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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木客

第九章 木客

忽然高林發現自己身邊能聽見自己說話的村民們都掉頭看著自己,目光冰涼而無情,還有說不出的怪異,似乎要撲上來把自己吞掉。楊平將高林拉到身後,村長笑著對聽見的幾個村民們說:「高先生有些激動,主要還是那次跌傷後頭腦不是很清醒,呃,不是很清醒。大家別放在心上。」
三人都沉默了,村長和楊平偷偷對望了一下,楊平指了指自己的腦子,搖搖頭。村長嘆息一聲,看著高林,眼神里滿是同情。
村長苦苦一笑:「是啊,高先生,我早前聽楊大個說過,當時青狼一直鑽進了你待的車廂里,那是相當的兇險啊!」
楊平驚訝地看著高林:「陳老太爺的孫子?我們怎麼不知道陳老太爺有孫子?你女朋友怎麼會在我們村裡?」
四周除了不斷的呻|吟也沒別的聲音,高林好奇地問:「對了平哥,我聽村長說了,怪物是被木客咬后變的,木客是被青狼咬后變的,而青狼你們認為是山裡青鬼變的。最後說青鬼是受山主,就是山神爺管的。現在怪物、木客、青狼我都算親眼看到了。可是山裡真的有山主這樣的神仙在嗎?有人見過嗎?」
高林憤憤道:「什麼好了?我根本就不記得翻過車。好吧,就算我是摔下車摔壞了頭的,那趕車的楊大個呢?你敢不敢叫他出來?不要告訴我他已經被摔死了!」
高林剛在桌上拿起準備做武器的葯碗從手中掉在地上,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村長轟趕著村民們離開:「該幹嘛幹嘛去,高先生這次是頭摔傷了,要靜養。知道不?靜養!」
高林還沒清楚兩個人在說什麼,楊平已經歉意地說:「對不住了高先生,我的話,你就當沒聽見。」高林一時不好再說什麼,心想這木客一定是村裡罵人的土話,看了看楊平,繼續埋頭在秋衣里尋找那本筆記。
村長緩緩笑道:「高先生您真愛開玩笑,什麼村子會沒有女人?沒有女人,娃娃們難道是從水裡長出來的?」
說話的正是楊平,楊平站在床邊一張桌子旁,看著桌上兩盞油燈,一隻空葯碗,卻被高林的大喊嚇了一跳:「高先生你記憶力真好,幾周前一起吃過一頓晚飯居然就記得我叫楊平。可你說的范麗和盛哥是誰?你可知道,從你給孩子們課沒上完暈倒到現在,可急死我們了。」
高林像是一下子被村長話里的「危險」兩個字提醒,差點跳了起來:「對了,我剛才正和平哥討論這事呢。我還是覺得把木客留在我們中間更危險,脫衣服檢查是必要的。」
村長撲了過來,拚命拉住楊平胳膊,尖叫道:「別殺他,別殺他!」楊平一把推開村長,吼道:「來不及了,他已經變成六親不認的怪物了!不殺死他,他就要咬死我們了!」高林腦子一片混亂,根本想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知道該幫誰好。眼見楊平手起一刀,刀尖深深從六子脖子背後正中刺了進去,一直透到前面,扎穿了六子的喉管將六子釘在了地面上。
六子盯著村長,嘴角忽然狂噴出一口血,就這樣睜著眼睛徹底死去。村長跪了下來,輕輕抹上了六子的眼瞼,不料手一松六子死魚般泛白的眼珠又撐開了眼瞼。村長輕輕地嘆了氣,拿過跌落在旁邊地上被土弄髒的毛巾,蓋在了六子臉上。
高林嘴角浮起了一絲冷笑,看向楊平:「是不能按時回來呢?還是回不來了呢?」
高林恍然大悟:「原來你們不是沒想到,而是做不到。」楊平沉重地說:「也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想做,不能做。發現木客悄悄消滅,跟整家整家的你死我活斗到底,完全是兩碼事。有些事情不揭開,大家還能捂著過正常日子。要是一揭開,整個村子立刻就不是村子了。」
高林正聽得心亂如麻,忽然楊平興奮地大叫起來,指向遠處出現的一條長長的火龍:「好了好了,有救了,村長他們終於帶著火把來了。」
高林怪叫著從床上驚醒,被陽光刺得眯起了眼睛,身旁一個驚喜的聲音:「高先生,您終於醒了!」
高林茫然點了點頭,楊平二話不說,就往門外走,眼看要出門口,高林突然如夢初醒,嘶聲大叫:「站住,站住,我為什麼要走?我哪能走?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這是六子,死的真的是六子?六子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你剛才說的木客到底是什麼?進屋還好好的人怎麼一下變成了青面怪物!!」
高林立刻問道:「那楊鋒楊洞呢?有沒有這兩個人?」
正是楊平的聲音。高林本想說:我白天夜裡都走過這山路好幾遍了。但現在還真不敢說自己到底是現實走的山路還是神志迷糊中走了一回夢幻。最後只有苦苦一笑,長嘆一聲:「不知道是霧迷人,還是人迷人,或者自己迷住了自己,我也分不清真假了。只有跟著你走吧。」
高林就勢推開村長,衝出門外,初冬午後的陽光懶洋洋地照在村子里,在高林面前炫出了一圈光暈。高林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被跟出來的楊平一把扶住。
高林驚問:「山主?山主是什麼?」村長敬畏地看向門外的大山遠影:「山主爺就是山神,是這座山的主人。村子里的祖先們,全仗山主爺的恩賞,才能建了現在的這個村子啊。山主爺可是萬萬不能得罪的——所以青狼既然是他老人家的坐騎,我們也只好由它去了。只是沒想到,這麼多年沒起事情,怎麼它又忽然開始抓人當木客了呢?」
村長和楊平對望一眼,楊平打斷了高林的話:「高先生你要跟我們走就跟我們走吧,有話留了以後再說。」周圍人群聽楊平說完紛紛收拾東西準備前行。高林急道:「不行不行,你們聽我說,不解決這個危險,去救出孩子們也沒用的。」
楊猛,對,楊猛!高林像撈到了救命稻草,嘶聲說:「那楊猛呢?楊剛楊猛呢?楊平,你敢告訴我山民們的首領不是楊猛嗎?你敢帶我上山嗎?」
六子接過毛巾,感激地看了高林一眼,仔細地抹了把臉,問村長道:「現在怎麼辦,要不要我把大家都喊來?」
村長連忙迎了上去,問:「什麼情況?慢慢說,別著急。」

