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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以死報之

第十二章 以死報之

他一抬頭,那衝鋒隊員才看得清楚,驚叫道:「鄭參謀!」原來此人在選入衝鋒弓隊之前,正是當時沈揚翼麾下,還曾與鄭司楚一同奇襲楚都城過。鄭司楚自然已不記得這個士兵了,但他還記得。即使鄭司楚已是敵人,但從那一次開始,他就極為敬服鄭司楚,覺得鄭司楚智勇雙全,實是昌都軍出來的軍人中最為了不起的人物。衝過來的時候他只知這人是南方叛軍,待看見竟是鄭司楚,驚叫之下,下意識地將長槍一收。
陸明夷默默地說著,轉過頭去,趁別人不注意,拭去眼角的一絲淚痕。
這如意鉤本來有尖有鉤,用法變幻莫測,不過鄭司楚並不會用鉤,有鉤子反而不得力,因此他把鉤拆了,只剩一個尖。鄭司楚的槍馬本來就遠在那衝鋒弓隊員之上,又跟著宣鳴雷學斬影刀和斬鐵拳,身法更快,一起一落,快若閃電,那人本領雖強,終比鄭司楚差了許多。眼見鄭司楚落到他的鞍前,他只來得及將身體側了側,可如意鉤還是一下刺入他的左肩。
他一聲令下,身後的衝鋒弓隊已然聞令沖向倉庫之中,鄭司楚身周的士兵頓時少了許多。只是鄭司楚更急,他想的就是以己為餌,將敵人吸引住,好讓姜栩平帶著人順利放火,沒想到敵方這個貌不驚人的統領倒是異樣的清醒。
在他心目中,定然是齊亮不肯聽從荀先的吩咐,以至於被偷襲得手。有個士兵道:「荀將軍戰死,齊將軍……就在那邊。」
竟然是兩敗俱傷!鄭司楚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對齊亮,他雖然並不輕敵,但並不很看得起,但自己卻在這個並不看得起的對手槍下受了重傷。真是一夫搏命,萬夫莫敵啊。鄭司楚想著,邊上一個四三錦鱗扶住他叫道:「權帥!權帥!」
他想得很好,右手握住了槍桿,人已在躍起。哪知眼見擲出的刀要削到那衝鋒弓隊的手了,那人原本握到後方的右手忽然鬆開槍桿,一把抓住了刀柄。腰刀本來打著旋飛出去,這人手上卻如長了眼一般正抓住了刀柄,順勢一甩,竟將腰刀擲了回來。姜栩平沒想到這個尋常的衝鋒弓隊士兵竟會有這等本領,不由大吃一驚。這等突如其來的反擊極難抵擋,姜栩平眼見腰刀又向自己飛來,他右手還握著槍桿,人也已雙足離地,根本無法閃避,只是他到底是四三錦鱗統領,本領遠超儕輩,左手一探,一把便又抓住了刀柄。那衝鋒弓隊士兵在隊里本來便以眼疾手快見長,奪刀擲刀,本以為敵人一心不能二用,唯有放開槍桿躲閃,這樣他一槍便可將姜栩平刺死,哪知姜栩平的本領亦是超出了他的預料,腰刀被他奪回,槍卻仍被姜栩平抓住。他只不過一怔,姜栩平已然一躍而起,一腳正掃在那衝鋒弓隊的頭部。這一腳力量極重,那士兵被踢得眼前一黑,人也暈了暈,就在這一瞬,姜栩平已然落到了他的馬前,左手刀斫向他的脖子。
中軍舔了舔嘴唇,這才道:「衝鋒弓隊戰死了七個人,受傷三十一人。叛軍留下十三具屍首,另外,還有一個受傷的被生擒。」
鄭司楚,真不愧是你啊!
活活扒了他的皮!這句話差點就要從陸明夷嘴裏吐出來,但還是吞了回去。他道:「按戰俘處置。」
實在應該先殺了他。可是若只有齊亮一人,鄭司楚要殺他根本不在話下,但齊亮也甚是乖覺,從不與同伴分得太開,鄭司楚傷他雖易,殺他卻也大為煩難。見他衝上,鄭司楚帶轉如意鉤,向齊亮迎去。
刺了鄭司楚一槍,解了龐松年之圍的,正是齊亮。其實鄭司楚也是上了齊亮的大當,齊亮槍馬都不算出色,他也自知兩方面都無過人之處,當上衝鋒弓隊左統領只怕不能服眾,因此也和陸明夷當年練連珠箭一樣苦練槍法。只是他在槍馬上的才能遠遠不能與陸明夷相比,練了這兩年,槍法仍然不算如何出色。只是苦練之下,也並非毫無所得,刺槍法倒是練得狠准非常。只是刺槍法是槍術基本,實戰中就算兩人單挑,也沒有一板一眼雙方互刺一槍來比輸贏的道理,因此齊亮這一招在實戰中其實派不了用場。只是陰差陽錯,他見龐松年遇險,根本沒想什麼,挺槍向鄭司楚刺去,而鄭司楚並沒有回頭,只憑槍風覺得來襲之人本領高強之極,因此用這一招槍裡帶刀反擊。如果齊亮和沈揚翼這等本領,槍出人到,正好被鄭司楚一刀斬于馬下,可他的馬術也不見得有多高明,槍風雖利,人的速度根本跟不上,鄭司楚這一刀這才只斬落了他的槍頭。
只不過十來步之遙。對快馬來說,真是一蹴而就。鄭司楚見這些衝鋒弓隊全沖了上來,又是暗暗嘆了口氣,將如意鉤向後退了退,單手握在了槍尖十分之三處。
如意鉤其實遠比平常的長槍輕便。連如意鉤都覺得重了,鄭司楚知道自己的體力已經消耗得太多。眼見齊亮又率著一隊衝鋒弓隊衝上來,他已用不出亂槍暴擊術,只得催動坐騎,一邊循隙出槍。那些衝鋒弓隊士兵對鄭司楚已深懷懼意,見他迎擊,不由得全都想帶住馬,誰都不敢先衝過去。正在這時,卻聽有人喝道:「他已經快不行了,隨我上!」
