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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楔子

倘若把三皇五帝以來中國默默死滅的人數加在一起,一定是個令人震驚的天文數字。
趙大望著年畫,把牙「咯吱咯吱」咬了兩咬,走上前去,用刀尖把鍾馗的眼睛剜了下來道:「我讓你看!我讓你看!」
劉升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睜大眼睛看了看,認得此處是從前經過的地方,答道:「大東窪。」
那聲音就在自己的近旁,卻不在眼前,眼角的餘光一探,也不在左右,那麼……張別古戰戰兢兢地扭過頭,向身後望去——

她擦也不擦,咧開紅紅的嘴巴,瘋魔一般地不斷揮舞著柴刀劈下,頃刻間,劉世昌的屍體就血肉模糊了,一股濃濃的血腥氣充溢了黑暗的天與地……
「好黑個傢伙!」張別古不禁說道。
「實在是我死得太慘,冤情太深,魂靈怨苦異常,一直不得投胎。近聞包縣台到任,此人清正廉明,足能斷我的案子,又逢那趙大將我送與你,所以才掙脫了烏盆的約束,求老人家幫幫我啊!」
接下來,直接引用京劇《烏盆記》中劉世昌的一段反二黃慢板唱詞:
讀者可以想象一下,那時人口稀少,城鎮的數量比現在少得多,規模也要小得多,其間並沒有任何公路,也沒有一輛汽車,連電線杆子都不見半根。所謂旅途,就是在無垠的荒野中或獨身、或結伴沿著車轍或獸跡慢慢前行,整個世界的色彩十分單調,野草是已經荒蕪的黃色,樹林是正在荒蕪的綠色,以及周遭正在一點點黯淡的黑色。四野一片沉寂,除了自己的腳步聲,別無他響,偶爾傳來一聲昏鴉的哀啼,也如肢解了天空一般,聽得人肝膽俱裂。
劉世昌的冤魂又從烏盆中飄忽而出道:「老人家不要生氣,實在是包縣台剛直不阿、一身正氣,神鬼都要避讓,我又赤身露體,到了堂上只有戰慄,哪能說得出話來啊……煩請老人家明天拿件衣物包裹住我,再上縣衙申訴一次。」
大門「哐當」一聲關上了。張別古苦笑了一下,本來是討賬,卻只討來了個討飯用的烏盆。天色已晚,老頭子拄著竹杖一步步向家走去,他完全不知道,身後已經拖曳起了一道長長的黑影。
「唉……」一聲幽幽的嘆息。
《烏盆記》的故事,到此結束。
「歸哪裡所管呢?」
趙大把眼一瞪道:「什麼話!你看大爺我頭上戴的,身上穿的,腳底下蹬的,我會欠你草鞋錢?真是豈有此理!」
劉世昌主僕在外間候了片刻,見趙大笑吟吟地走出了裡間,掌中托著一個盤子,盤子上有一壺酒、兩個酒盅,說道:「客官你請上,我來給你滿個盅兒。」劉世昌哪裡想到其他,千恩萬謝地接過,一飲而盡,劉升也不客氣地自己斟了酒喝下。主僕二人都有些頭昏,想是酒勁所致,便在外間的土台上卧下睡覺。
「定遠縣。」
老漢嚇得一激靈,「噌」地站將起來,以為是遇到劫道的強人了,但瞪圓了眼四下看去,黑黢黢的樹林里根本就空無一人。
女人一陣怪笑,蹲下身,高髙地揮舞起柴刀,朝劉世昌的脖頸砍下。
張別古正待挑一個好點的瓦盆,趙大搶上一步,撿了個瓦盆塞在他手裡就把他往外推道:「就這個就這個,快走快走!」
包拯時年30歲。
本來,老漢張別古也應該是一個默默死滅的人。
宛如一條水蛇滑過皮膚。
趙大冷笑道:「沒有欠條是吧?空口無憑是吧?那您就別跟我這兒堵著門了,該幹嗎幹嗎去!」
