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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血火飛迸

第十一章 血火飛迸

「這自然也有可能。只是,與其低估對手,不如高估對手。狄復組能夠堅持到現在,我想肯定不會是一些傻瓜在掌權。」
當三將告辭出去的時候,王離剛走到門口,聽得陸明夷忽然道:「王兄,請留步。」
三將中,沈揚翼負責南門,王離負責東門,夜摩王佐則在西門布防。北門是緊貼大江的水門,因為有傅雁書的水軍威脅著南方,南方水軍不可能棄東平城輕出,所以北門不太可能受攻。當初水軍送昌都軍渡江,打了南軍一個措手不及,卻也相當倉促,糧草都堆在了北門,現在便由駐紮在北門的衝鋒弓隊負責守護。王離想了想道:「東、西、南三門,一般來說南門受攻擊的可能性最大,東門其次,西門再次。」
幾乎是一瞬間,沈揚翼就做出了這個判斷。的確集中力量主攻一門,另兩門虛張聲勢,分散敵方實力,這是鄭司楚眼下唯一可行的策略。只是就算他把全部實力主攻一門,兩萬人對六千余昌都軍,仍然不會有多少勝算。昌都軍現在最好的應付方法,就是以不變應萬變,保持原有的布防。等到攻擊一方顯示出真正的攻擊目標時,再集中兵力,畢竟在城中調度遠比城外要方便快捷。只是沈揚翼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忐忑,因為他總覺得鄭司楚能想出別人意料不到之計來。
還比以前擴編了一百人啊。鄭司楚想著。他在昌都軍的時候,衝鋒弓隊是五百人編製。沒想到畢煒一死,作為畢煒親信部隊的衝鋒弓隊豈但沒有式微,反而更有發展,多半是因為衝鋒弓隊出身的陸明夷做了昌都軍區長的緣故。其實這一點鄭司楚也估計錯了,衝鋒弓隊擴編還是萬里雲的決策。不過陸明夷做了軍區長后,也有人提議將衝鋒弓隊再作擴編,陸明夷卻覺得兵貴精不貴多,衝鋒弓隊這樣的特別部隊規模太大,反而會尾大不掉,因此否決掉了,衝鋒弓隊也就一直保持這樣的規模,設左右統領和六個百戶。鄭司楚尚在昌都軍時便聽說過衝鋒弓隊的名字,知道這支部隊的厲害。三年前,攻拔東陽一戰,他率初成軍的騎兵隊奇襲東陽,一路放火燒屋,殺到東陽南門的火龍出水陣城前,正是被衝鋒弓隊擋住了去路,最終未能奪取陣城。那回他手頭還有四百多精銳騎兵,陸明夷帶了四百衝鋒弓隊,雖然當時己方已成疲兵,總的來說還算勢均力敵。但這一次,卻只是四三錦鱗,衝鋒弓隊卻是滿員的六百人。
「會冒險?」
這時那傳令兵又急匆匆跑了回來,到了沈揚翼跟前道:「沈將軍,陸將軍到。」
一邊想著,陸明夷一邊沿著城牆而行,一騎馬如飛而來,到了他跟前。馬上騎者身上也是尋常士兵打扮,但陸明夷一見此人,卻大為鄭重,那人向他行了一禮道:「陸將軍,千里眼急報。」說著,從懷裡抱出了兩個小小的捲軸。
陸明夷將兩個捲軸都打開來看了看,掃過一眼,眉頭皺了皺,向邊上一個士兵道:「即刻傳喚君子營三統領過來召開前敵會議。」說罷,打馬向自己的臨時帥府而去。
真是名不虛傳的名將。陸明夷讚歎之餘,心裏也有點苦澀。雖然那次單挑最終平分秋色,誰都沒能奈何誰,但陸明夷也明白,自己是以逸待勞,鄭司楚卻是衝過了半個東陽城的疲兵。而單挑時,自己仍然微微處在下風,那麼真正平手而斗時,自己恐怕仍然會不敵鄭司楚的槍法。如果僅僅是槍法不如,那也不算什麼,鄭司楚同時深諳用兵之道,簡直就是上天給自己安排的對手。
陸明夷卻遲疑了一下。沈揚翼和夜摩王佐還不算什麼,王離心中卻是一沉。君子營三將,他與陸明夷相識最久,知道陸明夷做事向來乾脆利落,從不婆婆媽媽。現在這副猶豫不決的樣子,實在難得一見。他正想著,卻聽陸明夷慢慢道:「方才收到一份千里眼急報,叛軍有一支人馬前天離開東平城西門,正向王除城而來。」
王離忽地一皺眉,陸明夷只道他話要說,頓了頓,卻沒聽他說什麼,這才接道:「但這些人暗中下手,不可不防。斥候先前來報,南軍已有一支人馬正向王除城而來,明日多半便要抵達。各部務心加強戒備,以求萬安,防止狄復組趁機作亂。」
王離看了一遍捲軸,其實這捲軸上的話陸明夷方才也都說過了,他仍然看得很仔細。看了一遍道:「陸將軍,狄復組這些人真箇這般神通廣大?」
沈揚翼道:「末將愚魯,實在摸不透鄭司楚的心思。不過以末將管見,以不變應萬變,應是最好的辦法。」
他是新近受到提拔的。陸明夷年紀雖輕,但很得軍心,荀先對這個年紀比自己還小一點的上司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雖然衝鋒弓隊的左隊長是齊亮,但陸明夷曾關照過,要齊亮有事多與自己商量,這意思也就是要齊亮聽從自己的安排了。齊亮和陸明夷的關係,荀先自然清楚,陸明夷不因私廢公,荀先幾乎要感動得落下淚來,更不敢有絲毫倦怠。因此儘管雨下這麼大,周圍又是一片寧靜,他仍然一絲不苟,按時巡邏。只是雨太大了,騎著馬出去,整個渾身都要濕透,再穿戰甲實在難受,因此他將軟甲脫了,只穿了件戰袍。