鄭司楚聽得這敵將下令,心中暗暗叫苦。自己帶著四三錦鱗衝進來,唯一的可乘之機就是製造混亂,這樣才能震懾敵人。而那員名叫齊亮的敵將雖然槍馬不強,卻有著相當強的整兵能力。算起來,自己先前所下的選取右統領荀先性命的計劃,實是錯了。
那士兵猶豫了一下,說道:「陸將軍,齊將軍與叛軍主帥鄭司楚力戰,已經殉職了。」
鄭司楚已佔了上風,想也沒想便將如意鉤向下刺去。如意鉤藉著下墜之勢,只怕能將這衝鋒弓隊員連人帶馬刺成一串。但刺出之際,鄭司楚心裏不知怎麼便是一軟,明明知道現在是在生死相搏,手下留情那是跟自己的性命過不去,可是他還是將手腕一翻,如意鉤的尖端避開了那人的咽喉要害,刺向了他的肩膀。
齊亮幾乎已全然忘卻了自己根本不是鄭司楚的對手,心中的懼意也蕩然無存,剩下的只是沖霄的豪氣,直向鄭司楚衝去。他一衝,身邊的衝鋒弓隊哪裡還敢畏縮,跟著齊亮便向前衝去。
說話的正是齊亮。齊亮雖然受傷,但他馬上發現傷口並不算重,血雖然不停地從傷口流出,但流得並不多。只是當他看到正要衝上前去的衝鋒弓隊不約而同帶住了馬,心想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志。論人數,衝鋒弓隊比對手多得多,可一旦軍心渙散,人多隻會互相掣肘,因此必須馬上鼓起士氣來。而鄭司楚的槍術的確高強之極,但再高強,終究寡不敵眾。如果一擁齊上,鄭司楚亂槍四齣,只會讓衝鋒弓隊陣腳大亂,因此這般輪番攻上,即使會有不少人受傷,可是只消兩三波攻勢,鄭司楚終不是鐵打的https://read•99csw•com,定會筋疲力盡。不過這樣的攻法,先攻的肯定要容易受傷,而每一波攻勢中,沖在最前的也最容易受傷。齊亮的槍還在手中,已顧不得多想,催馬便上前。
喊喝的正是齊亮。齊亮此時真箇遍體是傷,整個人都似血染一般,但依然雙目炯炯,毫不氣餒。他口中呼喝,自己先催馬衝上。鄭司楚見他上來,心中暗暗叫苦。他向來不好濫殺,剛入伍那陣出手還很是狠辣,不太給敵人留餘地,但後來漸漸地就越來越不願殺人,特別是那一回在五羊城外陳阿二家過了一夜,看到這些士兵的苦處,就越發不想殺人。不論南北,每一個士兵都會有家人,他們的家人也都會盼望著他們能夠平安回來。尤其是現在鄭司楚越來越感到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是如此的無意義,他更希望的是能夠早日結束這場戰爭,最好不要再有人戰死,因此出手也越來越留有餘地。斗到現在,固然衝上來的衝鋒弓隊士兵受傷者重,但被鄭司楚刺死的僅僅兩人而已。只是這個並不見得出色的衝鋒弓隊統領,戰意竟是出乎意料地旺盛。
這時候鄭司楚左手如意鉤,右手倒拿著一柄奪來的長槍,兩槍分在左右,中門大開,齊亮不顧死活地沖了進來,卻也讓鄭司楚大吃一驚。按理他措手不及之下已無還手之力,但鄭司楚眼疾手快,右手將長槍猛地向齊亮扔去。這時長槍已然打橫,對齊亮並無威脅,但齊亮若是一閃,他左手的如意鉤便要自下上挑,一槍刺齊亮于馬下。
齊亮的長槍刺得最快,身邊那些衝鋒弓隊出槍亦不慢,此時足有六七支長槍攻向鄭司楚。突然,齊亮只覺眼前有厲風掠過,還不曾反應過來,便覺肩頭一疼。
姜栩平仍然沒有放出火來么?鄭司楚眼角向身後掃了一眼。固然是因為天在下雨,放火不容易,但輜重都放在倉庫里,姜栩平他們又帶著燃燒彈,應該並不是太過艱難。他正想著,身後一個四三錦鱗忽道:「權帥,火燒起來了!」
呼喝的,正是齊亮。齊亮將長槍在頭頂舞了個花,一催馬又衝上來。這倒不是耍花架子,因為他沖得不夠快才死裡逃生,心有餘悸,雖然換了支槍,現在手臂還在不住發抖,若是平握著,誰都看得出槍在顫抖。這樣舞個花,旁人便看不出他心中的害怕了。那些衝鋒弓隊聽得齊亮的呼喝,心神亦是一定,見他又衝上前去,便簇擁著他上前。
正是這一信念,支撐著齊亮向前。或許自己不會成為一個名將,卻肯定會是一個稱職的軍人。他想著,心裏那一絲動搖霎時拋到了九霄雲外,握槍的手臂也沉穩多了,向鄭司楚一指,喝道:「一隊聽令,不可與敵人單挑,定要以眾擊寡!」
姜栩平的本領,在四三錦鱗中算得出類拔萃。他一人箭步上前,迎面有個衝鋒弓隊便朝他一槍搠來。姜栩平眼疾手快,身子一讓,將敵人的長槍夾在腋下,手一甩,腰刀順著槍桿便飛旋著削了上去。這是單刀破槍的招式。若對手是在步下,姜栩平便可欺身上前,但因為現在對付的是騎兵,他靠不了太近,只能如此。不過姜栩平自信這一招十拿九穩,對手若不棄槍,兩手的手指盡要被削斷。而一棄槍,他同樣可以奪下槍來,然後飛身躍起,將敵人一腳踹于馬下。
這槍來得甚急,鄭司楚已不能不閃。但若是閃開,又不能刺死龐松年了。到了這個時候,任是緩得一緩,便將大勢盡去。他的如意鉤很輕便,一隻左手也足以握住,右手已極快地向腰間一探,拔出了腰刀。老師臨別時給他的槍譜中,那一式反敗槍勢要用到腰刀,鄭司楚練時只覺反敗槍勢是反敗為勝的招式,花大力氣練成,若對方使不出敗槍勢來,豈非無用?因為別出心裁,練成了這一勢槍中帶刀。因為刺來這一槍槍風凌厲,他心想這個敵人非同小可,定要打他個措手不及,一舉斬殺,以絕後患,因此出手也不留情。
中槍了!
