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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絕計

第十章 絕計

村長張張嘴,沒有說話,停了片刻,苦笑道:「我可沒護著他,要不你讓他脫衣服來看看身上有沒有狼牙印好了。」楊平大驚:「村長你怎麼能這麼說話。高先生糊塗你也糊塗了嗎?要不怕驗傷你帶頭好了,我跟著你做。」
高林舉起了右手的手指:「我現在還懷疑……」手指蓄勢不發,方向游移不定。站在高林面前的村長連忙旁行幾步,錯開了高林將要落下的手指方向,立刻高林就直面不遠處的村民。
楊平點頭道:「我就說我們總是小看你吧。高先生你到底是個讀過書的,和我們水平就是不一樣啊。」高林淡淡地道:「這也沒什麼。只要想通這個關節,那當時你們在屋子裡殺害六子的破綻就太多了。首先,我立刻想到的就是村長几次舉動前後不一,矛盾太大。」

村長話音沒落,高林已經被人群簇擁著抬了起來,一直抬到就近的大樹下。有村民掏出本來準備用來擒狼套狗的繩索,直接套在了高林的脖子上,就手拋過了樹杈;有村民從附近找來了石頭,墊在了高林腳底下;有村民拉高了繩子,在樹榦上打了結,一切準備就緒,眾人紛紛散開,高林冷汗直冒,脖子里的繩子將自己死死勒緊,連求饒的話也說不出來了,就像一條已經咬住釣線,隨時會被提上岸去的魚。
楊平還沒說話,村長已經顯得非常不耐煩了:「高先生,我能不能問問你,你到底是跟我們一起救人的還是來鬧事的?你看,到現在走不了幾步路,你就要生一場事,攪得大家頭都暈了。算我求你了,我安排幾個人送你回村行不行?」
結果就是高林現在指誰,誰不管怎麼做,等著的結局就是要麼被孤立,要麼被對立。就像在雞群里,群雞總是會合力啄死那隻與眾不同的雞的。而現在誰與眾不同,就由高林說了算了。
村民們陰冷的目光紛紛轉向楊平,楊平大驚:「我那是開玩笑呢,我那是開玩笑呢。我,我的意思是為了村子不要散成一片,查找木客的事,只能緩著來,緩著來……」
半晌,楊平忽然想起了什麼,急忙問村長:「其他的人呢?會不會有誰在這個時候跑來看見姓高的還活著?」村長看看高林,面無表情地回答:「戲演完了,唱戲的還留著幹嗎?都被我帶回村子去了。折騰了一夜,現在都該洗洗睡了吧。放心,不會有誰跑來發現姓高的還活在這兒的。」
楊平求救地看向村民們,無論是先來還是後來的村民目光都紛紛轉向別處。楊平無奈毛躁道:「高先生,玩笑不能亂開,你這樣亂指亂認,可是要害死人的——誰做了第一個,不就等於同意你的話逼大家驗傷了嗎?」
「高先生是君子,不會動刀動槍的。那麼,村長你能不能告訴我,六子胸前橫七豎八的刀口,是誰下的毒手?是誰最後面對面地宰了六子?六子的死,最後該算在誰的頭上?你一句話,我來替六子報仇。」
「但六子做夢也想不到的是,這場戲的票價,居然是他的命。其實不管楊平是為了把戲演得更像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都不會留下他這個活口作為破綻。六子最後只能走上絕路,因為這本就是一條絕計!」
高林理也不理,繼續大聲道:「村長在抱怨我說我這樣做是把楊平給出賣了,但是……」
前面的村民們聽完村長的話紛紛和善地笑了。村長和楊平走到高林身後,拍了拍高林的肩膀,低聲說:「和大家說兩句吧,事情就過去了。」這話分明就是給高林一個台階下了。
村長悶哼著接道:「我就說不行的,事情擺那太明顯了。孩子們活不過來,楊大個也活不過來。偏偏楊平你還有那自信,找來戲班那趕車的來冒充楊大個。你說那傢伙個子大是大了,偏偏長的那一臉奇形怪狀,能像是姓楊的嗎?我怕這姓高的從開始就是看他越看越懷疑。」
楊平忽然一聲大吼,嚇得高林一個哆嗦。楊平滿意地點點頭,回頭對陳盛笑道:「盛哥你可不要怪小弟心狠,這些年我可一直想念你得緊。你知道的,村裡從楊洞那怪物的父親楊雄死了以後,就沒有過鐵匠。這兩個籠子,是我專門在山外請人打造的。本來一個是給你的,一個是給楊猛的。不過現在楊猛的那個正好省給了高先生——我說這個的意思是,籠子是我親自看著做起來的,選的好鐵做的好工,你一胳膊都沒了的人,如果想逃出籠子,我看還是不要費勁了。還是把時間留著你們好好談談,看什麼時候交出寶藏的下落合適。我還要去村子里吃早飯呢,就不打攪你們了。」
村長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忽然吼了起來:「別說得好聽,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心思。你是看六子是我的人,才藉機下的手,好去了我的幫手,對不對?!」
楊平微微一笑,一指高林:「那村長你說的外人,指的可不就是高先生么!」
高林心頭一寬,努力說道:「暫時沒事,不過再不放下來就該有事了!其他人呢?」楊平道:「走了,都去山上了。我哄開他們讓我留下獨自處理你,誰知你半天不動我還以為真出事了。」
楊平衝上來一腳踢開了高林腳下的石頭,惡狠狠地舉高雙手掐緊了高林的脖子,像野獸一般嘶吼著,熱氣陣陣噴到了高林臉上:「你沒對不起我的地方,你當然沒對不起我的地方。姓高的,要不是你幫陳盛對付我,我現在早就拿到寶藏,遠走高飛了。為了寶藏,我連親生兒子的命都豁出去了。結果呢?結果呢!結果捨得了孩子套不了狼,現在還被人家抓在掌心裏,要扁要圓的隨便捏。姓高的,你真的一點沒有對不起我啊!!」
村長也彎腰摸了摸高林的鼻息,放下心來,淡淡地說:「也沒啥大禍,壞了事,最多一命換一命——拿你的命換姓高的命么。」楊平驀地抬頭,怒視村長,村長毫不畏懼,俯視楊平。良久,楊平眼裡的凶光漸漸黯淡,垂下頭去,嘆了一聲道:「你最好知道我怕的不是你!」
楊平平和地笑了:「呵呵,高先生。你覺得都到這個時候了,我還有必要哄你嗎?更重要的是,除了我剛才告訴你的,你還能想出別的原因來解釋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嗎?再告訴你,你昏迷的時候,我和村長在你身上造牙印的時候,周圍圍的可是人山人海,大家都在看著呢。村子里人人都知道今夜你要被冤枉成木客弔死,燒得連渣都不剩,只有你自己蒙在鼓裡。」
村長越說越激動,聲音漸漸大得讓村民們全部可以聽見。面對交頭接耳的村民,楊平退縮了,嘆了一口氣,略略放鬆高林脖子上的繩索,大聲說:「高先生,這次我是真的幫不了你了。村長說的句句在理,總不能為你一個人,犧牲了整個村子。」
村長看著面前的刀子打了個寒戰,後退一步,強笑道:「平子你把這玩意拿遠點,我怎麼看了這麼瘮人。這樣,你問大家,有誰願意動手的,請他來吧。」
高林怒道:「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我不可能被咬過卻一點印象也沒有。」村長冷冷地說:「有沒有印象只有你自己知道了,說不說也是你自己決定的。」高林憤憤道:「如果真的有咬傷,我在村子里這麼多天,躺在床上人事不知,你們會不乘機檢查?」
高林努力咳嗽一聲,正要繼續央求幾句,忽然聽見楊平輕輕地笑了:「好是好,要是放下來你又不老實怎麼辦?」
「這個辦法就是活祭——殺死活人給山主做祭品,可以平息山主的怒氣,讓青狼召回木客。高先生,你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當年村子里剩下的人去了山腹的神廟,求山主放過了整個惡水村的事情么。他們當時做的就是用活人的生命向山主祭奠,山主接受了這個供品,村子才得以保存下來。

