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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天好看魏德民這樣,知道一時不會有什麼結果,就出來找天星。這時天星正在院里的樹下哭著。天好走過來,撫摸著天星。「大姐,你怎麼能這樣,我知道你也喜歡魏德民。」天好笑了笑:「我覺得你們倆更合適。」「大姐,你的心我都明白……」天星撲到天好懷裡,泣不成聲。天好拍著天星的背說:「日子還長,你們倆慢慢來吧。你德民大哥總有吐口的那一天。」
高野未吉真讓老驢子去了日軍的「慰安所」,讓他嘗了日本娘們兒的滋味。老驢子從「所」里出來,一抬頭,迎面站著髙野未吉和兩個日本兵。高野未吉問:「怎麼樣?」老驢子笑嘻嘻地:「湊合事吧。你們日本娘們兒太死性……」高野未吉問:「罷工,誰領頭?」老驢子一臉賊笑:「我哪知道!」高野未吉勃然大怒:「混蛋!」兩個日本兵撲上來綁了老驢子。
天黑透了,天星還站在院門口向遠處焦急地眺望,遠處,出現了魏德民的身影。天星一下變得興奮了,向魏德民招手,突然手又停住,她臉一沉,坐在院門口的石頭上。魏德民笑著走近天星:「咋坐在這兒啦?」天星賭氣地別過臉。魏德民還是笑:「剛才我還看見你沖我招手呢,咋這麼快天就陰了?」天星故意冷著臉問:「說,這兩天你幹啥去了?」魏德民輕描淡寫地說:「沒幹啥,去會一個朋友。」「瞎編!」魏德民說:「我跟你說過,我的事你最好別問,也別管。」天星聲音抖抖地說:「這兩天,我的心一直懸在半空里……」
二人來到青紗帳外,裘春海站住,轉過身,望著天好,滿眼淚水地說:「別罵了,我想把你背回家你敢不敢?怕不怕全村人笑話?」沒等天好答應,裘春海背起天好,朝青紗帳走去。
天星和天月抱著被褥從屋裡出來,天好緊跟著出來:「你倆整的啥景呀?讓裘春海和魏德民住一塊不就得了。」天星笑道:「姐,你才整景呢。你倆的親事早就定了,就差拜堂,住一塊又咋了?」天好自有道理:「咋也得正經八百地辦一下呀,要不秀水屯的鄉親們還不得講究死我呀?」天星十分乾脆地說:「這還不好辦,哪天咱就熱熱鬧鬧地辦一下唄。」
夜深了,凈空寺禪房內,禪燈如豆。魏德民焦慮地向窗外看。毓慈住持推門進來。魏德民問:「師父,我可以走了吧?」毓慈住持搖頭道:「急什麼?深更半夜的你出現在大街上,豈不讓人懷疑。」一小和尚端著飯菜進來。毓慈住持安排著:「吃飯,然後好好睡一覺。明兒一早我送你。」
兩人到了門口,天好問天月:「你把魏德民的事跟周掌柜說沒?」「沒說。」天好放下臉子:「你要是把魏大哥的身份露出去,我就不認你這個妹妹!」「哪能呢,我又不傻。」天好用指頭點了一下天月的額頭:「我看你傻。」
夜晚,在日本軍事勞工的工棚里,勞工們一個挨一個睡大通鋪,擠得很緊。老馬的兩邊睡的是老驢子和虎子。半夜,老馬去解手,老驢子一動身子,老馬的位置沒有了。老馬回來,拍拍老驢子:「哎,讓讓。」老驢子醒了,不耐煩地說:「幹啥呀?」「我睡覺!」老驢子說:「你扒拉我幹啥?」「你占我的地方了。」「你不會另找地方呀?」「這就是我的地方!」
裘春海甩魚鉤:「宋營長——就是天好她爹,是我的長官,我跟他一塊干義勇軍、打鬼子,活得也有勁兒。隊伍被打散了,我就想找抗聯,唉,滿山林子轉,就是找不著。」魏德民一笑:「你是大英雄。像我這樣的人,只好做良民。」
高野未吉掄著棒子打散勞工們,勞工們各自去幹活。高野未吉回到樹陰下,擰開水壺蓋,大口地喝水。
大柳樹下貨車前,裘春海仍在叫賣。裘春海搖著貨郎鼓,唱咧咧的:「我的貨呀,裝滿了車,聽我唱段沒影的嗑:一出門看見牛下蛋,一拐彎看見了馬抱窩,炕洞里泥鰍吱哇哇叫,哈巴狗下了個撅嘴騾……」圍著的女人和孩子們在笑。天好走來,看著裘春海。裘春海也看見天好,止住了唱,故意壓低帽檐。
晚上,高野未吉在燈下擦拭機關槍,感到眼睛不適,不停地揉著,他四處看著,伸手亂摸著大喊:「誰把燈關了?」一日本兵說:「燈亮著呢!」
魏德民走後,姐仨的心情各不相同。天月覺得是自己當著魏德民的面說出怕日本人知道了的話,魏德民才走的,她心中過意不去。天星則是火氣衝天,借故埋怨天月做的飯不好吃而不吃飯,還無故發火,她跑出去滿世界找了兩天,也沒見魏德民的影子。天好是傷心極了,好像掉了魂,躺在炕上病了兩天。
魏德民毫不動心:「沒。除了填飽肚子,我啥也不琢磨。」
魏德民躺在炕上,突然感到房頂上有聲音,他坐起身,小心地聽著房頂上的腳步聲。他掀開窗帘向外看,一個黑影躥下房子,向院外跑去。
這時,天好和天月走過來。天月問:「魏大哥,我當你跟大姐夫一樣呢,也沒影了。你幹啥去了?」天好忙打斷:「別問了,他是幹啥的咱都知道,還問啥?不像那個姓裘的,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他是啥人。」

