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林試探著問：「小四你剛才說的宋老師是什麼時候來，又是什麼時候走的？」

小秀叫說：「不對，我回來沒見到小小，就爹在屋裡，然後我急了拉他去找高先生，沒問小小去哪就……」

高林這才發現狗剩屍體的左手少了一塊，仔細一看，居然還有牙印。

果然大家在小小凍成青紫的屍體上發現了鼓起的淤腫，正是脖子中間一圈。隨著氣溫的升高，小小僵硬的脖子也垂了下來。

八個孩子異口同聲地說：「從水裡來的。」

高林再回過頭來，呆住了，小四已經淘好米正要下鍋，見高林看著自己發獃，問：「高先生這有村長送的臘肉，要不要放飯里一起蒸？」

底下還有一個難題，就是高林發現村裡沒有教科書。

高林回頭看了看，大部分村民都和自己一樣穿著單衫，這種氣候井水怎麼能結冰呢？而且小小也就離開學舍這麼點時間，要是井水在他掉進去之前就結冰，根本就不能把他屍體包進去。

高林想了想，點點頭：「好，我相信猛哥。不過我聽見村長他們看到小小屍體的時候說了句：『天上未飄雪，水裡凍死人』什麼的，像是歌謠，大家都很害怕的樣子，這話什麼意思，難道有人提前知道了小小的死？猛哥你能不能告訴我？」

冰塊本來就在融化，高林這一舉動更加快了冰塊的碎裂，無異是自己找死！眼看就要掉進融化的井水裡，楊猛急得直拍井磚，村長嘆說：「完了，看來小小就是這樣被井裡的惡鬼迷下去的，我們真錯怪了高先生。可惜這次又輪到高先生被惡鬼迷下水了。唉，命哪，命哪！」

高林不敢相信地看著村長，怎麼他和小四一樣說變就變呢？難道自己進村后真的產生了幻覺？在小四推門進來的同時，高林站了起來，說：「村長，我覺得還是不要在村裡上課了，明顯我不適合你們這個村子。我下午走，你去縣裡重申請個老師來吧。」

學舍和高林住的房子一樣大，村裡一共8個孩子，都是男孩，最小的七八歲，最大的十三四歲。剛見面的時候都怯生生地看著高林，但高林在他們的眼裡看出了好奇，對新鮮事物的渴求。

當然教一群裏面有十三四歲少年的學生啊喔鵝，有點怪怪的，但認識漢字總要從a這個字母開始的。

高林當然不信，但一回頭看見楊猛的臉色，不禁大吃一驚：楊猛的光頭從額頭到腦門像蚯蚓一樣爬滿了一根根青筋，眼睛裡布滿了血絲，嘴裏碩大的白牙森森咬了起來，冷冷地看著村長，低聲吼說：「那又怎麼樣，我吃了我哥的肉那又怎麼樣？楊進你倒是再說一遍試試。」

小四急了：「什麼啊先生，村長真的在家啊，不信我帶你去。」

村長安排了一個叫小四的少年——也是高林學生里年齡最大的——照顧高林的住食，同時對高林說：「高先生，您在村裡有什麼要求，只管跟小四吱個聲，我們肯定給您辦到，至於我們，只希望您能教孩子們識字。還有就是，求您不要接近村后那條河。千萬別接近！裏面不幹凈！」

高林不回答楊猛的話，盯著村長：「村長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村長點點頭：「我知道那張臉是什麼了，可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井水會結冰。」

生泉井是村中心一個八角形的古井，青磚砌成的井口上長著清幽幽的青苔，發出碧瑩瑩的顏色。井水也不是很深，秋天天乾物燥的時候更是只有一人多高。到井邊時那裡已經圍了不少人，高林探頭往井下一看，心沉了下去。

村民們你看我，我看你，互相搖了搖頭。楊猛抓抓頭皮：「什麼只射，聽不懂。不過高先生，你說要不是井裡有惡鬼，怎麼在這個天氣里井水會結冰？」

孩子們一涌而出，除了小四，都跑光了。

小秀看著高林，笑了一下跑到灶膛去了。楊猛端起杯子一個勁地勸高林，高林知道楊猛是個爽直的人，沒過幾杯就向楊猛吐出了心中進村后的疑惑。

小秀也拉住了楊猛的手，看著井底，眼睛滴出淚來。

高林喜歡孩子，是那種從發自內心深處的喜歡。他的同學兼女友范麗常笑他見了可愛的孩子總要過去在臉上摸一摸，母性比女人還足，高林就會裝作抱怨地說：「誰讓你不給我生一個。」

高林感覺有一種莫名的憤怒，一種被別人當孩子耍的感覺，憤憤站了起來：「村長，你以前的說法根本無法解釋這個村裡女人們的去向，我是教孩子的，但你不能把我當孩子騙！」

很明顯是有人掐死了小小，然後把屍體扔進了布置好的就要結冰的井裡，很快井水結冰將小小的屍體凍在了冰中，底下的石塊誤應了惡鬼迷魂的傳說。

高林驚訝地看著村長，感覺這個本來滿腔熱情的男人語氣中突然充滿了威脅感，似乎在對自己警告什麼。

小秀抽泣了說：「是狼剩，狗剩他哥狼剩，掏了青狼的窩，帶回來一隻半大狼崽藏在村裡。村裡小孩子都知道，也都看過，狼剩說誰告訴大人就割了誰的手喂狼，所以我們沒敢告訴你們。」