「但村長沒想到,因為毛巾被六子擦過臉后已經濕了,村長拿起毛巾的時候青色就沾在了他的手上。他沒有注意到這點,就急忙帶著隊伍來配合你演下一場戲。而我的外衣恰巧在濃霧中也濕潤了,當https://read.99csw.com村長几次把手搭在我肩膀的時候,上面的青色就很明顯。發現青色掌印的我將前面的事連起來一想,立刻就想明白你們其實一直在搞鬼。可就是到現在我還沒想明白你們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楊平大驚:「高先生,話不能亂說。聽口氣,你怎麼像是懷疑我是木客?」高林步步緊逼:「為什麼不能懷疑?你跟我說過,木客能操縱被咬過的人提前變成怪物,做木客想做的事。我們遇見人群里那麼多怪物同時襲擊火把,你也說了,在我們身邊一定有木客在操縱。隨後的黑暗混戰中,大家身上都帶了傷,可你和我卻毫髮無損。不是木客,你怎麼有這麼大的神通,你說,你不值得懷疑嗎?」
村長停止了擦拭的手:「我又怎麼了?」高林說:「你口口聲聲對六子好,可是下手的時候又未免太狠。當時誰都看得出六子雖然沒死,已經奄奄一息,根本對我沒什麼威脅。可你連他一句話都不等,一下就捅了那麼多刀。不像救人,倒像滅口。
高林終於明白了,原來村長和楊平費這麼大勁的目的,就是要把自己帶來作為脅迫陳盛說出寶藏下落的籌碼。眼見暗處陳盛披頭散髮,微微抬頭,冷笑著嘶啞聲音說:「宰吧。我要說出來,我們死得更快,這點你比我清楚。你猜,我會說嗎?」
村長點點頭:「呵呵,說逼未免有些難聽了。你怎麼知道大家就不是自願的呢?反正路長得很,我們可以一邊走一邊說,正好省得路上悶人。」高林一驚:「路上?你們要把我帶到哪裡去?」楊平介面笑道:「高先生,別忘了你現在在村裡人的印象里已經是個死人。死人自然要到死人該去的地方——不過你不會寂寞的,那地方可有位老朋友在等著你呢。」
楊平痛快地點點頭:「對,高先生你說得有道理。」隨即在高林腳下墊了一塊高些的石頭,歪著頭欣賞片刻,笑道:「這樣就死不了了。高先生你現在可以說了。」
高林還沒說話,村長先怒了起來:「虧楊平你還有臉說!我問你,為什麼你要下毒手殺了六子?」
楊平情急下一句話倒點醒了高林,高林突然明白了自己無意中掌握了村民們的法寶:道理正像楊平說的,確實大家都不肯驗傷,但同時,誰也不願別人懷疑自己身上有傷痕。因為如果被懷疑了,不當眾驗傷,就很容易被大家當成確實有木客嫌疑而被孤立。但如果受不了懷疑同意當眾驗傷,等於就宣布站在了高林的這一邊。那麼又站到了大家的對立面。
高林嘶聲大叫:「是你嗎?盛哥?」心裏真正一沉到底:沒指望了,陳盛也被他們捉住了,再也沒有獲救的指望了。雖然記憶里陳盛已經失去了雙臂成了廢人,但在最終的剎那,還是帶著高林與范麗逃出了楊平的控制,並且看著班主一干兇徒在水淹地道時離奇覆沒,所以高林總存著被救的希望。但這一刻,高林徹底地癱坐在了地上,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村民們滿懷期待地等著高林的下一句話,不料高林忽然一咬牙:「其實我知道大家還是在懷疑我,為了洗清嫌疑,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
楊平看向村長,村長的臉色立刻變了:「別聽他的,擺明了想挑撥離間。」高林冷冷一笑:「我說話可不像你們那樣信口開河。看看你自己的手心吧,我肩頭衣服的青色掌印可是你留下的吧?」
高林茫然了,楊平看著高林迷惑的樣子,慢慢地笑了:「所以你高先生也有想不通的時候啊。不過不怪你,那是因為你不知道關於村子里的另一個傳說,關於怎麼既不得罪山主,又能讓村子擺脫木客陰影的辦法。
楊平微微一笑,繼續道:「但結果又被你多事,洗刷了他的嫌疑。好在後來進村的陳盛又將這筆賬算在了班主身上,不過他和村子里的人素來不睦,加上以為戲班的人必然會在他手上斬盡殺絕,也就懶得去查出到底是誰下的手。這樣就給了我另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
正是舉著火把趕來的村長的聲音。村長連跑帶奔過來,用火把燎斷了高林脖子上的繩索。楊平這才清醒過來,連忙抱著高林放倒,蹲下一摸高林的鼻子,擦擦頭上的冷汗:「還好,還好你來得及時,要是再晚一點,我這禍可就闖大了。」
楊平問:「什麼?」村長看向遠處山影的輪廓,緩緩道:「如果高先生活著出去,外面遲早也有人會被高先生咬過變成怪物,到時候大家自然會追查到我們村子。誰還再敢和我們村子打交道,就算外面的人不來弔死我們,只要不和我們交易,不讓我們出村,兩個月的時間,村子里只怕一個活人也留不下。」
高林當然不會相信村長和楊平會對自己有著什麼好意。看著面前晨光下如巨獸張開的血盆大口般的山洞洞口,似乎正等著將自己吞噬,再看看一旁獰笑著的村長和楊平,高林的心不由自主地快速跳動起來。倒也不僅僅是因為害怕,更主要的是高林想起楊平的話,這裏面有位老朋友在等著自己。
楊平搖搖頭:「我膽子比你還小,更不敢殺人。村長你請先。」村長喘起了粗氣:「你不敢?你不敢誰敢?你用刀子捅六子的時候,連眼睛都不眨,現在跟我裝?」
高林又驚又怒,眼看村長步步緊逼,言下之意,自己分明是想魚目混珠,渾水摸魚。這下可算是徹底毀掉了自己在村民眼裡的人品。不過這一切又分明是自己找的,怨得了誰?高林憤憤對村長和楊平道:「好,算我自作聰明又上了你們的當。現在我也不求大家相信了。就算我是木客,你想拿我怎麼辦?」
「而我和村長本來也打算好了,到了山深處,想辦法避開大家,把你救到別的地方去。沒想到啊沒想到,你太聰明,自己看出了破綻,還不依不饒,矛頭全對著我和村長來了,把我們逼得沒話可說。最要命的是,那時候已經進山了。既然你自己不停找不自在,村裡人也就不再客氣了——反正也算是你自願進山的了,又是自己跳出來承認是木客,各種借口瞬間都齊了,大家都想立刻弔死你燒乾凈,完成祭祀回去洗洗睡了。」

