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章 大局已定

第三章 大局已定

者蔑道:「沒事。陸將軍年紀雖輕,卻是今世名將,通情達理,我們此來也不是為造反。」
別人誇讚自己兒子,做父親的都會高興,不要說程敬唐本來就激賞陸明夷。現在說起來,程敬唐仍然頗為興奮。程迪文卻有點意外,說道:「他這樣說我么?我還以為他只會讚賞狠辣的人物。」
不要再多事了。這一次的危機能夠解決,一多半倒要靠運氣。北方再也經不起什麼變亂了,這世界也需要一個人來儘快收拾殘局。
者蔑見陸明夷居然認得程迪文,心想程迪文倒好,陸將軍記得你,你卻忘了個精光。程迪文也嘆道:「陸將軍,恕我失禮,真沒想到是你。」
人生一世,何其短暫。大統制想要做的事,最終也半途而廢,並且與計劃有了如此之大的偏差。大統制走了,扔下的真是一個爛攤子,將來會如何?北方與南方,到底哪一邊才會取得最後的勝利?不知為什麼,方若水連這一點都看得淡了。
此人用兵,和司楚全然不同。他想著。當初他與鄭司楚同為參謀,在軍中時常討論戰例,鄭司楚也曾說過兵行詭道,無所不用其極,但人命無價,因此就算行險,也不該冒無謂之險。陸明夷卻不一樣,他說得雖然頭頭是道,可此舉實是冒極大的風險。萬一發入城中的奇兵未能擒下龍道誠,那事態就馬上急轉直下,變得不可收拾,衛戍與昌都軍的一戰再也避免不了了。想到此處,程迪文簡直如坐針氈,差點想奪門而出,回去看看城中到底怎麼樣了。
聽得刑部侍郎下令,城頭的衛戍已有不少開始準備過來。正在這時,卻聽有個人高聲道:「諸軍原地待命,上將軍魏仁圖、方若水在此!」
不知為什麼,程迪文在陸明夷身上感受到的總是一股無形的壓力。這個年輕將領遠遠比他的年紀老成,而且深不可測。程迪文隱隱有點懷疑,陸明夷現在越來越嶄露頭角,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因為,他在陸明夷身上,看到的是越來越多的大統制的影子。
者蔑因為是狄人,在軍中一直不很得志,以前也牢騷滿腹,但現在卻似乎完全沒有牢騷了。程迪文聽他說陸明夷前幾年還和者蔑著不多,怔了怔道:「陸明夷……這名字我好像聽說過……」
陸明夷道:「程主簿,你有所不知。兵法有雲,三軍可奪氣,將軍可奪心。衛戍雖眾,然並無決死一戰之心,若摧其腹心,士眾必無鬥志,如此大事可成。故陳兵于城外,只為震懾,奇襲于城內,方為至要。」
程迪文也是個熟讀兵法之人,聽他說什麼「奇襲于城內」,怔道:「陸將軍……你是要奇襲?」
程敬唐見久未出山的魏仁圖甫一重現,便快刀斬亂麻,將龍道誠和林一木兩人都拿下了。雖然暗暗鬆了口氣,也覺得這樣做法實是有點不妥。雖然眼前的危機解除了,可林一木和龍道誠敢這樣斗,肯定還有不少親信。萬一生變,只怕後患無窮。他打馬到魏仁圖跟前,行了一禮道:「魏上將軍。」
這句話直如當頭霹靂,林一木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那些狴犴營本來見龍道誠被拿下了,想上前動手又被那兩人的武力所震懾,正惶惶不可終日,心想這回完了,秋後算帳,狴犴營肯定遭到清算,聽得魏仁圖要他們拿下林一木,不禁大喜過望,此時立功唯恐不及,因此人人爭先,衝上前去一把將林一木拖了下來。林一木大驚失色,叫道:「魏上將軍,方上將軍,你們……」
魏仁圖和方若水兩人是現在共和國僅存的兩個上將軍,雖已致仕,但他們的威望在衛戍中也絲毫未減。那些聽得康伯言命令想要進攻的衛戍聽得兩位上將軍前來,全都吃了一驚,站住了腳步。人潮湧動,一小隊人正向這邊而來,當先打著兩面旗,一面是「上將軍魏」,另一面則是「上將軍方」。
程迪文再也掩飾不住,長長舒了口氣。僅僅坐了這片刻,他已是汗出如漿。如果陸明夷說的奇襲未能成功,自己就要失陷在昌都軍里,只怕再也回不了城中了。但現在總算已經過去,他站起來道:「陸將軍,萬幸危機已過。」
程迪文搖了搖頭:「我現在兩耳不聞窗外事,根本不去管軍中消息了。」
當初程迪文率報國宣講團去前線勞軍,就曾碰上陸明夷護送傅雁容去東陽城的林先生家赴宴。當時兩輛車撞了一下,程迪文驚艷于傅雁容的姿容,順帶著也記得陸明夷這個背插雙槍的少年軍官。他還記得當時陸明夷僅僅是個輔尉,怎麼也想不到僅僅幾年,他青雲直上,已成了昌都軍主將。陸明夷看見程迪文直呼其名,也不以為忤,笑道:「程主簿,東陽城一別,我們又見面了。」