很快地,衙役們便將趙大夫婦用鐵鏈鎖拿了來。一見堂上的烏盆,他們二人同時癱坐在地、面如死灰,三年來無一日不恐懼東窗事發,無一夜不夢見鮮血淋漓的鬼魂,如今終於迎來了他們惡貫滿盈的死期。
還有更神奇的傳說,是關於趙大之死的。據說包拯派出衙役去拘捕這對夫妻兇手,不知怎的走漏了風聲。女人知道走不脫,徑直服了毒。趙大卻不甘心束手就擒,他躲進了自己那座盆兒窯的一個極隱秘的窯洞,料想躲上十天半個月,等風聲過去了再潛逃至外地。誰知當初他用刀挖掉鍾馗眼睛的事情,鍾馗可沒有忘記。鍾馗封住窯洞的洞口,把劉世昌的鬼魂引進九九藏書窯洞內現身,把趙大嚇得魂飛魄散,用一把尖刀插|進自己的心口斃命……這時,縣衙大堂上那隻烏盆突然飛將起來,包拯帶著衙役們跟著烏盆,一直追進盆兒窯,只見烏盆撞開一個被封堵的窯洞,在半空中化為無數碎片,灑落在趙大的屍身旁邊……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卻令他魂飛魄散——
兩雙草鞋,哪裡用開什麼欠條,面對這種無賴,張別古一時間啞口無言。
雨極大,轉瞬之間,勢成瓢潑,將天地之間連成蒼茫茫的一片。劉世昌主僕雖然都帶了油傘,卻毫無作用,渾身上下被淋了個透。
水蛇並沒有遊走,而是順著脊梁骨滑向腦髓,激得張別古打了個寒戰!
1950年7月,以新中國文化部副部長周揚為主任的「戲曲改進委員會」,首次以中央政府的名義頒布對12個傳統戲曲劇目的禁演決定,其中就包括《烏盆記》
「別古」二字,有講究。宋元之際,與眾不同謂之「別」,不合時宜謂之「古」,結合在一起用作名字,可想此人的怪癖倔強。京劇《烏盆記》中,張別古上場要念四句數板,把他凄苦的身世道了個明白:「苦難挨,膝下無兒怨誰來。妻喪早命何該,只落得奔忙勞碌賣草鞋。」
包拯大駭,讓烏盆將冤情從頭道來。於是,劉世昌的冤魂把自己和僕人如何歸途中遇雨,如何投宿趙大家,如何被毒殺,如何被剁成肉泥之後混入陶土中燒成烏盆,又如何冤魂不散,借張別古之手來上堂告狀……講到那恐怖血腥之處,直聽得堂上眾人寒毛倒豎,目瞪口呆!聽完劉世昌冤魂的講述,包拯立即讓衙役到東大窪捉趙大夫婦來受審。
坐在黑咕隆咚的屋子裡,張別古越想越怕,便從地上慢慢爬起,摸索著點上了油燈,突然覺得尿急,想到屋外去小解又不敢,這才想起懷裡還揣著一個烏盆呢,正好當夜壺用了,於是把烏盆掏出放在地上,正準備解褲腰帶,突然,那個凄凄慘慘的聲音再次響起——
沒等包拯細審,他們就招供了。
女人伸出右手,指著牆壁道:「那年畫上的鍾馗,看著我們呢……」
《烏盆記》堪稱中國歷史上最恐怖的罪案之一,如果按照事件發生的時間推算,現在已經過去了近990年。然而至今說起,依然令聞者毛骨悚然。
趙大:「哦,頂沉頂沉交給我。」
「撲哧!」
當張別古上得堂來鳴冤告狀時,包拯看他懷抱著個烏黑烏黑的瓦盆,本來以為是鄰里之間因為做生意鬧的小矛盾,誰知聽得老漢一番講述,大為震驚,卻又不肯輕通道:「你說趙大殺人劫財,可有證據?」
借宿一宵惹禍災。
客棧是極罕見的,偶有幾個房屋的造型,走近了一看,不是廢棄的茅舍,就是破敗的小廟,甚或露出白骨的孤墳……
一直被推出了盆兒庫,張別古才看清手中的瓦盆,別的瓦盆多是鉛灰色的,這個卻黑得出奇,仔細看又有深淺不一的暗紅色,像血幹了似的。
直到「文革」結束后的1980年6月,整整30年過去了,在文化部下發《關於制止上演「禁戲」的通知》中,重申禁演《烏盆記》這出「鬼戲」……
那時的中國,與現在大不同。
可憐我冤讎有三載,有三載,