高林心頭的怒火熊熊燃燒了起來,起身搖晃著鐵柵欄大叫:「楊平,你這畜生,不要再作踐盛哥了。欺負一個殘廢的人算什麼本事?有種你沖我來。」
幽幽醒來的時候,周圍已經只見夜的黑,高林只能感覺到自己還被吊著,繩子還在脖子上,衣服也被披上了。高林吸了口氣,正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楊平的聲音響了起來:「高先生你沒事吧?」
楊平跺腳道:「高先生你到底發什麼瘋啊。現在大家著急去找孩子,真的不能由得你這麼亂鬧。你還是趕緊回村裡吧。你看現在成什麼樣子了?」
高林冷笑道:「人死不能復生,你們選了從這點下手騙我,本來就是錯的。因為不管你們說得怎麼天花亂墜,你們最後也不可能交出孩子們來。這個漏洞太明顯了。」楊平嘆息道:「不是小看,實在我們也有說不出的苦處。你說你一教書的大老遠跑我們這窮鄉僻嶺來,我要直接告訴你孩子一個都不在了,再求你把過去發生過的事當成一場夢,估計你能扇我幾耳光。」
楊平緩緩道:「我說還是放了高先生,讓他出村,自生自滅。」村長搖搖頭:「不能,不能。」楊平冷笑道:「不能放,那就你來殺。」村長再次搖搖頭:「這是真的不能。平子我跟你說,你要是放高先生出去,那你殺死六子的事情就會被別人知道。村外的人不一定就能懂我們村子里發生的怪事,到時候,你能說得清楚嗎?」
村長走去洞外望風,洞內楊平哈哈大笑,將火把從柵欄間的縫隙里伸進去捅著站不起來的陳盛:「嘖嘖,真是義氣深重啊。我就作踐他怎麼了?你咬我啊?你看。」楊平用力地用火把抽打著籠子里的陳盛:「我這樣打盛哥他都沒意見,高先生你急的什麼事情啊。你要是覺得這樣不好,我還可以開了籠子往死里踹他——我又不是沒踹過。
他們的依據是不是因為「子」是專用於男孩子的稱呼,這不是說明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小秀是女孩而https://read.99csw.com只有自己蒙在鼓裡嗎?自己剛醒來的時候楊平和村長說女人都去趕集了自然也是託詞,為什麼惡水村就是不能讓自己知道有女人的存在呢?
高林沉默不說話,楊平笑著說:「離帶你去的地方還遠著呢,有時間不如和我們說說你還覺得我們安排里有哪些漏洞,可好?」高林想了想:「也好,那我實話告訴你,我真正確定你們奸計的關鍵,還是虧了村長一手告訴我的啊!」

「那時候我就想起來了。開始的時候,你在屋裡把這毛巾遞給我,我沒用就放在一邊。然後六子從屋外進來,不停地擦頭上的霧水,我自然會把毛巾遞給他。六子擦臉的時候面向村長你,楊平忽然又著急要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到六子回頭的一剎那,你們安排的布局,就開始了。
高林感謝地說:「我沒事,真不知道怎麼感謝你。平哥,麻煩你放我下來好不好。我快堅持不住了。」楊平說:「好。」但就是不見動手解繩子。
村長偷偷地瞄了一眼自己的手,臉色瞬間變了,慌忙想把手藏到褲兜里去。但楊平已經湊過頭去看了一眼,笑道:「嘖嘖,這還真是你一手告訴的啊。我說姓高的怎麼就這麼確定我們在演戲,原來是你這泄的密。」
高林冷冷地說:「我當然是外人,不過外人也是人!如果跟你楊平不分內外做一夥的,不就是個畜生了嗎?」楊平指著高林的手抖了一下,高林笑了:「這可不是我罵你,楊平是個畜生,這可是你自己當著盛哥和我的面叫的,還連叫三遍,我可沒冤枉你。哈哈……」
高林心頭一寒,只聽楊平和藹地笑道:「高先生,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們搞的名堂的?我們真的總是太低估你了。」

高林的想法被驗證了,忽然覺得憋了半天的氣終於有了出處,童心大起,迅速縮回了右手,伸出了左手:「其實我懷疑的是……」嘩的一聲,舉著火把的左邊村民全部移到了右邊去。高林立刻又換了一隻手眼看要指向右邊,剛移到右邊的村民瞬間僵住了,再次緊張地看著高林的指尖。