「陸明夷將軍。你沒聽說過?」
程迪文心中仍是惴惴不安,跟著者蔑進營,小聲道:「現在昌都軍是陸將軍么?」
別矣,故人。
沒有人會是太陽。大帝不是,大統制也不是,我也不是。陸明夷想著,抬頭看了看天。天色陰沉,也看不到太陽。但在他心中,一種從未有過如此的感覺在洶湧澎湃。
陸經漁出走時,當時五羊城城主的侄子,五羊三士中的「隱士」何中也跟著他走了。當時方若水知道老師已經搜羅了一批舊部,總也有上千人,實力不可小視。這麼多人堅持九年,當然也並不奇怪,奇怪的是自己居然從未聽到過老師的下落。
當魏仁圖拿下林一木時,最驚奇的還不是林一木本人,倒是康伯言。他見魏方二人突然出面,只道自己情報有誤,這兩個上將軍已倒向林一木一邊了,但魏仁圖毫不留情,連林一木也拿了,他心頭雪亮,知道龍道誠與林一木斗得天翻地覆,卻被第三者擺了一道。他暗罵林一木愚不可及,卻笑道:「魏上將軍,原來你也想棄武從文,當個大統制過過癮了吧?」
等陸明夷說完,程迪文道:「只是,現在已成僵局,龍司長若不願退讓,難道昌都軍真的要攻城么?」
這句話程迪文已藏在心裏很久了。還在軍校時,他和鄭司楚就討論過共和為什麼能取代帝制。共和國以民為本,帝國卻是以君為本,當時鄭司楚說,以民為本絕對不會錯,但一旦落不到實處,實比帝制更糟糕。那時這也是兩個半大少年的信口開河,但過了這麼多年,這句話在程迪文心中卻越來越深刻。
就算沒有戰爭,人也會一代代老去,墓場自會越來越大。程迪文抬頭看了看外面,見馬車正駛過一片九-九-藏-書新墳,他道:「是啊……」突然拉了拉鈴叫道:「等等,車子停一下!」
進了營中,兩人落座,程迪文見這中軍帳雖然寬大,陳設卻極為簡單。畢煒當初主持昌都軍時,中軍帳總會有些大櫥小櫃,陸明夷的中軍將卻只有桌案椅凳,連一點裝飾也沒有。陸明夷讓親兵端上了茶,問道:「程主簿,您此行必是相詢昌都軍的來意吧?」
人終究是人。陸明夷想著。一個人無論有多麼偉大,在天地之前,仍是渺小無比。大統制如此,父親如此,前朝大帝一樣如此。天地永恆,人生一瞬,何其短暫。
局勢粗定,接下來就是傳諭前線,同時清洗龍道誠和林一木兩人的親信。這些事自是由人執行,接下來最重要的事便是定在二月十五日的大統制國葬儀式。本來國葬定在三月一日,只不過議眾們覺得昌都軍現在駐紮在西門外,實在讓人有點膽戰心驚,還是儘快國葬,儘快把昌都軍送回去,大家才好安心,所以提前了半月。只是國葬一提前,禮部就忙得不可開交,尤其程迪文,身負著主持樂隊之責,他每天都在禮部府忙到天黑才能回去。只是在忙的時候,時不時會想到昌都軍那個年輕的指揮官。
他招了招手,那隊騎兵押著龍道誠向前走去。狴犴營本來圍得水泄不通,可見龍道誠被他們押著,又是兩位上將軍帶隊,誰也不敢阻攔,讓出了一條道。康伯言見此情況大急,叫道:「快,快救出龍司長!」
我不是太陽,但我會是一顆最明亮的星,將要劃破夜空。
他喊得雖響,可康伯言的聲音馬上響了起來:「林逆已不惜以身試法,程侍郎請不要玉石俱焚。」
他們進入軍營,者蔑領著陸明夷走到中軍營前,跳下馬道:「程主簿,我馬上去通報。」
魏仁圖理也不理他,只是高聲道:「亂首皆已遭擒,衛戍各部,速速回歸本營待命,不得有誤。」
雲正厚,並不能看到斜陽,但也能看到日已在層雲后西沉,黃昏已至。程迪文的心裏異樣的平靜,似乎這一天如此漫長,長得已過去了數十年,讓他一天里了老了幾十歲。
「是。你那天孤身前去交涉,他說你心雄萬夫,不卑不亢,實是出色人物。」
陸明夷點了點頭道:「正是有鑒於此,因此我不得不來。」
程敬唐聽得兒子感慨,也道:「是啊。大統制英明偉大,可人去如燈滅,走了也就再也沒有了。唉,真不知將來會怎樣。」
正如陸明夷所料,沒過多久,霧雲城中的第二路使者也已到來。這使者卻是馮德清派出來的,說明城中亂局已定,龍道誠和林一木都已受縛,衛戍也已撤防。為防止流言,昌都軍不可入城,只能在城外駐紮,補給都由城中供應。程迪文見陸明夷毫不意外,似乎件件都在他意料之中,實在有點高深莫測,不知道這些情況到底他真箇料到了,還是表面上鎮定,一直不露聲色。他在軍中時心就甚細,做事向來井井有條,到了禮部后心思越發縝密,見陸明夷吩咐安排,件件妥帖,心中的佩服也更深了一層。