這親兵跟了荀先也有好幾年了,因此說話並不怎麼拘束。荀先道:「當然要去。身為軍人,不能畏避刀劍,豈能連下雨都怕?」
王離並不算一個很足智多謀,思維縝密之人,但這話卻讓陸明夷有點吃驚。當時萬里雲手下大將鮑霆帶著不肯聽從他命令的都尉封召進一部出城,陸明夷也在其內。那個時候,陸明夷讓米德志以鮑霆的名義上去見那支狄人軍,以事態有變,改日會合為由將那支狄人軍支開,然後將計就計,斬殺了鮑霆,奪回封召進一部的指揮權。陸明夷本以為那支狄人軍是萬里雲買通了的,現在才知道那是狄復組的人。他道:「還有此事?」
陸明夷心裏猛然一震。王離剛才所言,實是連他都不曾想到。他道:「難道,後來狄復組換了領袖,所以情形大變?」
這個魚市佔地不小,本來放著許多檯子,現在這些檯子都堆在了一邊,當中扎了一圈營房。魚市裡也有一些房屋,只是這些房屋現在都成了糧倉。糧草為軍中命脈,萬萬出不得差錯,屋裡一個個糧包堆得方方正正,上面又蓋著一層防水的油布,以防受潮變質。在這一帶糧倉前,還有哨兵日夜站崗,真箇連蟲子都飛不進一隻。荀先一路沒發現有什麼異樣,待拐到東邊角上,卻不見站崗的哨兵。定睛看去,只見一邊重檐下有個人拄著桿長槍站在那兒,頭垂著似在打盹。其實這也無可厚非,哨兵在雨地里站得久了,見雨太大了躲一躲也是常事。只是荀先巡視過來時,那些哨兵聞聲馬上就走了出來,不似這個人,居然仍舊大剌剌地站那兒理都不理。荀先怒從心頭起,不過他到底是個軍官,也不發作,只是對一個親兵道:「過去,喊他一聲。」
鄭司楚和陸明夷雖然都曾經在昌都軍中,但鄭司楚被開革出伍的時候,陸明夷還是個大頭兵,兩人也向無交集。陸明夷那時就聽說過鄭司楚的名字,九九藏書卻不知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沈揚翼其實和鄭司楚並不很熟,充其量不過是那一次在畢煒麾下一同冒了次險。他沉吟了一下道:「此人膽略過人,又心細如髮,不惜冒險。」
陸明夷的眉頭打成了結。鄭司楚率兩百人反撲楚城都的事,當時根本沒人信,自然也不會有人提。不過當他認識了沈揚翼后,沈揚翼自將此事跟他說過一次。陸明夷當時聽了便大為擊節,讚嘆不已。自古以來,堪稱良將者,都不是畏頭縮尾的人,有時也必須去冒險。現在陸明夷想起沈揚翼說過的這件事,心裏彷彿觸動了一點什麼。他的右拳忽然在左掌上一擊,低聲道:「鄭司楚,他定的也許是疲兵之計。」
陸明夷跳下了馬。王離已聽得親兵傳報說陸明夷過來了,他從城頭上下來到了陸明夷跟前行了一禮:「陸將軍。」
王離見陸明夷直截了當地問起,皺了皺眉道:「就是這狄復組之事。我覺得,這些人只怕沒那麼簡單。」
雖然他們身邊帶著特製的燃燒彈,可是一旦燒起來,肯定馬上就走漏風聲,因此必須要同時放火,火勢大到北軍無法去救才行。鄭司楚聽得姜栩平的話,這才回過神來,小聲道:「好,馬上布燃燒彈。」
「恕我愚鈍,想不出別的了。」
陸明夷也來了?那就是說,他認為南門是鄭司楚的首攻目標了。沈揚翼整了整被雨淋得透濕的戰甲,迎了過去。卻見陸明夷騎著一匹馬帶著幾個親兵直接上了城頭,一見沈揚翼,他道:「沈將軍,南門外敵軍有多少人?」
這個念頭讓陸明夷忽地驚出了一身冷汗。的確,這樣想的話,很多事就都可以說通了。為什麼南方一叛亂,狄復組馬上就與其匯合,此後的種種舉動無不都在為了南方的利益。這樣看起來,狄復組背後之人,其實希望局勢越亂越好,並不是為了狄人的利益。而這等人,也定然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陸明夷抹了下額頭。不知不覺,前額已儘是冷汗。剛收到捲軸時,他並沒有太看重,若不是王離一句話,他還想不了那麼多。如果自己的猜測不是很離譜的話,事實上,在表面上的南北之爭後面,還有著一股暗地裡推波助瀾的勢力。更可怕的是,直到現在,幾乎沒人注意到這股勢力。這些一直隱藏在暗影里的人,到底有什麼目的?
為將者,死於陣前乃是本份。鄭司楚顧念舊情,手下留了點情,在沈揚翼看來幾乎是種侮辱。可是他也很清楚,論槍馬,自己苦練一輩子只怕也趕不上鄭司楚。但武勇不及,兵法卻不見得不如。
所謂千里眼,是陸明夷暗中召集的一批細作。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萬里雲自立這一次,若不是南斗千里疾行,追上了返回昌都省的衝鋒弓隊,使得陸明夷及時得到情報,陸明夷自知後來多半會情形大變。這件事給他觸動很大,越發理解了兵法中的這句話,因此在他代理軍區長時就已經在著手招募好手,組建這支千里眼了。現在要與南軍決戰,千里眼有一多半被派到了南方各處,但北方仍然還留著幾處。陸明夷剛才收到的兩份小捲軸,一份是監視東平城的千里眼發來的,另一份卻是西北方的一個千里眼傳來的。東平城的千里眼發來的情況字數不多,寫得很簡潔,但也很明了,說叛軍主帥鄭司楚親率大隊人馬向王除城而來,而南方水軍加強了大江封鎖線,顯然是不準北軍從水路增援王除城。
終於來了!