十一

「六子被你殺了后,你又假惺惺地拿了毛巾,自己眼淚都顧不上擦,就急著把毛巾放在他臉上,又看著等半天才跟我說話。六子臉都被遮住了,你看的什麼?其實是等毛巾被血浸透后,以為六子變臉的秘密就再也不會被人發現了吧。
楊平的臉色變了,村長看了看楊平的臉色,繼續說道:「還有更要命的,你想,村外的人要是不相信木客的事情還不是最壞的。就怕相信了,那才是給村子帶來了滅頂之災。」
沒有人敢站在高林的身邊了,這樣高林的身旁沒有了火把,整個身影籠罩在霧裡誰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對面的火把下村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看向村長和楊平。
村長和楊平衝過來想把高林拖到後面去,邊拖邊怒責道:「高先生,你過分了,你過分了。」高林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邪勁,瘋了一樣一把推開二人,大聲疾呼:「要查,大家一定都要脫衣檢查。不能再讓木客增加新的怪物了。這才是對村子負責,對孩子們負責……」

十三

楊平拉長了音調,說不盡的意味深長。村長的身體像是矮了半截,連連擦去頭上的冷汗,賠笑道:「都是自己人,都是自己人,不要再吵起來讓外人笑話了。不說了,不說了。六子這東西我早覺得他是壞胚子,該殺,該殺!」
楊平拔出了背後的刀子雙手捧給村長:「話不是這麼說,情況不同。我殺六子的時候,六子已經沒人性了,跟上山殺狼沒區別。現在高先生說話都跟正常人一樣,看他也是為了急著救小小他們才惹這場禍上身。好好一人,哪能跟豬似的說殺就殺?我下不來手的,既然規矩是你要執行的,還是你來吧。」
「本來在剛進山的那處水凹只是村裡計劃的開始,一來為了等到村長帶其他人趕來參加祭祀,二來也是先給你放個木客的風,讓你死個清楚。最重要的是,得讓大家有個合適的殺人借口——殺人有罪,殺木客可是沒罪的,雖然是自己騙自己也顧不得了。真正合適動手的地點,村裡還是選在了山深處一般人不會到的地方。
高林被推了個踉蹌,一步跌了進去。洞里比外面黑得多了,一股霉味夾雜著濕氣撲面而來,隱隱還有一股鐵鏽氣息。隨後村長和楊平也走進了山洞,將高林推搡著關進了一間鐵柵欄隔成的牢籠里。高林這才適應了洞里的光線,看到除了給自己的牢籠外,洞深處還有間鐵籠,一個模糊的身影正蜷縮在籠子里。
不過放餌的人那麼多,卻誰也不願做提竿捉魚的人。高林墊著腳尖,努力才能維持住身體的平衡,腦中一片混亂:自己可真是一招下錯,滿盤皆輸了。
村民們的目光刷的聚到村長臉上,村長一邊擦去滿頭霧水,一面尷尬地笑著。高林繼續說:「但是,我覺得我說出來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因為我覺得,楊平的話是錯誤的。我相信大家,我相信大家絕不會像他說的那麼自私。」
高林哼道:「你們有這麼好心?我還是不相信你的話。如果村裡要拿我做祭品,完全可以在村裡下手,甚至不必要等我醒來就可以下手,何必要費勁等我醒來帶我來山上?」
楊平舒了口氣,強笑道:「高先生,就算你說的有道理吧。不過剛才托你的福,你看看大家這麼鼻青臉腫的,身上不定有多少傷了。黑燈瞎火的,哪能就這麼輕易查出來?你先回去,明天再說好嗎?」
更立刻的,村民們從高林對面紛紛分開,就像孫悟空念動分水咒,中間空出空蕩蕩的一條路來,迎接高林那指誰誰倒霉的手指。
「姓高的,明話告訴你。陳盛膀子斷了,身上的骨頭也被我踩碎得差不多了。要不是等你來,我早一把火送他升天了。你以為我想留著這個廢物?我呸!」
高林一口氣說完,村長和楊平停下腳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高林。良久,楊平啪啪地慢慢鼓了兩下掌,讚歎道:「佩服,佩服。說真的,高先生,我都有點捨不得把你綁這麼緊了。萬一把這麼聰明的腦袋綁壞了不是太可惜了?好吧,六子的事情就算是我們太蠢,做得過火,讓你笑話了。
楊平一指,眾人眼光紛紛看向高林漲得通紅的臉,楊平說:「舌頭就會伸出來,很長很長——」不用他說高林這時候舌頭也快伸出來了,憋得發紫的嘴唇在火把下蠕動,村民們不自覺地紛紛後退。議論紛紛中只聽楊平冷冷地說了最後一句:「這樣,這個活生生的人就死了,踢倒石頭的人就在大家眼皮底下成了為民除害的殺人兇手,我們都會記住他殺人——的功勞的。
從自己進村后的一系列經歷看,惡水村實在是個藏龍卧虎的地方,不知道隱藏了多少驚人的秘密。惡水村裡,走出去的陳盛、閻五就不用說了。留在村裡的楊猛、楊平、楊鋒、楊洞等人,或身懷絕技,或心志堅忍,也都是了不起的人物,為什麼會甘願在這個不起眼的山村裡默默無聞呢?
出乎高林意料的是村長仰頭打了個哈哈:「那倒也不必,我們敬重高先生是個斯文人,怎麼會要求您做出當眾脫|光檢查這麼丟人的事情?只求你不要再搗亂,安安靜靜地讓我們上山找孩子,可好?」
「當然了,你也知道現在不是以前,私下殺人是一回事,公開殺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村子里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人,每家每戶都有親人,拿誰做祭品都說不過去。這麼一來,倒不用我找村子里的人串通了。他們主動提了出來,那個最適合的祭品,就是你啊,高先生。呵呵……所以那時候戲都安排好了,就等你醒來演給你看了。」
楊平繼續道:「剛才高先生你有句話說得很對。這種故事,哄山外面的人,是很難哄得住的。不過我們村子里的每個人,卻對這個傳說是相信得不能再相信了。高先生你先前不是奇怪,我和村長到底用什read.99csw.com麼方法來讓村子里每一個人和我們串通起來演戲的嗎?不怕你笑話,我們也就是用的這個木客的傳說。
高林的心怦怦跳了起來,但洞深處光線更暗,高林一時不敢確定自己的想法。只聽楊平走過去踢了踢籠子,陰森森地笑道:「盛哥,起來看看,我們把誰給你帶來了?」
眾人被高林的舉動嚇呆了,片刻的沉默后,忽然一陣驚天動地的呼喊……
「我猜,那個毛巾上塗的東西,應該是當時戲班裡變臉用的道具吧,最後落在了你們的手裡?毛巾乾的時候只是普通的白色,但遇見水,比如六子一頭臉的霧水,就變成了那種詭異的青色。如此一來,本來怎麼也讓人想不通,六子怎麼會在瞬間變成青臉怪物的秘密就很明顯了。說到底,六子不過是在配合你們演一出類似變臉的好戲——變身!