見到方才兩人出手,程敬唐便是一驚。他也是槍術大行家,一見已知那兩人的槍術實已不能僅僅用「好」來形容。金槍班人人精強,個個算得上槍術高手,但算起來,就算周錫安的槍術只怕也較那兩個衛戍有所不如。聽得魏仁圖對自己說話,他道:「是,是。只是,魏將軍,方將軍,此事真箇屬實么?」
說陸明夷像大統制,程迪文也甚有同感。他點點頭道:「是,陸將軍雷厲風行,行事果斷,而且察事極明,他將來多半會是了不得的人物。」
車夫停下車,打開前面的小窗板道:「程司長,程主簿,還有事么?」
程迪文搖了搖頭:「當然也不是。可是阿爹,陸將軍性子太像大統制了。大統制何等能力,國家最終也南北分裂,你覺得他就算和大統制一模一樣,能比大統製做得更好么?」
衛戍中居然有反水了!康伯言一口血差點噴出來。千算萬算,他也算防備著衛戍中有靠不住的,因此狴犴營雖然衝上去捉拿林一木,他仍然留下數百人守在龍道誠身邊,心想以衛戍的能力,就算有反水的,狴犴營也足以擋得住。可沒想到留守的狴犴營竟會如此不濟,還沒等林一木受擒,龍道誠先被拿下了。他叫道:「這是逆賊埋伏,衛戍,快去營救龍司長!」
他想著,心底又隱隱覺得有點不太對。今年是共和二十六年,陸明夷二十四歲,那麼他是出生於共和二年了?陸經漁老師卻是在帝國天保二十八年,帝國與五羊城達成同盟協議時出走的,離共和二年有足足九年的時間。難道老師離開五羊城后,竟然在外面堅持了九年之久?
他還沒說完,魏仁圖忽然轉過身,喝道:「禮部司司長林一木,私發邊兵入京,亦犯此罪,狴犴營,將他拿下!」
方若水已不敢再想了。雖然魏仁圖把他勸了出來,可他其實一直不似魏仁圖熱衷,甚至覺得,世道已敗壞如此,就算昌都軍和衛戍大打出手,使得北方一片糜爛,也不見得能更壞,所以先前幾乎一言不發,全由魏仁圖出面。直到大統制下葬的這一刻,方若水才發現,斷臂的魏仁圖閑居多年,心仍是熱的,自己卻已疲憊不堪,再也不復少年意氣。
程敬唐詫道:「怎麼?」
馮德清成為代理大統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恢複議府。議府被大統制解決了好幾年,那些議眾以前習慣了扯皮,這幾年清閑無比,還真有點不習慣。只是這回一恢複議府,第一件事是重組五部,這件事迫在眉睫,也沒人敢再扯皮了,只用了一天時間,就把五部司重新安置停當。馮德清代理大統制兼工部司長,費英海為吏部司長,程敬唐晉陞為禮部司長,這幾個都不必討論。兵部司長有人提議讓魏仁圖擔任,有人則提議方若水,但魏仁圖和方若水都謝絕了,說三帥鄧滄瀾尚在,他們不敢僭越,還是由鄧滄瀾擔任為是。議眾們一想也是,霧雲城出了這麼大事,鄧滄瀾在前線尚不知曉。以前兵部司長由大統制擔任,別人自無二話,現在大統制不在了,兵部司長若是由軍銜低於鄧滄瀾的人擔任,他這個三帥定然會有想法。那些議眾紛紛讚美兩位上將軍胸懷坦蕩,暗地裡卻在慶幸沒辦出一件大錯事來。萬一鄧元帥氣惱之下,也來個兵諫之類,到頭來的首惡就是提議魏仁圖或方https://read.99csw.com若水當兵部司長的人了。魏方兩人謙讓,卻也避免了一場可能的大禍。最後就是龍道誠空出來的刑部司司長之位,想爬到這個位置的人大有人在,好在衛戍現在的指揮權都暫上魏仁圖和方若水在主持,否則只怕又要鬧出一場龍道誠和林一木的內亂來不可,因此最後定下的是刑部司長由原吏部侍郎扈邦裕擔任。這扈邦裕本來只是個吏部主簿,資格很老,脾氣很好,一直也沒什麼大的建樹。費英海成為吏部司長后他才論資排輩晉陞為侍郎,沒想到侍郎的位置坐了沒多久又晉陞一級,連他自己都如在夢中,不敢相信。
到了西山墓地,隊列停下了,馮德清開始朗讀一篇冗長而文辭華美的祭文。因為事在倉促,來不及建造宏大的陵園,而且大統制身前也說過,他死後不必厚葬,只需七尺棺、一丈地即可。雖然大統制有這意思,自不能真箇只用一丈地,所以在墓地邊又劃出了一大片地作為大統制陵。現在尚無建築,以後將陸續建起來,將來也會和紀念堂一樣,成為文武校的教育場所。馮德清站在隊伍最前列,讀得聲情並茂。他跟隨大統制已久,向來極為景仰大統制,此時念這篇祭文,越發聲淚俱下。待讀到最後,他高聲道:「日月之光,地久天長。魂兮歸來,以瞻家邦。尚饗。」這幾句念罷,墓地里登時一片痛哭之聲。大統制的威望本來就無與倫比,很多人都覺得沒有了大統制,世界末日只怕都要來了,自是哭得傷心欲絕。自然也並不是所有人都如此,尤其是當初因為在顧清隨的不信任案上簽名的那些議眾,本來受大統制打壓,覺得這輩子再無出頭之日,現在大統制不在了,他們如釋重負,心裏只在偷偷高興,只是旁人一哭,他們也跟著捶胸頓足,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生怕別人指責自己對大統制感情不深。
