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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叉點

交叉點

我離開家之前,把男人哄睡了,我把他房裡一切可以用來自殺的東西都拿走了,然後綁了他的手腳,把他房間的門反鎖,這才安心離開。
他說:「你是我的朱麗葉。」
我到底還是鬥不過這位租房經驗豐富的房東,嘟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想問問。」
他猛地抬起頭來,含著麵條,眼神發直地說道:「我要找我老婆。」
他把我當成他老婆了。我拍了拍他,也哭了。
我說:「你是我的羅密歐。」
房東太太說:「那個男人確實租過我的房子,他老婆確實死了,死於一場車禍。那是個瘋子,你小心點啊!」
那個男人可憐巴巴地蜷縮在地上,像一條大蟲子,他嘴上都是血,手上的繩子也都是血,他見我氣喘吁吁地沖回來,一邊啃繩子一邊哭了,委屈得像個孩子。
我身後!
我用閃電的速度掛了電話,扭回頭,男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了大門。
所以,我有點糊塗,是我操控著她,還是她操控著我?
我突然發現,我真的和他有點曖昧了,或者說,有點感情了。
我也摟住他,隨便吧,他那個已經死去的老婆如果真想害我,我也認了。
我媽說:「我偏說!是你把閨女害成這樣的,三年前他們在談戀愛時,你就不同意,愣把閨女趕出了家門。星期天,大半夜的,還下著大雪,閨女吃壞了肚子,得了盲腸炎,女婿打電話求你幫忙,你還不管!後來,女婿抱著閨女上醫院,出了車禍!他們兩個都撞得失憶了!你的心怎麼那麼狠?」
「那個男人還有其他親人嗎?」
吃了飯,我決定好人做到底,讓他暫時住在這裏,我幫他找他老婆。我問他老婆長什麼樣、多大了,可他什麼也說不上來,只是一個勁地說他老婆很漂亮。
我覺得這男人真的挺輕的,像一團空氣。他坐在我的後車座上,很老實。偶爾路過馬路牙子,他就抱我一下,整得他像我男朋友似的。
我吃飯的時候,他叮囑我:「早去早回!別加班加得忘了時間,還有,吃了飯別亂跑,不然要得盲腸炎的!」
我剛走到樓下就看見那個男人了,他不知怎麼跑出來了。他站在樓道門口,一邊發抖一邊直直地望著遠處。
我的心抖了一下,我覺得我是碰上瘋子了。
我睡不著,在黑黢黢的房子里來迴轉悠,老房子隔音不好,我聽見隔壁有動靜,那個男人好像沒睡,嘀嘀咕咕地說什麼。
我越想心裏越發慌。最後,我去了趟衛生間,從衛生間出來后就直接打車走了。
「憑我是你爸!你怎麼能跟一個瘋子在一起!要不是你媽告訴我,你真的打算跟一個瘋子住一輩子?」
他出現那個下雪天,當時我正在上網看新聞:本市西大街,因為雪大路滑,夜深人靜時,造成了一起嚴重的追尾事件,好多車因為速度過快,都翻了。這新聞不清楚是哪年的了,跟帖者無數。
養個小貓小狗,三五年了就會捨不得,何況是個人,還是個挺帥的男人。
夜裡,我的肚子又開始疼了,看來明天是個陰天。
我做了飯給他吃。做飯的時候,他竟然說話了,他說他要吃麵條。我也喜歡吃麵條,所以,三下五除二就煮了兩碗麵條。
我閉上了眼,看見他在白茫茫的大雪裡召喚我。
「你跑哪兒去了?」我喜極而泣。
有一個說得最合我的心意:這是一次史無前例的生死交叉!
所以,我搬出來自己過,這樣很舒心。
他穿得單薄,我跑過去,罵道:「你想凍死啊?跑出來幹什麼?」
我當時的第一感覺就是這人找錯門了。
聽了她的話,我立刻有點後悔。我是不是太傻了?不過,看房東太太那鐵公雞的模樣,進了她口袋裡的錢,你還想摳出來?