地上的米粒還有零星數十粒，小四的表情卻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然後小四就半趴在冰上拿鑿子開始鑿小小身邊的冰，沒鑿幾下，小四突然怪叫起來，扔下鑿子就往繩子上爬，邊爬邊喊救命。

不過這個難不倒專科出身的高林，反正小學都是從漢語拼音教起，課本也就那點東西。

班裡最小的楊小小流著鼻涕叫了起來：「餓死啦，餓死啦，小小要餓死啦。」

巨漢朝村長搖搖頭，也不說話，一隻蒲扇般的大手輕輕將高林拉了起來，也不管高林的掙扎，拽著就往門外走，邊吩咐小秀：「秀子快回去燒飯，你爹陪高先生吃完還要上山呢。」

高林愣住了，村長見高林神色不對，連忙繼續說：「您放心，我們這都用井水，說河水不幹凈，也是我們的習慣問題。有了死豬死羊都扔河裡，水臟，不衛生，有瘴氣，就這麼回事。」

坐在最後面的楊小強站了起來：「村裡的漢子都這麼說的，村長也這麼說的，陳老太爺也這麼說的，為什麼先生你說的和他們不一樣？非說是婆姨生的？」

高林搖搖頭：「那你剛才有沒有說村長出去了？和楊大個一起去白水鎮了？」

小四邊淘米邊搖頭：「今天村https://read.99csw.com長一早就和楊大個出去了，這會估計在白水鎮買東西呢。對了高先生，你上課比上次那個宋先生上得好，他說話我們都聽不清楚，不像你說話我們能聽清楚，就是不明白什麼意思。」

高林這才想起剛進村時楊大個對他講過：「村裡的狗因為不斷地給那隻青狼引去當野狗，剩下的也被村民們打死了。可怎麼看狗剩的手上都確實是深深的狗牙印，深到直接挖去了一小塊肉。」

村長氣急敗壞地喊：「你敢！你看清楚，這是生泉井啊！扒井？你還讓不讓村裡人活了。」

老太爺似乎那天等高林太晚等傷了神，一下病倒了，高林幾次去探訪居然都在睡覺，連面也沒見上。

小秀的叫聲引來楊猛家的門口村民越聚越多，不一會村長也趕來了，寒著臉看著狗剩的屍體，忽然問小秀：「小秀你家的灶台是什麼時候填的柴火？」

學舍里只剩下了高林和小四。

難道昨天真的是自己夢魘或者夢遊了？也不是沒有可能，高林在書上看過，人如果忽然到一個與自己以往生存環境不一樣的地方，思維會因為不適應性出現短暫的混亂的。

村長又開始催了，高林決定還是隨他去看看孩子們，走不走以後再做定奪。

小秀看著高林，遲疑地問：「……高先生您說的會不會是婆姨？」

村民們一下子炸開了，不知不覺中已經把楊猛團團圍住，楊猛的粗眉也擰了起來，拳骨咯咯作響，眼看一場火併就要開始。

大家安撫了半天，小四才抽泣著說：「小小身子下面，冰里，有張臉，比臉盆還大的白臉，在瞪著我看。」

高林被村長氣得飯都不想吃了，在屋裡團團轉圈。小四在旁邊嚇得不敢說話。就在這時候，桌子突然抖了一下，門砰的一聲像被一陣風刮開了。

村長為難地說：「高先生，是這樣，有件事可能你不知道。楊大個昨天閃到了腿，駕不了驢，就是我同意你走也沒人送啊。我本來今天準備和他去鎮上買東西都沒去成。」

楊猛大手拍著井，不說話，半天吼道：「反正不能把小小就這麼丟井裡。」

八個孩子對望了一眼，小秀又遲疑地說：「可是，高先生，我們的爸爸都沒婆姨啊，惡水村的漢子沒婆姨，誰都知道啊。」

還是小秀的父親，那個巨漢楊猛吼了一聲：「鬧什麼？都別鬧！反正誰也走不了，先想辦法把小小的屍體撈上來。」眾人這才如夢初醒，村長和村民們瞪了高林一眼，都圍到了井邊。

小四站起來問：「高先生，老鷹也會說話嗎？這個『愛』字是什麼意思？」

想到青狼曾經和自己面對面的猙獰面目，高林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又急又氣，忍不住拍了桌子：「村長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不是怕我出村后對別人說些什麼，居然用這種卑鄙的手段扣留我！」

所有的人都緊張了起來，跟在小六後面跑去。

楊猛回頭怒道：「怎麼？」村長看著楊猛說：「如果小秀有意外，你楊猛擔不起這個責任，我們都擔不起。」

能跑得一個不剩？高林話到嘴邊吞了下去，畢竟人家已經夠難過了，不適合再觸人家痛處。

高林沉住氣問：「村長你剛才的話什麼意思，你不告訴我這村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也就罷了，為什麼要這樣威脅我？」

