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肯就此罷手？便堅持：「為要照顧賢弟，我不放心，看你一身火燙，還講什麼客氣話？我不走了，我倆頭腳相抵來睡好了。」

她巴不得打發我，好讓她休息，便道：「好，明天再說。梁兄，時候不早了，你且去睡吧。」

手持這隻玉蝴蝶，回到經館中招搖，不消半天，全體同窗書友都知悉我的艷遇了。

「今日已經深夜，看病是來不及了，明天一早便請大夫來瞧瞧吧。」

到了最後，見我執迷不悟，她也技窮了。

「梁兄，在十八里相送那日，我便發覺你身子虛弱氣喘。現今小小刺|激，又忙不迭吐血，我看你一定病染肺癆。銀心，銀心——」

黃超母生性粗豪，他問：「天氣這般炎熱，何以你倆猶重衣疊穿？不怕汗臭嗎？」

「梁兄，我遊戲玩過，書也讀過，又見識了那麼多男子，只覺有點倦意，乘此機會也擇木而棲。」

「什麼？」

我對不起英台——

然後他分配了我們兄弟二人一室，英台已覺不便，但又隱忍不發，我生性慳儉，便向她提出：

我是什麼時候全盤認清她底子呢？

「——書友中，究竟有誰不是女人？」

一天晚上，寫就了長文，興緻甚好，便數了銀錢，交給四九打酒，又做了四碗菜，是雞、魚、蝦子拌芹菜、鹹菜燒肉豆腐等。

人際關係最好玩便是猜疑忖度，思潮起伏。而且，我心底也有私念，我不能沒有了英台這好書友。

想起那日柳蔭結拜。柳葉拖了細雨，青翠可人，我便提議與她結為兄弟，一般男子，跪便跪。只見這人，跪也跪得異樣，無端款擺一下腰肢，於此細微之處，令我起疑。

在我出發到上虞的祝家莊議婚的前數晚，常在夢中見到英台，風情萬種地招引。

你知啦，到這最後關頭，英台是孤注一擲的了。她有多少個三https://read.99csw.com年？

黃超母還用熱烈的助語詞來頒我「勾女成功獎」。這廝枉讀聖賢書，那麼市井惡俗的話都說得出口？幸好周先生不在，否則一定用「夏楚」對付。

於是我便決心偵知她的底蘊了。同窗書友，包括了任建暉、林嘉升、羅儉郎、關得興、梁省坡、陳少峰，和好賭的伊抽水，愛粗言穢語的黃超母，瘦削羸弱的辛瑪祥……全都不覺英台有異，因為他們都沒有我的細心。且近水樓台先窺月呀。

「我們兩間房，各點一支燭，未免過於浪費，以後若非有重要事情，不如同在一桌攻書，共點一燭，好嗎？」細察她的表情，無可奈何。

一個踉蹌，我倆都跌在地上。

她著銀心取來一紙，隔老遠地遞與我：

我謙讓一番，裝作驚喜交集的，半推半就，答應她了。

旁邊的任建暉插嘴：「他脫不脫長衣，與你們有何相干？」他也不脫。

「雖說沒見過面，不過他看了我的文稿，十分傾慕，二話不說，便請媒下聘，他多勇！——甚至不追問我的過去。再說，他家境富裕，我一過去，錦衣玉食，寶馬雕車……」

誰知一掏出來，英台便赧然道：

在祝家樓台，預算氣定神閑地發揮我的男性魅力。英台亮相了，側門邊一架屏風后紅衣一展，見這麗人上穿水紅衫，下系紫羅裙，頭梳盤雲髻，臉施薄胭脂。身後有銀心相伴，款款上前向我施禮：