白問了。
這時候,我才發現,原來人和人真的是兩條平行線,就如我和他,無意中形成交叉點,然後分開,繼續各自的平行生活。
他說了一個準確的地址,就是我家的地址。
有的說:都是有車族,都是有錢人!
他搖搖頭,又把臉藏在了帽子里,說道:「沒。我是怕我丟了帽子,我老婆不認識我了。」
他說:「老婆,我就知道你不會不要我的。咱倆說好一輩子在一塊的!」
我聽不下去了,硬把他推回了房裡。
後來,那個男人就出現九九藏書了。
房東太太泡了杯熱茶給我喝,還盯著我身邊的男人看,特意壓低腦袋,看男人長什麼模樣,然後她笑道:「小孫啊,大老遠跑來有什麼事嗎?」
我決定把他帶去見房東,這純屬我靈機一動的想法。我想,帶著他這個大物證,房東太太就不會再說什麼了吧?如果她之前真的租過房子給男人,或者男人的老婆,她應該有印象吧!再不然,如果那房子里真死過人,我就乾脆退房走人。
他倒挺高興,「我見到我老婆啦!她叫我,我就跑出來了!」
可我竟然被一個瘋子盯上了。
我開始懷疑,那個女人確實就是男人的老婆,她一定是嫌棄這個男人是個瘋子,所以把他扔了出來,或者,是沒錢給男人治病,又捨不得男人,再或者……太複雜了。
「我想起來了,我老婆流血了,流了好多血!」他又開始哭,哭個不停,「她死了!」
女人隱藏在人群中,她再一次逃得無影無蹤。
我動不了了,很暈,我看見他躺在我身旁,手抖抖索索地伸過來。
他給我煮麵條,他給我梳頭髮,他抱著我去醫院。
我覺得我真的是個至純至善的大好人,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菩薩心腸,因為,我竟然把這個男人帶回家了。
「那……好吧。」
他對著我的臉吐著氣說:「老婆,你回來了真好。」
他不顧我的感受,繼續瘋言瘋語。他跑到鏡子前,溫柔地說:「老婆,你出來吧,你出來啊,別躲在裏面,會悶壞的。」
我說:「你怎麼了?」
有時候,我能把他罵得委屈得想掉眼淚,連說話的聲音都顫抖起來。可是我不忍心。他仍就是不走。後來,弄得我都有點糊塗了,是不是我真的霸佔了他家,是不是房東太太搶了她哪個傻親戚的房子,是不是……
「你看!她笑了!」他舉著手,興奮地說道。
在男人出現的第三個星期後,我下班后直奔房東太太的家而去。她家住得挺遠,在市郊,中途我能路過自己家。
有一刻,我覺得他好了,真的好了,因為我答應做他的老婆,他一下就成了正常人。
我不放心,在身後看了又看,找了又找。突然,我發現一個女人熱辣辣的目光!那女人捂得很厚實,戴著帽子和墨鏡,半張臉都被圍巾裹著。
我倒吸了口氣,有點自己被佔便宜的憤怒,說道:「這兒沒你老婆,這是我家!你走吧!」
我看見男人站在大街中央,在迷惘的大雪中,以蝸牛的速度向我家的方向進軍。他果然還是那身裝扮,髒兮兮的皮衣,壓得很低的帽子。
還好,事情沒有那麼嚴重,等我惶惶不安地在屋裡轉了數圈之後,貓眼外已經空無一人了,他走了。
我問他:「你去哪兒,我送你?」
我的腦袋「嗡」地一下就大了,他這是什麼意思,我是他老婆?我是一個瘋子的老婆?上天作證啊,我根本不認識他!後來,我猛地一下回過味兒來了,他指的似乎不是我,而是……
「別找了!我把他趕走了。」
我完全失去了知覺,只有耳朵能聽見動靜。
我說:「你再仔細看看。還有,那房子里沒出過什麼事吧?」
我笑著問他:「你這帽子挺貴的吧?」問完了,我就覺得自己是色迷心竅了,居然問一個瘋子這種不合邏輯的問題。
我尷尬地笑了笑,只能說沒印象。若不是老媽威脅我,說如果我不去,她就找上門來,若不是怕她看見那個瘋子,我是打死也不會去的。
她滔滔不絕,我打斷她的話,說道:「不是的。這人老是按我家的門鈴,說要找他的老婆,你看你認識他嗎,他之前是不是租過你的房子?」
被房東太太「好言好語」地趕出來后,我又犯愁了,這個男人怎麼辦?我是丟下他不管,還是把他送回小區門口?這似乎都不是辦法。
張曼玉也漂亮,難道我把張曼玉給你找回來?