楊猛也急了：「你們都抱著這口死井不放幹嗎？河裡的水不能碰，去山上啊！山裡有的是泉水，幹嗎非要在這口井上弔死？」

高林手一抖，粉筆掉在了地上。

村長也吼道：「你想動生泉井，我就去問問陳老太爺，准不准你動。」

楊猛急得要往井裡鑽，村長一把抱住他：「千萬不能，你這一鑽，不但進不去，還得把井口給堵死了。」

小秀「哦」了一聲，看了看小四，又看了看高林，跑著走了。

村長也站了起來：「高先生，都說女人是禍水，沒有淹不死的男人。你管那麼多幹嗎？我們村只想要個老師，不是想有人問東問西。你記得打那個侏儒楊洞的時候我跟你說過，村子里大家的意見就是王法。大家沒意見，我不上報，村子里就是發生了事情也是沒事情。你能聽得懂不？」

因為小秀這個名字很女氣加上銀鐲，高林想會不會是他媽媽起的。

大家都看著小四，小四看著高林：「高先生你說什麼？我不懂，我就沒和你在一起啊。」

高林問：「小秀你見沒見過媽媽？」

村長又氣又急，吼道：「蠢材，就不能用短繩接嗎？」村民這才恍然大悟，連忙四散了去找繩子。

小秀邊哭邊說：「我爹叫我燒灶的時候裏面柴火就滿了，我直接點火就燒，才沒看灶里，不然……」

村長退後一步躲到了村民後面，高林連忙要拉住一步步向前走的楊猛：「猛哥，冷靜一點。」

高林已經又移到了井心，剛才站的地方又滲出水來。堅冰似乎在迅速融化，高林在井下不得不隨時調節自己的重心，隨著他的移動，冰塊慢慢旋轉起來，越轉越快，那張白臉就像張開猙獰大口，對著在冰上手足無措的高林狂笑起來。

高林叫了起來：「那爸爸告訴你們是怎麼生出來的？」

說話間高林已經把最後一層冰鑿裂開來，井上的人只覺冰下的白臉也隨著冰塊的碎裂突然分裂開來，隨即往井水下沉了下去，更可怕的是高林也「嘩」地隨著白臉沉下了水。

楊猛聽著高林問的話，臉色漸漸陰沉了下來，最後放下了杯子：「高先生，你要是相信我楊猛，就不要再打聽你懷疑的事了。不錯，我們村裡是只有父親孩子沒有女人，但真相卻與外面人物無關，也有不能說破的苦衷，可我發誓裏面沒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而且你知道對你也沒好處，高先生你就不要問了。」

小四說：「我不回去了，村長讓我就住這給你燒飯洗衣服。」

楊猛怒說：「井又不準動，人又不準下，你存心不讓小小他爹楊平安心是不是？」

小秀沒說完忍不住害怕得哭了起來，楊猛想都沒想就接著回答：「柴火是我填的。我從山上回家見秀秀沒回來，不知道他是去上學了，怕他貪玩來不及回來給小小燒飯，就順手把灶填了柴準備自己動手。」

小栓站起來，認真地說：「高先生，我們家沒有媽媽。媽媽是什麼，好吃嗎？」

聽了村長的話，有的村民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了，高林又氣又急，卻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高林搖搖頭，對小四說：「小四你出去一下，我和村長有點事情要談。」小四答應一聲就出去了，村長不解地看著高林。

立刻他發現了不可思議的地方：原來井水結成了冰。在這沒入冬的時候，井水居然凍了起來，把小小的屍體整個凍在了裏面。

村民里一個年紀稍大的出來說話了：「楊猛你這話不對。山上有山上的規矩，村裡有村裡的規矩。在山上你說了算，下了山你就得聽村長的。」

村長搖搖頭，繼續對楊猛說：「楊猛，不要怪我懷疑你。你自己想，村裡孩子的死，可是從你下山時候開始的。高先生說的那種會結冰的石頭，也是山上才有的；第一個死的小小，又是住在你家裡的。秀秀我問你，你放學後有沒有和小小一起回來？」

高林聽了沒說話，低頭站在了楊狗剩的屍體旁邊：「事是你們的事，學生可是我的學生。在這件事情弄明白之前，我不可能走的。」

楊猛吼說：「說？說什麼說？我幹嘛要做這樣的事情？我瘋了嗎？」

村長點點頭，先走了，村民們也散開了。高林被楊猛拖到家裡，拿出了珍藏的竹筒酒，吩咐小秀去把腌的獐子肉割好，去灶膛加白菜粉絲燒了。

范麗就會裝作惱怒地追打他，孩子的父母看了都會露出會心的微笑。

高林看著村長熱情拉住自己的手，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村長的聲音更低了，跟耳語一樣：「七子歌，是七子歌的詛咒開始了。我們誰都擋不了，絕對不能冒這個險讓小秀下去！」