他騎術不錯,一馬上前,剛到昌都軍陣營前,已有一騎迎上,高聲喝道:「來者何人?」
者蔑道:「正好,陸將軍也說你們該派人出來了。放心吧,不會有事。」
他一聲斷喝,身邊已有兩騎衝出。這兩人手持長槍,槍出如電,沖在最前的兩個騎馬的狴犴營見他們上前,舉槍要擋,哪知這兩人槍術之高,幾已神而化之,也不知怎麼一來,兩桿長槍向下一按,無先無後,齊齊按在兩個狴犴營肩上。這兩個狴犴營力量都很是不小,可也經不起這等大力,被兩槍按得竟連馬上都坐不住,翻身摔下。那兩人的長槍卻如影隨形,作勢指住落馬兩人前心。魏仁圖森然道:「狴犴營兄弟們,若再不識時務,便視同叛逆,立斬不赦!」
陸明夷道:「程主簿,請你在此稍候。若明夷所料不差,應該馬上有人前來商議善後事宜,我去關照諸將不得混亂。」
程敬唐心想話這麼說,但陸明夷如果真有野心,昌都軍一進城,衛戍現在已經失了主持,亂成一團,誰還制得住他?可是見魏仁圖信心滿滿,他不好再說什麼,只是想道:但願迪文不要出事。
魏仁圖和方若水並馬上前,走到了龍道誠身邊。龍道誠見到他們兩人,心中一喜,叫道:「魏兄,方兄……」只是這兩個相識已有幾十年的同僚臉卻板得跟鐵一樣,魏仁圖理都不理他,高聲道:「衛戍兄弟們,共和國以民為本,以人為尚。國為民之國,軍為民之軍,任何人為一己私利妄動國器,便為大逆。龍道誠身為刑部司長,知法犯法,已觸犯共和國信條,現革去其刑部司司長之職,衛戍各部由我與方若水將軍暫且統領。」
程迪文又是一陣苦笑。名將么?當初他和鄭司楚同在軍中,心中懷著的都是有朝一日成為名將的嚮往。現在鄭司楚去了南方,已經成為名將了,這個以前根本沒聽說過的陸明夷也成為名將了,而自己,卻永遠都不可能實現這個當初的夢想。他道:「陸將軍年紀很輕么?以前都沒聽說過。」
因為是舊識相迎,程迪文鎮定了不少,說道:「是。你們突然前來,城中大為恐慌,命我前來交涉。」
他進了中軍帳,片刻,帳簾挑起,程迪文見一個背插雙槍的少年軍官走了出來。一見這人的雙槍,記憶如同開閘之水一下湧出,他叫道:「陸明夷!」
二月十五日,國葬開始。馮德清與另四部司長,以及魏仁圖、方若水兩人走在隊伍最前,為大統制扶靈,跟在大統制靈柩後面的便是大統制夫人與大統制的小公子。大統制自己就很少在公眾面前露面,夫人孩子就更少了,出殯時圍觀的霧雲城市民除了為大統制送葬外,另一個主要目的就是想看看大統制夫人和大統制公子是什麼樣。等若神明的大統制居然也會死,民眾至今無法相信,可看到大統制的夫人和兒子時,他們更不敢相信了。大統制的公子是共和二十年年底生的,今年還剛滿六歲,父親死了,他仍然不明所以,在車上東看西看。大統制夫人坐在兒子身邊,不時拿絲巾抹著淚。不管怎麼看,這母子二人完全泯然眾人,和一般人沒什麼兩樣,許多民眾看了不由大失所望,心想大統制如此偉大,但夫人和孩子卻如此普通,實在不相稱。
陸明夷又笑了笑,正色道:「程主簿,明夷不敢虛言相欺。昌都軍此來,實是受禮部司司長林一木所請。林一木宣稱有大統制遺命,入都清除叛逆。」
此時他已毫不客氣,將龍道誠與林一木直斥為逆賊。康伯言聽他說由馮德清執掌國事,更是明白。馮德清一直主持工部,為人寬厚,甚至有懦弱之稱,把他抬上大統制,定然就是個傀儡。他叫道:「共和律法,軍人不得干政。魏仁圖,你這等做法,還說什麼以正共和!」
程敬唐問的是龍道誠是不是真箇謀害大統制,魏仁圖其實並沒有回答,但情急之下,程敬唐也聽不出來。程敬唐對大統制忠心無比,先前聽林一木說龍道誠要謀害大統制時並不很相信,但魏仁圖說出來的話份量自是不同,怒道:「此人原來果真狼子野心!」
北方的三鎮軍區,中央軍區的戴誠孝與之江軍區的鄧滄瀾因為鎮守前線,未能前來,現在只有留守中央軍區的幾個下將軍與衛戍總指揮前來送葬,陸明夷便走在這隊列中。周圍的人都是些老將,有些連鬍子都花白了,陸明夷越發顯得突出。看著前面那具巨大的靈柩,陸明夷心裏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程迪文看著工https://read.99csw•com匠正給大統制的墓結頂。尋常人的墳墓,不過是個土丘,大統制陵卻全然不同,封好土后,再以青磚封頂,磚隙更是用米漿混合了蛋清,拌上白堊土后灌入。這樣打漿,干后的白堊土硬如鐵石,整個墓都成為一整塊。此時工匠正在墳旁熬米漿,打蛋清,這些吃的東西現在成了澆墓所用,程迪文嘆道:「大統制一世之雄,身後哀榮再盛,他也不知道了。」
