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他有點不耐煩，「快進來扮扮看。嚇倒我再說。」741近乎諂媚地尾隨他進了會客室。

「你要幻想自己追斬善良的人，肌肉繃緊目露凶光才有殺氣。」

「被一輛疾駛過來的汽車撞倒，然後司機不顧死活繼續前駛，在我的胸口輾過。」

「我就是回不了家！」741帶著哭音，尖寒而虛弱，「我要給蛇頭一筆錢，他們才肯領我回魂！」

「你這副表情怎麼嚇人？不如你扮被嚇的那個好了。」

「冤枉呀——沒天理呀——我死得好慘呀——」

過關后又自備一雙紅繡鞋和假髮來扮弔頸鬼，舌頭伸出來——忽然忘記了安裝假長舌，功虧一簣。

他唱了。是《客途秋恨》：

「487號，你現在想象一下，自己是赤腳走碎玻璃，滿清十大酷刑。」

「經理先生你再考考我。」

「人人都在等啦。」魏經理瞅瞅這個年近三十、面目模糊的男子，貌不驚人，看來也是無大表九-九-藏-書現。但他不斷哀懇，還攔在他身前：

這幾天，有招募嘩鬼演員的活動。

「不，請你用我吧，我真的很努力一而且，我需要一筆錢回家鄉。沒有其他機會了，這是我唯一專長……」

「腰板太挺了。」魏經理道，「每一下應該痛到人心人肺，彎腰痙攣要誇張。」

之後，他接見了好些「吸血殭屍」、「電鋸狂魔」、「枉死城冤魂」、「7尺鬼」、「女巫」、「雪妖」、「惡魔」、「食人怪獸」……魏經理總是提出要求：

487號因太失真過不了關。

「好，意念不錯。你做做看。」

一隻「表演不及格」的鬼，嗚咽：

「經理先生，各位對手，請讓我得到這份工，我為大家清唱一段吧。」

店方早已擬好那些油炸老鼠、血崩癩蛤蟆、眼球腦漿沙律、血池地獄甜品、骷體骨炒飯、蜘蛛巧克力……之類菜單，極盡驚嚇核突之能事。

「我很挂念我媽，我老婆……」

「經理先生，我求你讓我面試，我真的沒有時間！你行行好吧，我扮得很像的！求你啦。」

「算了算了。」他揮揮手。

「喝過果汁變成怪獸，要似獸，不似人。瘋狂吼叫。」

「或者我唱一段南音好嗎？我以前學過戲的……」

「唉，」他沒好氣，「扮鬼叫吧。」

一人驀地尖叫，人人雞飛狗跳。

他衝出馬路逃命，不料反而送了一命。

「你聽聽，垂頭喪氣蚊子叫一樣，凄厲一些！」他命令，「我們要求一把震撼的、叫人不寒而慄的鬼聲！」

「痛苦得要死了，就不能惜身，當然滿地翻滾，叫聲凄厲。」

「你不要像冤鬼似的纏著我。你看看那些人表演，瞪眉凸眼，面容扭曲，撕心裂肺，渾身抽搐，九*九*藏*書雙手亂抓，這才像樣。為了娛樂大眾，滿足客人被虐待的需求，一切得誇張些。這裏個個歇斯底里，尖叫狂呼，你不落足本錢，做足工夫，連人也做不好，怎麼做鬼？」

741忽地扯開上衣，裡頭是斷骨碎肉、模糊混沌腥紅的內臟——

來的都是青春熱誠的年輕人，好奇，愛玩，有表演欲一當然薪酬不錯，一個月有一萬元。所以千多人爭近百個席位，他可以精挑細選。

「先測試一下你的想象力，唔——扮什麼好呢？」

「你不及格！別來胡混了，回家吧。」

人浮於事，皆競爭對手，其他應徵者都不屑地偷笑。

741和其他黑工逃避追捕，奔跑流竄，亂沖亂撞。

眾人目瞪口呆，全場死寂，沒有心理和生理的準備。有個女孩忽然嘔吐了……

一連數日面試后，已有審美疲勞。這日探頭看看走廊，還站著好多人，排成長龍。

應徵者踴躍，這幾天面試的，很多在第一關便被淘汰了。

605號是個活潑的女孩，她被火山熔岩燙得read.99csw.com扎扎跳的失控狀，又滑稽又痛楚。

魏經理推門，準備到餐廳吃午飯去。741跟在他身後，絮絮叨叨：

只有魏經理，嚇得昏過去——這是一回極其成功的面試。

「你有沒有搞錯？」魏經理不滿意，「表演獃滯，我們怎可請你上班去嚇人？一點也不恐怖。」

得籌措一筆錢給蛇頭作「上路費」。他們連死人的血也吸，比鬼更厲害。

741裝作衝過馬路，然後不知為何被車撞倒，然後「喂」一聲悶哼便面無表情地斷氣了。

「冤枉呀——」氣如遊絲。

他道：「你們先去吃午飯，我也得休息一下，兩點半再開始吧。」又向表現不錯、心裡有數的應徵者說：「你們幾個五點鐘再來作最後測試。」

他是在完全惘然的狀態下，被疾駛的汽車撞倒，車子再在胸口輾過而死亡的。司機不顧而去。自己身世無人曉得，連名字也沒有，遑論通知家人九-九-藏-書收屍。

魏經理親自負責篩選，因為點子是他想出來的。同行競爭很激烈，在十月，都為「萬聖節」增添節目。他們這家大型卡拉OK特地招聘近百位「嘩鬼」，輪班在餐廳、私家房和猛鬼派對中，製造嚇死人的氣氛，吸引更多顧客。

「——冤枉呀——沒天理呀——我死得好慘呀——」

487號是個充滿活力的金毛高個子，他開始一步一步踩在虛擬的碎玻璃上，臉容扭曲，幾乎連雙目也凸出，痛苦萬狀。

「先生！」編號741那位男子，連忙上前，「經理先生，我等了兩天了。還沒輪到我，請你給我一個機會，打老遠趕來的！」

「家鄉很窮。我是來自內地的黑工，沒有身份，沒有人知道我是誰。付了蛇頭一筆錢偷運來香港，希望多賺點孝敬我媽，照顧老婆。在地盤日晒雨淋辛苦打工，出糧111前夕，無良蛇頭報警來抓，他就吞掉我們的血汗錢了——」

會客室燈光調得很暗，臨時布置成一個陰森恐怖的地獄。

魏經理忍無可忍，回過頭來斥責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