我沒好氣地說:「大晚上你不睡覺,跑出來幹什麼?」
我突然有點感動,說道:「你老婆在哪兒啊?她是不是……病了,或者死了?」
最後,我強行把他的衣服扒光了,我發誓我不是好色之徒,只是無法忍受和一個豬一樣邋遢的人待在一起。
他不動,這時颳了一陣風。他的帽子被吹掉了,我第一次看見他藏在帽檐下的九九藏書臉。挺好看的一張臉,不!真的挺帥,能輕易騙取小女孩好感的那種臉。
他給我爹跪下,倔強地說他愛我。我爹卻欺騙他,說我被車撞死了。
他說了句廢話:「我回家。」
他洗了澡后變得容光煥發。我家裡沒有男人的衣服,就找了件大號女裝,讓他湊合著穿上了。
他嘴裏翻出血沫子,說:「老婆,我總算找到你了。」
我說:「不認識。」
我打了個寒顫,我想起今天男人說過的話。
我指了指男人:「那個……」
可我動腦袋,她也動腦袋,我動手,她也動手,像影子一般躲在我身後。
於是,我倆一個傻子一個瘋子又見了面。
可我是朱麗葉,他是羅密歐,我們一旦停頓在交叉點不肯繼續前進、不肯分開,結果,就是死。
我再見到男人的那天,是個大雪天,我下班正往乾淨的電線杆上貼尋人啟事。
他還沒走,就那麼站著,不說話也不按門鈴。由此,我斷定他是個瘋子,有些緊張,有些恐懼,我被一個普通男人盯上還好說,可以和他講道理,可以打電話報警。
我下意識地想到了「房子如果死過人」這句話,還有剛才那個神秘女人,身體就不爭氣地抖起來。
我們對面貌都有一種觀念,說出來你可能會恍然大悟。比如,我們認為明星就應該有明星臉,普通人就是普通臉,瘋子就該是兩眼深陷、眼窩灰黑、猙獰變態的瘋子臉。
我衝過去,抓住那個男人,一把把他的臉掰過來,真的是他。
中午快下班的時候,房東太太意外地打來了電話。
我試圖掙脫她,可是沒用,她成了我的一部分,硬是割開,就會感到一陣陣的疼痛。
老媽笑得像一朵花,給我介紹道:「這位是你張阿姨家的大小子,你還記得嗎?你倆小時候經常在一塊玩。」
「你找誰?」我打開門,不客氣地問。
可後來,這個男人開始頻繁地出現,定時定點。每個星期日晚上12點30分,他都會準時出現。我打過他,罵過他,他不還手也不還口。
我說這男人騷擾我,現在,我把騷擾者帶來和她直接對質,她不能視而不見吧。
我媽我爹哭得震天響,我想問問他們他怎麼樣了,可說不了話,只能聽他們哭。
我和男人在那間兩室一廳的房子里過日子。
我說:「你家在哪兒?」
我渾身開始發涼。
他說:「老婆,我總算找到你了!」
他捂著身體說:「我脫了衣服,怕我老婆不認識我了。」
我們這個小區,雖然在市區里,卻是個實實在在的三無地區,無物業、無保安、無居委會,可以算是城市死角。平時,什麼人都能隨意進進出出。
為這事,我媽頭髮都愁白了,她總是積極地為我尋找合適的對象,巴不得我早點結婚生孩子,一天到晚勸我回家相親。可我不喜歡回家,我和我爸合不來,那老頭倔得很,我們經常說不上三句話就吵架。
我爹說:「你別說了行不行……」
鏡子有一人多高,客廳里的東西都照在裏面,像另一個客廳。除了這些東西,還有一個伸著手的男人,和一個歪著腦袋的女人,那自然是我和他。
我們是兩條平行線,在某一天形成交叉點。
房東太太又看了看那個男人,說:「沒有,我不認識他。」