沈揚翼此言甫落,夜摩王佐便道:「是,沈將軍說的也是。」
王離點頭道:「不錯。」他頓了頓,微微一翕嘴,似乎想說什麼,可是仍然沒說。其實王離想說的是昌都軍奪下王除城后,要堅持兩個月,靠的全是先前運來的這批糧草。當君子營出擊后,守衛輜重的就全靠衝鋒弓隊了。在王離看來,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給齊亮只怕有點靠不住,但轉念想到齊亮和陸明夷的交情真可謂親若同胞,自己非但因為萬里雲的事,頭上仍留著「從逆」的陰影,與陸明夷的交情亦不能與齊亮相比,再說自己以前看誰都不入眼,就算陸明夷,自己也沒少在背後說他不行,現在再說這話,實在有點自討沒趣,因此這話到了嘴邊還是沒有出口。
他心想敵軍最多也不應該超過千人,否則根本無法掩去行蹤。只要敵軍未滿千,就算是阿亮,也應該擋得住他們,何況還有荀先。然而,那傳令兵道:「幾十個。」
王離也皺了皺眉道:「這個也有點捉摸不透。我想,或者是南方叛軍的人打入了狄復組內部,掌握了實權。」
陸明夷點了點頭:「王離與夜摩王佐都派人過來稟報,說門外有至少數千的敵軍出現。」
王離身上也已經濕透了,看來一直在城頭督兵巡視。陸明夷道:「王兄,城外的敵軍沒發起進攻么?」
幸好,衝鋒弓隊的統領已經不是陸明夷了。鄭司楚想著。他也調查過,現在衝鋒弓隊的正統領叫齊亮,副統領荀先。兩人都是名不見經傳的後進軍官,不過細作探明,這齊亮與陸明夷乃是好友,以前並不見有什麼出色軍功。倒是副統領荀先,在平定萬里雲一役中曾立下了大功,所以得到提拔。
沈揚翼頓了頓道:「陸將軍,兵法有雲,虛者實之,實者虛之。鄭司楚這人用兵出人意料,如果僅僅認為他會反其道而用之,往往反而墮入其計策之中。南門確實最易受攻,我們覺得他有可能故意避開南門,可他偏偏就主攻南門如何?」
殺進北門的,確實只有幾十個人。然而,那並不是臨時拼湊起來的幾十個人,而是鄭司楚一直暗中訓練的另一支部隊。
黃昏時,隨著一陣閃電和焦雷,一場暴雨傾瀉下來。這場雨讓昌都軍苦不堪言,城頭的守軍更是連覺都不能睡,每個人都緊張萬分地盯著面前的夜空,生怕哪一刻突然殺出一支敵軍來。
剛看了一圈,便聽有個人在身後極低地道:「權帥,人已到齊了。」
「衝鋒弓隊,六百人。」
不可能!沈揚翼差點叫了起來,但這話馬上又咽了回去。在鄭司楚眼裡,大概不會有「不可能」這三個字吧。只是沈揚翼實在不知道鄭司楚把有限的兵力一分為三,平均攻擊三門到底是何用意。南軍本來就在弱勢,再這樣分散開來,多半連一門都攻不破。他道:「陸將軍,末將以為,三門之中肯定有兩門是虛張聲勢。」
他究竟會怎樣發起進攻?陸明夷想著。南軍應該不會將鐵甲艦派來攻擊王除城,因為傅雁書一直虎視眈眈,鐵甲艦一走,東平城水軍登時空虛。雖然南軍一干眾將殊非弱者,但陸明夷也知道他們不會冒這種險的。同時,他們也對鄭司楚有著絕對的信心,所以南軍肯定只會從陸路前來。王除城的兩萬兵,攜帶的糧草充其量只能撐過一個多月,還有大半個月可以在王除城裡搜羅一些應付過去。當然,這已經是最壞的打算了,陸明夷實在不相信鄭司楚會有實力包圍王除城兩個月。
項式飛答應一聲,領著一眾人向城下走去。衝鋒弓隊雖然守御北門這一帶,陸明夷治軍極嚴,就算這樣的大雨夜,北門一九九藏書般也不會受襲,但衝鋒弓隊的巡邏仍然毫不鬆懈。只是項式飛卻比衝鋒弓隊還熟悉地形,領著他們下了城頭,沿著小巷子七拐八拐,繞過了衝鋒弓隊的巡邏。待到了一幢大院前,項式飛小聲道:「權帥,敵軍輜重便在前面那個魚市中。」
陸明夷點也點頭道:「不錯。三位將軍以為,敵軍最可能的目標是哪座城門?」
東平城必須要有留守之軍,所以鄭司楚能帶出來的,頂多也就是兩萬兵力。這個數字已經是南軍所能承受的極限了,不可能再多。如果兩萬兵分為三路,每一路不到七千,也就與君子營三部持平。守城有利,攻守實力相等的情況下,攻方一般是不可能得手的。鄭司楚深通兵法,不可能做這種分散自己實力的傻事,一分為三的話,其中兩路定是虛兵。現在看來,南門外就是一支虛兵吧。
「一個自北方而來。」
萬里雲作亂時,王離還是萬里雲的結義兄弟徐鴻漸的副將,很得其賞識,那時他應該能知道不少萬里雲自立時的機密之事。王離這話一直憋在心裏不太敢說,現在說出了口,也就打消了顧慮,接道:「不錯。如果當時萬里雲不是一心要在昌都省自立,而是帶出一支人馬去天水助戰,那天水戰事必將全然改觀。可是萬里雲根本不顧忌喬員朗成敗,陸將軍,你覺得狄復組如果真成了南軍分支,會這麼做么?」
捲軸很小,一看便知是以羽書發來。陸明夷接過捲軸,見是兩個,詫道:「怎麼回事?發了兩個?」