十一

「然後可怕的事情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山主的話一句也沒落空。悲慘的事情發生了。」
村長抽泣著說:「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楊平嘆口氣:「這你比我清楚,這一變怪物就回不了頭。不殺死他,我們就要死。所以殺不殺,不是我們能決定的,是他的命啊。」
被毆打得慘不忍睹的眾人愕然停手,隨即明白了楊平的意思,藉著這片刻的月光紛紛離開別人遠遠的各自站立。高林也爬了起來,雖然這瞬間月亮就又鑽進了厚厚的雲層,恢復了先前伸手不見五指的狀態,但高林可以想象周圍一定有無數怨氣衝天的雙眼瞪著自己。
焦急的楊平推開高林,沒跨出門又被高林扯回。兩人糾纏中村長搓著手說:「是這樣的,高先生,不是我們不想跟您商量,實在是怕說了你也不相信。啊!!六子,你的臉怎麼了?」
「村子里都是一個姓,都是沾親帶故的人。本來還可以有救的人,就這樣一下子被推進了絕路。誰能保證自己家裡沒有被咬過的人?衣服一脫,狼牙印出來不出來不知道,人牙印的一定會找出一大批。拿這些人怎麼辦,都是隨時會爆發的怪物啊!
高林恨不得狠狠咬上自己一口,看看是不是還在夢中,張了張嘴沒說出話,忽然平靜了下來,一樣對著村長和楊平緩緩笑道:「我這人就是喜歡開玩笑,只是你們看,我怎麼看不到嫂子們的影子。」
一場大混戰就此開始了。雖然看不見,但也可以想象必定是木棍和拳頭並飛,鼻血與眼淚同流。粗言穢語,不絕於耳,想是對面不見人中哥哥問候弟弟的媽,侄子詛咒叔叔的祖宗的事也不在少數。高林一嘴苦水往肚子里流,好在楊平話說出口后就感覺不好,一把將高林按在地上,自己迅速躺在旁邊,苦笑道:「高先生,沒準你這辦法真的有效——你想這種情況下,木客也得忙著保命呢。哪還顧得上咬人。」
不知道誰的腳從高林背上踩了過去,高林悶哼一聲,但立刻被淹沒在滔滔不絕的慘呼聲中,也不知道這痛不欲生的呼叫是被棍子揍出來的呢,還是被刀捅出來的。當然也有可能真的是被牙咬出來的。這種情況下,別說咬個把人,就是誰被吃了喊破喉嚨也不會得救的。
未乾透的血液很快浸濕了毛巾。村長一動不動地看著六子的屍體,直到毛巾成了血糊糊的一塊,再也看不到六子臉的輪廓,才站起來,對著高林苦笑:「高先生,村子里發生這樣的事情,九*九*藏*書你還要留下來嗎?」
楊平低聲道:「高先生客氣了,其實不是村裡人明白,也不是高先生你糊塗。而是說到底你不是村子里的人,不能站在我們村裡人的想法上來想這個事情。這怨不得你,不過你不能把大家逼急了,有的時候,人急了,那可是比狼還要兇狠的。」
楊平搖搖頭:「這就誰也不知道了,就像誰也不知道當年那頭青狼為什麼又出現在山道上一樣。難道……」楊平打了個寒噤:「難道山腹中的那個被封了的山洞又被人打開了?可村子里誰會做這麼大逆不道的事情呢?」
村長愣了愣,似乎無話可講,突然悲從中來,伏在六子屍體上更加放聲痛哭。楊平轉向發獃的高林,擦了擦眼角,聲音帶著幾分哽咽:「不好意思,高先生,這些跟您這外人解釋不清。實在是村子里發生的一些事情,您在這不安全。我現在就去喊楊大個給您套車,送您走,連夜出村。」
高林也點點頭:「原來楊大個那輛驢車還真結實,能一下送這麼多人出去,來回到頭還不到晌午。厲害啊。」
村長點頭說:「辛苦平子你了。」楊平笑道:「應該的,都是村裡的,沒外人。這事我和五哥在高先生床前談過,估計他迷迷糊糊的聽了又不知道想到別的什麼了。」
高林死死地盯住村長:「又是木客,我剛才就聽見了這個詞。木客到底是什麼東西?」村長長嘆一聲,卻不說話。高林哼了一聲,轉身想翻過六子的屍體仔細看看,忽然地上伸出一隻手拉住了高林的褲管……
村長和楊平同時搖頭,高林看看外面已經全黑的天,慢吞吞地說:「哦,那我就和你們說說。這個李代桃僵的意思么,就是說,死了的人,是回不來的。而活著的人呢,有些人又怕他亂說話,就找另外一群人來代替他們,然後指著假的人對要騙的人說,這就是你要找的人,錯不了。」
高林打了個寒噤,抖聲說:「那青狼和六子變成這樣有什麼關係?為什麼你們能一直容忍有那樣兇狠的畜生在山道上徘徊?」村長嘆息一聲:「因為那可不是青狼,而是山林里的惡鬼的化身。它是山主爺的坐騎啊!得罪了它,山主爺發怒是會把整個村子都毀了的。」
高林一下子跳了起來,怒道:「楊平,你把范麗和盛哥弄哪去了?」

黑暗中楊平似乎看了看高林:「高先生你想得太簡單了。我剛才跟你說過,木客能控制被咬過的人變成怪物的速度。而剛才被襲擊的時候你也看到了,村子裏面不知道還有多少被咬過但還沒變成怪物的人。你現在只要當眾提出檢查傷口的事情,就是逼著木客把他們一下變成沒法救回的怪物。
高林問:「就是變成六子剛才那樣的怪物?」村長搖搖頭:「那倒不是。畢竟木客很多年沒出現過了,我也說不清楚。不過聽老人們說過,六子那樣的怪物,是不能稱為木客的。你來看。」

高林腦子裡一片混亂,無法想象到底發生了什麼,但聰明地把用鼻子吸氣改成了小口地用嘴呼吸,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好像楊平和村長也做出了同樣的選擇,最離奇的是那頭像六子一樣的怪物也沒了聲息。
再次摸索過去,高林忽然摸到了一隻手,嚇得大叫一聲,油燈落地,隨即有人摁住了他,一把將他拉到旁邊,一個聲音低低地說:「高先生,我是楊進啊。」
高林大叫:「猛哥,救我。」楊猛再次伸出手來,突然一把匕首從楊猛胸口透胸而出,陳盛的臉冷冷地從楊猛背後探出來,眼中如鬼火閃爍,盯著高林。
也不知道怪物是不是已經離開了屋子,寂靜和黑暗逼得人要發瘋,高林索性閉起了眼睛,在周圍地上慢慢摸索。忽然心裏一喜,感覺自己摸到了油燈。但是鬱悶的是,身上沒有打火機或者火柴。
「村子里有見識的人終於發現事情正像山主在夢裡說的那樣,整個惡水村就要亡族滅種了。於是餘下的人集體進入了山腹密室中,請求山主息怒。說不清在裏面發生了什麼事情,反正最後走出山洞的只有數得清的十幾個人,出來后他們就封掉了那個山洞。而山主的怒氣似乎也隨著山洞的複原而消失,也沒聽說過青狼再咬人的事情。在這餘下十幾個人的努力下,惡水村漸漸地又重建了起來,但再也恢復不了當年的元氣了。」
楊平深吸了一口氣:「我看是。不過看來剛才慘叫的人已經不能再說話了。」高林驚道:「你是說?!」