他侃侃而談,將先前魏仁圖與方若水兩人前來交涉之事也說了。龍道誠與林一木爭位,林一木因為手無兵權,想藉助昌都軍之力,但此舉實是大為悖逆。不論大統制的遺命是真是假,昌都軍這等迫近霧雲城,必定會讓龍道誠與林一木的矛盾激化。但坐視不理,龍道誠必然上位,而龍道誠既然能倚仗衛戍強行奪位,實已大違共和信念,因此權衡之下,昌都軍便有此東行之舉,趁機一舉平定共和國的不安定因素。陸明夷年紀雖輕,但說得井井有條,程迪文聽得暗暗心折。
「人中英傑,極有可能成為絕世名將。」
程迪文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本以為陸明夷只是個受林一木矇騙的一勇之夫,現在才算明白過來,不是陸明夷受林一木矇騙,而是林一木和龍道誠一塊兒上了個大當。
也許,這九年裡老師是匯合舊部,在某個人跡罕至的地方休養生息去了。可是方若水心裏總覺得有點不對。不過到底是怎麼不對,他也不好說。他和魏仁圖與陸明夷一番密談,只覺這小師弟年紀輕輕,卻著實有大將風度,隱然便是老師復生,而且老師的兵法槍術,他都已通曉,因此從未懷疑過。直到現在,他才覺得有點疑點。他扭頭看看國一邊站在眾將隊列中的陸明夷,只見他長身挺立,氣概非凡,又暗暗嘆了口氣。
人潮如激流,再上前便可將林一木連同金槍班一同衝垮,就在這時,卻聽得一聲炮響。
魏仁圖聽他轉瞬間便看破了這計劃是陸明夷所定,也不由佩服他這智囊之號,說道:「康先生差矣。陸將軍雖然資歷不深,然識大體,顧大局,他也不會接大統制之位。」說罷,又揚聲道:「國不可一日無主。大統製為宵小所害,壯志未酬,值此危急之際,魏某與方上將軍計議,國事暫由工部司司長馮德清執掌,過後再由議眾協議,以正共和。有違者,當以龍林二逆賊同罪!」
這一次霧雲城避免了一場刀兵之災,誰都暗叫僥倖,沒人會想得那麼遠。程迪文不再說話,跟著父親兩人向大車走去。上了車,父子兩人各懷心事,也不多說。程敬唐怕兒子悶壞了,撩開車簾道:「迪文,現在這墓場也越來越大了。記得我剛入城時,你才六七歲吧,那時這墓場只不過是角上一塊罷了。」
陸明夷處理龍道誠和林一木爭位之事,果斷決然。他事後才知道擒下龍道誠的那一小隊人馬原來竟是先行混入城中的昌都軍衝鋒弓隊,出過手的那兩人則是陸明夷麾下將領。那兩人一出手,程敬唐就大為佩服。他也是個槍術大高手,兒子沒能繼承自己的槍術,他總有點遺憾,不過覺得自己一身絕世本領,程迪文就算只學了一半,也已允文允武,算得上傑出人物了。可見到那兩人的槍法,竟隱隱似比自己還要高出一籌,程敬唐這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一味以為金槍班強絕天下,實是井底之蛙。金槍班雖強,卻真箇強不過衝鋒弓隊去,何況金槍班做儀仗隊的時候多,實戰的機會是遠遠少過他人了,因此陸明夷誇獎了程迪文兩句,他大為興奮。
者蔑是昌都軍中的一個軍官,乃是狄人,當初鄭司楚和程迪文在軍中時,者蔑與他倆交情不壞。那時者蔑是個驍騎,現在身上的軍銜章卻已是翼尉了。者蔑看到這老友也大為興奮,叫道:「主簿也好啊。怎麼是你前來?」
他不知蕭舜華是怎麼死的,但蕭舜華比他小几歲,如此年紀便已離世,肯定不會是正常的。程迪文抹了抹淚水,低聲道:「沒什麼,阿爹,回去吧。」
不論哪一邊取勝,其實也一樣吧。南方雙方不論從哪方面來看,幾乎都一模一樣。南方自立的口號便是起因於大統制解散議府,南方要再造共和。大統制在日,南北雙方勢同水火,絕不調和。但大統制不在了,說不定也就迎來了和解的契機。這場曠日持久的南北交鋒,終於是走到盡到了頭。這樣一想的話,大統制的去世反倒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彷彿下決心扔掉一點什麼,程迪文重重地搖了搖頭,耳邊,彷彿有個人在低吟道:「人生如一夢,看得幾斜陽。」
魏仁圖似乎知道他想說什麼,問道:「程侍郎,昌都軍陸將軍此行,我與方將軍實都已知曉。龍林二賊如此不顧大體,險使共和國萬劫不復,故不得不出此下策,還請程侍郎勿怪未曾先行告知之罪。」
