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贓物

贓物

阿琴傷心欲絕,她不服氣,不相信上天如此殘酷。
去年某日黃昏,她忽然接到一通電話,丈夫朱永傑工作的那家餐廳,因三樓有人開煤氣自殺,發生爆炸,餐廳廚房亦受波及,整幢樓宇烈焰焚燒,大部分化為灰燼。
他把其中三個石碑撬起,骨灰罌迅速放入行李袋中,然後在每個空格留下預先準備的字條。每張紅紙的背面寫著:「見字后立即存款五萬元,入深圳銀行戶口。不得報警,否則將骨灰倒落溝渠,或荒山野嶺讓狗吃掉。」
間中收過這樣的電話,來自一個遙遠的地方,混沌而朦朧。一把熟悉但句子不完整的聲音:
「話說回來,你干這個不怕鬼嗎?」
這個時候,朱太太阿琴床頭的電話響了。她惺忪地接聽:
字條後面附一個銀行賬號和他的手機號碼。關富強深信,死者遺屬及家人為了先人安靜安眠,也為了珍貴的最後紀念,投鼠忌器,不會吝嗇區區數萬元。遺屬們「息事寧人」的心態,令他近年頗有斬獲。他雖不因而「富強」,但這有損陰德的勾當,九-九-藏-書並未叫他得到報應。
「我怕電話沒電了。不要誤時間。你出車廂即談……我是99887766……」
「鬼有什麼可怕?——我怕窮,人一窮,比鬼還可憐。」不知如何,他談興甚濃,「我試過撬開一個骨灰龕,誰知那些不孝子孫肯本不理我,甚至懶得祭拜,事發后亦不追究,結果只好扔在垃圾箱算數。真是徒心機挨眼訓白做幾日——不是每個客都像你那樣通情達理的。」
她常常以為是思念亡夫的亂夢。這回她聽到:「明天……看我……你便……」聲音戛然而止,徹底斷了線。
翌日清晨心血來潮,她趕至靈灰閣。只見警方人員在現場夾起勒索字條調查,套取指模,還見龕位成為一個個空洞。她倒抽一口氣。
「你也是求財而已。」朱先生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千萬別騷擾到女人。」
「我要贖回骨灰罌。」
以為警察來協助。看真點,那骨灰罌安然無恙,旁邊有個信封。有失而復得免於難的狂喜,臉色卻更青白:https://read.99csw.com「這個手機,這個為什麼跑出來?」
驀地有燈一閃。
朱永傑終於耗盡最後的余電,讓愛妻得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琴……好挂念……保重……我會照顧……收線……省電……」
「喂——」
把不成人形的丈夫火化后,她領回骨灰。雖然在申請靈灰龕的表格上,得簽署不得放物的守則,但她仍偷偷在罌內埋入一個最新型號,二百萬像素的3g智能手機,號碼是99887766。她打不通,只能希望他會同自己通話,哪怕一兩句。
「你阿嫂?你這樣為她,她會不會感恩圖報以身相許呀?」
他是非法入境,只要得手后馬上潛逃內地便逍遙法外。天大地大,誰找得到?
「不,我已看到字條。」對方平靜的,「我只想儘快贖回骨灰罌,一切好商量……喂……不過戶,給現鈔……」
朱先生深深吸一口氣,仍隱忍不帶任何表情:
他一句話也沒留下。
又瞅關富強:
「救命呀!救命呀!鬼——」
她顫抖地雙手抓住,按開關,沒電read•99csw•com了。但它自密封的骨灰罌中跑出來,似乎有話要說。
「你點收。」
「別說笑了,她對死鬼老公一條心,只求帶大兒子。她也很辛苦的。」
「不過五萬元吧,何必呢?」
「好!」關富強把鈔票放進口袋中,道:「你到街口便利店外,路招牌下左邊那個垃圾桶,黑色膠袋包裹的便是。」
一回身,連餐廳也不見了——是一個拆卸重建中的地盤。他尖叫:
關富強不見了朱先生。
奔到朱永傑的龕位——啊,竟然有被撬痕迹,糟了糟了,她臉色青白,難道……
墳場的靈灰閣高七層,龕位用以安放先人骨灰。「家族靈灰龕位」以及「普通靈灰龕位」共約九萬多個。每日開放供人拜祭的時間是上午九時至下午四時半。關富強覷準時間,乘夜潛入。
「地鐵收得不清楚,上地面再談。把你的號碼重複一遍,我等會兒打給你。」
朱永傑雖倉皇逃生,但全身百分之四十五皮膚被燒毀,昏迷三天後去世。
夜,深秋寒意襲人。關富強自華人「永遠」墳場靈灰閣瞧瞧離去。他read•99csw.com手中行李袋很沉,還有幾個鼓鼓的物體。
十二時正,在幽暗得別具浪漫情調的餐廳,朱先生木然道:
——充電啟動后,警方看到屏幕攝得一張男人的照片。而那信封,也掃到某人指模。是為劫匪證據。
「喂——」
他狡猾一笑:「錢帶來了?全部五百元?舊鈔票?」
在地鐵,看看手錶,十一時多,有點累,也餓了,先祭五臟廟去。打劫陰司路,不過為了錢——此時他的手機響了。
「哦?」關富強笑,「那就好說話了。我幹這一行以來,就數你爽快。」
約二十步之外。他搜出這個黑色膠袋,拆開,是「朱永傑」的石碑,一個骨灰罌。他審視一下,知是故物,珍而重之地捧。抬頭,關富強正出來,交易完畢,互不相干,各行各路。
基於本能,關富強把信封拆開,快速點算一下,樹木和質感,確定不是陷阱。為安全計,他收錢后才告知收藏贓物的地點——萬一失手,那骨灰就再無覓處。苦主不會冒這個險。他已駕輕就熟。
他心想,呀,真快!馬上有迴音。這是第一位。大魚上九-九-藏-書鉤了。為防有詐,他道:「打錯了。」
細花白雲石的石碑上,刻了先人姓名、別名、籍貫、相片、生卒日期、立石人姓名等,有裝飾花邊或十字架圖案。他熟練地挑選一些為逝世的丈夫或父母而立的——因為勒索對象是遺孀或孝順賢孫,比較好欺負。
「這個人瘋了,忽然在地盤外尖叫,不但臉青唇白,大喊有鬼!還撒了滿地都是冥紙錫錢。你看,不知踢破什麼,弄得到處都是灰……」
朱先生把一個信封擱桌上:
——終於關富強和這位朱先生約好,在一家餐廳見面。對方明言為先人和遺孀想,不會報警,免把事情鬧大。
關富強輕佻道:
朱先生一言不發出去。
那是另外兩個不幸的,來不及被贖回的贓物。
在地鐵車廂中,接收並不清晰,有迴音。對方道:
不過在凌晨一時左右,已有人報警了,說有個神經大漢大受刺|激在搗亂。一家便利店的店員道:
「我是他的堂兄弟。阿傑過世時,死得好慘,留下孤兒寡婦很傷心。我不想他們煩心,就出面幫他們解決了。大家都出來行,四四六六拆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