「噓……」趙大豎起了食指,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我告訴你說,來了兩個投宿的,包袱挺大,裏面儘是銀子,你想個什麼主意將他們害死,咱們可就發財了。」
販賣綢緞倒也生財。
時為夏季。
《烏盆記》遭禁的原因是——
包拯三年前考上進士之後,先被朝廷任命為大理評事,又被任命為建昌知縣,因不願遠離年事已高的父母,遂辭官歸家。很快朝廷讓他出任和州的稅官,接下來受龍圖閣直學士劉筠的舉薦擔任定遠縣令,雖然職務屢迀,然而所到之處,政聲彪炳。明朝嘉靖年間知縣高鶴《重修定遠縣誌》中這樣評價包拯道:「(包拯)嘗為定遠令,公廉正直,明信威嚴,事除積弊,宿吏膽破,聽斷燭九九藏書隱,豪右斂跡。以忠信義教民,政績彰聞……」
劉升把肩上時包袱卸下,揉著酸痛的肩膀,趙大上去幫他接過包袱。《烏盆記》中所記載的一段簡短對話,令人不寒而慄。
趙大:「哦,這是銀子。」
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去,拍了拍門板,半天無人回應。劉升脾氣急躁,一邊拍一邊喊「有人嗎」。片刻的工夫,門打開了,鑽出一個獐頭鼠目的瘦子來,陰沉沉地問他們什麼事情。劉世昌說明主僕二人「行至此間天降大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在此借宿一宿,感恩匪淺」,瘦子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點點頭將他們讓進了屋子。
「舞台形象過於恐怖,宣傳了迷信思想」。
離城數里太平街。
「前面是什麼地方?」劉世昌扯著嗓子問。
燒作了烏盆窯中埋,
尊一聲老丈細聽開懷:
歸清賬目轉回家來。
這一回,張別古剛剛把烏盆放在包拯面前,烏盆里就傳來「嚶嚶」的悲啼聲。
張別古長年以打草鞋販賣為生,三年前生了一場大病,一直在家苦挨,靠著鄰居的接濟才算沒有餓死。這一天總算是病好了,把屋子的每道牆縫都搜索了個遍,沒有找到半文錢,掀開米缸蓋子,又見了底。老頭子一輩子犟脾氣,有病時可以接受別人的施捨,沒有病就偏要靠自己,可是肚子餓得「咕咕」叫,現在打草鞋叫賣又怕來不及,猛地想起,三年前,在東大窪開盆兒窯的趙大穿了他兩雙草鞋,說是賒賬,一直沒給錢,「不免想前去要了來,也好度日」。

奉母命京城做買賣,
劉世昌主僕正在躊躇今晚該到哪裡落腳,突然天上下起了雨。
清朝光緒年間,慈禧太后曾請英國使團聽譚鑫培演唱京劇《烏盆記》。席間,慈禧問英國公使是否聽得懂,公使回答說:「戲詞沒聽明白,但從演員悲惋的唱腔中,感覺到一個幽靈在哭泣。」
她這樣把趙大唬得一個激靈,轉過頭一看,未見一人,問女人道:「你看什麼呢?」
「一窯就燒這麼一個,我還給取了一個名兒呢——叫作烏盆兒。」趙大邊說,邊將他往門外推搡道,「行了行了,拿著這個盆兒討飯去吧,今後沒事別來串門,壞了我的財氣。」
也許是經不住劉世昌冤魂的苦苦哀求,也許是怕被它從此纏上不得安生,張別古答應了下來。
屋子矮小而陰暗,分成裡外兩間。外間靠牆頂著破爛不堪的桌椅,桌上點著一盞油燈,燈火搖曳不定,地上擺著一隻細木條編成的瓦桶,牆角放著一摞青色的瓦盆;裡間與外間以一布簾相隔,從布簾下擺的縫隙望去,似乎有一女人的影子,想來是主人的內眷,自是不便打擾。