我把門上能用的鎖都鎖住了,然後眯著貓眼看那個男人。
是的,我不止沒有男人衣服,連個男朋友都沒有。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陡然變了臉,「我告訴你啊,你要是想退房就直說,你愛去哪兒去哪兒,不過房錢我一分都不退給你!」
頑劣的風卷著他的帽子在空中轉了幾圈,覺得沒意思,就丟到地上了。他慌忙拾起來,趕緊戴在腦袋上。
路過小區大門時,我意外地看見了那個男人。他正以蝸牛的速度向小區進軍。他身旁有很多人,打牌的老太太們,抱著孩子閑侃的婦女,還有抽煙的老大爺們,可沒人看他一眼。
這個陌生的男人每個星期天都要來我家門口,定時定點,比房東太太都準時。
肚子上的疤痕果然預告得非常準確,第二天下大雪了,天成了灰青色。
我僵硬地對他笑,有一股溫暖擠進心裏,有一股寒冷撫摸皮膚。
男人回家就哭了,突如其來地大哭,他哭得我有點無法招架。
九*九*藏*書我肚子上有個很長的疤,我媽說是我小時候得盲腸炎做手術后留下的。從此,我就受這疤的迫害,天氣一轉陰,它就玩命地疼。
關門的時候,我看見他向前跨了一步,小聲嘟噥道:「這是我家。」
我聽著他倆邊哭邊吵,想哭,眼睛就是不聽話,一點淚都沒有。我覺得困,就睡覺了。
他說,他老婆死了!
我把他領到一棵大樹下,對他說:「走吧,趕緊回家去吧。」
不用催促,不用絞盡腦汁地追著趕著,就像農民給官員交租子。生怕延誤了時間,得罪了惹不起的人。
「我老婆不見了!」他甩開我的手,固執地望著遠方,「她去哪兒了?我得把她找回來!」
我扭回頭時,男人已經不見了,他又以蝸牛的速度向小區進軍了。
那個男人第一次出現的時間是星期日,晚上12點30分。
他拿剪刀戳自己的手,還打開窗戶試圖跳樓,還好,窗戶上有鐵欄杆,而且我家是一樓,最後,他竟然撞牆。撞得牆「咚咚」響。
我一邊吃一邊看他。他吃得很急,應該是很久沒吃過正經飯了。
他沒動,我就動手推他。他的身體輕得像一張紙,我一推,就把他推出了老遠,可他仍站在那裡,依舊沒有要走的意思。
「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我說:「你平常都吃什麼?」
「媽你怎麼知道的?」
房東太太說,她這房子之前就租給了一個老頭,那老頭是個麻煩人,磨了足足兩天,她給他便宜了50塊錢,他這才租了下來,而且,一個月交一次房租。不過,這老頭倒挺自覺,每一次都是自己跑去房東那裡交錢。
醫院里。
「你把他弄到哪兒去了?」我氣憤地說,邊說邊滿屋子尋找那個男人。
有時候,瘋子真的能把正常人同化掉。
他只是唯唯諾諾地說:「我找人。」
男人晃晃腦袋,說:「沒。我找人,我老婆住這裏。」
又過了好幾天,天氣果然如電視上說的,越來越冷,偶爾會下點小雪。
我爸坐在客廳里,抽得滿屋子都是煙霧。
他搖了搖頭,說:「我家就我和我老婆。」
我心酸起來,把自己碗里的麵條又撥了些給他。他出其不意地說了聲「謝謝」,我一下就蒙了。
是那個女人,就是那個我一直以為是那個男人的老婆的女人!我真沒想到,我媽居然會跟蹤窺視我的生活!