村民騷動起來，突然秀秀尖叫說：「小小脖子被人掐過，小小脖子斷了。」

楊小秀一下子說不下去了，臉色慘白地看著楊猛，楊猛的臉也白了，慢慢地說：「我沒看到小小回來，我發誓。」

村民們「嗡」地炸開了，村長尷尬地說：「孩子話！孩子話！我怎麼會欺負高先生？不過就是說楊小小在你前面回家，而你爹早回來了在家裡等你們？」

年紀大的那個村民在旁邊夢囈般地接著說：「對，肯定是七子歌！我記得《七子歌》的第一句就說天上未飄雪，井裡凍死人。楊小小凍死在生泉井裡，詛咒已經開始應驗了。」

村長沉默了一會，放下了手裡的旱煙：「高先生，我記得我們說過這個事情，我也記得告訴過你怎麼回事，為什麼還要問呢？」

小四頭也沒抬：「宋老師？哪個宋老師？我剛才說什麼了？哦，對了，我問先生這臘肉是放鍋里和飯一起蒸，還是……」

這時候天色已暗，遠處突然傳來了一聲緊似一聲的狼嚎狗吠，在村外四面八方響起。村裡人的臉色都變了，村長跺腳說：「孽種，孽種，沒爹教的野種，這下可害死村子了。當時就不該收留他們兩個。」

慌亂中不知誰拽住了楊猛的手，然後不知怎麼繩子滑掉下了井。井上所有的人都嚇呆了，村長第一個反應過來，衝著身後的人群大喊：「快，快去找繩子，救高先生出來。」

從井上看，人臉似乎正悄悄向上浮來，準備吞噬井外的生氣。

如果沒有高林不顧一切地鑿出冰塊里的石頭，等流轉的井水一融化，石塊掉落井底被淤泥掩蓋，任何人也發現不了惡鬼的真相了。

立刻，濕漉漉的高林被拉了上來，他左手拉住繩子，右手懷抱著什麼白白的東西，出了井口癱在地上，不停地咳出水來。

村長點點頭：「對了，小小爹在山上，楊小小也是住在你家跟小秀吃飯的，我倒差點忘了。」

村民們，連村長都互相看了看，一時沉默下來。半晌，村長低聲說：「所以，你現在要報仇了，是嗎？你報仇就報仇，沖我們來，為什麼要對孩子下手？」

八個孩子八雙清澈的眼睛困惑地看著高林。

楊猛擦擦濕潤的眼角，聽後面的村民交頭接耳地議論，站起來回頭吼道：「誰要是再敢懷疑高先生什麼白的黑的，就是罵我楊猛的兄弟，就是和我們山上十八條倒山放樹的漢子作對！」

村長一字一頓地說：「你沒瘋，你是貪！你想讓七子歌童謠的詛咒應驗，才能開山破水，找到寶藏！」

小秀出門的時候，回頭問了一句：「高先生，你去我們家吃飯吧。」

村長搖頭嘆說：「畫虎畫皮難畫骨啊！高先生，你說他不是那種人，他可是餓起來連親兄弟的肉都能活割了來吃的人。如果不信，你問他自己。」

小四抬頭看著高林：「還是和鹹菜一起燒？燒了就怕咸口，先生你吃不慣。」

村長慢條斯理地坐了下來，小心地刨了一口飯，邊咀嚼邊含糊地說：「高先生我不說了么，村裡的娃娃需要先生教書。你都自己摸來了，哪有必要這麼急著走？」

高林對著幾個孩子看了又看，點了和小四差不多大的楊小秀的名字。這是個有點靦腆，手上戴個明晃晃的收口銀鐲，收到最後一節還是顯得寬大，明顯是上代人戴過留下來的。

好在自己的女友范麗是表演系的，學習專業就是配音，只要聽誰說過話，學起來幾可亂真。自己耳聞目染下也略懂，後來從遇見楊大個開始就一直默記他的說話的語言，兩天下來基本能說得和村裡方言差不多了。

村長不理楊猛，對高林說：「高先生，驢車已經套好，你要走現在就能走。我們村裡要處理村裡的事情，恕我不能送你了。」

村長嘆了一聲：「說實話，惡水村裡不會有哪個瘋子在生泉井裡殺人的。現在出了事情，我們肯定先懷疑村子外來的人。」

以後只有寒暑假能和范麗團聚了，高林想。在高林的堅持下，村長把高林的住處改到了學舍里，並且一再覺得不妥。因為離學舍不遠就是一豬圈。高林和村長談話的時候，豬就在外面哼哼著，讓村長覺得很不好意思。

門開后小秀跑了進來，回頭對門外招手：「爸，爸，你看，這就是高先生。你讓他去我們家吃飯嘛？」

高林這才回過神來，有氣無力地說：「放學。」

說話間高林已經順著繩子鑽進了井底，看著楊小小的眼睛睜著在冰中死死地看著自己，半張著小嘴，想起他離開學舍時幼稚的話語：「小小餓死了，小小要餓死了。」心裏一陣酸楚，抬起鑿子動手朝小小身旁的堅冰砸去。

提到小小，楊九九藏書猛臉更沉了：「村長，我們得趕緊查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不然，還不知道要糟蹋多少孩子。」

高林點點頭，倒了一桶水進缸里，又把石頭扔了進去。很快，缸里的水開始冷冷地冒起白氣，相信不久就會凍起來。高林看著冷氣點點頭：「井下面，你們在上面看不到的地方，都堆滿了這種石頭。上面這三塊，只是碰巧堆高了凸在上面的。」