衛戍雖然也有騎兵,但並不算多,但龍道誠身邊的這些衛戍全都騎著馬。當先一人高聲道:「叛賊龍道誠,因謀害大統制,受大統制遺命,捉拿其歸案。狴犴營兄弟們,再不要執迷不悟了!」
儀式雖然冗長,終有盡時。國葬禮結束后,陸明夷向大統制夫人請過了安,便來向馮德清告辭。馮德清這回接任大統制,可說是全憑昌都軍意外之援,因此他對陸明夷另眼相看,相當客氣。而陸明夷信守承諾,國葬一結束,馬上率昌都軍回歸軍區,讓他也鬆了口氣。
程敬唐心想資格是你老,官職是你大,怎敢怪罪。他低聲道:「只是,昌都軍就在城下,萬一進城,只怕會鬧得人心惶惶,龍林二人的餘黨會藉機起事……」
也許,程迪文|做禮部司長,會遠較自己稱職。他想著,問道:「你怎麼覺得陸明夷不能治天下?」
被康伯言一喝,狴犴營如夢方醒,最外的十幾人便向前衝去。魏仁圖見他們上前,眉頭一豎,喝道:「大胆!」
這又是個號炮,但並不是城外發出的。康伯言一怔,扭頭一看,卻聽得有人高聲喝道:「叛賊龍道誠已然受縛。再有執迷不悟者,立斬不赦!」望過去,只見龍道誠面如死灰,身邊站立了不少衛戍。康伯言的臉也一下子白了,他雖有智囊之號,可這等意外也不曾想到。他叫道:「是什麼人,竟敢脅持龍司長!」
此時程迪文尚不知城中已生了如此大變。他單人匹馬出了城,眼見昌都軍就在眼前。幾年前,他也曾是昌都軍的一員,現在卻已成陌路,心中read.99csw.com實不知是什麼滋味。
程迪文道:「不錯。他確實很可能成為絕世名將。可是,阿爹,名將多了,可馬上得天下,卻不能馬上治天下。」
康伯言道:「那便是那位昌都軍陸明夷將軍設下的計謀了。想不到魏上將軍與方上將軍兩位國之名將,卻受一黃口小兒擺布。此人陰險狡詐,難道這等人成為大統制,可是萬民之福?」
他一說便有點後悔,因為過去偶爾表示大統制也會做錯事,父親就板起臉來斥責他狂悖無禮,說大統制是天人,缺了他怎麼可以。可程敬唐卻沒有發怒,只是嘆了口氣道:「人命由天,終不能長生不滅。好在一代代人總會起來的,那個陸明夷年紀雖輕,做事饒有大統制之風,假以時日,也許他能接過大統制的班。」
他們坐了沒多久,忽然聽得城頭傳來一聲號炮。陸明夷忽地抬起頭,喝道:「來人,快去看看城上如何了?」
那座墳很小,和大統制巍峨的墳墓不可相提並論,墓碑上寫著幾個字:「愛女蕭氏舜華之墓」。程迪文看著這塊墓碑,淚水已止不住地往下流。
程迪文見他神色坦然自若,暗暗佩服他沉得住氣。但陸明夷一站起來,程迪文卻也見到他剛才坐的椅子扶手上有一片濕痕,定是陸明夷的手汗。現在還是初春,天氣甚寒,照理沒有出汗的道理,程迪文恍然大悟,忖道:原來他也一直在擔心,我還真以為他能如此鎮定呢。只是陸明夷雖然擔心,可程迪文與他相對交談良久,居然一點都看不出來,這等隱忍功夫也不由得程迪文不佩服。
程迪文見他直言不諱,可說起林一木又直呼其名,不由大感意外,問道:「林司長此言,實是一面之詞,豈可輕信。陸將軍,你可曾想過邊兵入都,一旦與衛戍發生衝突,勢必造成全國混亂?」
人們陸續回去了,最後留下來的是工部和禮部。工部因為要加緊修建陵園,而禮部是主持國葬禮的,必須將所有官員都送走後才走。程敬唐還第一次擔當如此大的場面,等把人們送走,他只覺渾身骨頭都快散架了,心想回去騎馬只怕不成,正想著,一邊程迪文過來道:「阿爹,你很累吧?坐車回去吧,我騰出一輛大車來。」
魏仁圖聽他這麼說,知道康伯言剛才一番吼叫定然讓程敬唐生了戒心。知道陸明夷是自己師弟,他對陸明夷已是信任無比,笑道:「程將軍,陸將軍雖然年少,卻深識大體。他也知道昌都軍進城,定然會讓城中人心不穩,因此早先便與我談妥,昌都軍只在城外駐紮,等事態一平,他便重回防區。陸將軍純為國家前途著想,請程侍郎不必顧慮。」
程敬唐嘆了口氣,說道:「行了,火燒眉毛,只顧眼下,先不要想這麼多。好在,總算這回沒出大亂子。」
魏仁圖眼裡閃過一道寒光,喝道:「不錯,軍人不得干政。然魏某與方某都已致仕,咸與共和,說甚軍人不得干政。來人,將從逆賊康伯言拿下,押赴天牢!」
者蔑點了點頭道:「是啊。他前幾年還和我差不多,不過現在可是飛黃騰達了。不過人家有才,沒辦法。」
程迪文怔了怔,又搖搖頭道:「陸將軍年紀還輕,我也不知他將來會怎樣,也許他會吸取大統制的教訓,妥善解決當前的危機。但阿爹,我覺得,不管怎麼說,陸將軍既是治世之人,也是亂世之人,只看他一念之間了。」