鄭司楚方才一槍險些要他的命,齊亮哪有不知。但他心裏卻已有死志,只想與鄭司楚同歸於盡,因此鄭司楚向他咽喉處刺來時他根本不閃,待鄭司楚回槍擋格擲來的投槍,齊亮反倒鑽了個空子衝到鄭司楚馬前。
站在齊亮屍身旁,聽著那士兵原原本本地說著遭偷襲的事,陸明夷心裏在不停地怒吼著:「鄭司楚,我定要殺了你!」對鄭司楚這個敵人,陸明夷其實一直有種惺惺相惜之情,只是現在卻是如此地痛恨。他看著齊亮已失去血色的面孔,過去的一切彷彿在一幕幕地閃現。一同當兵,自己因為年紀幼小,齊亮一直很照顧自己。只是,現大這個兄長一般的朋友再也睜不開眼了,再不可能說出一個字來。
今晚雖然是個奇襲的好天氣,卻實在不是個放火的好天。即使有燃燒彈,仍然燒不了多少。只是姜栩平也很清楚,四三錦鱗這一次行動關係到整個再造共和聯盟的生死存亡,無論如何都要把火再燒大一點。
再砸開鎖,也沒功夫放火了。姜栩平咬了咬牙,沉聲道:「砸鎖,我去擋住他們!」
一眨眼間連出七槍,而且這七人都可稱得上好手。那第七個衝鋒弓隊雖然擋住了如意鉤,一張臉卻已變得煞白。這種神乎其神的槍法他連聽都沒聽說過,架住了如意鉤,他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鄭司楚,神情卻有點恍惚。猛然間聽得齊亮叫道:「當心!」他心頭一凜,定睛一看,卻是鄭司楚的如意鉤一抽一送,從他的大槍下翻了上來,直刺他的前心。這人能擋住鄭司楚的第七槍,本領實非泛泛,雖然遠不及鄭司楚,但要再擋一槍其實毫不為難。只是他心志已奪,唯有懼意,鄭司楚再出槍時,他連擋的念頭都來不及有。鄭司楚這一槍雖然已是強弩之末,遠不及方才的連出七槍,那人卻擋不住了,如意鉤透隙而入,正中他前心。這人連叫都來不及叫,翻身摔落馬下。卻聽鄭司楚喝道:「有誰上來,以此為例!」
當如意鉤傳入刺入人體的感覺時,鄭司楚一腳已踩在了馬鞍上。他右手奮力一提,將如意鉤抽出了對手的肩膀。這一下其實比刺中那人難得太多,人本來從空中落下,如意鉤又在疾刺,要將如意鉤抽回來,付出的力量遠比刺下去要大。鄭司楚並不想濫殺無辜,只想著刺傷了那人的肩膀,然後將他踢下馬去便足夠了。哪知他一腳正待將那人掃下馬去,那人卻悶喝一聲,一把抱住了鄭司楚的腳。
以他的本領,接下來只消一點,便能讓敵人的長槍槍尖向下,成為敗槍勢,自己再如意鉤一刺,便可取下敵人性命。哪知龐松年出身於軍官世家,他龐氏也有一路家傳槍法,名喚四馬中平槍,雖然名聲不是很響,威力卻也不小。見長槍槍尖被鄭司楚這一支細細的長桿壓住,槍尖https://read.99csw.com上竟然承受住一股極大的壓力,暗暗咋舌,心道名不虛傳,鄭司楚果然了得。但心中越發不服氣,握著長槍的雙手突地一松,長槍已在兩掌掌心滾動起來。
進攻是最好的防禦。因為當你的進攻讓敵人根本無法反擊,那自然不需要再防禦了。只是話雖如此,真正使出這路槍來風險也不小。人力有時而盡,槍術練得不到家,或者力量不足,就算使的槍術精妙絕倫,仍然可能被只有一身蠻力的敵人擊倒。也因為亂槍暴擊力耗費的體力極大,鄭司楚平時並不敢使用,然而他知道,衝鋒弓隊已要亂槍齊上,他也唯有以這一路槍來對付。
明夷,我們曾經並肩作戰,雖然現在距離越來越遠,可我終不會落伍太多。
這個時候,槍術已經不重要了,更重要的是萬眾一心,一往無前。齊亮端著長槍,肩頭的傷口還在流血,腦海中想到的卻是陸明夷。
齊亮想著。他舉起了槍,和鄭司楚一樣行了一禮道:「衝鋒弓隊左統領,齊亮。鄭元帥,小將有禮了。」
出了八槍,傷六人,殺一人,鄭司楚只覺也有點微微的喘息。他喝了一聲,與其說是要立威,不如說是借呼喝來市調勻呼吸,不讓敵人發現自己有點喘不過氣來。這亂槍暴擊術威力極大,但畢竟是將力量分散了,刺殺的這六個人每人受傷並不重,只不過震驚于鄭司楚的槍法,他們一時不敢再動手而已。如果衝鋒弓隊一擁齊上……「第一隊,各伍依次衝上!」
他將如意鉤舉了起來,向齊亮行了一禮,高聲道:「再造共和聯盟,元帥鄭司楚。齊亮將軍,在下有禮了。」
眼看如意鉤就要刺中龐松年,一邊忽地刺來一槍。這一槍力道大得異乎尋常。鄭司楚雖然不曾正眼看到,但也感到了槍尖破空而來的銳氣,竟比現在這對手的槍風更加鋒利。他暗自一驚,心想原來還有這般一個好手。雖然敵人越強,自己勢必越麻煩,但碰上好對手仍然讓他精神為之一振。