這句話實是三人共同的疑問。王離雖然現在對陸明夷很服貼,可當初畢竟曾是他的前輩上司,出了萬里雲之事,靠陸明夷才逃得一命,至今也不願多說話,夜摩王佐則因為是天水軍轉入昌都軍,也不好太爭先,所以率先說話的便是年紀最大,現在最受陸明夷倚重的沈揚翼了。現在君子營都在加緊準備迎擊來犯的南軍,陸明夷突然在這時候召集他們,三將實是難以大為不解,都擔心會不會又出了什麼突發事件。
鄭司楚,原來你仍然攻我南門。沈揚翼想著,心裏彷彿有一頭猛獸正在呲牙。他很敬佩鄭司楚,也正因為敬佩,所以他更渴望與鄭司楚比個高下。
刀沒有拔出去。因為若是一拔刀,傷口的血馬上就會噴出,濺得四處都是。也正因為沒有拔刀,荀先在後面不知出了什麼事,心道:「這傢伙認得那站崗的,所以不好說話么?」他的親兵話也只說了半句便戛然而止,聽起來確實如同是見到了熟人不好說話一般。他皺了皺眉,對另一個親兵道:「過去看看。」
「請他們進來。」
昌都軍最擅長騎射和火器,守城並不如何出色,但這一次不得不守。雖然巨炮不能帶過江來,小炮卻還帶了一些。沈揚翼很是細心,已將炮台都搭上了雨篷。雖說小炮的威力有限,可是有炮火助攻,自然更得心應手一些。他命令一發下去,那傳令兵答應一聲,又沖入了雨中。
這個急件,說與王除的戰事沒關係也行,說有關係也可以。捲軸中說,剛得到確切消息,狄復組今年會有一次大舉措,將在北方控制的各省全面出擊。大統制在日,就一直想解決掉狄復組這個神秘組織,但一直未能成功,可見這群人的手段非同凡響。他們要有大舉措,也很有可能混入前線進行破壞,實不得不防。
必須做好準備了,如果狄復組真的有著更深不可測內幕的話。陸明夷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的一切。北面,江聲一陣陣傳來,直如金鼓,便如一個巨人正在不住地逼近。
王離頓了頓,這才道:「先前萬里雲謀求自立時,我聽說他與狄復組取得聯繫,狄復組答應全力支持他,萬里雲才下定了決心。可當時萬里雲並沒有依附南方,因此我覺得,狄復組只怕並不曾給南方吞併,而是另有圖謀。」
南軍雖眾,真正的敵人,其實也就是鄭司楚一人吧。如果領兵前來的南將不是鄭司楚,君子營的王離、夜摩王佐和沈揚翼三將擋住他們綽綽有餘。但如果是鄭司楚的話,即使昌都軍兵力佔優,陸明夷仍然覺得要小心行事。
這支部隊一開始並沒有正式名字,只是鄭司楚在訓練騎兵隊里,想到路上被南北斗追殺,險死還生,覺得有必要成立一支特種部隊,於是抽調一批身手很好的人組成了這支小部隊。因為最早是在五羊城的鯉魚街四十三號集合,最後也正好是選了四十三個人,因此約定俗成地被稱為四三錦鱗。這四三錦鱗主要由申士圖的鐵土兩衛隊擔任教官訓練,鄭司楚和宣鳴雷得空也去訓練幾次,當初潛入東陽城盜取情報的裘一鳴正是四三錦鱗中的一個。四三錦鱗成立以來,平時執行的主要是探聽情報,有淘汰的,也有戰死的,當然也有補充的,現在實際在編的是四十九個。除了六人受命潛入東陽城,潛入王除城的與在東平城待命的加起來正好又是四十三人。鄭司楚此次奇襲,便將這四三錦鱗盡數帶了出來。名義上是奇襲,事實上六千大部隊儘是佯攻,真正奇襲的卻是這四十三人。他知道南軍兵力不足,如果與昌都軍正面相敵,絕對不可能有勝算。但陸明夷這人年紀雖輕,卻十分老成,不打無準備之仗,因此故意行險將部隊一分為三,齊齊分為了三部,分別在三門外進行佯攻,自己卻帶著四三錦鱗暗中向北而去,從王除城的東北角與城中內應取得聯繫,爬城而入。今晚天公作美,大風大雨,無星無月,而陸明夷果然中了計,將主力分駐在東、西、南三門,東北角根本沒什麼防備,四三錦鱗人數不多,個個都精擅拳腳刀劍,身法也不比申士圖的土鐵兩隊遜色,四十三人潛入城中時,居然絲毫未被察覺。他們的目標,便是燒毀昌都軍的糧草。雖然這樣的大雨天燒糧不容易,但他們都帶著工部特別司特製的燃燒彈,一旦起火,就算大雨之中也能燃起,因此最大的難關便是突破敵人的守御。
齊亮雖然不如荀先有軍事才能,但心卻比荀先更細。先前陸明夷要他事事聽荀先安排,但荀先到底只是個副職,平時也不敢指揮齊亮什麼。齊亮只覺這樣反而不好做事,因此一直想和荀先開誠布公地談談,要他不必顧慮。只是真要這麼說,他也有點拉不下臉,猶豫再三,覺得趁外面巡邏的時候單獨跟荀先說明,省得人多口雜,自己會尷尬。方才荀先出去巡邏,他馬上就跟了上來,本來要上前說了,但見荀先要去教訓失職的哨兵,便在後面等了等。誰知這一等便發現荀先遇難,齊亮大驚失色,馬上命令跟隨自己的兩個親兵一個去稟報陸明夷,另一個馬上召集衝鋒弓隊出來。現在召出來的並不是衝鋒弓隊全部,只不過是輪值的一批,但就算輪值,也有百十來人,沖在一處,聲勢更大。