見我堅持，她只好由我，忙瑟縮一旁。

要命的是，英台不知是有意抑無心，不斷向我親近，好像在考驗我的定力。

永訣矣。

我抱了一把壺，是扁瓜形的陶壺，裝滿了斤把酒，與英台共醉，我一盅她一忠地喝下去。

「賢弟起程時，愚兄必要相送！」

「這是著名的焦大夫的地址，梁兄，ｒｅad.９９cｓｗ.cｏｍ你去診治一下吧，肺癆可是會傳染的，我是為你好——」

後腦勺還賁起了一個腫瘤，成為可恥的記認。

他道：「在這堂屋后便是講堂，每逢二四六日聽講。其餘日子，你們在書房裡讀書，遇有不懂，便來相問，我倒是知無不講的。」

我道：「算起來，也近三年了。賢弟有什麼話要說？」

——我沒敢拆穿，生怕這忐忑曖昧的好日子，被一語道破，面臨結局。

但捶心都無用，只好再想辦法來彌補損失，連女媧都設法補天呢。

「梁兄，弟亦有一九妹，願結絲蘿。她與弟是雙胞，所以長相性情，並無兩樣。不知梁兄尊意如何？」

——她真是低估我的智慧！我已幾乎可撰《文人無行新傳》了，她還以為我只是只獃頭鵝。

她還穿了耳洞，這是鐵證。

芳心暗暗地讚許我剛正不阿心無旁騖，簡直是可托終身的喬木。於是她便拿出一隻玉蝴蝶作為信物：

「梁兄，你好。」

我便送了她十八里。真累。步伐的累是沒得說了，最難為的便是不停裝傻扮蒙。

「四九我教你，女人不能寵，一定要放長線，吊胃口，這樣，便吃定她了。」

……總之路旁的墳墓、水井、鴛鴦、牡丹、泥菩薩……全都不放過。

不過自三歲起，便已受到《禮記》的教訓。《禮記·曲禮》中說，男女之別，要嚴加防範，凡是男女，衣裳架子不共用，叔嫂不通音訊。外來者不得進人門植以內……

「我們來此攻書，於今幾年了？」

見到塘鵝，便道：「雄的前面游，雌在後面叫，為怕失散了，便喊：哥哥，哥哥。」

過了三五月，杭州漸人暑天。

次天，我便後悔了——我太「克己復禮」了。

沒有了她，誰又肯在考試時向我通水，作弊義無反顧？我每年的期終大考答題，九_九_藏_書都倚仗她了。

嘩，我眼前一亮，還不錯。

才不過三天，事情便變了？——真令我顏面過不去。哦，起了一天雲，落不到半顆雨，我還要不要做人？我如何面對損友如伊抽水的奸狡笑容？

我很篤定，對這囊中之物，少不得擺擺架子，免她以為我是急不可待，遂慢條斯理左延右宕，遲了三天才去。

梁山伯，堂堂江南才子，栽在這絕情女子手上，還苟活作甚？

英台見我吐血，便關懷道：

「當然要回去，只是……」

於是我倆開始話舊。說了半天，才把那玉蝴蝶掏出來。也不可以吊她胃口太久的。

英台見我此情狀，也有點憐惜。忽然想起了：「梁兄梁兄，你別這樣，我且告訴你一個秘密——」

回家當晚，我吞了玉蝴蝶自盡。即使死了，也羞於魂兮歸來，只好化蝶——敬告諸位，本人乃為面子而死，決非殉情，千秋萬世，切莫渲染誤導。

見到柴夫挨身而過，便道：「他是為家小而奔走，梁兄，你送我也是一般心事。」

每次醒來，不免撫心一問：就這樣定了嗎？我再沒有第二選擇了嗎？不過算了。如果婚後她不中我意，再思量秘密納個小星也是可以的。

謝了，我撕掉那店址。

正待想個理由：「梁兄，我自小不慣……」

我倆朝夕相處同游共息，轉瞬近三年了。

嗚呼！

啊饒是這樣，千里搭長棚，無不散之筵席。一天她面帶愁容。

到了尼山周士章先生所設經館中了，外面是白色粉牆，八字門開，紫竹掩映，決非三家村裡私塾可比，看門的延了內進，見一堂屋，正中擺了一字長案，抄寫冊籍堆疊如丘，書架上都是大小捲軸。