楊小小，就是學生里最小，放學時吵著要回去吃飯的那個孩子，慘白的臉仰天定在水面上，整個身子直插在井裡，一動不動。高林看得鼻子一酸，不想再看，但又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還是仔細地看了看。

村長還是盯著楊猛：「就算是村裡有野狗溜了進來，但狗總不能把屍體藏到灶洞里吧，你還是脫不了殺人的嫌疑。」

高林連連擺手，喘息著抬起頭來，舉起手裡的東西嘶啞著吼道：「不是鬼，不是鬼！小小是被人謀殺的，證據就在這裏。」

村民們互相看了看，臉色也都白了起來。楊猛怒吼一聲，伸出大手就去扒井口的青磚，村長連忙一把抱住了他，叫道：「楊猛你幹什麼？」

楊猛怒說：「小小他爹還在山上放樹，我不能讓他兒子死了連屍體都撈不上來。扒了井口，我下去看看底下是什麼怪物。」

小秀答應一聲，就要順繩子爬下去，村長突然伸手擋住了井口，看著楊猛說：「不行，小秀不準下井。」

正說到這裏，突然聽到灶膛的方向傳來一聲巨響，是鍋摔碎的聲音，然後是小秀瘋了一樣的尖叫。楊猛和高林臉色都變了，迅速地衝出屋去。

地上的水跡幹了看不出來是正常的，可年畫眼睛部位雖然還是小洞，土牆後面的洞卻沒有了，高林指著年畫空洞的眼睛吃吃地說：「你看，洞……」

村長家離學舍不近，走了一會才到。小四沒到門口就喊了一聲：「村長，高先生找你。」村長立刻從屋裡奔了出來：「歡迎歡迎，先吃飯先吃飯。」

高林「哦」了一聲，突然想起來：「小四你住在村長家是吧？你先別燒飯，帶我去他家，我有事問他。」

村長點燃旱煙，發現高林進屋后一直盯著小四，驚訝地問：「高先生，小四做了什麼錯事嗎？」

小秀急了：「關我爹什麼事，我爹才不會殺人，更不會殺小小和狗剩！我沒和小小一起回家，我走半路還是想回頭去學舍喊高先生吃飯，就讓小小一個人先回來。然後到那就聽到小四朝高先生髮脾氣，然後他們就去你家。我才回家看到爹回來了，怕高先生被你欺負吃虧，就帶他去你家喊高先生上我家吃飯。」

好在這時候村民們已經找到繩子接長，楊猛連忙把繩子垂下井裡，叫道：「高先生，快拉住繩子，我拽你出來。」

村長又走前一步，一把抓起狗剩的左手：「再說，村裡上下這麼多人，除了你還有誰吃過人肉！有些事，你想忘，我們可忘不了，你就是那個傳說中的惡鬼。」

楊猛長嘆一聲：「這個倒能說，就是說了怕你不相信，事情是這樣的……」

六子爬起來，對著村長氣急敗壞地大叫：「村長，村長，楊小小淹死在生泉井裡了！井眼都被堵啦。」

高林看到了屍體手上戴的一個銀鐲眼熟，猛然想起這也是自己的學生，叫楊狗剩。因為名字不雅，自己當時還考慮給他改名來著。還記得他學字特別大聲，就是字發音不準。他還有個孿生兄弟叫狼剩，是個悶不吭聲的孩子，看人的時候眼睛特別凶，兩兄弟的區別就是狗剩的手腕上有個銀鐲，比小秀腕上那隻還多了個鈴片。

村長看著他搖了搖頭：「村裡離生泉井最近的就是你家。中飯的時候大家都在家裡做飯不出來，你做了些什麼，我們也不一定會知道的。而且，灶里的柴火是你填的，楊狗剩的屍體也在灶里，你當時沒感覺嗎？這個你怎麼說？」

楊猛不顧楊狗剩屍體的余燙，抓起了狗剩被咬過的手，詫異地說：「這確實是狗咬的印子。可也奇怪啊，惡水村裡早就沒有狗了。」

村長冷笑一聲：「要問還要糟蹋多少孩子，那得問你，楊猛。」

高林愣住了，怎麼也沒想到村長的態度會如此強硬，是不是有什麼秘密讓他不得不強硬地去保護？高林抬頭朝村長眼睛看去，村長正眯起眼睛盯著他，眼睛深處似乎有針芒閃動，直刺到高林心裏去。

