候，我才感覺到不行了，在這樣的火勢下，我完全束手無策……
「對，這點我能確信，也許很快就會來找我。」我往後一仰，故作輕鬆地說道。
這聲呼喚來自我的妻子董昕潔。
「也算不上懷疑，只是和你說下這個可能性。」
為了進一步緩解他精神上的壓力，我笑了一下，說：「算了算了，不提那狗娘養的了，今天咱倆啥也別想了，去老地方喝個痛快吧！」
響聲過後，我抬起頭來四處張望，旁邊的一個清潔工彷彿嚇傻了，拿著拖把獃獃地站著沒動；不遠處剛走進樓的一個年輕女子半晌后開始尖叫，一邊尖叫一邊踢掉高跟鞋瘋了一樣回頭往樓外面衝出去……
電梯門一打開，就是一股濃重的焦臭味，我衝到走廊里，往盡頭一張望，就看到本該是凌志傑的公寓房間的那塊地方，火光閃動，滾滾的濃煙開始往外冒，一直像走廊這邊蔓延過來。
忽然之間，我有一種非常不詳的預感，我感覺，王飛根本就沒在房間門口逗留，而是直接進了房間。因為我忽然想起來，之前扶著凌志傑進房間的時候，發覺似乎有什麼地方被動過了，好像多了什麼東西，但我當時並沒留意，所以想不起來到底多了什麼東西。
「我明白，但是小宋這個人，進我們隊以來，都是我親手帶的，我覺得不會有問題。再說了，後面那輛跟車的是省公安廳他們自己的人，一路跟在後面，要是小宋協助那狗娘養的逃跑，他們不可能沒看到。」
這聲呼喚只有三個字：親愛的……
但凌志傑仍然被裹在那團越燒越旺的火焰中……
凌志傑仰天將那些液體一口灌下肚子，隨手將酒瓶往山下使勁甩了出去，說：「阿寧啊，你真他媽太可悲了，怎麼喝都喝不醉，我真同情你，哈哈……我真同情你……我要醉了……我要醉了……哈哈……」
濃烈的煙霧和灼|熱的火焰幾乎讓我睜不開眼睛，我只能憑著直覺在房間里快速地翻找著。我記得先前將凌志傑扶到床上躺下，可現在床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
而現在，我真想醉一場，真想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可正如凌志傑說的，我是個怎麼喝都醉不了的人，酒精從嘴裏灌下去，永遠無法被血液吸收，而是像汗水一樣立刻從腳底板里滲出去，這種體質在現在這種時刻真的是一種悲哀。
我驚恐莫名，回頭張望，除了熊熊烈火，卻什麼也沒看到。我確信聽到了這聲呼喚，但下一秒我又確信這是自己的幻聽，在烈火中幻化
https://read.99csw.com出的聲音……
「什麼？！」我幾乎喊出來，因為兩個人都在車裡憑空消失這種情形，實在太出人意料了，但我很快想到了另一個可能，於是問道：「你們為什麼會讓小宋去押運？他不是個新人么？」
凌志傑抬起頭仔細看了看我，不一會眼中那份沮喪的神情便消散了許多，我知道他又信了。
腳底已經濕透了，我把鞋子脫掉，看著遠方城市的夜景，以及城市上空盤旋不去、層層遊走的黑雲，忽然想起來，今天的天氣還不錯，至少沒有下雨也沒有下雪，只是來的山路上還殘留了幾天前的積雪，在深夜裡靜靜地融化。
就在我恍惚的時候，有什麼東西打在了臉上，瞬間讓皮膚的溫度驟降，我抬手摸了一下，是水，回頭朝門外看去，有幾個穿保安制服的人正大呼小叫著，抬著高壓水槍往房間里沖水。
掀翻以後，我已經顧不上手上傳來的劇烈燒痛感，直接繞過去找凌志傑。
我腦袋裡一片空白，大叫一聲凌志傑，徹底瘋了似地朝濃煙衝過去。
此刻，我已經被濃煙熏得淚眼迷糊，幾乎無法再睜開，我費盡所有的力氣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終於瞥見，那張床已經被掀翻到了窗戶邊，斜立著靠在牆上，而整張床都在劇烈地燃燒，串起的火苗直往窗戶外面冒，像草原上的旗幟一樣獵獵作響。