所謂默默死滅,並不是指史書上不絕於紙的「遍地餓殍」「白骨露於野」或者「人相食」,這些固然是人間慘劇,但至少還落個死因;比之更慘的,是那些活著時籍籍無名,而又不知什麼時間什麼地點突然就消失了,也沒有人為此深究的死者,他們就像從沒來過世間,一直在陰間一樣。
望求老丈將我帶,
民國時期,戲園子里上演《烏盆記》,曾經不止一次地嚇死過人,有些戲園子門前貼出的海報乾脆就警告「膽小者莫入」。邵飄萍主編的《京報》上曾經有評論說「此等陰森恐怖戲劇,實為舊文化之糟粕」,然而卻擋不住戲迷們的趨之若鶩。時人評議,各大戲園子都以叫賣聲、喝彩聲攀比,高者勝之,「倘有一隅,人滿為患,卻鴉雀無聲,只聞一凄凄慘慘之幽咽,必為《烏盆記》無疑……」
商農為本頗有家財。
因此上隨老丈轉回家來。
把頂沉頂沉的兩包銀子放在桌上,趙大問劉世昌主僕可曾用過晚飯,然後主動提出「我給你預備點兒酒趕趕寒氣」。說完一撩布簾就進了裡間。
趙大https://read.99csw.com吹熄了油燈。
張別古有心不去,又念及「好人做到底」,於是第二天一早,用衣服包裹著烏盆又上縣衙去了。
張別古一泡尿就尿在褲襠里了,縱橫的淚涕一直流淌到花白的鬍子上道:「你……你要幹嗎?咱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你可不能害我啊!」
老頭子拄著根竹杖,三步一喘地走到大東窪,卻一陣發矇:窯場依舊在,草屋卻是蕩然無存了,取而代之的是氣派的大瓦房。張別古想:趙大這賣瓦盆的未必比我這賣草鞋的能多賺幾個錢,如何發了大財?上去拍了拍門,門開了,出現在眼前的依舊是那個獐頭鼠目的趙大,但一身光鮮的綾羅綢緞,又讓張別古半天不敢相認。
趙大點點頭,又取了一把柴刀遞到女人手中,女人正要蹲下「做活兒」,卻冷不丁打了個寒戰,一雙眼睛獃獃地望著趙大的身後。
劉世昌祖居有數代,
行至在定遠縣地界,
荒郊,野外,電閃,雷鳴。劉世昌知道趙大在酒里下了劇毒,也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但是求生的慾望還是驅使著他滾下土台,一點一點地向門口爬去。然而爬到一半,他就爬不動了,因為他看到眼前出現了兩雙腳,還聽見了趙大和一個女人的獰笑。
還好,身後只有一棵樹。
忽然間老天爺降下雨來。
他把我屍骨未曾葬埋。
縣衙之上,無論是包拯、公孫策,還是一班衙役,都瞪著烏盆,打算看它能說什麼。誰知等了很久,卻是鴉雀無聲。
張別古說:「我讓這烏盆自己說便是。」
劉世昌伸出手,痙攣的手指摳住趙大的腳腕抓了兩抓,喉嚨里發出一聲悲怨的嗚咽,就倒在地上再也不動彈了。
劉升:「小包袱交給你,這裏面也是銀子。」

張別古掰著指頭給他算,三年前的幾月幾日,趙大討穿草鞋兩雙,當時說的賒賬……
整整990年後,也正是在漁陽縣,發生了一起密室殺人奇案,而警方直到在刑偵工作陷入絕境時,才猛然發現,這起奇案,幾乎就是把陰森可怖的「烏盆記」事件,重新上演了一遍……
從前朝自己討草鞋穿時一口一個「張大爺」的趙大,如今闊氣了,臉卻變得恁快。張別古氣不打一處來,徑直道:「趙大,我來找你討草鞋錢!」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哦?」女人的三角眼一亮,奸笑道,「把耗子葯下在酒里,喝下去不就死了嗎?」
「老小子,你有什麼事?」趙大倚著門,不耐煩地說。
家住在南陽城關外,
包拯一紙判書,將二人當街問斬!