楊猛一把抓起高林手裡的白東西，左看右看，困惑地說：「高先生，這隻是塊普通的白石頭，山上多的是，你怎麼從井下撈出來的？」

身後的門外似乎有動靜，高林回頭一看，門縫裡六子正慌忙停止打著的手勢，尷尬地一笑。等高林開門，六子的背影已經跑到了竹林邊，很快地消失了。

小四驚訝地對高林說：「什麼？他們出去了嗎？我不知道啊，我早上來的時候村長還在家呢，沒聽說他們要出去啊。」

村長茫然地看著高林：「高先生您說什麼呢？哎，就顧聽您說話了，菜都涼了。吃飯，我們先吃飯。小四，快來給高先生盛飯。」

身後的小四沒有說話，高林回頭一看，小四手裡的淘米籃子掉在地上，濕米沾了一地，雙手緊緊地捂著嘴，驚惶地看著自己身後。

高林看著村長憤怒了：「村裡就大個子一個能趕車的？」村長搖搖頭：「那倒也不是，可不巧小驢子拉磨又傷了蹄，沒好把式過不了山道。」

楊猛摟著小小的屍體怒吼起來：「是誰對這麼小的孩子下了這樣的毒手？如果被我揪出來，我撕了他。」

高林覺得他們說話跟給死人招魂似的，詭異得很。但村民們的反應可比高林強烈多了，帶孩子來的立刻把孩子拉到了身邊，摟在懷裡緊張地東張西望著。楊猛也一把拉住了還想下井的小秀，苦澀地對村長說：「開始了？真的開始了？」

高林的臉沉了下來，盯著小四的臉不說話，小四無辜地看著高林。高林說：「小四，老師不喜歡說謊的孩子，你有什麼事情瞞著老師？」

沒想到，就上了一堂課，這個孩子也被人殘殺了。高林已經出奇憤怒了，獃獃地看著屍體說不出話來，只聽到身後楊猛苦澀地說：「『六子去烤火，一子被燒焦，惡鬼裂嘴笑，連夸人肉香。』上一句就是高先生你問的『七子尋寶去，有鬼暗隨行。天上未飄雪，井下凍死人』這兩句是連在一起的。」

高林挺身而出，昂首對楊猛說：「猛哥，你拉住繩子，讓我下去！我不能讓自己的學生就這麼孤零零地凍在井裡。活著我救不了他，死了我也不能丟下他！」

楊猛自信地說：「不會的，我在這裏看著，小秀還能出意外？」

村九_九_藏_書長和幾個村民聽到叫聲有異，連忙也湊上井口，一看驚叫說：「惡鬼，是惡鬼潛在井底，要衝出來吃人了。快，快把高先生弄出來。」

高林看著小四，隱約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再次對小四說：「老師不希望你騙人。有什麼事情希望你告訴老師。你看地上還有米……」

楊猛和小秀連忙幫高林捶背，村長興奮地說：「楊大個說得不錯，高先生果然不是凡人！青狼不敢吃他，惡鬼也拉不走他。」

小四突然發起脾氣來，一下把米籃摔在了地上，米粒全部滾進了泥土裡：「先生你不相信人！不相信人我就回去，你自己燒飯吧。」

村長沉默了一會，長嘆一聲：「村裡窮啊，山外不知道的才叫我們清水村。山內知道的都知道惡水村的漢子沒婆姨，女人們都耐不住窮，跑到山外去了。」

小四掉頭對高林說：「先生我沒騙你吧，我就說村長在家嘛。」

灶膛里，楊小秀摟著頭，縮在牆角發抖，滿鍋的獐子粉絲撒在地上，一隻鐵鍋摔成了兩半。灶台上，原來放鐵鍋的灶洞朝天露著，底下一具屍體奇怪地蜷縮著，被大火燒得烏黑。楊猛走上前去輕輕一碰，屍體上被燒成灰的衣服飄落下來，露出被烤焦冒著熱氣的皮肉。

井下冰深處，一張慘白而模糊的巨型扁大的人臉，白色的眼睛，白色的嘴，毫無生氣地瞪著井上的天空，散發出陰寒而凄涼的氣勢。

過來好一會楊猛才跑回來，手裡舉著一個大缸：「我把我家秀秀洗澡的水缸拿來了，高先生你看行不？」

高林看了看小四，問：「小四你不回去吃飯？」

村長低下了嗓子：「楊猛你還沒看出來嗎？」楊猛問：「什麼？」

奇怪的是高林看了看垂到身邊的繩子，又看了看冰底的白臉，臉上居然露出了遲疑不決的表情。突然，他俯下腰，整個身子趴在了冰上，拚命地鑿了起來。

高林這才點點頭，問了村長最後一個問題：「怎麼村裡我就沒見一個女人？孩子們的母親都哪去了？」

楊猛聽了這話，想了想，才站了起來，回頭對小秀說：「秀秀你下去，把你小小弟弟身子弄出來。爸爸在這看著你，看什麼怪物敢動你。」

楊猛看看高林瘦削的身材，一拍巴掌：「好，我就知道我家秀秀不會看錯人！高先生你來，我放你下去，井下要有什麼怪物害你，一拉繩子我就拽你出來。」

楊猛長嚎一聲，端起地上的碎鍋就要朝村長砸去。高林想阻止，卻被他一下推得遠遠的，好在小秀一把抱住了楊猛的腿，大哭說：「小小和狗剩都不是我爹殺的，我爹不會吃人！我知道是什麼咬狗剩的，咬狗剩手的是狼，村裡沒有狗，但有狼！」