我沒辦法了,跳上車,準備離開。他倒好,趁我沒主意,一下跳到了後車座上。
她說:「小孫啊!你帶來的那個陌生男人還來找你嗎?」
「我說過,這兒沒你老婆!」
我翻著白眼,差一點兒就要罵街了,最後壓住心頭的怒火,說:「好吧,你家有什麼人啊?有手機號碼嗎?他們都住在哪兒啊?」
我給他解開繩子,他一把就摟住了我,摟得很緊。
他很邋遢,穿著一件髒兮兮的皮衣,戴著一頂帽子,帽檐壓得很低,看不見臉。左手還舉著,機械地按著門鈴。
我的心裏像打翻了醋罈子,別提有多難受了。
「你憑什麼?」
我拉他回家,他第一次反抗我。
雪突然就停了,我不想再和他說什麼,拉他回家了。走到樓道口,我下意識地望了一眼大門外,我又看見那個女人了,還是看不清她的臉。
我也相信,他不會改變的。
「你不是不認識他嗎?」
早晨醒來的時候,我還在捉摸那個夢。
「我偏說!」我媽哭得泣不成聲,還是不肯停止絮叨,「你說你怎麼就不肯低個頭,偷偷摸摸給閨女租了房子,還不讓女婿告訴閨女,你又何苦啊!你怎麼就不能低個頭啊!」
晚上看電視,天氣預報說近來將有一股強冷空氣襲擊本市,可能造成一次大雪天,請司機和行人注意安全。
我躲在門后,趴在貓眼上。外面那個男人,已經按了一分鐘門鈴了,然後,他停下來,站在門口。就這麼站著,不走也不動,不說話也不再按門鈴。
原來有時候,兩條平行線真的不適合交叉在一起。兩個人真的不適合成為平行線。
「沒。」
這時,手機突然響了,是我老媽打來的。
有的說:活該,下雪天還開得跟飛似的,不死才怪。
「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我打開燈,咽了口唾沫,說:「別胡說!你老婆在哪兒?」
我媽沒事還是會打電話來九_九_藏_書讓我去相親,我爸倔強地讓我回家住,不然就不認我這個女兒。
「我找人。我找我老婆。」他又瘋了,和當初一樣,「我老婆長得特漂亮,我老婆喜歡吃麵條,我老婆住在××街××小區×單元×棟×××室,我老婆還給我買過新衣服……」
她又變了臉色,說:「小孫啊,咱們那小區雖然亂了點,可我那房子不錯吧?知足吧。現在在市裡600塊錢能租得到兩室一廳嗎?你晚上鎖好門窗,鬼都進不來!」
暫時放棄了,我開始伺候這位大爺睡覺。他太髒了,我想著讓他洗個澡。可他說什麼也不脫衣服,好像我要強|暴他似的。
「我當然知道。」我媽說著,把圍巾和墨鏡戴上了,「你看我是誰?」
他頭也不抬:「垃圾桶有什麼吃什麼。」
我夢見好多畫面。
「別騙我,肯定是!」
夢裡,我成了一隻木偶,我和男人成了夫妻。我倆過得挺好。可每次我經過客廳那面大鏡子的時候,都能看見一個女人,一個躲在我背後的女人。
我一下交了一年的房租,房東太太樂得合不攏嘴:「我就喜歡和你們年輕人打交道,痛快!不像那些老頭老太太,多要一毛錢都跟要了他們命似的!」
我媽說:「都怪你,你當初答應他們,不就沒有這事了!」
我摟緊他,哭成了淚人。
「我還要上班的!」
我摸摸他乾淨的臉龐,打算關燈睡覺,然後我看見窗外的大街上,遠遠地站著一個女人,她一動不動地望著我們,墨鏡反射著月光,成了兩個光點。
「他在這兒!」他伸出一根手指,直愣愣地指著我。
我爹急了,罵我媽:「你閉嘴!」
我目瞪口呆的時候,他追帽子去了,我就神經兮兮地追他去了。
我媽說:「我給你約了個人,你出來見見吧。」
門鈴響的時候,我就納悶。我剛搬來這裏,除了我爹我媽,鬼都不知道我的住址,會是誰呢?於是,我第一次從貓眼裡見到了那個男人。
我好不容易才制止了他。
真是倒霉的鬼天氣,都快入春了還要下雪!