這時沈揚翼道:「王佐將軍所言不假,我覺得狄復組正是被南軍收編,已成其一個分支了。」
這兩點陸明夷和君子營三將早有準備,因此並不意外。意外的是,鄭司楚率領的南軍在距王除城還有四十里的地方,突然一分為三,分別指向王除城的東、南、西三門。九-九-藏-書按理說,鄭司楚兵力並不佔優,不可能再分散了,他這樣做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故布疑陣,不讓昌都軍知道他也真正目標。
他走上了城頭。炮台里,幾門小炮都已褪炡了炮衣,準備施放。只是,城下卻遲遲沒聽到有喊殺聲傳來,側耳細聽,只能聽到風雨中傳來的馬嘶聲,多半是那些來犯的南軍正在安營紮寨,聲音相當密集,看來人數不少。
沈揚翼皺了皺眉道:「只是,就算是疲兵之計,他攻不進來又有何用?」
共和二十七年六月十九日,當陸明夷帶著幾個親兵在王除城巡視了一周,站在北門口的碼頭前停住了。
陸明夷又點了點頭:「正是。只是到底是哪一門?」
陸明夷的眉頭一下皺了起來。說幾千,當然只是個估計數。事實上,如果南門外敵軍不少於數千,那就是說準是主力了,因為鄭司楚絕不可能將自己的軍隊一分為三。沈揚翼道:「陸將軍,是不是東門和西門外也都出現了敵軍?」
被偷襲了。直到現在,荀先才算回過神來。這些人不是什麼烏合之眾的強盜,而是訓練有素的軍人。他仍不肯死心,揮著手中刀只盼著能割斷這根堅韌得異乎尋常的黑索,可是還沒等他第二次割到,黑暗中又閃出了兩條黑影,一左一右從他身側掠過。這兩人手中都握著短劍,在交錯的一瞬間,兩柄短劍已在荀先左右頸側劃過,留下了兩道深深的傷口,鮮血直噴出來。這兩人的動作十分輕巧,荀先的坐騎只覺背上一熱,主人卻不再催自己了,茫然地停了下來看著這些陌生的黑衣人,輕輕地打了個響鼻,只是這聲音也早淹沒在漫天雨聲中。
那親兵見荀先一本正經,不敢多說,肚裏卻在嘀咕,心想荀先當百戶時還好一點,一升為統領,馬上就打起官腔來了。只是他們就算不願也只能聽從命令,跟著荀先走出了帳門。
王除城不大。在東北角的城牆上,可以眺望到整座城池。在這樣的雨夜裡,王除城一片漆黑死寂,只有兩三點稀疏的燈光,也不知有誰那麼晚了還沒睡。正如自己預料的一樣,陸明夷將重兵都放到了東南西三門的守御上,衝鋒弓隊本來就不過幾百人,頂多也就是在城頭巡邏一圈,他們四十餘人在午夜時分攀城而入,真箇神不知鬼不覺。
「疲兵之計?」
但是,鄭司楚會怎麼反應?如果敵將是旁人,沈揚翼不會多擔心什麼。但一想到是鄭司楚,他就實在無法將擔憂拋到腦後。那一回鄭司楚當機立斷,在大敗之勢下決定反擊楚都城的決斷給沈揚翼印像太深刻了,以至於當鄭司楚成為敵人的時候,沈揚翼一直有些不知所措。
聽得齊亮是這樣的身份,鄭司楚居然有點惋惜。因為他覺得,賢如陸明夷,畢竟還不能做到任人唯賢。齊亮這人應該並不是個稱職的統領,更值得注意的是荀先。四三錦鱗是特種部隊,不能按常規兵法作戰,所以第一步是取下敵軍首領的性命,製造混亂后趁機行事。衝鋒弓隊兩個統領,一塊兒拿下是不太可能的,因此首先保證拿下荀先的性命。
狄復組成立在先,南方叛亂在後。難道申士圖或鄭昭竟然早在那時就有了叛亂之心,所以未雨綢繆,早做好了準備?這似乎有點說不通。如果是南方叛亂后再打入狄復組,想來也不太可有。狄復組顯然很不簡單,南方怎麼可能如此輕易打入其內部掌握實權,而且狄復組上下都毫不懷疑,連明擺著要他們送死也都會前仆後繼地衝上去?陸明夷想了想道:「王兄,你覺得還有別的可能么?」
只怕,鄭司楚確實打著這個主意。三門外都是一支虛兵,真正的主力只怕就埋伏在後方。今晚偏偏又是個雨夜,什麼都看不清。也許,鄭司楚已經在黑暗中布下了陣勢,只等著昌都軍出城迎戰。因為昌都軍分散三門,不論哪一路,和鄭司林的全軍比起來自是處於劣勢,鄭司楚便從容各個擊破。只是昌都軍只在城頭戒備,就是不主動攻擊,看鄭司楚這口氣還沉不沉得住。
陸明夷嘴角浮起了一絲笑意。他覺得,這定然就是鄭司楚的真實用意。但他這條計,只能是今晚這樣的雨夜才能得逞。明天天一亮,他的埋伏便無所遁其形,到時昌都軍開城迎擊,定要讓這支淋了一夜雨的南軍全軍覆沒不可。
他擔心的是齊亮自恃身為正職的左隊長,不肯聽右隊長荀先的話,結果自亂陣腳,才會造成這麼大的混亂。但那傳令兵道:「荀將軍已經殉職,現在是齊將軍在指揮。」