趙大斷然截住他的話頭道:「有欠條嗎?拿來欠條,我就把錢還與你。」
路過趙大的窯門以外,
張別古萬般無奈,苦笑道:「老漢我大病初愈,做不了什麼活計,乾脆你給我個瓦盆兒,我到街上討飯去吧!」
以前燒了瓦盆都摞在牆角,如今居然有了「庫」,這令張別古哭笑不得。不過也說明,趙大這些年的營生依舊是開他那萬年不賺錢的盆兒窯——那他這家究竟是怎麼發的?
張別古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手撐著倒滑了幾下,後背「哐」地撞在牆上。
前三年也曾把貨賣,
還有一些情節。比如包拯審理此案的方法,在一些劇本或書籍的記載中,趙大夫婦被鎖拿到縣衙之後,寧死不肯招供,因為他們認為包拯無憑無據——畢竟一個烏盆說的話,既不是人證也不是物證,沒法用來定罪。包拯卻有辦法,吩咐把兩個人分開審,主要的突破口選擇在趙大的女人身上,告訴她,「你丈夫供稱陷害劉世昌,全是你的主意」。女人惱恨丈夫,便說出害死劉世昌的經過,並說還有部分贓銀藏在牆中……衙役們去起了贓銀出來,人證物證做,趙大隻能俯首認罪。
上面這個傳說,出自漁陽縣縣誌,上面明確記載該事件發生在本縣內,而不是九*九*藏*書定遠縣。
定遠縣地處安徽省東部,北宋年間為淮南路濠州所轄,而大東窪三個字,一聽便知是有雨則澇、無雨則旱的一片人跡罕至的地方。劉世昌主僕正在發愁該到哪裡避雨,竟看見前面的山坡上有一片窯場,窯場前有幾間簡陋的草房,影影綽綽的似乎有燈火的光芒。
「兩個人死了一雙。」女人陰冷地說著,走到桌邊,點亮油燈,把大小包袱一起打開,看著白花花的銀兩,嘴角竟笑得抽搐起來道,「發財了!咱們發財了!」
第二天,張別古抱著烏盆就到了定遠縣衙。
歷史上對這一恐怖事件進行最初記載的,是元代一位不具名的戲劇家撰寫的劇本《叮叮噹噹盆兒鬼》,單從名字上看,就讓人感到一種邪惡入骨的童趣。經過後來歷代戲劇家的改造和加工,這齣戲的名字變成了《烏盆記》,也叫《奇冤報》或《定遠縣》。故事的情節雖無大改動,但是個別人物的名字和以往大不相同。
包拯大怒,一拍驚堂木道:「你這老兒,居然妖惑官府!念你年長歲高,本縣不做計較,快快退下堂去!」
那棵古槐斑駁的樹榦上,竟然浮現出一張枯槁的臉孔來,披散的甩髮,冤苦的眼神,掛著血絲的嘴唇一張一合,發出愈加凄慘的哀聲道:「張別古,幫我申冤啊……」
油燈的燈火猶如被狂風撕扯一般亂顫,昏暗的屋子搖搖欲墜,一道黑色的影子從牆根慢慢地攀升,像一隻長長的蚰蜒,一直攀升到天花板,是個飄飄忽忽的無腳人形。
未曾開言淚滿腮,
張別古抱著烏盆回了家,一肚子的氣對著烏盆撒道:「你這廝讓我帶你申冤,到了堂上卻又一言不發,敢情是消遣小老兒嗎?害我被包縣台寄一頓打!」

趙大笑了道:「妙,妙啊!這正是我的老本行嘛。」說著便進裡間拿了把柴刀,在油石上磨了磨,便待分屍。女人一聲冷笑道:「你一個人,要想把這兩具屍體剁成肉醬,怕是要從初一忙到十五了,趕緊再找一把刀去,咱們一起來!」
