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之後，內心苦楚減輕了，以另一種痛來掩蓋原來的痛。

外婆管不了孫女——她連女兒也沒辦法，何況一個十幾歲的反叛少女？玲玲搬家的行李只有兩個小箱子，加一個背囊書包，開始寄人籬下。

似通非通。

滿桌火鍋料放入冰櫃，母女二人餓了煮即食麵。用來做澆頭，吃了一個星期也未吃完。

「我不愛你了！jojo多型，穿了乳環，玩得好high！」

「垃圾蟲罰一千五，你沒看電視嗎？你阿sir沒提醒你嗎？」

金毛仔阿偉道：

這天清晨七點半，她第三次帶毒，身懷一百五十粒藍精靈往旺角一家商場的貓公仔玩具店交貨，被一早接獲線報，目標在阿偉身上的CID截查，當場拘捕。

擦身而過，竟認不出當年的同學。對他暗戀得心痛的玲玲。

「你病了，發噩夢吧，快忘記這件事。」

對一個十六歲的女孩來說，簡單又爽快。

玲玲聞言二話不說，自十三樓推窗一躍……

她已忘記爸爸長得怎樣了。努力想、想、想……好幸苦，想不出來，她忘了……

天文台發出寒冷天氣警告，市區氣溫低於八攝氏度，還下著冰寒徹骨的微雨。

「好。」阿偉說，「上我處，有《功夫》看。」

「江湖人，就要死在江湖。」

警員搖頭嘆息，乳臭未乾，扮得義薄雲天，連口齒也不清，不求甚解。

後來三個月經期不至。

「整一個鮑螺片醉雞肥牛鍋。」

那天下課後，玲玲去打了第一個耳洞。刺針儀器像個鉗子，一夾，皮膚穿了個洞，第一https://read.99csw.com次很痛，還發炎、含膿，日夜用個金屬環穿著，以免埋口。紅腫四日才散。

婷婷又說：「手機沒電，你收線吧。」

公司說派了卧底在附近監察，見她偷偷把一疊傳單扔進垃圾箱中——想不到打份散工也遇上「無間道」。

玲玲變得木然：

「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出得來行，當然要講雷！」

那年，她十四，媽媽三十一，原來外婆不算老，才四十八。外婆也有個開打冷小店的潮州佬的男朋友。

「好呀，撕下一個來寄信吧。」

阿健乘機借勢逃學，失蹤流浪搵真銀，在街頭賣翻版CD。CID逮著他，大人跟前，活像一隻待宰的甩毛小雞。

但耳洞打了一個又一個，卻不痛。

自虐果然見效。

「報警都沒用。」婷婷落井下石，「如果他在泰國被大浪捲走，幾秒鐘便完了，說不定已經是就地埋在泥洞里幾千條腐屍中的一條。」

「我不後悔！」玲玲一臉凜然，「我為他死也肯！」

玲玲笑：

師姐帶她去辦手續。一邊怒責：「父母親人死光了？失憶？你自己美資格保自己……」

玲玲開始防範她的哎吔「外公」。

這是她的第十八個洞。出來時雨越下越大，她像吃了一頓飽飯，相當滿足，身體也不冷。

學校雖是band5，容不下她了，這回打了十七個耳洞的女生，自己識做吧。索性出來打工。找了一份派單的工，天天在銅鑼灣最熱鬧的行人專用區九*九*藏*書，想熙來攘往的shopping的人，遞上一份份傳單，一包包紙巾——連「自由行」的大陸妹，都比她幸福。

「妹妹，什麼是『雷』？」

是阿健。他垂頭喪氣。

阿偉請她到美心：

「那我就去死！」

她補充：「我連家也沒有。」

她打個電話給婷婷，詢問一下，自去年聖誕南亞地震海嘯大災難后，便一直失蹤的阿健，回校複課沒有？

誰？

阿偉在深水做毒品拆家。玲玲跟了他，間中得幫他做帶家，沒有酬勞，至多有二百元車馬費。但阿偉的家就是她「家」。

她暗戀阿健很久了。自己去年起決定輟學出來打工（其實是校方暗示退學），仍不時打聽他的消息。

她跳至十樓，幾根衣裳竹被壓斷了，又撞歪了五樓的花架，整個人下墜壓穿一樓的檐篷。全身浴血伏在房間窗外呻|吟。

——忽然她見到一個人。

「大姨媽剛來不久，不準的。」媽媽避而不談。

但玲玲奮勇不甘後人，兩隻耳朵就像用金屬環緄邊間格一樣，密密麻麻，還叮噹作響，她的表情很得意，帶「傲視同儕」的笑靨，這是身份象徵。

「阿健沒有上課，座位是空的，他的家人都不知道他哪兒去了。」

母女住到大華土瓜灣的家，玲玲十三歲，月經來了幾回，已經長大成人了。

最想最想，收件人是賦予她生命、血肉、悲喜的爸爸媽媽。媽媽幾年沒見了，街上偶遇還是認得的……但爸爸？「陳國強」被劈至支離破碎面目全非，在停屍間一點也人不出來。八歲的玲玲，一直以為是搞錯了，這個僵硬的色彩繽紛九-九-藏-書的屍體不是爸爸！她還等他回來吃火鍋。