難道,這兒是虛兵?不知為什麼,沈揚翼反而有些失望。雖然他對鄭司楚一直懷有畏懼之心,卻也一直盼望著能與他正面一戰。只是廝殺聲遲遲沒有傳來,只有風卷著大雨,打得地上水花四濺。
陸明夷長嘆了一聲,站了起來,走到窗邊向外看去。天色不太好,看樣子明天會下雨。現在他隱隱覺得,傅雁書可能是低估狄復組了。他這個三箭齊發之計,從戰術上來看無懈可擊,可是最關鍵的還是後勤補給上。如果後勤補給出了問題,不僅計劃全線崩潰,甚至會造成連鎖反應,使得整個北方都崩潰。不幸的是,這一點包括馮德清、傅雁書在內,誰都沒有正確認識。
說著,兩人打馬走去。從這邊看去,那兩人站在屋檐下,也不說話。荀先道:「你……」
上了馬,身邊一個親兵道:「荀將軍,真要出去么?」
「是么?何以見得?」
三將齊齊走了進來,向陸明夷行了一禮后,沈揚翼道:「陸將軍,出了什麼意外之事么?」
夜摩王佐在一邊道:「只怕不能如此一廂情願。敵軍出動了騎兵,多半為了增加機動力。南門受攻人人想得到,可能他偏去攻東西兩門。」
輜重遭襲!這四個字讓陸明夷頓時一陣心悸,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門緊閉,外面的人根本進不來,而北門又是水門,南軍水軍根本沒有出動,這支襲擊輜重的奇兵是從哪裡來的?難道從天上掉下來的么?他顧不得雨正下得大,從馬上一躍而下,衝到那人跟前,抓住了他的肩頭叫道:「有多少人?」
他只說了一個字,忽見那兩人後面突然有個黑影一躍而起。這人躍得極高,彷彿是只大鳥,撲向荀先的馬頭。
見這人居然從馬上摔下來,陸明夷向那兩個親兵道:「快扶他起來。」那兩個親兵答應一聲,滾鞍下馬,要從積水中扶起那人。不等他們跳到馬上,那人卻已在泥水中抬起頭來,沙啞著喉嚨道:「陸將軍,輜重遭襲!」
陸明夷正想著,從一邊忽然傳來一陣急如暴雨的馬蹄聲,黑暗中,只見一匹高頭大馬突然沖了過來。這馬很神駿,這樣的雨天跑得仍然很快。陸明夷身邊兩個親兵見這匹馬似乎沒有要停的樣子,兩人齊齊上前,擋在了陸明夷身前。幸好,這馬衝到陸明夷跟前便停住了,馬上的騎者看到了陸明夷,眼中一亮,正要張口,也不知怎麼一來身體一滑,人重重地從馬上摔了下來,砸在了地上的積水中。
陸明夷心裏又是一震。他向來覺得王離是個勇力過人,而謀略不足之人,可就算愚者千慮,亦終有一得,何況王離還不算read.99csw.com愚者。對狄復組,不論是傅雁書還是沈揚翼,包括自己在內,都有點低估他們了。這個組織連大統制都未能根除,實在不是那麼簡單。那麼想來,狄復組這種怪異的舉動,難道是另有深意?他沉思了半晌,問道:「那依王兄之見,狄復組為什麼會不計代價地幫助南軍?」
「這些人都精擅步下擊刺之術,雖然戰場上效用不大,但亂軍心、破輜重這些事,卻也不得不防,三位將軍回到防區,定要加倍小心。」
一聽這聲音,姜栩平的心便是一陣涼。這麼快就被發覺了?他自覺幹掉葛先和兩個親軍都做得乾淨利落,根本沒驚動人,但還是驚動了衝鋒弓隊。更可怕的是衝鋒弓隊竟然如此迅速就組織起了反攻。他卻不知昌都軍精擅火器,火器本來就有一定的準備時間,所以昌都軍比另外軍更注重快速反應。喊話的,正是衝鋒弓隊左統領齊亮。
率軍前來迎戰的,很有可能會是南軍元帥鄭司楚。一想到這一點,陸明夷便覺得呼吸都有點急促。
出事了!荀先悚然一驚。他一邊伸手要去拔刀,一邊便要喊叫。哪知口方張開,卻覺咽喉處一緊,一條細細的黑索已如附骨之蛆,纏在了他的脖子上。荀先動作極快,左手已急探到喉頭,黑索猛然抽緊,荀先只覺左掌如同要裂開一般痛。如果不是因為有手擋著,這一勒足以讓他斷氣。他藉著胸口最後一口氣息奮力拔出了腰刀,伸手向身前一掠。刀鋒掠過,只覺砍到了一根細索。他這腰刀雖然不是什麼吹毛立斷的寶刀,卻也相當鋒利,但這一刀居然沒能將黑索割斷,反倒因為把黑索綳得更緊,更喘不過氣來了。也就是同時,他眼角的餘光看到身邊另一個親兵翻身摔下馬來,連一點聲音都未能發出。
那是四三錦鱗的正統領姜栩平。此人與已死的裘一鳴一樣,都是飛鐵的師弟。飛鐵的師傅共收了三個弟子,飛鐵與裘一鳴都已死,姜栩平是碩果僅存的一個了。他師傅這一脈的功夫,便是小巧騰挪,飛檐走壁。姜栩平的本領不比兩個師兄遜色,四三錦鱗的餘眾雖然不比他本領高,卻也大不尋常,因此四十三個人登城,用不了頓飯功夫。鄭司楚點了點頭,低聲道:「跟著項式飛走。」
和東平、東陽兩城一樣,作為沿江的城池,王除城裡的捕魚業也是一宗大產業,這魚市規模亦不算小。只是以前魚市主要供應周邊村落鄉鎮,現在征戰連年,魚市也大為破敗。昌都軍進入王除城后,對城民秋毫無犯,士兵都紮營而居,但輜重總要有地方放,魚市卻是好大一片空地,便封了魚市充作軍用。鄭司楚道:「裏面有多少人?」