「英台，你曾送我玉蝴蝶——」

為了我好？我看她怕傳染是真。

我如無主孤魂地一腳輕一腳重地踱回家去，真是一條漫漫長路，好不ｈｔｔｐｓ://read.９９cｓw•ｃom難行。好像剛才吐的一口血，便已把元神也一併吐掉。

我氣極，一手捏爛了銀心端上來的喜餅，還擲在地上亂踩。嚇得這丫頭，哼！抓不住老虎，在貓身上出氣也好。

「嚇？」我驚愕失態，呻|吟：

不要假作好心了，老早就知道，我的病並不是大夫能夠醫好。以我所知，吐血只消磨點濃墨灌在肚裏，便可立即止住。然而我卻不能，為的是心病。

到頭來還不是暗許我這個同居者？

英台道：「小弟沒這樣的習慣，因自小體弱多病，一脫長衣，怕招風寒。」

我們一群書友，喜歡沿經館至附近的行人大道上散步。他們見熱了，汗濡濕膩，梁省坡率先把外衣脫了。但英台和書童銀心，總是寧願努力打扇，也不肯稍作暴露。

這種日子真不好過。相信她也一樣。

我質問英台：「你愛那馬文才什麼？」

四九俯首聆聽，點頭稱是。

我雖是書獃子，這淺顯的道理也是曉得的。

其實我一早便知道她是女兒身。

我也算是個君子，不過不能「慎獨」，四野無人時，我偷偷掀被，飛快地瞥了一下，見她露了半肩，一雙玉手，還有……我怕自己看不真切，為了實事求是，便小心證實。終於一直存在我心中的疑竇開啟了，我沒有猜錯，她果然是女兒身。

我見離情別緒，最是難消，便道：

「梁兄，這信物可以作廢了。」

「我們的書友任建暉，記得嗎？她也是女扮男妝去攻書的。我早已秘約她來做陪嫁姊妹了。她也不錯的。」

一陣血氣上涌，我口吐鮮血。

周先生頭戴古母追巾，身穿藍衫，細看我們二人窗稿后，便隨手收人他一百零八名學生之中。

什麼？什麼？——英台竟答允了馬家的婚事？她竟說我來遲了？來遲了多久？

所以一旦拆穿了，我還可與她共處一室嗎？

她聽了這話，九_九_藏_書嚇得心如擂鼓一樣。本來已燒紅的臉，陰晴不定。

但你以為一個成人可以白痴成這樣的嗎？整整十八里，句句都是說明一男一女在上路，竟然一竅不通半分不曉？他還有資格去求學問嗎？

「什麼慣不慣呢？不要再拘執了，難道你不肯接受愚兄的一點心意嗎？」

唉！

見到小石橋，二人攙扶過河，便道：「這好比牛郎織女渡鵲橋。」

「……剛才有家書，說老母病重，要我即速回家轉。我這一去——」

她施施然地走過去，拉開酸枝抽屜。原來一抽屜都是玉蝴蝶。天啊，一抽屜都是！也許每一個書友，連那比她矮的辛瑪祥、林嘉升都有。也許連周先生都有這騷|貨，要不她還沒讀滿三年，怎能提早領得畢業文憑？唉，難為我與她同衾共枕時，忍得那麼辛苦！

「梁兄。」她欲言又止。

——而我，就一醉倒地不起。

「難道就是這樣了？」

晚上是大伙兒洗澡的辰光。英台必禮讓，自己排至最末。

就在那一天，她病了，一按她額角，非常燙人。我覷準時機，道：

「梁兄，說真的我何曾捨得梁兄？不過，望兄散學回家，抽點時間相訪。」

我不是人！我竟偷窺她。不過禮教森嚴，我只是憑地上的水影來猜測，自己給予答案，聊以遣懷。

我名譽掃地，面目無光，心如止水，萬念俱灰。如何向豬朋狗友父母師長交代？連四九那廝也瞧我不起了。

孔子教我們：「唯酒無量不及亂。」但在這節骨眼，誰有工夫聽他？我過去伸手扶著英台，一壁攙一壁走。步步如踩在雲端。

「梁兄——為什麼你要遲到？你擺架子，我又豈能沒架子？既然你欠那份熱心，我也不忿再等，便答應他了。」

但，由於禮教的桎梏，她怎好意思自己開口求婚？便俯拾各種情景，多方譬喻。

英台低首：

我沾沾自喜，扯過四九一旁耳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