高林猛地看向六子的屍體,想起了剛才那種奇怪的熟悉感覺,腦子裡像火石打了一下,跳了起來:「狼,那頭青狼,對,六子剛才就像那隻青狼!!山道上的青狼。臉色都變得和那畜生的毛皮一樣青。」
「靠村的水是滔滔大江,明有惡浪,暗有凶潮。早上出水晚上都不一定能活著回來。只有面前的這座山,是永遠不會動的。何況山上有的是寶,盡可以養活一村人。人就是這樣,要討生活,自然找方便安全的地方討。寧欺山莫遇水,所以一窩蜂地往山上跑。看看山頭山尾都被糟蹋得不像話的時候,卻出了個大意外。
楊平拍了拍他肩膀:「你有最重要的一點沒想清楚。現在這個隊伍里的人,都是鄉里鄉親的。很多還是兄弟、父子,整個村子就是靠這種關係維持著才存在。現在要是照你說的這樣一驗明,誰是怪物誰是木客一清二楚。底下的就是整戶整戶的父子反目,兄弟成仇,家家四分五裂。高先生,你仔細想想,就明白為什麼剛才大家都對你變臉了。」
村長唉聲嘆氣地搓著手,心神不寧:「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這麼多年太平日子過去,村子里怎麼會又出了木客?怎麼辦,怎麼辦?平子你倒是說幾句啊,也拿個主意不是?」

「終於發現了真相的村民為了繼續生存下去,即使親如兄弟、父子,也不敢再相信。腦子裡唯一的辦法就是搶先對可能變成怪物的人下手。很快村子里充滿了恐慌,眼看範圍越來越擴大了。到最後誰也不敢相信誰,誰都覺得對方想害自己。聽說那個時候,就是有誰無意離別人走近一步都可能挨上一刀。很快有人開始吃不消這種壓力,於是在木客、怪物之外,村子里又多了第三種威脅:瘋子。
當然自己被怨恨也是活該,誰讓自己出了這麼個餿主意?楊平聽到了高林的嘆氣,拍了拍高林的肩膀:「算了高先生,你也是一片好心。何況最後大家不是還按你提的辦法來的么。要怪就怪這木客太狡猾了。不過你放心,他不會有好結果的。按照村子的規矩,只要找出木客,立刻弔死焚化。」
高林和村民們紛紛呼喊,來救援的隊伍聽到跑得更快了。每進一步,似乎高林他們周圍的黑暗就被驅散了一分,周圍的人影看得越來越清晰了。高林興奮地握住了放在肩頭楊平的手,歡呼:「我們這下有救了。」
村長手裡拿著從六子脖后拔出的刀,哭喪著臉,指指地上的六子:「高先生您都看見了,這,這樣的六子還算人嗎?」高林的話被堵住了,支吾兩聲,沒說出話來。村長擦擦眼淚:「高先生,六子也是個孤兒,是我一手帶大的,要是能有一點點別的辦法,我能讓楊平這樣對他?天意,天意啊,是他自己命苦啊,被木客咬了。要不是平子殺了他,讓他逃出這個屋子,村子里的人可就危險了……」
高林氣得不想說話,惡狠狠地瞪著楊平,村長連忙打圓場說:「好了好了,高先生這不是摔到頭了嗎?說到底都是我們照顧不周才受的傷,著急上什麼山啊?高先生啊,我看是你傷得不輕,迷迷糊糊的亂想,可得繼續好好休息。
村長輕聲說:「高先生,楊大個帶你剛進村的時候被山道上的狼群追趕,結果驢車翻了,你頭正撞在了石頭上。本來以為不礙事的,誰想到第二天給孩子們上課時你就暈過去了。接下來每天就這麼暈沉沉地時醒時睡,都沒看你下過床。不過你不要急,看現在不是好了么。」
高林身邊的楊平慘笑一聲:「和我想的一樣,木客,就在我們這群人中間。只有木客才能控制被咬過的人提前變成怪物,才能控制怪物做木客想做的事情。現在看來,孩子的失蹤恐怕只是一個誘餌。只怕青狼要的,不止是孩子們,還要我們全村人都變成怪物啊。」
「眼看慘死的人越來越多,已經分不清是無https://read.99csw.com辜死的還是該死的。聽說那個時候,別說村裡的人,就是外面人要進村的,也會遭受村民們的襲擊死在路上。死人骨頭能從村裡一直排到鎮口去也沒人收拾。
火把下楊平的額頭出汗了,高林也困惑不已。到底村民們遭受了怎樣的襲擊?居然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轉頭看見楊平的眼角陣陣抽搐,餘光不停地掃著周圍的異動,很明顯確實正有巨大的危險在步步逼近人群。
冬霧實在太濃了,火把照的重重人影恍惚如鬼魅。好在高林前面的人影主動停了下來,關切地問:「高先生,跟緊了,你對這的路不熟悉,走散了可找不到迴路。」
在楊平的指揮下,人群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圓圈,緩緩地四處移動,四處照亮著地面。時間很快過去了,但楊平的推測似乎是錯誤的,地面上一個人影都沒有。別說屍體,活人都沒有,或者說,一根布條也沒找著。
楊平沒理高林,徑直走了出去。高林隨後要追,被站起的村長攔住,苦澀地勸道:「高先生,您就聽了平子的安排吧。現在這村裡真的不是你待的地方。」高林怒道:「如果地上這個真是六子,那楊平就是當你面在殺人。作為村長,你居然管也不管,反而急著趕我走。」