村長一時語塞,片刻后憤憤地說:「我有什麼辦法?我還不是怕六子臨死前對姓高的說出我們的計劃來。要怨都怨你,既然下了手,為什麼不做絕?你可知道你走後沒幾分鐘,六子居然回了一口氣,拉著姓高的要說話,我才撲上去……」
「這個機會就是,村子里到最後也不知道孩子們到底是怎麼死的。我只要隨便放點風,造點影子,很容易就讓大家把真兇聯想到了傳說中的木客身上。」
楊平刷的轉頭,冷冷地盯住村長:「楊進,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別忘了我們都是給誰做事,別忘了那位的手段。你一給人做事的還留著幫手想幹嗎啊?想造反啊?要是被他聽到了,村長……」
高林堅定地甩了甩頭:「不可能,沒弄清楚誰是木客前我堅決不回去!我要對孩子們負責!村長你為什麼護著楊平?都說被木客咬過的人會聽木客的話做事情……」
高林冷笑一聲:「那誰知道。你不用總拿殺我來做威脅。從我被吊后醒來第一眼看到你楊平開始,我就確定了,你們的目的,絕對不是想殺死我這麼簡單。不然前半夜我露出傷口,大家要當場弔死我的時候,你楊平就不會這麼左攔右阻的。更不會留我活到現在。說到底,我現在跟你們走,就是想看看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楊平介面道:「大義滅親,大義滅親,好手段,好手段。那我的想法不就和你一樣么,也是怕留著六子會多事。戲要麼不唱,要麼就唱得漂亮。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不付出點代價,怎麼能保證高先生上當?」
村長冷哼一聲,楊平不理村長,繼續滔滔不絕地說下去:「高先生實話對你說,你一定很想知道,為什麼村子里的人對孩子們的死這麼快就沒了反應,反過來和我們合夥騙你說孩子們都好好的呢?不怕告訴你知道,木客這個計劃,不是在你醒來的時候才進行的,而是在你昏睡的那段時間里,前路就已經鋪好了。你高先生當然知道孩子們的死和我的安排有關,但是村民們可一直蒙在鼓裡呢。雖然曾經拿楊猛做了替罪羊。」楊平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高林恨道:「猛哥也是和陳盛一樣,沒看出你這隻披著人皮的惡鬼,才會遭受這種不白之冤。」
「當然現在你一定很清楚了,根本沒有木客的存在。你身上的牙印,自然是我們趁你昏迷的時候給你弄上去的。不過村民們卻對木客的存在沒有懷疑的啊。六子裝成怪物,倒不是僅僅想讓你上當,更多的是給村裡人看的,再加深一下村裡人對木客的相信。所以我要殺了六子,不殺他,像原來對他說好的那樣讓他跑掉,哪來的怪物屍體讓趕來的村裡人看?哪能讓他們對村子里再次出現木客堅信不疑呢?村長,這下你知道我的良苦用心了吧?」
高林略略鬆了口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喉嚨上的繩子還是讓他說不出話來。楊平頓了一頓,一跺腳下定了決心:「既然這樣,我來下手,還能給你個痛快。要怨就怨我一人,不關大夥的事。」立刻一雙雙感謝的眼睛看向了楊平,高林心頭一堵,眼睛一黑,暈了過去。
村民們的臉色緩和了些,高林看看大家臉色,繼續說:「而是你們比他說的還要自私。」村民們一陣騷動,高林中邪一樣大吼:「你們怕被傷害的不是自己的親人,而是怕傷害到你們自己!你們怕查出自己親人被木客咬傷過,大家也會對你們起疑心,怕你們身上有什麼傷疤最後沒有被查出來……」
高林迅速解開衣扣,拉下身上的衣服,搶過一支火把照亮身體:「就是從我開始,每個人都要檢查。大家看好,我身上有傷嗎?」
村長冷冷道:「可是結果說明你並不清白!再說以你被咬的位置,剛才要是腰帶往上提點,這火把也不是很亮的,也就這麼一晃而過,高先生你可算是徹底洗清嫌疑了。就是苦了底下被你逼著驗傷的人。」
村長嘴角抽|動一下:「高先生你遠來是客,誰會沒事趁你昏迷去揭你衣服?別忘了村子里有木客是從今夜六子死後大家才知道的,之前根本就沒有人想過去檢查什麼。」高林無語,片刻后像抓住救命稻草:「村長,起碼我沒有存心騙你們。你想,要是我知道自己身上有傷,會這樣第一個脫衣證明自己的清白?」
高林明顯被楊平敷衍的話激怒了,憤憤推開擋在自己面前的村長:「明天再說?為什麼要拖到明天?為什麼你總是推三阻四地不讓查木客?身上有傷不好查?那就從身上沒傷的人先開始查啊!比如我,比如你楊平。」
高林怒火中燒,大叫道:「楊平,我和你有什麼仇?你要這樣折磨我?陳盛呢?范麗呢?被你弄哪去了?你為什麼偏偏留下我,裝神弄鬼的,想玩什麼把戲?」
山夜的寂靜很快再次恢復了。前方行走的村民紛紛掉頭轉身面向高林,火把映著張張面孔上的油光遊離不定,高林看著一雙雙盯著自己的眼睛里亮著一個個小光點,不自覺地想起進村時跟在驢車后的那群飢餓的野狗,打個寒噤大聲道:「大家聽我說,我要問大家,剛才楊平私下對我說,每個人都是自私的。就因為自私,所以你們怕傷害自己的家人,而不願去查出木客是誰,寧願讓木客繼續去傷害別人家裡的人。這是真的嗎?」
突然一聲大吼:「住手!」高林心中一寬,一口氣差點放下去提不上來,只聽楊平正氣凜然道:「高先生不能死,尤其不能死在我們村子里。」
村長忽然臉上也浮起了一絲苦笑,嘆息道:「我哪能不知道。不過你也最好知道,我怕的也不是你。」楊平頭也不抬:「所以我們別再老想著誰能壓誰一頭了。戲里有句唱詞唱的好,敗軍之將,何足言勇。」村長的頭更低了:「那是,我和你都是輸得只剩一條爛命的人,還得看人家高興不高興要。戲里不還唱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么。人家比我們高的何止一千一萬丈!都老實點算了,不然說不定死在姓高的前面還是後面呢!」
楊平和村長對望一眼,楊平長嘆一聲:「這就是沒見過大世面的結果啊。本來還以為真是條絕計,結果被高先生你這麼一說,我們都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既然高先生你這麼坦白,我們也沒必要再瞞你什麼了。老實說,這個山主和木客的故事,並不是我想出來的,本來就是我們村子里一直流傳著的一個傳說……」
楊平哼了一聲:「你倒挺聰明,死豬不怕開水燙了。不過我會用溫開水慢慢澆你。聽好了,今天你不說,我就卸掉姓高的一隻胳膊。順便再挖你一隻眼睛。明天你不說,我卸掉姓高的一條腿。順便再割你一隻耳朵。耗個五六天,我也不指望你說了,我也不跟你耗了。總之你們死的時候,要是爹娘能認出你們來,我也就不叫楊平了。」