「張——別——古……」
又是一陣艦的冷風……
事件發生的時間,應當是在公元1026年,這是因為包拯審理此案是在任定遠縣令期間。據定遠縣誌記載,宋仁宗天聖七年(1029年),包拯受龍圖閣直學士劉筠的舉薦擔任定遠縣令,任期一年。而據《烏盆記》涉案人的陳述,受害人劉世昌的遇害是在「前三年」,由此不難推理出案發的確切時間。

但願你福壽康寧永無災。
趙大點點頭道:「好!你去辦去!」
比如故事主人公的名字和籍貫。元雜劇《叮叮噹噹盆兒鬼》中,受害者名叫楊國用;在明代文學家安遙時編撰的《包公案》中,這一事件的受害者名叫李浩,籍貫並非南陽而是揚州;清末著名說書藝人石玉昆整理的《三俠五義》中,受害者名字叫劉世昌,籍貫卻是「蘇州閶門外八寶鄉」。如果聯繫到劉世昌是「奉母命京城做買賣」,那麼他從北宋京城汴梁回的「家」倘若是南陽,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從河南境內繞道安徽定遠,等於是兜了個天大的圈子——無疑,揚州或蘇州的可信度都更高一些。
劉升:「這裏頭都是銀子。」
由於本書所記述的奇案與《烏盆記》關係甚大,所以要把《烏盆記》的故事先進行一番講述,其中夾雜有對相關史料的考據,因事件過於奇特之故,必不至令讀者眼倦。
聽完劉世昌冤魂的哭訴,張別古枯坐在地上,很久很久,才低聲說:「這麼說,你三年來一直被困在這個烏盆中啊……我說趙大怎麼突然發的家,原來是劫了你的財物,他那盆兒庫一步邁進去就感到一陣陣陰風,把你送給我,想必也是想送鬼出門,卻不知道你居然能脫了烏盆的胎胚,來找我幫你申冤啊!」
「啊!」張別古嚇得大叫一聲,拔腿就跑。樹林里頓時狂風大作,飛沙揚面,老漢也不管那許多,只閉著眼狂奔,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和多遠,睜眼時竟已經跑回了自家門前,衝進去上了門閂,又搬過桌椅把門頂住read.99csw•com,然後坐在地上一邊喘氣,一邊喃喃自語道:「俗話說『少年見鬼,還有三年』,我這老來見鬼,怕是沒幾天活頭了!」
張別古抓緊了竹杖,豎直了耳朵。

南陽人士劉世昌長年以販賣綢緞為生,這一天他結清了賬目,帶著銀子和僕人劉升一起往家趕,不知不覺中,天色漸晚。
「你這盆兒庫里咋這麼冷啊……」張別古嘟囔道,「別是有什麼不幹凈的東西吧,陰風慘慘的。」
幸遇老丈討債來。
趙大夫妻將我謀害,
劉世昌終於沉冤昭雪,那個雜糅著他的血骨和不安冤魂的烏盆,也被送回了南陽下葬。
一股鮮血噴到了她的臉上。
倘若是把我的冤讎解,
劉世昌向痩子道謝,問他的名諱,瘦子自稱趙大,在這裏開了個小小的盆兒窯。
言罷,他將烏盆放在地上,對著它說:「烏盆啊烏盆,我把你帶到包縣台跟前了,你有天大的冤屈,自己跟他說吧。」