他說:「你真的不認識我了?」
我平生第一次和一個陌生男人在一起睡覺,奇怪的是,我並未覺得不妥,反而很愜意。
我停下自行車,打算把他趕走再去房東太太家。
所以,我驚訝了,當一個瘋子長了張明星臉,我就不得不驚訝了。
我打算關上門不理他了。跟瘋子有什麼道理可講?若是把他們惹怒了,指不定干出什麼事呢!
……
男人沒抬頭,說道:「我找人。」
我爹說:「別說了。」
我好奇地走出了房間,想看看他在幹什麼。
我說著,拽著他向外走去。他不反抗,就像孩子跟著媽媽,乖乖地跟我走出了大門。
我推著車子追進小區,攔在他前面,說:「你怎麼又來了?」
有一次,我老公不在家,我就好奇地站在鏡子前,想看看那女人是誰。
風突然就颳得厲害起來。我拉著他準備離開,雪大得看不清楚路,遠處刺眼的車燈照過來,然後,我倆就飛了起來,我拉著他的手,他拉著我的手,飛上去,又掉下來。
他伸出左手,指著我。我知道他一定不是說我,於是,我扭回頭,看到了一面大鏡子。
我挺煩地,說:「媽,幹什麼?」
每個星期日晚上,12點30分,我都坐在門口等著,等著一個要找他老婆的男人來按門鈴。他穿著髒兮兮的皮衣,戴著壓得很低的帽子,他這身裝扮我很熟悉,只要他不改變,我一眼就能認出來。
早晨上班的時候,路面變得很濕滑,每次我都要小心翼翼地挪步。男人依舊很正常,對我一大堆叮囑,這恐怕就是瘋子和瘋子的幸福。
好幾天了,我都沒找到那個男人。他消失了,耍了我一回就不出來了。我不知道我爸把他趕到哪裡去了,上下班的時候,我就滿世界地找他,就好像是個瘋子,就好像當初他找他老婆一樣。
我給他做了麵條,他狼吞虎咽地邊吃邊對我笑,一聲一聲地叫我「老婆」。他吃完后還要幫著我洗碗、打掃廚房、給我放洗澡水,幾乎成了一個正常人。
又過了一個馬路牙子,男人摟了我一下,手不經意地觸到了我腰后露出的一小塊肉上,真涼!徹骨的涼!
「我打電話給以前租房的那老頭了,他告訴我的。他說,那九-九-藏-書男人的老婆就是他閨女。」
我把他們的話當耳旁風,我要找到那個男人。
我摟住他,說:「我這不回來了嗎?我不會不要你的。」
他從文瘋子突然就變成了武瘋子,不過他不折磨我,只是對自己實施一次又一次的「迫害」。
「我加班。」
「你帶他來找我以後,我覺得可能真的出過什麼事。你也知道,那房子租了人,收了錢,基本上我就不去了。所以,有時候發生點意外,我自己都不知道。不過,你放心,他老婆沒死在房子里,只是死在外面了,是出了車禍!」
我看見他背後好像有什麼東西,是兩隻手!正抱著他的肩膀!我嚇得叫出了聲,他也嚇了一跳,扭過頭來,迷惘地望著我。我這才發現,原來他是自己抱自己,把胳膊交叉背到了後面。
「星期天,你上什麼班?」
是他老婆嗎?