奇怪，打完耳洞，痛快得很。幾乎有點高潮。

這樣的情景，玲玲特別想死。

一回玲玲發現他抽屜里有草莓熒光避孕套，不是自己愛用的那款，知道他另結新歡。二人大吵。黑仔道：

玲玲一笑：

還在不愛她，她一時之間又找不到誰可以愛。玲玲只覺得人生沒有希望。

婷婷覺得好煩：

一個星期後複課，全校師生都知道她的「醜事」。覺得沒臉面對阿健：「像殘花敗柳。」她就是這樣向唯一姐妹婷婷傾訴的。

她知道阿健下課後會到機鋪打機，這是她的「初戀」，雖然只是暗戀，還帶點永不說破的卑怯，她也常在機鋪流連，偷看他。

媽媽把玲玲帶到旺角，孩子打掉了。玲玲子宮發育未全，刮宮，流血，衛生巾不管用，得用成人紙尿片。

大華聽說玲玲上體育課時發燒頭痛，請假回家休息。他回來拿工具箱，一瞧，媽媽去做頭髮了，家中無人，便強|奸了玲玲。事後給她二百元利市。還說：「養了你幾年都要有多少著數。」

「你死吧，你想死就跳下去！」

「你跳樓，心甘命抵，救什麼命？把檐篷壓成這樣，我要花幾千銀去整，搞成這樣，累街坊，這回你不死我死了……」

「快跑，有差佬！」

一樓戶主聽到隆然巨響，出來一看。嚇？整幅檐篷被壓毀。一塌糊塗，他十分生氣。

師父阿ken見是熟客，道：

大華晚上買了一隻燒鵝加餐，媽媽胃口不錯，吃得很多，最後連骨帶汁都啃得一乾二淨。大華手也不洗，一身油膩，把媽媽扯到床上——hｔｔｐs://rｅaｄ•９９ｃｓｗ•ｃom玲玲就是在這床上被奪去童貞。

一個阿sir問她：

「報警啊！」

玲玲早就聽說婷婷已勾到阿健，連哀傷也不想同她分享。

夢中情人阿健，那個足球隊長，原來並非在怒海中被巨浪吞噬葬身異鄉，讓全校傾慕的女生心碎，那麼悲痛浪漫。

走在繁華都會，自己孤清一人。

月經不肯來了。

玲玲未過試用期，失職，連糧也沒得出。

在那兒認識了黑仔，道大家樂吃過一次什錦海鮮鍋，又飽又暖，她成了黑仔的女朋友。多好，有落腳處了。有時便住到他家。左右耳各打一個洞來紀念她的歸宿。

這天她被炒魷魚。

之前某一個冬天晚上，爸爸媽媽和八歲的玲玲在家中打邊爐，滿桌是魚蛋、墨魚丸、魷魚、魚皮餃、牛肉片、大白菜、生菜……爸爸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是大佬「吹雞」，他放下碗筷出去劈友。

信？

媽媽只好出來謀生，在謝斐道做腳底按摩——三教九流的男人多半不會只做腳底按摩，目的是「出火」。在她雙手變形之前，跟了一個做裝修的男朋友大華。

對著鏡子，把耳邊耳洞沿著小洞，撕下一個血淋淋的「郵票」，貼在信封的右上角，企圖把信寄出。上面寫：

媽媽把玲玲送到外婆那兒，每月給她一點錢，自顧自與大華雙宿雙棲，不要女兒礙手礙腳。

「我沒看電視，我沒有阿sir，我沒有爸爸媽媽。」

「『雷』是義氣！」

自此沒有回來。

空袋中沒有錢，她卻如毒癮發作般，非發泄一下鬱悶不可，又去打個耳洞吧，天下之大，這是她唯一好去處。要求賒賬。

「可以賒一ｈttps://ｒead.9９ｃｓw•coｍ次，但不能再打了，若繼續打下去，耳朵就變成一頁郵票，可以一個一個撕下來寄信用。」

媽媽才二十五歲，娘家不滿，夫家無人，她還很成熟世故地開脫：

絮絮叨叨罵了二十分鐘。警察來了還未收口。

第一個耳洞是十三歲那年打的。

歷盡滄桑的玲玲，想不到她的春夢破滅了，還那樣滑稽。按捺不住，衝上去，噼啪！打了阿健兩記耳光。所有人莫名其妙。

正想繼續施暴，有個外形俊朗的金毛仔拉住她：

她不愛回家——處處都不是「家」。為消磨時間，儲好錢，有空便打個耳洞來happy一下，抖擻精神又漂亮。

阿sir笑到奶茶也噴出來。

「我們上你『家』搜查，姑爺仔已走了，他知道你攬上身那麼多情嗎？」

大刀上的鋼圈？厚厚一本活頁簿？金屬環一天一天地累積。特效藥吃多了會傷身，樓跳多了也挨不住。

「嚇？《功夫》都有？好勁！新戲吧？」

寄給誰？

玲玲告訴媽媽，她的反應是：

想跳樓，就跳樓。

被大被同眠談心事的好友出賣，玲玲覺得不順心，馬上就去打了個耳洞。

警方相信玲玲只是被哄騙的無知未成年少女。

「我要當歸杞子湯底——至多一陣陪你。」她終於吃到了溫暖牌火鍋了。

「好痛呀，救命呀！」

她憤而一腳把垃圾桶踢翻。

他倆逃之夭夭，哈哈大笑。

但十八歲的黑仔生性風流。

玲玲出院，已經是一個月後了。窩囊地回到受盡白眼的外婆家。

「總之有啦。」阿偉殷勤地幫她涮肉舀湯，得意，「四仔五仔都有。」

但玲玲卻堅決攬罪上身，極力維護。向搜身的女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