「不好,不好,倘若被野狗扒出來,給人看見,那不是白做了活兒嗎?」女人沉思了一下,把手一拍道,「有啦,有啦,咱們把他二人的屍首剁成肉醬,和在泥里,燒成了盆子,就是神仙也不能找尋著!」
趙大:「這挺沉的。」
趙大往後倒退了半步,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塗了漆似的一團黑。
然而有幾個需要深究的細節,幾百年來卻一直沒有搞清楚。
你帶我去見包縣台。
「你咋了?」趙大感覺到了異樣。
「瓦盆兒嘛,我倒有的是。」趙大輕蔑地說,「你跟我到庫里拿一個吧!」
窗外是鋪天蓋地的大雨,打在草房上「刺啦刺啦」的,像用鐵刨刀一層層地剔肉似的……突然,一道閃電透過窗紙,在劉世昌慘白的臉上劃過一道藍色的傷痕,彷彿把他的頭骨從中間劈開!霹靂一聲響,劉世昌睜開眼睛,只覺得腹痛如刀絞一般,他強撐著爬起身,推一推身邊的劉升,劉升卻動也不動,哼也不哼。劉世昌正在驚詫間,又是一道閃電,照亮了黑暗的屋子,只見劉升睜著一雙毫無生氣的眼睛,嘴角和鼻孔淌出鮮血,顯然是死亡多時了。
另外,是故事發生的地點。大部分史料中記載,這一奇案的發生地都是在定遠,但是也有不同的意見,有一說就指此案發生在山西省朔州市懷仁縣石庄。
為表彰張別古的義舉,包拯封賞了他20兩銀子養老。
衙役們覺得這老頭兒犯了失心瘋,要把他亂棍打出,倒是包拯耐得住性子,請張別古上堂來再審一遍。

「張——別——古。」凄凄慘慘的叫聲再一次響起。
京劇舞台上,演到這一幕時,景象可怖:張別古一路前行,身後是劉世昌的冤魂:長長的甩髮,披散在被毒殺時慘白的臉孔上,額頭上裹著黑色的水紗,黑色長袍隨著屍身在地上拖曳,雙鬢的白色鬼發猶如兩條吐出的舌頭,三綹黑色長髯彷彿是從唇齒間吐不盡的血絲……就這麼搖搖晃晃地一直跟隨著張別古。
裡間的床上坐著一個肥胖的女人,眉眼粗鄙,滿臉橫肉像是一塊塊死面餑餑,劈頭便問趙大:「我說,你又把什麼不三不四的人招進家裡來了?」
趙大把劉升的屍身從土台上拉到地上,與劉世昌的屍體並排放在一起,氣喘吁吁地道,「這兩具死屍怎麼辦呢,抬出去埋了吧?」
走到一片茂密的樹林中,張別古又累又餓,不由得坐在地上,背靠著一棵古槐喘口氣。四周已經黑得像沉在水裡,老漢想,這麼坐下去,很快就徹底看不清道路了,但是想起身繼續走,身上又全無力氣……正在這時,突然耳畔飄過一陣颼颼的冷風,風中還夾雜著一個凄凄慘慘的叫聲——「張別古……」
推開倉庫的門,黑咕隆咚的也沒個窗戶,張別古一腳踏進去,頓時感到腳腕一涼。
故事恐怖到何等地步?
張別古從這一聲嘆息中,似乎感覺到了鬼魂的無奈,也覺察到它未必是要與自己為敵,於是定了定心神,試探道:「你……你要小老兒幫你申什麼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