原來楊平還在村長後面離自己遠遠的,那面前這舉燈的手是誰的?高林瞬間魂飛魄散,眼見火星再次照亮高林面前舉燈的手,油燈也無巧不巧地一下著了。村長和楊平張口結舌,看著高林面前舉燈人立獰笑的青面六子。
村長疲倦地點點頭,眾人亂鬨哄地轉身要離開。高林忽然一聲大吼,嚇了大家一跳,紛紛轉頭看向他。楊平滿懷期待地問:「高先生,我們都知道您是有學問的人,是不是有什麼高見?」
「傳說那天夜裡,山主化身為面目猙獰的山魈,騎著一匹青狼,出現在了村子里每一個人的夢裡。這時候人們已經看不見那個慈祥的山主了,而是怒吼著要整個惡水村亡族滅種的凶煞。口口聲聲要惡水村民生離死別,骨肉相殘。不過說是說了,膽戰心驚的村民們看接下來也沒什麼事情發生,倒也沒放在心上。日子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
高林指著閻五泛白的眼珠:「你們還騙我?是瞎子還能趕車的,除了閻五,還有誰?」
高林退後兩步,一屁股坐在床上,茫然地喃喃自語:「到底發生了什麼?發生了什麼?六子怎麼忽然變成了野獸?野獸……對了!!」
高林感慨地說:「沒想到啊沒想到,你們村子的人雖然沒讀過書,卻比我這個學校里出來的人明事理得多了。真是不服都不行。」
高林只聽到楊平的聲音說話時沉重的呼吸聲,眼睛閃閃發亮。不知怎麼讓高林想起了在驢車上和自己近在咫尺的青狼,毛茸茸的獸身和那雙綠瑩瑩的兇殘狼眼,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似乎又聞到了那腥重的獸|性呼吸氣味,身體不自覺地微微顫抖,忽然起了一個奇怪的念頭:既然誰都可能是木客,那在自己身邊的楊平就沒有被懷疑的可能嗎?
對了,日記!高林騰地站了起來,手摸向秋衣口袋:「好,你們來看,這本筆記你們認識不認識?不要告訴我白紙上寫下黑字的宋先生也不存在。」
高林驚道:「盛哥,你瘋了?!」卻怎麼也掙不開身上緊緊裹著自己的衣服,陳盛不說話,臉上的肉一塊塊脫落,露出裏面獰笑的楊平的臉。
楊平還沒來得及說話,高林忽然掙開搭在肩頭楊平的手,幾個箭步衝上前去,高叫道:「大家停下,停下,都掉頭來聽我說……」
六子怪叫一聲,痛苦萬分,在火光中翻滾在地,喉嚨里連連怒吼。村長驚叫:「六子,六子。」六子臉朝下緊緊伏住地面想壓滅火焰,楊平撲上去跪在六子背上,雙手握住刀把,瘋狂地在六子後面脖子上亂插,鮮血四處飛濺。六子雙手亂抓,努力想翻過身來,但被楊平壓住,一動也動不了。
村長嘆息道:「高先生你說的倒是不錯,不過你想,既然木客比人還狡猾的,那他肯定也會想到這點。他難道不能先偷襲六子把他打暈然後再下手咬嗎?」
高林突然想起來,一把抓住楊平:「小秀,楊小秀,說,小秀呢?」
高林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撲過來的楊平從門口一下撞開,隨即覺得背後一冷,一團風險險地從耳邊撲過,伴隨著一聲低吼,一個龐然大物從自己身後一擊不中,又退進了屋子裡。
村長低聲說:「待會我再跟你說,你旁邊那麼重的燈油味,是油燈在那嗎?我這有抽煙的火石。」
村長讚歎道:「高先生果然博學,我真是第一次聽說,第一次聽說啊。長了見識,長了見識,呵呵。」
「不知道怎麼就有人鑽進了山腹,在裏面發現了一些東西,聽說還有具巨大的骨骼。具體我們現在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反正根據村子里的老人們的傳說那骨頭就是山主的,洞里還有無數山主手下,都是些精怪惡鬼,嚇得村子里的人連夜逃下了山。
高林悶哼一聲,專心致志地看著屋外。暮色里霧氣漸漸重了起來,像灰色的海綿般一塊塊往屋子裡塞進來,遮住了透過屋門能看見的一切。很快連山影輪廓也像施了魔法一樣消失在夜色里。霧水打濕了高林的頭髮,沿著額頭匯流下來。村長好心遞過一塊干毛巾,高林看都不看扔在床上,依舊死死盯著屋門外,似乎要透過迷霧把莫測的惡水村看個明明白白。
「沒變怪物前殺又殺不得,放又放不下——不說別的,這次我們準備救回的孩子,誰知道有沒有被咬過?我們能下手嗎?所以,這個事情只能慢慢來,不能急。只能暗中查出木客的真面目,絕對不能敲鑼打鼓的明裡進行。否則,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說話間很快進山了,山凹處走到一段積水的路,大家紛紛趟水而過。濃霧中周圍似乎有人咳嗽了幾聲,楊平不說話了,高林正想再次挑起話題,忽然周圍一聲慘呼……
六子嘴唇動了兩下卻沒說話,高林有點莫名其妙,眼見結果和自己猜想的全然不符,也好奇地湊了過去。六子面上霧水濕潤潤的,頭髮上早已凝聚成滴,頭一動水珠直甩到高林眼睛上來。高林皺了皺眉,拿過床上的干毛巾遞給六子。
高林本能地打了個寒噤,卻不敢推開楊平的手,更不敢離開楊平周圍。畢竟楊平的奸惡是不是自己真的昏迷時的幻覺還不知道,現在濃霧中的危險可是實實在在的。要說目前能依賴的人,好像只有身邊這個自己印象里最不能信任的楊平了。
高林這一驚非同小可,顫聲道:「還有孩子?!」村長吃驚地看著高林:「高先生你真的沒事吧?要沒孩子,我們幹嗎請你來村裡教書?」
高林詫異地反問:「我這不是也為大家著想嗎?只有檢查傷口,揪出木客,才能一勞永逸么。怎麼大家都不體諒我呢?」
楊平將村長拉在一邊,低語了一陣。村長的臉色漸漸陰沉,抬頭對高林道:「這裏太危險,高先生,我讓人先送你回去,上山找孩子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吧。」
地上的六子不知道何時翻過了身子,拉著高林的褲子,眼睛緊緊地盯著高林,喉頭咯咯作響,似乎在努力地要站起來。高林還沒來得及動,村長撲了上去,拔下刀子瘋狂地在六子胸口連捅幾下,一把拉過高林,擦擦頭上的汗,連道:「好險,好險。」
高林截道:「不對不對,如果按你說木客咬傷六子,而六子還要過一段時間才會變成怪獸。那六子不就知道是誰襲擊了他嗎?他完全有時間告訴我們村子里有了木客,而且木客是誰。」
六子的臉,發出一種詭異的青色,在油燈光的反射下青得近似發黑,眼睛紅得像要滴出血來,齜著白森森的牙,口水一滴滴從唇角滴到地上,哪裡還是人形,分明是一頭擇人而噬的野獸。
村長笑著搖搖頭:「早年楊大個在鎮上撿到小秀這棄嬰的時候,剩的就皮包骨頭了。現在么,長得、倒是一秀秀氣氣的女娃,就是不愛說話,誰也不知道她整天想什麼。不過女孩子大了,心事也就不好猜了。」
六子身體一陣痙攣,終於不再掙扎,腿蹬了兩下,不停抓著地面的五指鬆開,就此不動。楊平用袖子擦了擦崩到臉上的血跡,站了起來。眼見地上燃燒的燈油漸漸熄滅,楊平點燃了另一盞撿起的油燈。村長撲在六子的屍體上號啕大哭,楊平勸慰道:「村長,我知道你從小把六子養大,感情是很深的。不過高先生都看見了,不殺六子,他就要咬死我們了。」
然而高林剛才的話似乎觸動了村民們的某種禁忌,雖九_九_藏_書然那幾個村民默默轉頭舉著火把前行,但卻刻意和落在後面的楊平高林錯開前進的方向,行走總不在一條直線上。楊平放慢腳步,眼看和前面的人群拉開了一段距離,才低聲向高林抱怨:「高先生,不是我說你年輕,做事也太衝動了!你說話前也得想想吧,一下子得罪這麼多人。」
楊平在漆黑的夜色中嘆了口氣:「反正現在村長他們一時來不了,我們又走不掉,有的是時間和你詳細說清楚。都說山有山精,水有水怪。可是當年我們祖輩來到了這麼個窮山惡水的地方,地里莊稼也不是一年兩年就能豐足的,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怎麼活得下去?
村長叫了聲大個子,閻五的眼珠忽然滾動一下,翻白的眼球向下露出了瞳孔,楊平笑道:「高先生,大個子是夜眼,晚上看得比貓頭鷹還遠,怎麼會是瞎子?主要他眼皮被人家割了,受不了光,平常就把眼球翻上去,讓您誤會了。」
高林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改口道:「不是,我是說……我是不是要先去看看陳老太爺。」
村長衝過來一下搭住了高林的肩膀,關切地問:「高先生你沒事吧?」高林搖搖頭,眼睛看向了村長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掌。被濃霧打濕的衣服冰冷潮濕,村長收回了手,問楊平:「你們怎麼走了半天才走到這裏?」
眼看六子張口向高林脖子咬來,高林嚇得手腳冰涼,呼吸都停止了。身後楊平持刀沖了過來,迅速將六子手中油燈一下掀翻。燈油大半潑在了六子面上,直衝進六子嘴裏去,沒有熄滅的燈苗燃著燈油一路向上,沿著衣服上的油漬一直舔到了六子臉上,在皮肉上嗞嗞燃燒。落在嘴裏的燈油也著了起來,就像從肚子里燒著一把火噴出嘴來。
楊平困惑地看著高林:「高先生,你到底對我有什麼誤會啊?自從你醒來,我們這第一次說話你就一直對著我喊。你說的楊剛楊猛是誰?我們村裡從來沒聽說過。
六子搖搖頭。楊平湊了過去,問村長:「怎麼了,怎麼了?」