有一座倉庫已然起火,然而由於雨很大,火勢不能蔓延開去,姜栩平也只能帶著人一個倉庫一個倉庫地放火。當他放到第三個倉庫時,還沒砸破庫門,身後便傳來了一陣喊殺聲。那是衝鋒弓隊的二三四五六五個百人隊沖了過來。五個百人隊,便有五百人,而且是清一色的騎兵,他帶著的四三錦鱗也就是三十人左右,真交上手,勝負不問可知。邊上一個正要砸鎖的聽得身後喧嘩,扭頭道:「統領……」
如意鉤不過手指粗細,看起來似乎易折易斷,但這件兵器實是珍物,其實伸長后堅韌異常,吊上三四個鄭司楚都不在話下。那沖在最前的衝鋒弓隊員見有人擋路,敵人用的又是一根細細的杆子,毫不在意,大喝一聲,手中長槍直取鄭司楚前心,避都沒去避鄭司楚的攻擊。在他看來,自己這長槍比敵人的杆子長多了,又借戰馬前沖之力,不等那細桿戳到自己,自己的長槍已先刺敵人一個透明窟窿。其實這人若知道迎向自己的乃是鄭司楚,便不敢如此託大,只是天色既黑,雨又下得大,他哪裡看得出對手是誰。
龐松年已是驚呆了。他向來自覺槍術過人,縱然知道鄭司楚槍法高絕,但也覺得不會相差很多,還在想著要與鄭司楚對一路槍給人看看,哪知一招未過,便已到生死關頭,而且長槍槍勢已老,收都收不回來。他大吃一驚,下意識地右手便放開了槍桿擋在脖子前。只是他也明知手掌根本擋不住敵人的兵器,一張臉已然變得煞白。
齊亮沖得很快。本來就十來步,戰馬衝來時,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齊亮將槍平端在手,他自知槍術遠遠不如鄭司楚,想和他斗槍那是找死,因此只有以己之長一拼。而自己稱得上拿手的,唯有刺槍法。
這一回,定要殺了他!
這招槍裡帶刀雖然沒能傷得一人,鄭司楚已然估出了齊亮的斤兩,心想此人不足為慮,更重要的是擋住這些人,別讓他們去騷擾姜栩平。他催動戰馬,向龐松年那一隊衝鋒弓隊衝去。龐松年正在換馬而坐,見鄭司楚沖了過來,他勇氣已然喪盡,哪敢再和他斗槍,叫道:「放箭!快放箭!」
到了這時候,只能先點火了。本想一舉將北軍的輜重燒個精光,可看起來定然已不能,那就只有燒得多少是多少。他這一聲斷喝不僅姜栩平聽得了,齊亮聽得更清楚,心道:果然是想來燒輜重!若是輜重被燒,昌都軍此番渡江便前功盡棄,王除城肯定立足不住。他也叫道:「除第一隊隨我在此,二至六隊前去守護倉庫!」
齊亮每回都沖在最前,每回都死戰不退。雖然他身上已被刺出了少說也有六七處傷,鮮血幾乎染紅了整個身體,但他彷彿失去了痛覺。第一個五人隊被鄭司楚一陣亂槍刺回,他馬上又帶著第二隊衝上。第二隊被刺退了,他又帶著第三隊。鄭司楚槍術再高,也不可能將一招亂槍暴擊術無休止地用出來。當第五輪攻擊來時,鄭司楚只覺如意鉤也極其沉重。
定要殺了這為首之人!
率先起火的,是右後方的一排倉庫。雨很大,但火勢也很大,一下就從那倉庫的窗子里竄了出來,望過去,瓦片下儘是火光。鄭司楚心中一寬,心想終於燒起來了。也不必把昌都軍輜重燒個一點不剩,只消燒掉一半,他們就再難支撐下去。他精神一振,舉起如意鉤喝道:「鄭司楚在此。昌都軍的兄弟們,不要怪鄭某不講情面!」
衝鋒弓隊最擅騎射,但現在天正下著雨,弓弦遇水變松,哪裡還能放箭?只是龐松年驚急之下,根本想不到這一點了。他話音未落,鄭司楚一人一馬已如電閃雷鳴,在他這一隊人前方一掠而過。此時鄭司楚已毫不留情,如意鉤倏發倏收,戰馬跑了一圈,在他如意鉤下卻已有十餘人受傷落馬。有人腿上中槍,也有馬身中槍的。雖然龐松年帶的是個百人隊,鄭司楚能傷的仍然只是少數,可最前排的人仰馬翻,後排的唯有閃避,而且鄭司楚這一輪快槍實已奪去這些心比天高的衝鋒弓隊的心魄。他們向來覺得自己本領高強,也難逢對手,可是遇到了遠超過自己的敵人,畏懼之心卻也比常人更甚。鄭司楚身邊還有十來個四三錦鱗,鄭司楚刺人落馬,四三錦鱗上前補刀。他們都擅長身法,進退極速,上前斬過一刀便又退後,好幾個衝鋒弓隊落馬後被四三錦鱗斬死,混亂中,還有兩個本來並未受傷,慌亂之下也被四三錦鱗從馬上拖了下來。
不殺降虜。這是陸明夷給君子營所定規章的第三條。殺降喪民心,這句話在父親留下的書中屢屢提及,雖然陸明夷實在很想將那俘虜整治死了給阿亮出氣,但他還是冷靜地想到了這一點。