街上有汽車呼嘯而過,路這麼滑,雪這麼大,他們開得跟飛似的。
「這我不清楚,反正那老頭好像不願意提這事,當初她閨女和那男人結婚,他好像不同意,後來倆人日子過得挺苦的,他才幫了他們一把,租了我的房子。」
我在地攤上給男人買了一套衣服,總不能讓他老穿我的衣服吧。
我想,沒準我倆上輩子是夫妻呢!
「我找人。」還是那句話。
我想,我該去找房東太太當面對質一下,這死婆子究竟對我隱瞞了些什麼。現在想想,每月花600元租這樣的房子,真是天下掉下的一個大陷阱。
「……來。」我沒好意思說我收留了他,還做了他的臨時老婆。
他果然沒睡,他在客廳里站著,迎著月光,還在念叨什麼。
我心裏很煩,腦袋疼得厲害,決定睡覺。男人一聽我說要睡覺,他就跑過來,跟屁蟲一般鑽進我的被窩裡,緊緊地摟著我。
我愣了一下,說:「我知道,你找誰?我不認識你,你找錯門了吧?」
我完全沒心思聽他講話,我腦袋裡全是我家裡的那個瘋子。我覺得我也瘋了,面對這個各方面條件都不錯的異性,我居然不討好獻媚,一心想著家裡的那個瘋子。
他瘋了,他傻了,他滿世界地找我,他不相信我死了。
老媽跟他說了一會兒就走了,留下我和這個我已不記得的兒時玩伴。
我一驚一乍地扭過頭去,身後除了馬路就是匆匆忙忙的行人,連個鬼影都沒有。
我狐疑地說:「你到底是不是瘋子?」
男人說:「我想起來了,今天我老婆確實沒在家,她得去醫院,不然她就疼死了!」
晚上,他非要和我一起睡,還好他只是摟著我,並不打算做別的。
後來,我發現,我和她是連接在一起的,就像懸絲木偶。
「你怎麼不要我了?你怎麼不要我了?」他拿繩子去擦眼淚,一臉血紅。
花布
好久,他晃晃悠悠地又回到了我們的小屋,那個時候,我已經康復了,不知道為什麼,偏偏看上了那個三無小區,看上了那套每月600元租金的便宜房子。
我追上去,說:「走,跟我回家。」
在我們目光相對的一刻,她轉過身,匆忙鑽進了小巷子里。
房東太太笑得更離譜了,說:「放心!我不是保守的人,你找誰回來住,是你的自由。況且,咱們那個小區,警察八百年不來一回,不會查什麼結婚證、暫住證的啦。」
我印了尋人啟事,大街小巷貼了個遍。
我用腳後跟想都知道這男人要去哪兒,他一定又是去按我家的門鈴。
起初,我剛搬來這裏的時候,男人並沒有出現,我還挺滿意這個地方的。一個月600塊就能住上兩室一廳、傢具一應俱全的房子,到哪裡去找這樣的好事?
老媽繼續和那個男人侃大山,說我和他兒時的故事,我沒心思聽,心還留在家裡,擔心著家裡那個瘋子。
他說:「是啊!好久沒見了,自從你離開家,我們就再沒見過。」
我的腳不是站在地上,而是站在她的腳面上,我的手也粘著她的手,我的身體也貼著她的身體。
他不見了,廚房裡飄出了香味,他竟然在給我做早飯。
我想,我和他的交叉點,僅此一次而已。但願如此。
晚上,我輾轉了半夜,好不容易睡著后,做了一個夢。
我循循善誘地說:「乖,不脫衣服怎麼睡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