5

裘春海來到天好家院外,他翻身下馬,朝院里望去,天好屋裡還亮著油燈,他心中一熱推開院門走進去。
勞工們被槍聲驚得都坐起來,過一會兒,槍聲沒了。一個勞工跑進來,神秘地說:「剛才是高野未吉放的槍。不知為啥,他眼睛瞎了,亂開槍。」勞工們一個個又懶散地躺下。老馬在老驢子的耳邊說:「我想起來了,那個草叫失明草……」老驢子不理他,故意裝成呼呼大睡的樣子。
天好跑到房門口,吐了幾口,捶著胸,乾噦著。天星和天月來到她身邊。天月關心地問:「大姐,你咋的啦?」天好喘著粗氣說:「姐這是有了。」天星氣憤地說:「這個裘春海,真是活坑人吶!一陣風似的跑了,兩三個月沒影,他到底是啥東西呀?」天月愁眉不展地問:「大姐,那你咋辦吶?」天好眼中含淚:「能咋辦?把孩子生下來唄,趕明兒個我也能有個伴,有個指向。」
裘春海突然闖進來,看看天月手中的雞,又看看鍋里翻開的水,一臉驚恐地喊:「不!不……」天星解釋道:「這有個講究,姑爺子進門,小雞子丟魂,招待姑爺子都得殺雞。」裘春海面如土色:「我不吃雞,我不吃雞……」天星、天月有些發愣,魏德民也莫名其妙地看了裘春海一眼。天好和周和光從裡屋出來,見裘春海的樣子,天好說:「咋的?幾年不見還長毛病了?你不吃雞,旁人還不吃呀?」周和光用探究的目光看著裘春海,心中疑竇頓生。
亂葬崗子的樹林邊,魏德民向毓慈住持告別。毓慈住持從袈裟里掏出盒子槍,遞給魏德民:「我敬佛,孫悟空也是佛——斗戰勝佛。」魏德民報以一笑:「多謝住持!地獄未空,誓不成佛!」
魏德民來到三江鎮的工伕市,和眾九九藏書多打短工的人混在一起等僱主。有人來僱工:「管飯,一天一毛。」好幾個打短工的都點頭。僱主挑了幾個人,魏德民也被他點到了,魏德民應付著說:「我一天五毛。」「五毛?你吃錯藥了?」僱主橫睖一眼魏德民,點了另一個人。幾個打短工的跟著僱主走了。魏德民蹲在地上,眼睛不時掃向街面,他是在等老曹。
工棚里,勞工們仍是躺著、坐著,看著來回走動的高野未吉,誰也不說話。高野未吉狂吼:「嗯?都不說?那就統統去死!」老驢子站出來說:「我知道這次罷工誰領的頭。」髙野未吉面露喜色:「好!快說!」勞工們緊張地看著老驢子。老驢子挺認真:「讓我說,得答應我一個條件。」「什麼條件?你講。」「這兩天,你們這兒不是來了一夥日本娘們兒嗎?弄一個陪我玩玩,我就告訴你。」高野未吉盯著老驢子,老驢子也嬉皮笑臉地看著他。高野未吉終於咬牙吐出兩個字:「可以。」老驢子向外走,高野未吉跟了出去。虎子對老馬說:「這小子要出賣你!」老馬默默無語,只好聽之任之。
裘春海走到院內,見院子里還放著白天請客用的桌凳,便輕手輕腳地把凳子一個個歸攏到牆邊。裘春海悄悄地走到天好的窗前,朝里看去。天好在油燈下手裡拿著瓢,嘴裏含一口水,往衣服上不停地噴著,她在為裘春海熨衣服。裘春海獃獃地看著,心中似乎感到了女人的溫馨,家的愜意。他終於忍不住了,欲推屋門進去。這時,小啞巴趕來,用槍頂在他後腦上。
離工地不遠有個泉眼,汪了一池泉水。幾個日本兵脫|光了身子,一邊唱歌,一邊在泉水裡打著肥皂洗澡,水面上漂著肥皂沫。
一個打短工的人湊到魏德民身邊:「能帶出去一張嘴就中了,咋要那麼高的價錢?」魏德民應付著:「不是惦記多掙倆嘛。」那人好言相勸:「你這樣,一個大子都掙不著。你在這兒都蹲兩天了吧?就是有手藝的大工匠一天才五毛呀。」