齊亮的堅韌實在也出乎鄭司楚意料之外。和齊亮對了一槍,鄭司楚已經很清楚這https://read.99csw•com個對手的斤兩。和陸明夷相比,實有天壤之別。雖然不能說很差,但確實算不得出色。可是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身上,卻有著烈火一般熊熊燃燒的戰意。將為兵之膽,作為一個將領,更重要的是指揮能力。從這方面來看,這個槍馬並不出色的衝鋒弓隊統領,實是個很稱職的將官。
這是戰場上搏命之際,鄭司楚已殺一人,眼見又有一人攻過來,出槍頗有威力,因此如意鉤刺出時已用全力,真箇如電閃雷鳴,想收都收不住。那人的槍術本來就遠不及鄭司楚,加上還緩了緩,相去更大,他剛叫得一聲,如意鉤已然如流星般掠過,正中他的咽喉,將他的脖子都刺穿了,「鄭參謀」這三字只說得一個「鄭」便戛然而止,屍體頓時栽落馬下。
交牙十二金槍術,是昔年天下第一槍武昭的不傳之密。武昭是前朝軍校槍術老師,教過的軍校生不知幾千幾萬,但平生真正傳授的弟子卻只有三個,最後一個便是鄭司楚的老師小王子。小王子一生痴于槍術,後來更是青出於藍,將交牙十二金槍術磨練得爐火純青。這路槍法共有十二個變招,每個變招都是一路槍法,而這亂槍暴擊術則是一路純攻不守的槍法。
「陸將軍。」
靠四三錦鱗,是再擋不住衝鋒弓隊的鐵騎衝鋒了。鄭司楚的心一下涼到了極處。這一次奇襲,雖然前半程完全得手,但後半段卻實在不能算成功。百忙中他抬眼一看,只見那些倉庫冒出火來的並不多,也就是三四個倉而已,離摧毀敵軍一半輜重糧草的目標差得甚遠,但姜栩平那邊也已被衝鋒弓隊壓制得漸漸不支。
他的心思極快,可齊亮的動作更快。當鄭司楚將長槍扔來時,他竟然毫不猶豫,仍然向鄭司楚衝來。「砰」一聲,長槍在齊亮頭盔上一撞,齊亮在馬上晃了晃,如意鉤挑上來正刺在他前心。雖然他的如意鉤刺入了齊亮胸口,只是齊亮的長槍也已疾風突刺,一下扎入了鄭司楚右肩。
齊亮身上,傷口還在流血。他沖了六次,每次都受傷。雖然傷口都不算很重,但身上有六七處傷,血都快流幹了。此時的齊亮只是以過人的毅力在支撐著,眼睛看出去都有點模糊。見鄭司楚迎向自己,情知定然又要受傷,卻仍是將長槍往外一封。鄭司楚的如意鉤沒他的長槍那樣長,這了是正解,只要封住,鄭司楚根本傷不得他。但齊亮的槍術豈能與鄭司楚相比?他又遍體是傷,長槍一格,已格了個空,如意鉤卻透隙而入,刺向齊亮喉頭。
鄭司楚心裏只有這一個念頭。這一場冒險到了這地步,眼看就要成功,絕對不能功虧一簣。他咬了咬牙,從袖中取出如意鉤。
曾幾何時,我希望自己的手上不要再沾血腥。但這個願望,終究不可能。
齊亮差點叫起來。鄭司楚明明已在自己一群人的圍攻之下,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反攻。他甚至都沒看清,卻聽身邊諸人齊齊呼痛,耳邊傳來一連串的長槍落地之聲。
拜當初申公北的報國宣講團所賜,鄭司楚的名聲在北方堪堪與鄭昭、申士圖並列,比余成功還更響亮些。一聽得這人竟是南軍主帥鄭司楚,齊亮都嚇了一大跳,心道:別認錯了人吧?身為一軍主帥,居然冒這等奇險,齊亮實在不敢相信。但如果真是鄭司楚,能夠拿下他的話,這功勞也足以震驚世人了。他從馬鞍前摘下長槍,喝道:「衝鋒弓隊,隨我沖!」
殺不了他了。鄭司楚暗暗嘆息。這些衝鋒弓隊士兵的投槍術都可圈可點,但鄭司楚的槍術已可稱得上天下無雙,他的如意鉤向上一格,將左邊的長槍格開,右手忽地探出,一把抓住了槍桿。這一手連消帶打,看得那些衝鋒弓隊士兵個個心沮,心想此人的槍術實在神乎其神,只怕天下無一人單挑能是他的對手。正在這時,卻聽得齊亮一聲暴喝,衝到了鄭司楚的馬前。
虛偽也罷,真誠也罷,到了這地步,唯有努力向前,不可能回頭了。鄭司楚右手輕輕一抖,如意鉤一下伸長到五尺。眼見一個敵人拍馬舞槍直衝過來,他迎面搶上,如意鉤一揚,便刺向來人。
鄭司楚抬起頭,看向齊亮。現在他的目光已沒有了輕視,變得極其銳利。齊亮這時候正帶著人衝過來,突然覺得眼睛里一陣刺痛,鄭司楚的目光彷彿一柄無形的刀子直刺入他的雙眼,讓他差一點掩飾不住內心的恐懼。然而,在齊亮的心底,彷彿又有一個聲音在說:「頂住!一定要頂住!」
這人的槍馬在人才濟濟的衝鋒弓隊里也算得非常出色了,一支長槍比尋常的要粗得一號。見鄭司楚將如意鉤撥向自己槍尖,這人毫不在意,大槍仍是直直刺來,心想就算你挑中我的槍尖,這般細細一根杆子怎麼挑得開?