面前的地面很明顯被水浸過,村民們正在修補一些倒塌的房屋,高林冷笑指著面前的一切:「這個不就是楊洞地道里引出來的河水弄的么,還想瞞我?」
楊平推開高林的手:「難得高先生記得小秀。唉,小秀這可憐的孩子,平時不合群,奇怪的是見了先生你倒跟見了親人似的,一到你這看著你發獃就半天。今天一早就帶著孩子們上山給你採藥去了。」
楊平介面道:「倒是有個楊鋒,在你進村前幾天,酒喝多掉下河死了,他兒子小栓現在在我家和小小做伴呢。」
楊平眉頭擰了一下,沉痛地說:「屍體是不會說話的,剛才的瞬間,我們聽到的應該是臨死前的慘叫。」高林打了個冷戰,抖聲說:「怎麼可能?誰能在這麼短的時間殺了人不被察覺?」楊平反問:「怎麼不可能?你忘記六子了嗎?」
楊平也追問道:「宋先生?宋老師?高先生,你可是第一位來我們村的老師啊!宋老師是什麼人?」
楊平一番話讓高林目瞪口呆,做夢也沒想到村長和楊平嘴裏的木客是這麼危險狡猾的東西。聽著楊平無奈的語氣,高林忽然靈機一動,提醒楊平:「平哥,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你趕緊讓大家各自和別人保持距離,不要讓任何人接近自己。凡是有靠近自己的動靜提前下手,可以把傷害減少到最少呢!」
村長和楊平大驚,一起看向高林的手。高林兩手從兜里拿出,平平攤開,妙手空空,呆立當場。
幾秒鐘后,轟的一下炸開了鍋。驚呼聲、追問聲、求救聲、怒罵聲,響成了一片,好像每個人都怕不說話,就會被身邊的人誤解成剛才從人群里鑽出的東西。一片喧鬧中高林卻覺得像有冰塊在胸口貼了一下,一股寒意走遍全身:剛才火把熄滅前的瞬間,自己看得清楚,襲擊執火把者的人影,正是和六子一樣,如野獸一般四肢著地衝出人群的。
高林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話,突然面對自己的楊平大叫一聲:「快躲開,六子已經被木客咬了!!」隨即朝自己撲了過來……
門外六子答應了一聲,高林聽著腳步聲遠去,喃喃自語道:「不知道待會回來的小秀,和我印象里的小秀是不是一個樣子哦。」
乍不勝防之下,剩下的火把紛紛墜地,積水再次發揮了滅火的作用。這下四周可算是黑到家了。不知道為什麼,幾乎在同一瞬間,所有的人屏住了呼吸,整個夜色里靜得連一根針掉下地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村長反問道:「什麼洞?」高林說:「打洞的洞。」村長一口回絕:「怎麼會有人叫這個名字,聽都沒聽過。」
村長和楊平對望一眼,擔憂地說:「高先生……楊大個早些年在鎮外遇過綁匪,被人家殘了,臉上看了嚇人是不錯,可你說的閻五,我們真的不認識啊。難道,您以前在村外也見過被土匪殘了的人,加上這次摔壞了,把他和別人弄混了?」
高林急道:「說了半天,你還是沒說木客是什麼?」村長直勾勾地看著高林:「高先生,你可知道倀鬼的說法嗎?」
哐啷一聲,楊平推開凳子站了起來:「這麼大霧,怎麼六子還不帶孩子們回來?讓人不放心啊。要不我也去看看?」