程迪文已是急欲詢問,見陸明夷開門見山,也不多客套,便是正中下懷,抬起頭道:「正是。陸將軍,昌都軍突然迫近霧雲城,城中已是人心惶惶,不知陸將軍究竟有何打算?」
蕭舜華。這是程迪文最初愛慕過的人。後來知道她已有男友了,婉言拒絕了程迪文的表白,程迪文一個大男人回家后還喝個爛醉,痛哭了一場。只是事情過去已久,現在他已是禮部主簿,年紀也還輕,不少人來向他提親,程敬唐屬意於一個工部員外郎秦思歸之女。秦思歸官職雖小,不過生個女兒如花似玉,年紀也剛滿二十,和程迪文正好般配,兩人見過面,都甚是滿意,已然定下今年完親。可是,一看到這墓碑,許多久遠的往事又湧入程迪文心頭,即使已漸漸淡忘了蕭舜華,這一刻蕭舜華的影子卻佔據了他所有的思緒。
魏仁圖到了程敬唐身前,拱了拱手道:「程侍郎,事已急矣,恕我與方將軍僭越。」
即使是顆流星。
程迪文知道父親對大統制無比崇信,大統制一死,父親也似掉了魂。他道:「阿爹,無論如何,終會過去的。大統制未生之日,那麼多年都過來了。」
小師弟,不論你究竟是誰,只消能挑起這副重擔,就足夠了。
這兩句話一說,程敬唐不由動容。他動容的是兒子居然能有如此想法,他一直以為程迪文還是個兒子,可現在才知道,這個兒子不知不覺間,在另一方面已遠遠超越了自己。
陸明夷道:「不錯。衛戍只是受龍道誠裹脅,只鬚髮奇兵數百將其擒獲,萬眾便不足恃,眼下畢竟不是兩軍對壘之時。」他說著,又笑了笑道:「程主簿,請靜候好音。若明夷所料無差,龍道誠與林一木兩人應該馬上就要束手就擒了。」
程敬唐也不知兒子突然叫停了車做什麼,問道:「迪文,看到什麼了?」可程迪文盯著外面一座新墳,一聲不吭,眼裡卻有淚水滑落。
不能!程敬唐幾乎要脫口而出。兒子的話他以前根本沒想過,但程迪文聊聊數語,卻讓他霍然開朗。治天下,遠非僅靠個人的勇力便可以的,大統制是個最好的例子。大統制的能力沒有人懷疑,就算已經成為叛首的鄭昭,當初何嘗不是敬服大統制,即使在逆境中也不離不棄?可是程迪文的話也讓他想到了,大統制的做法,實是不能讓這個國家安定下來。他道:「難道,迪文,你覺得和平的一天不會來了么?」
狴犴營雖然並不屬於正規軍,但龍道誠執掌刑部多年,對這支人馬的訓練完全依照軍營,兩千人蜂擁而上,已將城門口擠得滿滿的。這一塊地方雖然不算小,可一下子多了這許多人,登時顯得狹窄。周錫安見龍道誠竟敢真的動手了,心下大急,拍馬衝到程敬唐身邊,小聲道:「程大人,要動手么?」
一個親兵應聲出去,馬上回來道:「稟陸將軍,城頭旌旗已下,衛戍正在撤防。」
這兩面大旗實已久違了,特別是魏仁圖這面旗,衛戍中四十多歲的老兵還見過,二三十歲的自從軍以來都不曾見到九*九*藏*書過。但見到兩個老將帶著十多個家將騎馬緩緩而來,自有一股威勢,誰都沒有敢動。程敬唐的名聲雖響,可他到底不曾真箇帶過兵,不似魏仁圖與方若水,身經百戰,是名副其實的當世名將。
離得近了,程迪文也已看清了那人,叫道:「者蔑!」馬上又苦笑道:「我現在哪是參謀,在禮部當主簿呢。」
金槍班雖然強悍莫匹,可對上兩千人的敵人,勝負不言而喻。程敬唐心已急若油煎,咬咬牙喝道:「誰都不許妄動!再敢上前,視若叛逆,格殺勿論!」
魏仁圖掃了他一眼,見康伯言明明走投無路,卻仍是二目灼灼,一副不肯服輸的模樣。他笑了笑道:「共和國大統制,當精於政事。魏某一介武人,豈敢有玷此位。」
大統制固然是傑出偉大,可他畢竟是人,並不是神,一樣會犯錯,而且犯錯后總不肯承認。看透了這一點,方若水的功名心便徹底涼透了。在大統制治下,功績都是大統制領導有方,過錯卻都是自己的。與其如此,何必在已然無多的後半生去搏取功名?只是大統制一去世,方若水也覺得心裏空落落的。無論如何,大統制在每個人的心目中都佔據著至高無上的位置,一旦這位置空出來,終不能馬上習慣。而聽到馮德清念著「魂兮歸來,以瞻家邦」八字時,他不由得又是一震。
那就是大統制的屍身么?雖然陸明夷心比天高,但也一直沒有想到過大統制也會有死的一天。大統制是擎天的柱子,一旦他不在了,天都會塌了。這種想法幾乎是共和國民眾的共識,但現在這根柱子已經倒了,天也並沒有塌下來。
魏仁圖點了點頭道:「龍道誠野心勃勃,罪行昭彰。」
程迪文剛把樂隊送走,他也發覺父親累得夠嗆,心知這回父親騎不成馬了,所以讓樂隊擠了擠,騰了一輛車出來。程敬唐見兒子如此孝順,點點頭道:「迪文,難為你了。」