一瞬間鄭司楚已連殺二人,讓勇悍出名的衝鋒弓隊亦是大驚失色。本來他們都在衝上前來,但此時也不由不約而同勒住了馬。突然,人群中發出了一個聲音:「他是鄭司楚!」
投槍術雖然也是軍中一門槍法,但一般人都根本不能用。畢竟長槍是隨身兵器,不能隨便脫手,因此投槍術只是迫不得已時才能一用。這一槍擲來力量很重,速度也快,鄭司楚心頭一凜,頭一偏,讓過了長槍,哪知隨之而來的又是兩支長槍,卻是兩個士兵也照樣擲出了長槍。
這兒有百余個衝鋒弓隊,後面的也在源源不斷地牽出戰馬衝過來。鄭司楚向來不願濫殺,方才迫不得已連殺二人,只盼能立威震懾敵人,不讓他們上前,但顯然敵人並沒有震懾住,衝上前的反而越來越多,心中暗暗叫苦。衝鋒弓隊滿員有六百人,又是清一色的騎兵,四三錦鱗若是被衝鋒弓隊列陣一衝,只怕立刻會潰不成軍。他咬了咬牙,雙腿一夾戰馬,手中如意鉤已然刺出,喝道:「快點火!」
鄭司楚心裏一陣陣地隱隱作痛。他又想起了在母親墳前所立下的誓言,那時他立誓,一定要儘快結束戰爭。然而兩年多過去了,戰事反而越來越激烈,自己更是被推到了這場戰爭的最中心,成了戰爭的關鍵。回想起來,一切都如諷刺,現實證明的僅僅是自己的虛偽。
這些衝鋒弓隊真箇非同一般,連權帥都沒能震住他們啊。姜栩平想著,拔出腰刀迎了過去。
中軍得令走了。看著他的背影,陸明夷又看了看一邊的齊亮。醫營已在給齊亮包紮,準備火化。
這士兵也知道齊亮與陸明夷的交情,因此有點不太說得出口。陸明夷喝道:「馬上讓他過來!」
齊亮不是獃子,陸明夷先前對他欲言又止,夜摩王佐不去問他,王離向來對他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連君子營三將中最忠厚的沈揚翼,看向自己的目光總有點不放心,他也知道自己的能力讓這些人擔憂。齊亮槍馬弓術都沒有什麼過人之處,雖然在平均線以上,但在衝鋒弓隊里,九-九-藏-書實是在平均線以下了。他自己很清楚這一點,因此練習非常刻苦,可終究天份有限,再怎麼練,仍然無法出類拔萃。有時他真想對陸明夷說,自己是不成了,還是讓賢給旁人,可是他也有著自己驕傲,實在不肯說出這句話來。
如果再掃過去,那人摔下馬後定然要將鄭司楚也拖下去。鄭司楚沒想到這敵人受了重傷后還會如此堅忍,他本來並不想殺了對手,只想讓他失去反抗能力就行,但現在已無法再留手,若不殺了他,別的衝鋒弓隊一上來,自己的雙腳又被他抱住,鐵定便要被殺。他心一橫,如意鉤剛拔出那人肩頭,便又是向下一刺。因為那人抱住了鄭司楚的腳,這一下正從此人的後背扎入,直透前心,連心臟都被扎穿。那人縱有決死之心,終究不能再抱住鄭司楚,連慘叫都發不出,身子一軟便從馬上直摔下去。
明夷,放心吧,我一定會守住倉庫!
這是二段寸手槍的握法。不過,在交牙十二金槍術里,這卻是第十一個變招的用法。
鄭司楚,你的確比我強得太多太多,但今天,我齊亮不會讓你得手!
說話的是中軍官。陸明夷轉過身,淡淡道:「傷亡如何?」
一刀下去,這衝鋒弓隊士兵定然身首異處。姜栩平已在暗叫僥倖,他二次奪刀,其實已非全靠真實本領,一大半靠的是運氣。正因為能一把抓住了腰刀,這一腳才能踢中這士兵,因此腰刀斫下,毫不留情。只是這刀終究是左手砍出的,力量遠不如平時一般大,速度也大為不如,還沒斫到那衝鋒弓隊士兵的脖子,那士兵卻已猛然一把抓住姜栩平手腕。此時姜栩平右手抓著長槍,左手握刀,而那衝鋒弓隊士兵則是左手握槍,右手抓住了姜栩平手腕,成了力拚之勢。只要誰的力氣大一點,另一個就必將死於非命,可偏生這兩人力氣竟是一般無二,姜栩平連扳了兩下都動彈不得,那衝鋒弓隊士兵也是如此。只是姜栩平踩在馬鞍前,這馬背上已馱了兩人,兩人還在拚命用力,馬已承受不住,撲通一下,前腿一屈,便跪倒在地。姜栩平精擅拳腳刀法,腳下只覺一空,人已一躍而起。那衝鋒弓隊士兵卻沒這等本事,馬一跪倒,他整個身體便向前衝去。姜栩平的左手腕仍被他抓著,右手卻已鬆開了槍桿,立掌向那士兵後頸斫去。他也跟宣鳴雷學過一路簡化斬鐵拳,雖然還不能如宣鳴雷一般運掌如刀,一掌削斷一根樹枝,但力量也著實不小,那士兵雖然本領高強,這一掌終究再躲不過,正被姜栩平砍中,一身力氣立時散盡,人軟軟地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當槍頭被斬落,齊亮只覺身上一陣冷汗。他本領不算高強,但衝鋒弓隊是匯聚好手的地方,眼力當真不弱,見鄭司楚這一出手,似乎不下於陸明夷……不,似乎陸明夷也有所不及,這個敵人可以說是自己所見過的本領最強的人。他見龐松年遇險,顧不得多想就沖了出去,但一衝出去,懼意終是直湧上心頭,只剩下一個想法,就是死死抓住長槍,不要丟了衝鋒弓隊的臉。待槍頭被斬,他如夢方醒,將半截長槍向鄭司楚一扔,將馬帶住,沉聲道:「給我柄槍!」