就這站立一分神,地上的六子突然竄起撲了過來,好在楊平一把推開了高林,六子撲了個空,高林踉蹌幾步,撞翻了桌子,桌上的油燈在地上翻滾了幾下,火苗呼的滅了。整個屋子一片漆黑。
高林不理村長,衝過去拉著閻五的手:「你不是認識陳盛嗎?告訴我,陳盛到哪去了?」閻五搖了搖頭,退了一步。
「何況不是這次洪水沖了村子,重建需要木材,我們一般也不上山啊。也就這幾天村裡才去了幾個人上山伐木,怎麼就成了你嘴裏的山民了?高先生你的頭……」
楊平嘆了口氣,不再說話。高林驚道:「你的意思是發現的時候,村子里已經有了木客,而且咬傷了很多人?」楊平點點頭:「對,那時候不知道誰進山被青狼咬傷,人沒死大家也沒當回事。不料在不知不覺中,他從身邊的人開始襲擊。咬的人越來越多。而當被咬的人變成怪物群起襲擊村子的時候,大家才發現大事不好了。
但楊猛已經向高林伸出手,高林激動地一把抓住,不料楊猛的手忽然縮了回去,高林只抓住了一隻空的袖子,一跤跌進了楊猛懷裡。
高林深吸一口氣,正要衝出去,忽然門開處村長楊進走了進來,驚喜地叫道:「高先生您終於醒來了,可急死我們了。」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就在眾人被互揍得奄奄一息的時候,月亮從雲層中一閃而過,楊平抓住這個機會爬起來大叫:「大家住手,快住手,趕緊找好自己的地方。」
迅速的,在村長後面不遠處,傳來楊平的聲音:「有刀,山上割樹皮的小扎刀。」
確實門外處處是男人們忙碌的身影,然而一個女人也看不到。
突然兩隻白骨嶙峋的手爪豎在了自己面前,范麗從身後伸出頭來,脖子長長的一直垂到自己面前,長發垂下遮住臉。高林惶恐地喊著范麗的名字,范麗長長的脖子奇怪地向上扭曲起來,露出被長發遮住的臉——一顆閃著寒光的骷髏。
村長躲到了桌子後面瑟瑟發抖,地上的六子血紅的眼睛盯著站在門口的高林和楊平,四肢著地慢慢地踱著。楊平也盯著六子,拉著高林慢慢地移動。雙方對視間驚慌的高林忽然心中一動,隨即頭腦嗡的炸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眼前這一幕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可怎麼就是想不起來了呢?
突然前面不遠處上方山麓上亮起一絲隱約的光,光影中露出楊猛微笑的臉。高林高興得流下了淚,跌跌撞撞地加快了腳步,身後的楊平腳步聲更加接近了。
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六子答應一聲就走,村長看著盯著六子的高林,笑道:「高先生對六子還有印象吧?這陣子也虧了六子照應你了。每次你迷迷糊糊醒過來睜眼不說話都是六子通知我們的。這幾天你經常翻個身就又暈過去,慌的我們啊……」
高林斜瞥一眼村長,村長笑而不語。楊平介面道:「村裡女人不多,加上今天鎮上有廟會,一早楊大個就送她們去鎮上趕集了。女人么,有了熱鬧是連男人也可以不要的,估計不瘋個把天不會回來了。」
村長的臉色忽然變得少有的嚴肅,大喝了一聲:「楊平,你說什麼呢?!」楊平訕訕一笑:「我和高先生開玩笑的。」村長臉色緩了緩,低聲道:「那也不能亂說,這不是read•99csw.com咒人嗎?」
高林急急道:「那趕緊開始找出木客啊。我覺得這倒也不難。你想,既然是木客,身上肯定有狼牙印。大家都脫|光一查不就知道了?」
高林呆了片刻:「那為什麼六子不告訴我們他被咬了呢?」村長苦笑一聲:「高先生,要知道人都是自私的。一被木客咬傷遲早會成野獸,根本變不回人。六子就是知道自己被咬也不敢說出來啊。六子是孤兒,沒親人會顧忌他的小命,說出來只怕立刻會被村民們活活打死——換你你敢說?」
楊平不說話,村長看看外面漸漸濃了的暮色,點燃了一盞油燈:「高先生擔心的對,是有點不一般的遲。六子,六子,你去山腳下轉轉,看看小秀把娃們都帶哪去野了!」
村長拉住了高林的胳膊,拖了一下,讓高林的話沒有說下去:「高先生,楊平說得對,有什麼話留到以後再說。」高林憤怒地甩開了村長的手:「不行!我現在就要說。楊平你剛剛不是還說對待變成怪物的人要像對待傷口上腐爛的肉,除了挖掉外沒有別的辦法?為什麼到該查出木客的時候就不敢下手了?就這麼害怕犧牲一些和自己親近的人嗎?」
高林咳嗽一聲,收回雙手:「沒什麼,我腦子有點亂。對了,剛才你說小秀帶孩子們上山去採藥,這天漸漸地暗了,怎麼還不見人回來?」
楊猛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身體在慢慢氣化,不知何時范麗已經在身後抱住了高林,高林被衣服裹住回不了頭,只覺得范麗抱得越來越緊,讓自己喘不過氣來,漸漸拱進了衣服里。
高林問:「為虎作倀的倀?被老虎咬死的那種?」村長點點頭:「差不多。都說被老虎咬死的人不得超生,鬼魂只能留在給老虎身邊做奴僕,遇見活人就搶上前拉住人不讓人逃,等著被老虎咬死。這個木客,就是和倀鬼一樣的東西啊。青狼就是那隻咬人的老虎,被它咬過的人就會成為木客。」
高林連連點頭:「說的對,說的對。書上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就這個意思嗎?只是……」高林忽然詭異地一笑:「現在你站在我的角度,猜猜我底下想做什麼?」
四周的腳步聲慌亂地聚攏了來,集中的火把終於發揮了作用,能看見楊平揮手大聲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情?發生了什麼事情?」周圍傳來七嘴八舌的說話聲,但基本是「不知道——怎麼了——為什麼有人慘叫」這樣疑問的回答。高林困惑地轉頭問楊平:「難道剛才的叫聲,不是和我們一起出來的村子里的人發出的?」
村長搖頭笑了:「好叫高先生知道,那輛驢車已經陪您一起摔壞了,現在楊大個是鳥槍換炮,村裡湊錢給他買了一輛馬車,坐十七八個人是沒問題。到鎮上那點路一天不到晚能跑大幾個來回呢。」
楊平不在意地說:「這群孩子野,到了山上一邊採藥一邊瘋玩,哪有個按時按點回來的道理。」
高林驚呼:「六子,六子,你怎麼了?」正想走過去把六子扶起,楊平一把拉住了他,眼睛緊張地盯著趴在地上的六子:「不行,千萬別過去,已經來不及了,他現在已經變不回人了。」
高林愣住了,片刻后還要追問,楊平帶著一小群人點著火把衝進了屋子,對著高林一點頭,轉面向村長焦急地說:「不能等了,我要帶大家去找孩子們。希望能救一個是一個。村長你繼續找全村人隨後來吧。」
跟在六子後面的人確實是個大個子,長發用毛巾裹在頭上,一張布滿刀疤的臉,沒有眼瞼,沒有鼻子,沒有嘴唇,也沒有耳朵,高林驚叫道:「閻五!」
楊平笑道:「高先生你這到底是怎麼了,怎麼什麼都和村子里作對?不會變成木客了吧?」高林沒聽清楚,呆了一呆,問:「什麼木客?」
黑暗中高林和范麗扶著陳盛沿著山路奔跑,身後追趕著一個亮點,閃出楊平猙獰的臉。四處濃如墨的黑,高林不知道還要跑多久,只知道身後的楊平越追越近,連喘息聲也清晰可聞。
「可是不上山飯就吃不飽,村裡人逼的沒辦法,只好燒香給山主禱告。好在山主也還通情達理,託夢給村裡人,答應繼續讓大家上山。村裡大夥有了飯吃,感激之餘,收斂了山主的骨骼,在山腹某處建了個密室,將骨骼葬在裏面,表示敬意吧。
閻五看著高林,輕輕點了點頭。高林的頭嗡地一下,只覺天旋地轉,差點坐倒在地。好在閻五巨大的身材讓他想起了一個重要的人。
高林怒說:「他怎麼會是楊大個子,他明明是閻五,這張臉,還會有第二個人嗎?」
楊平懷疑地看著高林:「楊洞又是誰?高先生你到底在說什麼?你暈躺的這段時間發了山洪,沒幾天的事情么……我看你還是進屋繼續休息吧。」
高林冷笑一聲,不料看著六子帶著一個人奔來,大吃一驚,不由怪叫起來:「你,你……」
高林接過了火石,轉身去摸油燈,但油燈已經被人撿了起來,高林摸到了一雙手,油燈正舉在那雙手上。明顯是楊平了。
高林急急問道:「今天,是幾月幾日?」
門外站滿了村民,都是前幾天隱約見過面的,七嘴八舌地說:「先生醒了啊,可嚇壞我們了。這下好了,這下好了,終於醒了。」
村長點頭說:「十月十一啊,您是九月二十一深秋進村的,正好昏迷了兩個多星期了。你看山裡天都快算入冬了。」
高林看著大家期望的眼光,張了張嘴,卻發現無話可說,半晌苦苦一笑:「帶上我吧!」眾人紛紛失望地轉身奪門而去,高林緊緊跟在了楊平後面,不料一出了門,就被寒氣激了個冷戰,恍惚的當口,已經看不清在自己前面的是不是楊平了。
村長笑道:「怎麼,高先生可是想起了什麼?」
話音未落六子呼的一下衝進了屋子,氣急敗壞地大叫:「出事了,出事了。」
高林沒有理會他們,心裏想著十月十一,不是和日記里記著的第三個日期十月十之後一天么。如果自己記得沒錯,十月十,自己昏迷的時候,村子里一定又發生了別的事情。
屋子裡的油燈晃了兩晃,終於還是站直了火苗。微弱的燈光下,高林看到一個人影四肢趴在地上,看衣服正是剛才進屋的六子,但臉朝地垂著,頭髮遮住了額頭,不停地有低低的咆哮聲傳來,身子也隨著吼聲起伏。