高林又難過又好氣：「難道你們還懷疑我和小小落井有關係？我放學后就一直和小四在一起，從學宿到村長家，小四都陪著我，你們可以問嘛。」

大家都寒了起來，凝神往井裡看去。這才發現，確實有白影在小小底下露出，但被小小屍體遮住了，井口視覺又窄，隱約看不清楚。

楊猛睜大了眼睛：「村長你說什麼？你這話什麼意思？」

村民們沉默地轉身準備離開，突然一個人大叫：「讓開，我要下井。」

村長不在意地說：「一準是那些頑皮孩子掏的，想提前看看你嘛。我們這裏從來沒先生來教書，孩子們都野得不行。所以啊，高先生，我才難得大老遠去一次縣裡，申請個先生好好管教管教他們。」

站在井口的楊猛和附近幾個村民，清楚地聽到井下傳來「喀啦喀啦」的怪聲。井下的高林臉色煞白，身體搖晃了起來，迅速從原來站的地方轉移到了對面的井壁，而在原來站的位置，從冰口和井壁接縫的地方開始滲出水來。

高林看著一地的米，再也說不清是什麼時候撒的，只好嘆了氣說：「這樣吧，我和你一起去村長那裡一下。」小四齣門就走，高林緊跟在後面。

村長頭都不抬：「那不行，山道上狼群正餓著呢，您自己上路等於給它們送乾糧。」

高林第一個念頭是小四在故意搗亂，但看他那自然的眼神又不像，反過來壓住自己的疑惑，問小四：「那你知道什麼是爸爸？」

高林掙扎著站起來，拿過楊猛手中的白石頭，又找了地上井邊的兩塊青石，把白石頭放下面，兩塊青石放在白石頭上面兩邊，形成一個倒品字，然後在倒品字外面畫了一個圓：「你們看，這就是我們看到的井下的那張白臉。井口像個人的圓臉，三塊石頭凍在了井水裡形成了人的眼睛和嘴形狀，因為井水結冰，冰面離井口太遠，加上光線折射讓人感覺井面晃動，我們就看到了一張活的怪臉。」

村民們沉默著，村長接過小小的屍體交給六子：「楊猛你別衝動，小小的事情交給我們去辦。你吃飯後得上山去通知小小他爹。還有，高先生，你要是還急著走我馬上安排人送你。」

高林驚呆了，村民們的目光比剛才更冷，轉回看著高林。

突然高林醒悟過來，連忙問小四：「什麼？你剛才是說你們以前還有一位姓宋的老師？村長怎麼對我說從來沒老師來過這裏？」

然而注意到高林懷疑的目光后，針芒很快消失了。面前的依然是那個滿額皺紋的中年鄉民，眼神也頓然失去了那種鋒利，茫茫然得讓人莫測高深。

村長搖頭說：「怎麼可能，哪有這麼神的事情。」

高林朝門口看的時候差點叫出聲來：門外站著一個比門還高的光頭壯漢，偌大一張硝好的獸皮套在身上綳得跟小衣一樣，走路震得山響。壯漢低頭側身努力鑽進房門後站定，朝高林露出森森白牙一笑：「您就是城裡來的高先生？我一下山就聽小秀說您課上得可好，一定要請您回家吃個飯。」

高林盯著小四，小四擦了擦臉上：「怎麼了先生，我臉上有了灰嗎？」

明明白白的拖延，高林冷冷地說：「不行給我準備些乾糧，我自己趕路。」

高林把白石頭抱起，放到村長腳下：「村長，你看這個。」村長彎腰仔細摸了摸，又聞了聞，搖搖頭，問高林：「什麼？」

高林怒道：「亂說！孩子只能是由爸爸媽媽生出來，是誰教你們這麼胡說的。」

村民們嗡嗡議論起來，那個年紀大的村民看向村長，村長點點頭：「高先生不是村裡人，他要下去是可以的，就是太危險了。到底井裡地方不大，有個萬一不好轉身。」

高林擺擺手：「謝了，我待會要去找村長，就不去了。」

一本沒有。

村民們你看我，我看你，最後有人鼓起勇氣說：「村長，這是生泉井啊！除了原來的井繩，哪裡還有這麼長ｒｅａｄ.９９ｃｓｗ•coｍ的繩子？」

高林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他做夢也沒想到，人一出生憑本能就知道的問題，居然還要費這麼大勁解釋。更鬱悶的是，自己居然解釋不了。

楊猛愣住了，高林也愣住了，村長第一個反應了過來，皺眉說：「小秀你說清楚，你到底知道什麼？村裡哪裡有狼了？」

高林說到這裏，發覺自己的話有歧義，臉紅了一下，沒繼續說下去。好在孩子們都沒聽出來，小四更困惑地問：「什麼是媽媽？」

他不知道自己以後會對這個決定有多麼後悔。

於是第一堂課高林點名后，就開始教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啊啊啊地念，念了半天，上午要結束的時候，高林順口說了一句：這個a字，在英語里也讀ai，愛和英語一樣，是世界上通用的語言。隨手在當黑板用的擦過桐油的木板上，用自帶的粉筆寫了個大大的同音漢字——愛，指指黑板：這個字就是ai字。