4

大柳樹下說笑聲一片,化裝成貨郎的裘春海在賣貨,周圍有不少女人和孩子,劉二嫂也在。天好扛著鋤頭從地里回來,遇見劉二嫂。劉二嫂說:「天好,張賣貨的又來了,你不去買點啥呀?」天好把鋤頭扔進院牆裡,急忙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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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和光見了裘春海,兩人寒暄一陣后,隨意聊著。「大姐夫,這回回來,就不走了吧?」「不走了。過些天,我回去和我們老掌柜的說一聲,把活辭了,回來安安穩穩種地過日子。我要對得起天好!」
有人向小川和裘春海報告了老曹和特務的死訊,裘春海瞪著牛眼說:「這肯定是抗聯的人乾的,我估計,還是那雙眼睛!科長,你上次不該把我從秀水屯叫回來。我在秀水屯已經聞到那雙眼睛的味道。」小川接上話頭:「是嗎?那你還得回秀水屯找那雙眼睛!」裘春海搖頭道:「回不去了,只能想別的辦法了。」小川轉身對鬼子兵和偽警察們喊:「全城戒嚴,給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搜出來!」
在綢緞莊后屋,天月向周和光和周老太太講了裘春海的事,周老太太說:「這是好事呀!月兒,你大姐的事這下有著落了,你跟俺和光的事也該……」天月不好意思地看周和光。周和光在思索:「這事也太巧了……」他對天月說,「既然大姐夫回來了,我總得會會他。」周和光同天月一起去秀水屯。