楊平精神一振:「好辦法。」隨即把高林的建議高聲宣布給了大家,大家齊聲說好,紛紛行動。高林正在得意,悲劇發生了。
高林打了個冷戰:「女娃?小秀是女孩子?你們村裡有女人?」
楊平不解地問:「高先生這時候說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呢?」高林搖搖頭:「我哪知道是什麼意思,我以為你們懂的,想問問你們而已。沒想到你們也不知道,那待會看看回來的孩子們懂不懂吧。」
霧中楊平似乎笑了一下,忽然有些感慨地說:「是啊,跟著別人走確實比自己走要輕鬆得多。怕就怕前面的人走錯了路,後面的人也得跟著,最後跟掉下懸崖也沒地方抱怨。不過誰想自己走自己的路,也不是想走就走,想做主就能做主的。」
高林眼前浮現出六子詭異的青臉上的獰笑,牙齒抖了一下,不敢再說話,楊平沉聲說:「大家千萬不能再走散了,有火把的排到外圍,一起行動,先照出剛才慘叫的人現在躺在哪!」
高林怒道:「放開我,讓我看看六子怎麼了。」話沒說完,六子嘶吼一聲,趴在地上抬起頭來,高林打了個寒戰,再也不敢說話。
高林差點就喊出了楊猛的名字,又立刻緊緊地咬住了牙關。說實話,經歷了這不可思議的一切,高林現在可真的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了。特別是在親眼目睹了六子在自己面前的變化后。想到六子那猙獰的青臉,高林又哆嗦了一下,低聲問楊平:「平哥,如果被木客咬了,真的一點恢復的希望也沒有?」
所有的村民都吃驚地看向高林,楊平慌張地後退一步,和出來的村長對望一眼,搖搖頭。
「只不過,他的心魂都被青狼奪走了,成為了只聽青狼差使的奴僕。他會和正常人一樣生活在村子里,偷偷地咬傷有機會下手的每一個人。而被他咬過的人,經過一段時間以後就會成為六子那樣只知道傷人吃人的非人非獸的怪物——那個被青狼咬過,然後又會偷偷咬人的,能操縱怪物的那人,才算是木客。我想叫他木客意思就是因為再也沒有做人時候的感情,就像無情無義的木頭人一樣吧。」