小四點點頭：「當然知道，不過他很多年前就死了，我就一直住在村長家裡。」

高林還在沉吟，楊猛一把拉過了他：「高先生怎麼會走，我家秀秀還等他教書識字呢！不許走不許走，高先生飯都沒吃呢，先到我家吃飯去。」

高林深吸一口氣：「等猛哥回來我們就知道了。」

高林怒說：「猛哥不是那種人，他撈小小屍體的時候，你們沒見他急得那樣？你們怎麼非要污衊他。」

高林背對小四擦著黑板，聽了小四的話暗叫一聲慚愧，其實自己在村裡講的並不是普通話，估計普通話村裡孩子至多能懂個半成。

高林看小四關上門，回頭認真地看著村長問：「楊村長，我總感覺你們村裡在保守著一個秘密。也許我是外來人，你們覺得和我透露不合適，可你要我教孩子們學習做人，不能我一邊教他們說真話你們一邊在教他們講假話吧？這種教育方式對孩子們不好，很不好。我希望你確實地告訴我，村裡的女人們都哪裡去了？」

是什麼力量讓井水在小小掉進井裡，又在村民們到來的這麼短的時間里結了這麼厚的冰？高林正想著，卻覺得身後氛圍不對，連忙站起身來，發現村民們都在他身後冷冷地看著他，每個人都和他保持了一段距離。

楊猛連忙把小小的身體和繩子提了上來，迅速把繩子又放了下去，沖井口大吼：「快快，高先生，快拉住繩子，我拉你上來。」

高林努力地想從巨漢手裡抽出手來，但總是徒勞。小秀和小四連著村長跟在後頭喊：「放開高先生，快放開高先生！」巨漢一猶豫，門口衝進個人來，正撞在巨漢小腹上，反把自己彈出去好遠，高林趁機掙扎著脫出手來，一看是六子。

村長搖頭說：「高先生，現在你真的走不了了——起碼在查出小小發生了什麼事情前，你是走不了的。」

楊猛連忙把繩子提了上來，小四凍得頭髮上都是冰屑，青紫著臉一把抱住村長不放，哭了起來。

村長沒來得及說話，剛剛說話的那個年紀大的村民搶先說：「楊猛，村長說得對，小秀不能下井。」

可這個小井口稍胖點的人就鑽不進去，最後商量來商量去，把小四給放下去了，村民們看著小四順著繩子爬下去，到了井底試探著站在冰上面，居然一下站穩了。

正說著，繩子突然動了。楊猛連忙向井裡望去，見高林已經將小小的屍體綁在繩子上，自己卻靠在井邊一動不動，驚恐地看著腳下的堅冰。

高林掉頭對楊猛說：「猛哥麻煩你找一大盆水來。」楊猛答應一聲就去了。高林又對村長說：「這是大塊的天然硝石，放入水中會迅速吸收熱量，井眼又暫時被大量石頭塞住，存水不多，形成了堅冰。不過時間不會長，因為底下井水壓進井眼的時候，水多冰自然就融化了。」

楊猛一把甩開了高林的手，苦澀地咆哮一聲：「不要拉我！他們忘不了，我也忘不了，只是……」楊猛一指面前的村民吼道：「你們誰還記得我們兄弟倆變成那樣都是為了誰？你們怎麼有臉來譴責我？」

聲音在屋裡就跟炸雷一般，震得高林耳朵嗡嗡作響，哪裡還說得出話來，小四和小秀早把耳朵捂了起來。村長皺起了眉頭，對巨漢說：「楊猛你怎麼下山來了？你不在山上其他人放樹不受影響嗎？」

村長重重地點了點頭：「開始了，真的開始了。我們回家吧，看好孩子，等冰化了再來撈小小。」

原來小四是個孤兒，高林有點心疼這孩子，不想多說什麼，就指了指小四身後的楊小栓：「就是和他媽媽一樣了。」

楊猛恍惚見高林迅速在水中撈住了什麼，然後突然感覺繩子有了重量，水底下有人在不斷地拽繩子。這一下比什麼都來的驚喜，連忙拚命往井上拉繩子。

十幾分鐘過去了，楊猛在上面看高林的動作越來越緩慢，擔心地往井下叫：「高先生，高先生，你先上來歇歇，別凍僵了。」高林抬頭朝楊猛看了看，顫抖著青紫的嘴唇動了幾下，沒說出話來，又繼續低頭鑿冰。

高林微笑著回答：「不是老鷹的鷹，是英雄的英。英語就是英國的語言，英國是世界上的一個國家。愛，就是喜歡。比如，如果爸爸不愛媽媽，就不會生下小孩子，也就沒有你們。」

就在這時高林毅然分開人群，擋在了楊猛面前，高聲說：「村長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也不再想知道你們這裏以前發生過什麼。但是，請你們仔細看看，」高林指著狗剩屍體手上的牙痕，「你們看，看清楚，這麼尖的犬牙洞，這分明是狗咬的，關人什麼事？關猛哥什麼事？」

再後來，高林就留下來了。

但學舍是除了村長、老太爺的房子外最大的房子，在這也是沒辦法，何況高林也不介意。他想：古代都有人對牛彈琴，現在自己近豬教書也沒什麼。

立刻人群鴉雀無聲。半晌，村長咳嗽了兩聲：「這個么，楊猛，大夥也是對高先生不熟才誤會的么。我們也很感動，很感動！你放心，放心。」

高林恍然大悟：「對！對！就是你們爸爸的婆姨，也就是你們的媽媽，你們可不能叫婆姨，你們得叫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