前面營房裡的荀先自然不知道敵人已經就在附近,並且已經針對了自己。他正在整束戰袍,準備又一次巡視。
巡察完第三次,得到的仍是毫無異樣。沈揚翼一邊擦拭著戰甲上的水漬,一邊沉思。鄭司楚究竟會採取怎樣的策略?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但要做到知己知彼,豈是易事?沈揚翼兵法甚熟,按現在的情形,昌都軍困守在王除城中,外無接應,南軍最好的措施就是封鎖四門,圍而不攻。只消兩個月,昌都軍糧草耗盡,再無回天之力。只是要圍王除城,按「十則圍之」的說法,起碼得二十萬兵。現在南方就算拚命徵兵,也不可能有這個數。即使減掉一半,那也已是現在南軍所有的兵力了,同樣是不可能的。所以傅雁書才敢定下這條計,而陸明夷也敢執行吧,昌都軍在王除城紮下根來,就彷彿將南軍的一隻胳膊死死地釘住了。待時機成熟,三路軍以雷霆萬鈞之勢一同出擊,南軍也再不可能逃出生天。
真是天助我也。聽鄭司楚聽得潛入王除城的細作傳來的這個情報時,也不覺鬆了口氣。這一次行動,已不能失敗,他已如一個賭徒,把賭注都壓在了四三錦鱗上,因此不惜犯兵家大忌,將實力一分為三。這三路根本不可能攻得下城門,因此鄭司楚也向這三路的統領軍官交代,讓他們盡量拖延時間。因為一旦昌都軍開城迎擊,城外這三路無異是白白送死。不過他也算定老成持重的陸明夷定然不會冒這樣的險,最擔心的,倒是自己率四三錦鱗得手后,陸明夷知道中計,會開城追擊,這樣城外這三路人馬必然會遭重創。然而,對於戰果而言,這點損失也是可以承受的。
「若我所算無差,這三門只怕都是虛兵,真正的實兵仍然隱身於后。他是故意以佯攻來讓我軍疲於奔命。」
他雖然沒說,可陸明夷豈會不知。衝鋒弓隊本來是精銳中的精銳,可齊亮這個左隊長確實是個軟肋,但齊亮到底是自己的生死之交,陸明夷亦不想多說。他看了看沈揚翼,只見沈揚翼只是沉吟不語,正想讓他說說自己的看法,夜摩王佐忽道:「陸將軍,狄復組這麼干,到底有什麼好處?」
陸明夷怔住了。幾十個人也算奇兵?也能讓衝鋒弓隊慌成這樣子?他實在弄不明白,喝道:「是不是齊將軍不肯聽從荀將軍指揮?」
彷彿一場懸在半空中的石頭總算落地,沈揚翼反而踏實了許多。他整了整頭盔道:「馬上稟報陸將軍,全軍迎擊,準備炮火!」
陸明夷暗暗頜首。王離所言還是依照一般的兵法,夜摩王佐卻想深了一層。他知道鄭司楚最擅長的就是奇襲,因此不能以一般而論,很有可能最容易受攻的南門反而不是他的首要目標他看了看沈揚翼道:「沈將軍,你以為呢?」
陸明夷暗暗嘆了口氣。王離畢竟不是個足智多謀之人,能想到這地步已是很難得了,諒他也說不出別的真知灼見來。他道:「好吧,王兄,你回營后多加小心,明日南軍應該就到了。若不能破敵,我軍只怕在王除城亦立足不定。」
他正想著,姜栩平過來小聲道:「權帥,動手吧?」
虛張聲勢的話,其實很好判斷。可能喊殺聲會沸反盈天,其實不過數百人,但只消正面一攻,馬上就能看出是虛是實。實可以化虛,虛終不能成實。只是三門的南軍到現在為止都仍然都沒有進行正式攻擊,現在這樣的天氣,也實在看不清敵軍的虛實。陸明夷與沈揚翼兩人看著漆黑一片的城下,一時間都有點不知所措。半晌,陸明夷忽道:「沈將軍,鄭司楚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看到衝鋒弓隊被驚動了,姜栩平登時覺得茫然。不知所措中,忽聽得鄭司楚喝道:「姜栩平,此間有我擋著,你帶人立刻點火!」
項式飛,便是先前潛入王除城的四三錦鱗的一個成員。其實他一直就在此處,鄭司楚命他擔當眼線,密切注意敵軍動向,畢竟王除城雖然不甚重要,卻是東平城在大江上游的必經之路,天水省的北軍若要向東平而來,必須經過王除城。當昌都軍奪下了王除城后,項式飛並沒有離開,就一直在城中搜集情報。鄭司楚能對昌都軍在王除城的布防如此熟悉,便是這項式飛的功勞。
王除雖是個小城,但東門和南門之間也有約摸半里路。他帶著幾個親兵抵達東門時,有個哨兵喝道:「什麼人?」待見得是陸明夷,這才放下長槍行了一禮道:「陸將軍https://read.99csw.com。」
四三錦鱗動手的時候,鄭司楚卻沒有動。戰場上看到的死人多了,可是看到這等屠戮的場面,他仍有種想要吐的感覺。四三錦鱗按自己的命令,最注意的便是這個衝鋒弓隊的右統領荀先。在他們的突然襲擊下,荀先這個頗有能力的軍官連半點還手之力也沒有便已斃命。只是,這樣殺下去又能殺得幾人?