陳盛沒有說話,高林一身冷汗,他毫不懷疑這點楊平倒是能說到做到。楊平刻意地沉默了幾分鐘,讓籠子里的兩人來消化自己的話。片刻后,楊平陰森森地轉到高林的籠子前,低聲說:「高先生你不是還擔心你女朋友嗎?嘿嘿,你放心,我們遲早也會找到她的。我勸你提前勸勸陳盛,把寶藏被楊洞那個殺胚轉哪去了告訴我們。否則的話,我向你保證,你女朋友被我找到后,沒有最慘,只有更慘。明白沒有!」
高林像是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誰?」村九_九_藏_書長壓低了聲音,但周圍人卻能聽得清清楚楚:「你!高先生!別忘了,你頭部的傷,就是因為被青狼追趕翻了車才留下的。誰知道青狼那時候有沒有咬過你哪裡?」
村民們雖然沒有說話,但眼神表明了立場無疑都站在村長一邊。高林忽然有些心慌,辯解道:「我有什麼好懷疑的。按你說的,我頭受傷后不是一直躺在床上靜養嗎?一直有人照看的,怎麼有機會對大家下手製造怪物呢?」
高林的喊叫在寧靜的夜裡傳得尤其遙遠,與其對應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傳來了一聲凌厲的狼嚎,凌厲中帶有幾分凄慘,然後是群犬此起彼伏的喧鬧,似乎遇見了什麼恐怖的事情,又像是對這群各懷心機的人無情嘲笑。
高林有心幫楊平爭辯幾句,脖子上的繩子卻勒得他只能喘氣不能說話,瞪圓了眼睛看著沉默的楊平。忽然楊平一笑,垂手道:「村長你說的對,那就請你來,勒死高先生,一了百了。」
村長在高林身邊悄悄抱怨:「高先生,你怎麼能這樣就把楊平給賣了呢?」
楊平連連點頭:「是啊,你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你是君子,我是小人,都是我得罪了你……」天色漸漸有了亮意,朦朧中高林看著楊平盯著自己的眼睛里像兩團火漸漸點著,忽然楊平發出了野獸般的號叫……
楊平點點頭:「大家太客氣了,這麼大的功勞你推我讓的,那請將不如點將,我來請……」村民們的臉色頓時惶恐起來,村長連忙拉住了楊平的手,苦笑道:「平子你就別讓大家難堪了,這裏除了你,我看是誰也沒本事也沒膽量做這個……這個……這個事情,要不我們聽你的,你說怎麼辦?」
高林是真的吃不消了,稍稍沉默,決然道:「行,既然楊平你都撕破臉了,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不過你先把我脖子上的繩子解開吧——你也不想對著一個死人問問題吧。」

「夠了!」站在旁邊的村長再也忍耐不住,一聲怒吼。高林微微一笑:「哦?村長你有什麼意見?」村長氣得渾身發抖:「高先生,你不要這麼威脅大家。別忘了,我們裏面還有一個木客嫌疑最大的人。」
有幾個村民上來想幫村長把高林摁住,卻被高林連踢帶咬:「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我要看著你們找出木客。我要看看這木客到底是誰。」村民們看著忽然瘋了一樣的高林,迷惑不解地紛紛交換著眼神,村長和楊平已經整個呆掉了,四周就這樣靜了下來。
是誰呢?高林心裏暗想。難道是范麗?不不,最好別是,如果范麗落在了楊平他們的手裡,天知道會吃多少苦。是陳盛?不可能,盛哥那麼大本事,怎麼會落到他們的手裡。或者是小秀?這個可能性很大。