等到陸明夷帶著人趕到時,見到的已是一片狼藉。共有四間倉庫被引燃,但只有一間損失較大,兩間損失近半,還有一間則只損失了少許。
以寡擊眾,亂槍暴擊術。
雖然以一敵眾,鄭司楚將這些衝鋒弓隊擋在跟前,傷人無數,自己還沒受一處傷,這時卻再閃不開齊亮這必死一擊了。鄭司楚只覺肩頭一陣鑽心的疼痛,已坐不住馬鞍,人一個翻身落了下來。身後的四三錦鱗見狀大吃一驚,搶上前去護住他。也幾乎是同時,對面的齊亮亦是一個翻身,重重摔下馬來。
還算不幸中的萬幸。陸明夷咬了咬嘴唇,喝道:「齊將軍呢?」
鄭司楚皺了皺眉,將如意鉤握得緊了緊。雖然他出手甚是狠辣,已連殺二人,但衝鋒弓隊終究是他昔日期袍澤,他也並不好殺,實在放不開手大開殺戒。但事情到了這地步,也已由不得他再心軟。
鄭司楚見這軍官挺槍刺來,槍風竟然甚是銳利,心知此人本領不弱。他的交牙十二金槍術堪稱天下第一等的槍法,雖然戰場上生死相搏,與槍法其實並沒有太大關係,不過槍術練得好,一法通萬法通,不拘泥成法,隨便一出手便比旁人快很多,如意鉤只一搭,便搭在了龐松年的槍尖上。
阿亮,永別……不,再見了。
鄭司楚的名頭現在在北方相當大,尤其是昌都軍內。鄭司楚做過昌都軍軍官,而昌都軍向來尊敬武勇之人,鄭司楚在南方造就了這麼一番事業,連鄧滄瀾也被他擊敗,雖說是敵人,昌都軍上下都對他頗懷好感。雖然這一次鄭司楚毫不留情,已刺死刺傷了好幾個衝鋒弓隊,但餘下的衝鋒弓隊聽得鄭司楚報名,仍是緩了緩手中武器。剎那間,原本震天的喊殺聲一下子減弱了許多。只是,在這片刻的寧靜中,有人喝道:「反賊鄭司楚,拿命來!」
這一聲斷喝也不甚響,但在剩下的衝鋒弓隊聽來,卻是如此威風。本來有人接著要衝上,這時候卻不由自主地帶住了馬,而那痛得丟掉了長槍的五個衝鋒弓隊更是臉色一下煞白,地上明明有個同袍中槍落馬,卻誰都不敢去將他屍身帶回來,幾乎每個人都在想:鄭司楚……他是妖怪么?
此時姜栩平若是出刀,那士兵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但他剛要將刀揮出,那士兵卻身子一縱,人突地向後躍出數步,單腿跪地不住地喘息。姜栩平這一掌雖然沉重,但這士兵也真箇非同小可,竟然沒能打暈他。
鄭司楚一刺死這人,身子在鞍前一旋,人一下轉過來,坐到了鞍上,左手抓住了韁繩,右手從死屍身上拔出如意鉤。也恰在此時,又有一個衝鋒弓隊員衝上來,那人是見同伴遇險,想衝上來救人,出槍已大是迅捷。衝到近前,卻見鄭司楚刺死了他的同伴,已奪得了馬。他心中大慟,挺槍便向鄭司楚刺來,正想著將這個敵人刺個對穿。鄭司楚出手快極,在馬上還不曾坐穩,一抬頭,如意鉤便已針鋒相對刺去。
當齊亮的戰馬與鄭司楚的戰馬快要相併時,齊亮一聲暴喝,長槍猛然刺出。刺槍法只是最基本的手法,平平刺去,全無變化,或是單挑,鄭司楚只消以槍一撥,順手一個反刺便能讓齊亮中槍落馬。可現在並不是單挑,在齊亮身邊還有五六個衝鋒弓隊,鄭司楚也根本沒有餘暇閃躲。
說時遲,那時快,如意鉤已然一下點中了大槍的槍頭。出乎意料之外,這人只覺如遭電殛,手中的大槍更是活了一般,竟然要脫手而出,兩手的虎口立時裂開。只是這人卻也堅忍過人,雖然雙手都已受傷,仍然咬牙握住大槍,奮力向上挑來。他的力氣也不小,雖然一時大意落了下風,但此時read•99csw.com把渾身之力都用了出來。哪知他剛一上挑,卻覺槍上的力量一下變小了,卻是鄭司楚借他一挑之勢一躍而起,腳在槍尖上一踩,人衝天直上,竟跳得比騎在馬上的他還高。
姜栩平雖然奪到了馬,心裏卻是一沉。他已是四三錦鱗中本事最高強的一個了,那士兵卻未必是衝鋒弓隊里的絕頂好手,何況衝鋒弓隊人數遠遠多過己方,若是再斗下去,絕對沒好果子吃。他奮力一提韁繩,將胯|下坐騎提了起來,看向一邊。
已是第五個五人隊衝鋒了。然而五次衝鋒,卻被鄭司楚刺傷了不下二十個人,而鄭司楚後面還有十來個四三錦鱗押陣,有誰若是衝過鄭司楚身邊,他們便一擁齊上補刀,因此到現在為止,明明有近十倍的力量,卻仍然沖不破鄭司楚這一條小小的防線。對以戰力著稱的衝鋒弓隊來說,這實在從未有過的事情。
起火的共有五間倉庫,其中有三間倉庫火燒得很旺,但另外兩間卻沒有多少火光冒出來,只怕就算不救,火也燒不起來了。姜栩平心想與權帥要求的目標實是差得太遠,咬了咬牙喝道:「快去動手!」
要堅持下去么?這個念頭剛剛閃過,卻聽得身後一陣喧嘩,卻是北軍的援軍過來了。顯然,陸明夷終於明白了城外的誘敵之計,前來增援了。再堅持下去,只是白白送死。他喝道:「快,快退!」
說話的,是個衝鋒弓隊的老兵。衝鋒弓隊自畢煒戰死以來,成員已更新了大半,但還有幾十個從畢煒那時一路下來的老兵。說話的,正是個老兵,而且是昔年在朗月之戰時隨衝鋒弓隊統領商君廣一起沖在前面的老兵。那一戰是鄭司楚頭一次立功,也因此役得到了共和國二等勳章,那老兵對這位武勇過人的行軍參謀大為佩服。現在雖已過去了好幾年,又是夜色朦朧,但藉著越來越多的火把燈籠,他已然看清了對手居然就是鄭司楚,不禁失聲叫了起來。