沈揚翼上回與陸明夷說的,正是這個猜測,現在夜摩王佐也提了出來,陸明夷也覺得這種可能最大。他道:「看來狄人多半被南方蠱惑,甘願為其前驅,以至於引火燒身也顧不上了。」
若是旁人,被這樣直言反駁,只怕會著惱,但陸明夷毫無不悅之情,只是道:「那沈將軍以為是什麼?」
天越來越黑了,將近午夜,雨很然很大。沈揚翼又在城頭巡視了一圈,回到屋裡,只覺雨水都要把身體都浸透了。
姜栩平得令,正待前去,身後突然一片通明,馬蹄聲如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般響起。在蹄聲中,有個人高聲道:「敵軍侵入,全軍出擊,格殺勿論!」
無論如何,這一戰都要成功。鄭司楚想著。這樣的戰法,在戰史上其實並不少見,但成功的卻少之又少。畢竟,奇計不可恃,而依賴這種特種部隊來求勝的,更是難上加難。當他率先沿著內應垂下的繩索爬上城頭時,掃了一眼,見這邊城牆上空無一人,心裏便是一顫。
王離插嘴道:「當然是為了南方叛軍解圍。」
「幾十個?」
奪下王除城,完全兵不血刃,輕易之極,因為王除城的南方守軍自己知道根本不是昌都軍的對手,立刻就退出了城池。現在局面粗定,陸明夷下令各部嚴守軍紀,不得騷擾城中民眾。他這支昌都軍定名為君子營,軍紀極嚴,真箇秋毫無犯。看了一圈后,見君子營三部都已經紮下營來,城民也已平靜下來,一些店鋪甚至已經重新開張,自己的這條命令顯然得到了不折不扣地執行。
王除城的昌都軍總數有兩萬,四十三人對兩萬人,幾如滄海一粟。鄭司楚對陸明夷一部的主要將領都做過一番調查,調查之下,君子營三將都非泛泛,相比較而言,衝鋒弓隊兩個統領便顯得弱了不少。而王除城的北軍輜重,正是由衝鋒弓隊守御。
這是沈揚翼在天黑后的第三次巡視。君子營三將中,他是最緊張的一個。曾經與鄭司楚並肩作戰,現在卻成為死敵,上一次東陽城一戰他更與鄭司楚單挑受傷,雖然很清楚鄭司楚實是留了情,但沈揚翼心底除了感激,更多的卻是不服。
那一次在東陽城,他曾經與一個前來奇襲的南將單挑,可是自己使出了全力也未能奈何此人。當時陸明夷便大大咋舌,驚嘆南軍中竟有如此智勇雙全之將。本來他並不知道此人是誰,後來聽沈揚翼說起,他才知道原來這人便是鄭司楚。
打發走了王離,陸明夷獨坐在椅中陷入了沉思。王離雖然沒有說出更多有用的東西,但所說的這一切已讓他想到了許多。的確,狄復組目前的行動很有點怪異,他們的所在所為似乎完全不計自己的安危。王離說那是因為南軍中人掌握了狄復組實權,那自是不太可能,那麼,王離有一點說的是對的,狄復組並不是單純的狄人復國組織,而是被人利用了,而這背後之人,並不是南方?
君子營的軍紀果然名不虛傳,陸明夷剛回到帥府,坐都沒坐穩,傳令兵便進來稟報:「陸將軍,沈、王、夜摩三將軍求見。」
不能走錯一步!他想著。即使是多慮,也應該未雨綢繆。
王離眼中閃過一絲不解的神色,點了點頭道:「是,就能聽得傳來馬嘶,我一直以為他們要攻城了,可到現在仍然沒有動靜。難道這兒是支虛兵?」
與戰鬥力相比,君子營的軍紀更值得驕傲。陸明夷想著。正是有著鐵一般的紀律,君子營與衝鋒弓隊,稱得上是如今北方最強的部隊。接下來就該策劃出擊了,近期任務是以攻為守,充當戴誠孝軍團補給線的防護,用不了多久,等水軍的鐵甲艦開到前線,就要向東平城發動正式攻擊。陸明夷也知道現在這段時間南軍肯定會集中力量對付自己,試圖拔掉這顆楔入大江南岸的釘子。可以說,眼下的平靜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短暫安寧,全軍即將面臨一場可能是前所未有的苦戰。細作已然探明,有一支南軍已於日前離開東平城,向西而來,毫無疑問,針對的必是王除城。
那親兵答應一聲,跳下馬走了過去。雨下得正大,這親兵冒著雨出來巡邏,本就逼了一肚子氣,這回要踩著地上的泥水去叫那個哨兵,氣更是不打一處來。他走到屋檐前,伸手去拍那人的肩,說道:「喂,你……」
王離站住了,轉過了身。陸明夷道:「王兄,你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吧?」
「解圍是不假,我是在想,對狄復組本身,這麼做到底有什麼好處?如果狄復組是南方叛軍的一個分支,那倒無話可說。可是他們成立得遠比南方叛軍為早,現在是個聯盟的關係。可是狄復組這麼做,明明是把火往自己身上引,就算能給叛軍解圍,他們自己也要損失得七七八八。」
討論的結果,便是三門哪一門都不可偏廢,而各部之間傳令兵都增加一倍,每隔一段時間都由傳令兵例行彙報,如此來加強三部之間的聯繫。說完了此事,陸明夷又道:「另外,還收到一份西北千里眼發來的急件。」
現在各部都在加緊準備,一般若無極為緊急的事,是不會讓君子營三統制一起過來議事的。那受命的親兵心裏也是一陣忐忑,心想是不是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了。
王離看了看捲軸,遞給一邊的夜摩王佐,對陸明夷道:「陸將軍,南軍這三路只怕有兩路是虛張聲勢。」
三將齊齊肅立,沉聲道:「遵命。」
鄭司楚到底會怎麼進攻?他正在想著,突然外面發出了一陣喧囂。一聽得這聲音,沈揚翼將手中汗巾一扔,大踏步走了出去。他剛出門,只見雨中有個士兵急急沖了過來。一見沈揚翼,那士兵行了個禮,叫道:「沈將軍,南門外出現敵軍!」
如果出城迎擊,也許能夠捕捉到敵軍的主力,一舉將其殲滅,但也有可能中了埋伏。因此,現在最好的應付方法就是置之不理,如果南軍攻城,再按部就班地對付。這樣既不會喪失主動,也避免了不必要的損失。不過這樣做,似乎有點示弱,陸明夷本來並不很願意,但沈揚翼這麼說了,他想了想,覺得這確是最好的辦法,說道:「甚好,小心為上,我去另兩門看看。」
「敵軍一直未嘗發起攻擊,因此人數尚不清楚。不過聽聲音,應該至少有數千之眾。」
話還沒有說完,那個看似在打盹的哨兵忽然抬起頭,手如閃電般伸出,手中是一把漆黑的短刀,已深深沒入了此人的前心。這一刀又快又狠,刀鋒一下刺破了心臟,那親兵話未說完,便已絕氣身亡。
陸明夷跳上馬,向東門走去。除了南門,東門就是鄭司楚最有可能主攻的目標。然而先前王離派人稟報,說東門外出現了大股敵軍,尚未進行攻城。而現在離東門漸近,仍然沒聽到什麼廝殺聲,那麼東門顯然和南門一樣正在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