十二

楊平笑著反問:「怎麼是我下毒手的呢?我看過刀口,胸前捅得那叫一個亂。可我怎麼記得我下刀是在六子的背後?是不是我離開屋子后又發生了點什麼?
楊平的笑聲讓高林毛骨悚然,但更讓他感到徹骨寒意的是:沒想到看似那麼和善的村民們,那些下午還在親切問候自己病情的鄉親們,原來當時已經打定了讓自己成為祭品的主意。為了自己和親人的生存,人居然可以如此自私冷酷。不過高林拉著最後的救命稻草不放:「就算你說得天花亂墜,我憑什麼要相信你楊平的話?誰知道你是不是在誣陷大家。」
楊平收起刀子,走到高林身後,踮腳摸了摸綳得筆直的繩子,興緻勃勃地對著村民說道:「好啊,誰願意來弔死高先生的趕緊往前來,看到這石頭沒有?」
高林想搖頭卻被脖子上的繩子套得死死的,強笑道:「你說什麼呢,平哥!我怎麼一點都聽不懂。」楊平搖頭笑道:「謙虛,高先生你總是這麼謙虛。不過我真的蠻好奇的,你既然已經知道了我們是在給你下計,那要麼就別中計,要麼就將計就計,幹嘛這麼像被繩圈套住的兔子,一點不老實,總是跳來跳去的?」
不知怎麼高林卻感覺一陣冷戰:為什麼這兩人總喜歡從後面拍自己肩膀呢?據說狼總是從背後接近人,悄悄人立而起搭住人的肩膀,等人一回頭,狼牙就會刺穿人的喉嚨——高林不敢轉頭看楊平和村長,喏喏兩聲,抬頭對村民們笑了笑:「村長說得太客氣了,其實……其實……」
楊平還沒說話,高林已經忍不住冷笑一聲:「果然演的一場好戲。不過我真的想不明白,你們用了什麼手段來逼村裡其他人配合你們演這場戲的呢?」
村長冷冷一笑:「那就不好說了。白天呢是有人照看,可夜裡呢?夜裡要是你睜開眼睛,掀開被子溜下床,偷偷地在村子里遊盪——誰又會去提防一個本該昏迷的人呢?何況,第一個變成怪物的不是六子嗎?六子可是最接近你的了——本來就是他照顧你的。要是你先咬傷了他,你不但做什麼他都不會說出去,還會成為你的幫凶!唉,我那可憐的六子啊。」
楊平話沒說完,高林慌忙宣布:「我跟你們走。」楊平和村長相視一笑:「高先生果然是個聰明人。那話就不用多說了,我們走吧。」
楊平哼道:「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規矩是村子里定的,高先生卻不是村子里的人!」村長搖頭道:「進了村子,就是村子的人,這個不是你說不是就不是的。平子你還是聽大家的意見吧。」
高林大慌:「要殺死我在哪裡動手不都一樣?為什麼還要去別的地方?你們是不是又要耍什麼把戲?」楊平一笑:「當然如果高先生你堅持要我們現在下手也行,我和村長肯定能滿足你。不過搬運屍體實在是件很麻煩的事情——選跟我們走可以多活幾天,還是你真的堅持讓我們現在就動手呢?」
楊平笑道:「那是因為按照傳說里的說法,你死在村子里是不算的。只有你心甘情願地來到這座山上,然後在這裏把你殺死焚化給山主爺,整個祭奠才算真正完成。至於你說我們有沒有這麼好心么——當然有啊。你這麼聰明、這麼年輕,我們怎麼捨得你死——開玩笑的,我們不讓你死自然有我們的目的。
楊平淡淡地道:「那也未必,我看起碼有一刻,高先生是對自己的記憶產生過懷疑的。高先生,要是你說六子死的時候,你都沒上當,那我可會傷心的。」
高林的臉上露出了笑意:「還真被你說中了。我很佩服楊平你講故事的本事。說實話,要不是我從來不信這些鬼鬼神神的話,還真能被你給嚇住了。不過太可惜了,我不是在你們村子里長大的。你認為很容易讓人相信的這些山主啊,木客啊之類的鬼話,只能用來哄哄村民們。真的拿到山外面去,能被你蒙住的還真找不出幾個來。」
高林盯著村長的眼睛。村長畏縮了一下,腰板又挺直了:「說起來,本來村子里已經很多年都沒有木客事情了。但你高先生一進村,村子里就出了事。論理,你是客人,我們不該懷疑你。但你現在卻逼著大家翻臉,我也就顧不上那麼多了。」