程迪文抬起頭,看了看天。今天的天氣陰沉沉的,樹木尚不茂盛,看上去山頂的永垂不朽碑下面「垂朽」二字也能看得到。他道:「阿爹,你覺得陸將軍是什麼樣的人?」
這被一槍擊落馬來的正是狴犴營正副隊長。這兩人力量沉雄,而且槍法高超,向來以為就算上陣,也定是名將之材,連他們自己也想不到如此輕易就被對方一招擊敗。他們如此,旁人更不敢近前,連康伯言都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心裏只在想著:「這些人是誰?這些人絕非衛戍!」
他的心思極其靈敏,此時已然想通這回林一木想利用陸明夷,反被陸明夷借力打力,反客為主。他以前也並不看重陸明夷,只覺這少年將領雖然在軍中大放異彩,畢竟只是個會打仗的武人,可這時卻已嗅探到陸明夷那種異乎尋常的能力,心想拼著一死,也不能讓他太過快活。魏仁圖見他還要喊,喝道:「將他的嘴封了!」抓著康伯言的一個狴犴營手腳倒快,拔出腰刀在康伯言身上割下一條布來,將他的嘴封了起來。
「我說你肯定聽說過。當初大統制專門發文提拔的三將,其中之一便是陸將軍。」
這是舊帝國葬歌中的詞啊。這首歌當初被帝國軍當成了軍歌,真正的軍歌反而湮沒無聞,以至於到了共和國,這首歌被禁了。馮德清是仕人,並不曾聽到過,但方若水年輕時卻也唱過。那時唱到這兩句時還沒有太多感觸,現在聽來,卻是百感交集。
程敬唐見兒子附和,心裏一寬,又道:「其實你也不差。你雖然沒有名將之才,卻也不錯,陸明夷都說起你,對你讚不絕口。」
這倒讓程迪文有點意外,他問道:「阿爹,陸將軍說起我?」
將來,會是怎樣?他有點茫然,也有點擔憂,只是更多的,卻是突然出現的決絕。
世事如潮,屬於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大統制都成為了過往,小師弟,將來是你的世界了吧。
那人剛喊出話,看清了程迪文,卻是一怔,在馬上行了一禮道:「程參謀,原來是你!」
林一木聽得心花怒放。他也曾去拉攏魏仁圖和方若水,心想以這兩位上將軍威望,定能號令衛戍,可當時魏仁圖和方若水都給了他一個軟釘子碰。只是現在魏方兩人公然宣稱龍道誠是大逆,真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他本來已嚇得魂不附體,這時膽氣也壯了,高聲道:「不錯……」
方若水沒有再想,跟著旁人扶著大統制的靈柩入土。灑上第一把土時,大統制夫人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本來一直好奇地看著周圍的大統制公子也嚇得大哭,旁人更是哭成一片,有人甚至哭暈過去。不過,就算哭得再慘,土還是一把把地灑上,也沒用多久,當中便堆起一個巨大的土丘。工部的工匠早已準備好了,過來封土砌磚,而禮部的樂隊則無休無止地在一旁演奏哀樂。
康伯言也知道,這樣硬來拿下林一木后,肯定會讓大小官員震驚萬分,龍道誠想要名正言順地繼位是不可能的。不過他更知道,人言不足畏,只要龍道誠登上了大統制的位置,就算有點名不正言不順,刀槍之下用不了幾個月就不會有二話了。他雖是仕人,但頗得狴犴營之心,這支狴犴營聽他的更甚於聽龍道誠,聽得康侍郎有命,更是個個爭先。
魏仁圖雖然已經致仕,但他憑仗的便是軍中威望。只是他硬說致仕后便不是軍人,康伯言也無可辯駁。此時狴犴營上前將這箇舊主擒下,他仍不肯死心,嘶聲叫道:「魏仁圖,陸明夷這小賊野心駁駁,你將來必定悔之晚矣!」
方若水並沒有哭,也沒有淚水。他只是低著頭,一直默默肅立。對大統制,他自然也無比敬仰,但自從三上將遠征一役后,方若水對大統制的想法就有點不太一樣。
五部司重新安置好后,就是對昌都軍的處置了。按議眾以往慣例,定然會有人彈劾昌都軍妄入京城,但議府被解散了一次后,現在這些議眾也已學乖了,沒人這麼不知趣,只說解決霧雲城內亂,昌都軍功居第一,因此陸明夷這個代理軍區長便成了實職。二十四歲的年輕將領成為一鎮軍區的最高指揮官,這在共和國幾乎不可想像,就算前朝任人唯親的帝國時期,若不是皇親國戚,也沒可能如此年輕就擔當如此高職。但這一次陸明夷的功勞實在太大,一舉解決了龍道誠和林一木兩個司長,何況魏仁圖與方若水一力推許陸明夷才能傑出,議眾看兩個掌握了衛戍的上將軍如此,自是順水推舟,全票通過,一個反對的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