防盜門被整個炸飛了出來，扭曲得不成樣子，斜斜地攤在走廊上，嗆人的煙霧伴著灼人的氣浪從門洞里席捲而出。
「你也不用急，等吧，他會回來找我。」我道。
所以，王飛肯定是進了房間了，那他進房間到底是去幹什麼的？
我點點頭，知道凌志傑對自己的手下，特別是親自帶的手下有十足hｔtps://ｒｅａd.99ｃsw•ｃｏｍ的自信，他也許能確保小宋沒問題，但我心裏卻不這麼想，我想的是，即使他沒問題，也難保王飛不對小宋下手，將他弄得有問題。
我往那裡看了最後一眼，準備往房間門口逃出去。可就在我跨過滿地燃燒的雜物，剛衝到房間正中的時候，就聽到房門口傳來一個重物倒地的聲音，我眯眼看過去，是一排書架，燒塌后壓下來，剛好堵在了門口。
這一晚，我們只喝酒，沒提凌玉，沒提昕潔，沒提王飛，沒提防空洞里凌志傑開的那兩槍，就像小時候彼此將對方打得鼻青臉腫，第二天卻當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繼續在一起瘋玩一樣。
我用衣服揮開濃重的煙霧，看了看房間里越來越紅艷的火光，大致估算了一下床的位置，就沖了進去。
只是，那一剎那，讓我感覺無比得恍惚。
我一個箭步衝過去，伸手就想去把床翻過來，但是立刻就被火苗燙傷，疼得我忍不住叫出聲來。我看這樣不行，轉而想去旁邊找條沒起火的凳子之類的東西來把床頂翻，但還是找不到，所有的東西都在冒火……
但是，床翻過來后，本該是凌志傑被壓住的地方，此刻卻冒起更巨大的火焰，我馬上就意識到，那是一大堆更易燃的東西——被褥和床單，還有燒垮的席夢思墊子，全著火了，再加上被翻開后，有充分的氧氣，火燒得更加旺盛……
衝進起火的房間的時候，任何防護措施都沒來得及做，我只知道此刻凌志傑在裏面，他不會那麼容易就死掉，他一定還活著，我必須衝進去把他救出來。
我只是覺得這個人有點奇怪，也沒多想，繼續將凌志傑扶到他自己的房間里，把他安頓好后，準備回家，可掏鑰匙鎖門的時候，忽然發ｈttps://rｅａｄ•9９ｃsｗ•cｏm現口袋裡多了一張紙條，我將紙條展開一看，裏面寫了一排歪歪扭扭的字：
今晚9點，西郊熱電廠。
我將凌志傑背上車子，放倒在後座上，這期間他一直沒醒，只是又夾雜不清地說了幾句糊話，我也懶得理他，發動車子，往山下駛去。
我想到了王飛會回來找我，但我沒想到他來得這麼快，那個戴鴨舌帽的男人！
房間里的溫度本來就已經極高了，火也越來越旺，我呆立了十幾秒，腦袋裡還是一片空白，直至聞到了肉燒焦的味道，才意識到，在這個房間繼續待下去，自己也要熟了。
山頂還是幾年前的模樣，冬夜的風有一陣沒一陣地吹過，凌志傑躺在一旁的油布上不停地說著胡話，叫我再給他拿瓶酒。我只好又在散亂的酒瓶堆里挨個翻了一遍，終於找到一隻還剩著點底液的瓶子，塞到他手裡，無奈地笑笑。
可就在我等電梯的時候，猛然間一陣巨響爆了開來。
腦海里有個聲音開始告訴我：凌志傑已經死了。
酒精加上冬夜的山風，已經讓凌志傑徹底醉去，醉到睡過去，偶爾冒出一兩句含混不清的夢囈，像哭又像笑，也許，他又在夢裡見到凌玉了吧。
「也不算新人，從警校畢業出來也兩年了。怎麼？你懷疑小宋？」
「你是說那狗娘養的會來找你？」
我看著他的模樣，也忍不住大聲笑了起來……
「找是肯定得找……」凌志傑的後半句沒說出來，那就是他也不知道接下去怎麼辦。
開到凌志傑的公寓樓下的時候，我不得不把他弄醒，想讓他自己回去，但也許昨晚他喝得實在太多了，依舊含混不清地說著話，連站都站不穩，我只好扶他上樓。
我搖搖頭，反問他：「你呢？現在打算怎麼辦？還要找王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