村長一把拉住高林的腰帶,指著高林的腰間說不出話來。高林低頭一看,張口結舌。眼見自己左側腰肋靠後背半寸處,一排深深的犬牙交錯痕迹。抬頭看去,村民們步步緊逼。村長嘆息道:「高先生,原來這裏最會騙人的,還是你這個木客啊。」
楊猛將小秀託付給了自己,自己卻辜負了他的信任,沒能保護好小秀,讓她落在了村長這些惡人的手裡,實在沒臉見人,可是為什麼楊猛對自己隱瞞了小秀的真實性別呢?高林忽然想起七子歌謠的悲劇剛發生的時候,楊猛和村長他們都很肯定歌謠里被殺的孩子不會包括小秀。
高林恍然大悟:「原來昨天晚上一場尋孩子的戲,是你提前拍胸口在村民們面前保證能找出木客到底是誰,條件就是大家要在我面前守口如瓶,配合你演好這齣戲。對不對?」
「不過你們沒想到這霧水太重,我整件衣服都被打濕了。正好村長的手又總喜歡搭在我肩膀上,讓我無意發現了肩頭的青手印。開始我還沒反應過來。不過你們不巧又一再提到死去的六子,終於讓我想通了https://read•99csw•com其中的關節。」
村子里會不會還有更厲害的人沒有露面?如果有,他是什麼樣的人?是會站在自己和陳盛一邊還是會幫楊平和村長,或者別有企圖?高林站在洞口想得痴了,村長不耐煩地推了他一把:「高先生,都到洞門口了,你還想什麼想。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乖乖進去吧。」
村長說道:「這個么,楊平,你說大家不也是被逼的嗎?事情到現在,大家能看得這麼清楚,不都是高先生自找的嗎?你說要是放了他,壞了規矩,那以後再遇見木客,怎麼處理?」
楊平搖頭笑道:「這次高先生你倒猜錯了。不過也不能算錯,我本來也確實是這麼想的。只是沒有想到的是,一說是木客殺死的孩子們,村民們全都慫了,都怕得罪山主,連查都不敢查了,讓他們配合我演戲找出木客更是想都別想。」
「我說完了,誰來上前動手,簡單的踢下石頭就行了。來,你嗎?」楊平問離他最近的一個村民。村民大驚,連連擺手躲進人群不見了。
村長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高先生都指明要你帶頭了,你可千萬別推給我。我是在你們之後趕來的,怪物襲擊的時候我不在,一點嫌疑也沒有。跟我沒關係。」
村長不答,轉身問靠攏來的村民:「家有家法,村有村規,大家說,我們定下的對付木客的規矩還算不算?」
楊平舉起雙手也就正好夠著吊起來的高林脖子,從下往上用力也不是很方便。即使這樣,高林的眼前還是金星亂冒,手足亂蹈,眼看就要一命嗚呼。忽然不遠處傳來驚叫:「楊平,快放手,快放手,你快把他掐死了。」
「那我們計劃里最精彩的地方,你懂的,關於木客的事情,你是怎麼看的呢?如果你告訴我,這樣大的動作,你始終都沒上當過,就當我們在耍猴戲,我就真的太難過了。」
兩人都不再說話,默默地等著高林醒來。初冬的太陽就這麼忽然露出了頭,一線冷光恰恰照到村長和楊平身上,兩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冷戰。楊平正想說點什麼,忽然躺在地上的高林一陣咳嗽。村長噓了一聲,扔了火把,遞過斷繩,楊平閉嘴接過繩子麻利地把高林捆好,扶起來靠樹拴著,兩個人誰也不說話,寂靜的早晨只聽見高林劇烈的咳嗽聲。
只聽洞深處籠子里的陳盛嘶啞著嗓子嗯了一聲,伴隨著一陣劇烈的咳嗽。模糊的身影掙扎了一下,還是沒能站起來。楊平隨手抓過村長手裡熄滅的火把,走過去敲打著鐵籠,得意地笑道:「盛哥,現在你可徹底成了困獸了吧?不會再像上一次被班主抓住那樣再出什麼花招了吧?哎,高先生,你看我給盛哥定做的鐵籠子合身不?哎呀,怎麼小了點,看著像狗籠?」
高林再也說不出話來。楊平接著笑道:「現在高先生你明白了?不是我逼著大家跟我演戲,相反的,是大家逼著我跟他們演戲啊。這麼多人裏面,真正不想你死的,反而是你一直在提防的我和村長。從上路開始,我們就一直在想方設法保護你,可是你太不領情了。凡是我們說的話,你都不聽。凡是我們的建議,你都反對,我們讓你回去,你不幹,非要繼續跟著走。我們讓你不要脫衣,你不幹,非要證明自己是木客。這樣真是神仙也沒轍了。」
村長擦了擦眼角,高林看著周圍村民一雙雙餓狼般的眼睛,忽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也許整個惡水村就是一個瘋狂的聚集,全村都是木客或者怪物。而唯一清白的只有自己。也許他們蓄謀已久,只等自己證明身上沒有牙印,是不同於他們的異類,就要一擁而上,把自己撕成碎片。
也許雞群里那隻被啄死的雞不管怎樣最後只會是自己,但高林知道自己已經是騎虎難下了。咬牙道:「懷疑我沒關係,我本來就準備第一個洗清木客的嫌疑。村長,我現在就把衣服脫給你們看,看我身上有沒有被青狼咬過。你該沒意見了吧?」
一激動高林感覺脖子上繩子又緊了,一陣咳嗽說不出話來,楊平笑道:「高先生你可千萬別再激動了,氣死了可不是鬧著玩的。我還有很多事情想問你呢,可不能讓你死的這麼快啊……」說著在高林肩頭輕拍兩下,以示親密。高林一陣寒意炸上頭皮。苦笑道:「楊平,我自認沒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你就不要折騰我了吧?」
楊平介面道:「於是那個時候起你就什麼都跟我和村長作對,什麼都反著來。我們說讓你回去,你就非要跟著隊伍。我們說急著上山找孩子,你就非要先查出隊伍里的木客。我們說不要脫衣服驗明傷口,你就第一個解衣證明。反正堅決不按我們的意見做,攪得我們不得安寧。對吧?不過你也沒想到吧,這麼做的結果反而更快地把你送進了屠場,對你可沒什麼好處哦。」
楊平隨即退了開去,高林眼睛陡地增大,剛放下的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好在繩子勒住了沒飛出來。村長的眼睛瞪得比高林還大,盯著繩子看了又看,忽然一聲苦笑:「平子你這不是作弄人嗎?我哪敢殺人?還是你來吧!」
眼看道路漸漸的盤高了,越來越往山深處了,高林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剛才楊平你說帶我去的地方有位老朋友等我,指的是誰?」楊平嘿嘿一笑:「是誰你到了地方不就知道了?還是先談談你是怎麼看破我們設的套的吧。我猜,開始村裡雖然都統一說孩子們還活著你就沒信。」
村民們紛紛振臂高呼:「算!算!弔死他,燒死他!」高林苦笑道:「當然要算的!我在村裡是唯一不沾親帶故的人,處死我人人都會心安理得。村長你問大家,不是坐定要毀了我么。」村長獰笑一聲:「高先生你就別抱怨了。要不問大家,難道這當眾殺人的罪讓我自己一個人來背?」
被放下的高林跌跌撞撞地走在中間,一根套在脖子上的繩子牽在走在前面的楊平手中,一根反綁雙手的繩子牽在走在後面的村長手裡。村長和楊平此刻看來倒也不是想刻意虐待他,繩子拉得不是很緊。雖然還是苦不堪言,但比起被懸在半空里的滋味已經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楊平喉頭咯咯作響,一口痰吐在了陳盛身上:「要不是等著知道寶藏的下落,我留你有個屁用。算你骨頭硬,怎麼用刑你都不說。不過你能把自己不當回事,還能把姓高的小命也不當回事?今天晚上前你不說出來,我當你面宰了姓高的。」
村長使勁地把手在褲縫上蹭著,一時沒顧上搭理楊平。高林繼續說:「你們的計劃成也成在這霧上,敗也敗在這霧上。如果不是利用霧裡能見度低,你們裝神弄鬼的把戲也不能這麼順利,害得我也差點就被你們騙了。
高林不再搭理村長,對楊平說:「代價雖然夠大了,可惜六子死了,村長還怕做得不絕,怕留下那條變色的毛巾的破綻。又特地把六子擦過臉的毛巾急急放在了血泊上,一直守到毛巾被血浸透到看不出顏色。本來我還真的沒注意那條毛巾,不過村長這麼欲蓋彌彰,倒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那時候我還沒有想到那條毛巾就是六子變身的關鍵。
「是要殺死我?可我在你們面前就像在砧板上的魚,想什麼時候,什麼地點動手不行,至於花這麼大代價,這麼大動作來演這麼一齣戲嗎?但不管你們是想做什麼,我當時就決定,我都不能被你們牽著鼻子走。於是我……」
楊平用腳點了點墊在高林腳下的石頭,高林一陣晃蕩,只聽楊平說:「誰上來一腳把石頭踢開,然後這裏。」楊平指指高林的脖子:「就會咔嚓一聲,然後這裏。」
楊平眼睛里要噴出火來,恨不得一口生吞了高林。村長臉上也浮起了笑意,站旁邊一言不發地看著好戲。忽然楊平仰頭打了個哈哈,再低頭已經換上了平和的笑臉:「高先生,你不用旁敲側擊地打聽陳盛的下落,我是不會上當的。」
一番話說得高林無語,一直不說話的村長突然笑了起來:「所以高先生你還是得感謝我和楊平啊,不然你的骨灰早就撒在山路上了。可瞧瞧你做的事情吧,我們一片好心都被你當成驢肝肺了。不過不要緊,前面那個山洞你看到了吧,那就是我們要你去的地方。我和楊平的目的,從頭到尾就是想把你毫髮無損地帶進山洞里去。進去以後,你有的是時間報答我們的好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