十二

村長點點頭:「是啊,所以我早囑咐了楊大個,送去了就別管她們了,早早把村子里急九九藏書用的東西捎回來是正經的。」
村長苦笑道:「您進村夜裡我們第一次吃飯,就說起過陳老太爺都死了五年了。您要去看墳?」
完全在意料之外的,黑暗中紛紛按高林建議想劃分安全範圍的村民們,因為看不見彼此,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亂拱,結果不是你撞在了我身上,就是我撞在了你身上。然後高林的第二部分建議開始發揮作用了。被撞到的村民們紛紛掏出或者摸到所有能到手的東西,狠揍這想象中偷偷摸摸靠近自己並且想咬一口天鵝肉的木客老爺。
高林還是盯著自己的肩頭不放,支吾了兩聲,忽然醒悟,轉頭急道:「那怎麼行?這件事我既然已經跟到現在了,怎麼能半途趕我走?何況小秀是為我採藥帶孩子們上山才出事的,我比你們都有義務找他們回來。我不走!」村長苦笑一聲:「可你對山裡事情一點都不熟,留下只有更危險。要不,你提點更好的意見,看看下一步怎麼做?」
「還是再歇息吧,歇好了明天和孩子們見個面。孩子們在你昏迷的時候就已經探望你幾次了,可都急死了。」
楊平說道:「聽老輩人說過,如果在被咬過的人變成怪物之前,提前找到木客燒成灰,那被咬過的人就能倖免。不過如果遲了一步,只要開始變成怪物,就沒有回頭的辦法了。」
閻五垂手站在一邊,村長賠笑道:「高先生,他叫楊五,也是村裡唯一的車把式,大家都喊他楊大個子,您還記得不?就是他接您來的。」
楊平一番驚心動魄的話,讓高林聽得痴了。眼看楊平沉默了片刻,慌忙追問:「如果說山主的怒氣已經平息了,那怎麼現在又出現了木客這樣的怪物?」
村長正要張口,突然對著高林的方向看了看,猶豫了一下,湊到楊平耳邊,嘀咕了幾句,楊平驟然張大了眼睛,盯向六子,同樣驚慌地問:「你真的看清楚了?只看見背影,你怎麼能肯定他就是木客?」
楊平先嘀咕道:「村長他們怎麼還不來?」然後才慢慢回答高林:「高先生我知道你覺得我殺死六子很殘忍。但真的不能手軟,就像胳膊上的傷口腐爛,除了挖掉爛肉外,沒有別的辦法。否則,很快一條胳膊,甚至整個人都沒用了。」
楊平的臉無比誠懇,高林一時不知道他在玩什麼花樣,繼續怒問:「我什麼時候變成上課時暈倒的了?陳盛啊,陳老太爺的孫子陳盛!范麗就是我女朋友的名字。」
遠處高林印象中的閻五,村長和楊平口中的楊大個垂手而立,眼眶裡的白眼球看著地面,也不知道聽到沒聽到幾個人的對話。
楊平聽到高林的呼吸變得沉重,卻不知道高林的想法。忽然說:「不過你說的對,對付被木客咬過的人,除了殺死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高林一呆,問:「什麼?」
高林順著村長指的方向看去,小六的袖管在剛才的搏鬥中被撕開,露出兩排深深的牙印。村長指指牙印:「看見沒有,這很明顯是人的牙印。據說,被青狼咬過的人,留下狼牙印的人,是不會成為這種青面獠牙的野獸的,而是看起來和正常人一樣。
「慘叫聲還有一個作用就是做出遇襲的假象,這樣大家因為害怕外圍的襲擊必然要向中間匆匆靠攏,混亂的時候他們才好進行真正的目標,就是襲擊剩下的火把。只要進入完全的黑暗中,那麼,在我們中間的木客就得逞了。我們一群人,現在已經是屠戶手裡的肉,要割幾斤幾兩隨他的便了。他想咬誰,咬多少人,都很難被發覺。現在我們唯一的希望,就是看村長他們能不能帶著火把及時趕來了!」
楊平一聲不吭,看向屋外的濃濃迷霧,眼睛里露出深深的畏懼,像是在生怕著霧裡看不見的某種怪物。隨即猛地一跺腳:「不行,六子你去喊大家吧,我得去救小小。」
慘呼聲很快就變得此起彼伏,連著幾個火把掉在了地上,立刻被地面上的積水浸滅了。偏偏月亮也提前鑽進雲里去了,濃霧上等於又披了一層蒙住眼睛的黑紗,剩下沒幾根的火把淡淡的光根本照不清人影。高林驚呼:「發生了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卻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四周更亂了,楊平尋聲到了高林身旁,搭住了高林肩膀,對著霧中的人群大吼:「都靠過來,大家聽我聲音,都靠到這裏來。」
高林不敢說話,緊張得冷汗直冒。但片刻后沒有受到攻擊,心裏一緩,拉著村長的手驚魂未定地低聲說:「那是什麼,你們說的木客,那怪物一樣的六子,到底是什麼?好像走了,好像走了。」
楊平沒聽清楚,問:「高先生您剛才嘀咕什麼?誰不是一個樣子?」
高林不再說話,一瘸一拐地扶牆蹭進了屋子。村長和楊平對望一眼,趕緊跟了進去。高林摸到床邊坐下閉目養神,村長和楊平拉過凳子坐到桌子旁邊,有一句沒一句的閑搭著,半天後突然高林睜開了眼睛,看向村長二人。
高林看著眾人就跟當自己不存在一樣,不由一陣發惱。眼看六子要跨出門,楊平又想走出去,村長默然一言不發,高林氣得搶前一步擋在門口,伸開雙手攔住門框:「不行,你們到底在玩什麼名堂,不說清楚了誰也不準出門。」

高林笑了笑,突然問道:「你們聽說過一個成語沒有?叫李代桃僵?」
「就這樣平安無事的相處了好多年,村子越來越大,人口越來越興旺的時候,不祥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流言,說開始發現山主骨骸的時候,還發現了山主的寶藏,就埋在了藏山主骨骸的密室里。流言越傳越邪乎,終於村裡有人動了歪腦筋,偷偷把山腹里的密室挖地三尺,據說連山主骨頭也糟蹋得不成樣子。結果寶藏沒找到,卻真真的激怒了山主。
楊平勸道:「高先生你看你時間都記不得了,還是要好好休息啊。頭傷了可不是鬧著玩的,別留下後遺症。」
高林正要詢問,忽然楊平的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嘶吼起來:「快散開,快散開,大家隨便往哪走,先跑散開再說。」
高林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冷戰,生怕黑暗中那個偽裝成正常人一樣的木客悄無聲息地也上來給自己一口。好在楊平的手一直沒有離開自己的肩頭,多少讓自己的心還有點鎮定。
高林反身揪住楊平的衣服,聲嘶力竭地吼道:「撒謊!撒謊!你們又要耍什麼花樣?說!范麗和盛哥被你們藏哪去了?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只聽楊平道:「剛開始的慘叫聲只不過是個圈套。發出慘叫的,並不是受到怪物襲擊的人,而就是早前被木客咬過的會變成怪物的人。所以地上才會找不到屍體。而他們很可能就是預先拿著火把的一部分人,在木客的操縱下發出慘叫后,立刻將自己手中的火把拋滅,瞬間變暗的光線下大家都來不及發現他們的勾當。
高林用不慣火石,連擦兩次沒點著,蹦出的火星只能照亮楊平舉燈晃來晃去的手,正在煩躁,聽見村長低聲問:「平子,你身上有刀嗎?」
屋子裡忽然靜了下來,只聽見粗重的喘氣聲,很快喘氣聲也被憋了下來,屋子裡靜得更可怕了。
村長正猶豫未決,忽然遠處霧裡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高林一把拉住要搶先出屋的楊平,笑道:「這不是來了么。」
楊猛不見了,原地只有一件空著的衣服,衣服突然收縮,把跌進來的高林裹得越來越緊,高林拚命掙扎,楊猛再次出現在面前不遠的地方微笑。
村長笑了起來:「哪能呢?他因為摔傷你,差點被我們罵死,剛才還急得在這轉悠呢。六子,快去叫楊大個來。六子?又死哪去了?」
所有的人莫名其妙地看著站在中心的楊平,不知道他喊的什麼意思。高林也愣住了:就是因為有危險才讓大家聚攏來,哪有忽然又讓人散開的道理。一散開,不是更容易被危險襲擊嗎?楊平見眾人獃著不動,急得直跺腳,剛要再喊,忽然高林聽見背後傳來陣陣怪叫聲,連忙轉身,只見幾條黑影正從人群中沖了出去,襲擊的目標正是外圍執火把的幾個人。
楊平笑說:「高先生,他哪知道你在說什麼?就是知道也回答不了你,他舌頭早些年被綁匪割了的。」
村長看著高林手忙腳亂地繼續在身上亂摸,試探著問:「高先生你不是丟了什麼吧?告訴我好問問是不是六子幫你收起來了。」
六子正要張口,突然對著高林的方向看了看,猶豫了一下,湊到村長耳邊,嘀咕了幾句,村長驟然張大了眼睛,盯著六子,驚恐地問:「你看清楚了?真的有木客在追孩子們?看清楚是誰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