就在這一瞬間,鄭司楚出槍,接連刺中包括齊亮在內六個人的肩頭。這六個人中,有五個痛得握不住長槍,唯有齊亮不曾把武器丟掉。只是當鄭司楚刺到第七個人時,如意鉤卻被這第七人擋住了。
衝鋒弓隊的軍紀向來就以嚴謹出名,歷代統領一向都身先士卒,不畏箭矢,衝鋒在前。到了齊亮這一代,雖說個人能力較前幾代都差一點,但整軍之嚴,卻也絲毫不遜。隨著齊亮一聲厲喝,他已率先沖了過去,十余個衝鋒弓隊跟著他上前。
四三錦鱗都是些步下短打的高手,遇上了騎兵的話,便要吃大虧。想要靠一人之力擋住衝鋒弓隊,鄭司楚知道那是妄想,唯一的辦法就是先下手為強,希望能鎮住他們。
齊亮沒想到鄭司楚會和自己通名,一剎那,眼裡幾乎有淚水要湧出。戰將通名,那是表明對方認同自己是個對手。齊亮雖然做了衝鋒弓隊的統領,但君子營三將都有點看不起他,陸明夷也對他不甚放心。齊亮做夢也沒想到,倒是敵人的最高將領,竟會把自己當成一個平等的對手。
這句話是如此的不甘,但也不得不說。鄭司楚肩頭的傷口還在流血,心裏也似被開了個口子,血流得更多。
這一槍齊亮根本閃不開,眼看就要斃命,邊上一個士兵見統領遇險,不顧一切,長槍脫手而出,向鄭司楚擲來。
齊亮的眼裡有些閃爍。他這一生,從來都沒有過什麼成就,而立下的戰功,他自己也明白實是陸明夷安排自己立下的。如果沒有陸明夷,自己多半還是個大頭兵,甚至可能已經在殘酷的戰鬥中成為一堆屍骨。可是他也渴望能得到別人的承認,讓人們說,齊亮並不是陸明夷的影子,齊亮也是一個出色的將領。然而在衝鋒弓隊里,大概誰都不會那麼想,任誰都覺得齊亮雖然當統領還算稱職,但純屬陸明夷提攜才有今天。唯有此時,鄭司楚向自己表示了尊重,讓齊亮有種從未有過的信心。
來時鄭司楚便說過,今晚大風大雨,雖然利於奇襲,卻不利放火。想要把北軍輜重燒光,那基本上不可能,因此起碼要燒掉他們一半。可是這一排庫房足有二三十間,點起火的不過兩三間而已,離這個目標還遠。
這邊姜栩平情知要面對一場血戰,有了拚命之心,那邊面對著鄭司楚的衝鋒弓第一隊士兵卻個個心驚,越來越沒信心。
這一招槍中帶刀極為厲害,攻守兼備,前後兼顧,用的更是宣鳴雷傳他的斬影刀手法。斬影刀能隱去刀影,對手更難防備。只是鄭司楚一刀斬出,卻是「當」一聲響,這一刀卻是砍在了槍桿上,將半截槍頭斬了下來。他本來覺得槍風如此之厲,那敵人手段高強之極,定然已經欺得很近,這一刀定會讓那敵人身首異處,哪知居然只是斬到了槍頭。這般一分神,如意鉤刺去,龐松年卻是猛地一提馬韁,胯|下戰馬頓時人立起來,鄭司楚的如意鉤沒能刺中龐松年,刺中的是龐松年戰馬之頸。那匹戰馬要害被刺,傷口鮮血直噴出來,身體已向一邊倒去,龐松年身手矯健,雙腿一下脫出馬蹬,人縱身向後一躍,跳下了馬背,人不住地喘息。
必須搶到時間!
居然前後都沒有得手!鄭司楚這一驚更甚。他用的這招槍法乃是交牙十二金槍術第五式的變化,本來覺得前後敵人都將一招斃命,哪知會雙雙落空。身前的龐松年還則罷了,他扭頭看了看身後,實在想看看這個人到底是誰。
衝鋒弓隊的成員全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強手,好處是戰鬥力驚人,壞處是這些勇武之士向來眼高於頂,一旦遇到了更勇武的人,戰之不勝,往往就會自亂陣腳。能力遠在自己之上的右統領荀先這麼快喪命,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齊亮知道,也許自己別的都不如手下這些士兵,但因上自己清楚知道自己的份量,因此論沉著冷靜,自知之明,卻是遠在別人之上。面對著這個甚至比陸明夷更強的對手,沉著和冷靜會是一件比神妙莫測的槍法更有效的武器。
看來,不大開殺戒是不行的了。他想著,一拎座騎,向右邊沖了過去。此時正是衝鋒弓隊的第二隊聞令前去守護倉庫,二隊的百戶名叫龐松年,在衝鋒弓隊里算得上是個勇武過人之軍官,鄭司楚急轉向右,更擋在了龐松年的跟前。龐松年一見敵人擋路,他雖然也早聽過鄭司楚的名聲,卻是鄭司楚被開革后才入伍的,因此有點不服氣,心想鄭司楚到底有多厲害,倒要領教一下。見鄭司楚衝過來,他毫不畏懼,心想來得正好,讓你試試我槍尖之利,雙手握槍,便向鄭司楚刺去。
這一招使出,鄭司楚只覺敵人的長槍竟然如同活了一般,槍尖也突然翻了個面。這一手回得天衣無縫,而且搶在自己使出敗槍勢之前使出,可見這敵人的本領實已非同小同。他在心底叫了聲好,如意鉤卻是尖端一振,藉著龐松年長槍的翻轉之勢猛然彈起,直取他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