2

天好帶著魏德民回家,魏德民像個俘虜,老老實實跟著天好走。到了家裡,天星一見魏德民,自然是歡喜不盡,笑臉相迎。要吃午飯了,天好要往炕上擺飯桌,魏德民伸手要幫她。天好說:「你坐吧,坐炕里。」魏德民說:「咋還把我當客了?」天好笑笑,放好桌子,轉身走進灶間。
無邊無際的青紗帳,一片碧綠,裘春海抱著天好走進青紗帳,他把天好扔進青紗帳,俯下身子,兩人被青紗帳淹沒了,寬廣無垠的青紗帳,靜靜的。忽然,天好在青紗帳里站起來,裘春海伸出一隻手把天好拽進青紗帳里,天好又仰面倒進青紗帳里。裘春海在青紗帳里站起來,天好伸出一隻手,把裘春海拽進青紗帳里。青紗帳靜靜地在搖曳膨脹,傳來天好隱隱的哭聲。許久,二人從青紗帳里站起,一前一後走到路上。
晚飯之後,魏德民回到西屋裡坐著想心事,天星和天月走進來。天月說:「魏大哥,大姐夫回來了,正屋得讓給他們,我和二姐住這屋,你得挪地方了。」魏德民說:「好,我這就走。」他果真要走。天星眉毛一揚:「誰讓你走了?小下屋都給你收拾好了。」說著去抱魏德民的行李。天月逗著天星:「光棍兒的行李,大姑娘的腰,碰不得的。」天星不理天月的話茬,把行李塞給魏德民:「你以後少提走的事!」天月笑道:「二姐,要不,我去住小下屋,你和他住這屋算了。」天星說:「死丫頭,閉上你的嘴!」
勞工們都被吵醒了。虎子問:「老驢子,你咋總熊老馬呀?」老驢子反問:「我咋熊他啦?」「你把人家睡覺的地方佔了,還有理呀?」老驢子挑釁著:「咋的?小子,你還想動武把操?」算命的老王息事寧人:「拉倒吧,把日本人招來,又得挨棒子。老馬,上我這兒來擠擠。」老馬瞪了老驢子兩眼,悻悻地走到老王身邊。
這是天好和裘春海團圓后的第一頓飯,姐仨都看著裘春海。裘春海坐在桌前,一邊吃飯,一邊說著:「我哪是跑了啊!別急,你們聽我說。知道宋營長是怎麼死的嗎?他是在瀋陽被一個手下出賣了,死在日本人的槍口下,那人叫張大個子。飯太幹了,再來碗湯!」天星隨手盛了碗湯,放在裘春海面前問:「這個張大個子現在在哪兒?」「當年就投靠了日本人,現在在哪兒說不詳細。」天月問:「俺爹叫日本人殺了,你上哪兒了?」裘春海說:「我想盡了辦法要救宋營長,可是單槍匹馬哪行啊?那天,我為宋營長守靈,心裏絲絲拉拉地難受。天蒙蒙亮,我想換換心情,到街上走走,沒想到,一伙人把我綁了,送到了日本警察局。原來,那個張大個子把我也出賣了!小鬼子把我折磨了個半死,又把我下了大獄。我好不容易逃出來,進了深山老林。我想找抗聯吶,就是沒找著。先是打獵為生,後來販皮貨,賣小百貨……我一直想找你們,可又怕連累你們……」
天月進來說:「大姐,今天這飯挺早啊!」天好面帶喜氣:「是你大姐夫做的。」天星故作驚訝:「喲!行啊,姐夫!」裘春海真心實意地說:「你大姐守了我這麼些年,不管咋的,我也得給她點熱乎氣,這才像個家呀。我就是死一百個死,也報答不了你大姐對我的一片情意。」天好聽了這熱心熱肺的話,激動得流下九-九-藏-書了淚,扭過身去擦眼睛。這時魏德民走進屋來,天星問他:「哎,你會做飯不?」沒頭沒腦的一句,把魏德民說愣了。姐三個都開心地笑起來。
日本兵和偽軍攔住這群人,毓慈住持上前道:「阿彌陀佛。」一個偽軍認出了他:「是毓慈住持呀!這是誰死了?」「唉,一具無名死屍,今天把他送到義地埋了。」偽軍說:「快走吧。」日本兵吼道:「不行!搜!」棺材放下。
第二天早晨,外邊的哨聲一陣陣地響,勞工們躺著、坐著,都不出去。門一腳被踹開,高野未吉拎著棒子和幾個日本兵闖進來。高野未吉喊:「為什麼不出去幹活?」沒人應聲。高野未吉掄棒子就打,任他怎麼打,也沒人出去。打到山浦一郎和山浦次郎,兩個人慌忙出去了。
小啞巴冷笑著:「回家?回到她身邊?你能回去嗎?是你出賣了她的父親,你投靠了皇軍,這些年你手裡有多少抗聯的人命?你想回去,我把你的老底告訴這個女人,她會把你咬碎撕爛,還是跟我走吧,這條船上來容易下去難!」裘春海低下頭。小啞巴繼續說:「我還告訴你,你要是敢背叛我們,我們就殺了她!走吧,馬上跟我執行任務去,以後你要以她家為掩護,給我聞出抗聯的味兒來,你不覺得她家已經很有味道了嗎?在她家你不要輕舉妄動,要給我釣出大魚來!」裘春海只得老老實實跟小啞巴走了。

3

天亮了,鎮口還有日本兵和偽軍把守,嚴密搜查過往行人。毓慈住持身披袈裟,和一群和尚擁著一口薄板棺材走來。和尚們敲著磬,擊著雲鑼,誦著經,抬棺材的是幾個老百姓,其中有魏德民。
老驢子哼起《小白菜》的曲調,還是改了詞:「高野未吉,你要倒霉,倒霉活該,全怨自己……」他唱著,把那棵草塞到了懷裡。老驢子趁人不注意,把一片黑瓦放到工棚外窗台上,又把那棵草放到瓦片上,草上壓一塊小石頭。外窗檯瓦片上的那棵草枯黃了,老驢子伸手拿起草,輕輕揉碎,將碎末用一張紙包起。
天好要辦喜事,她領著裘春海到秀水屯各家請客人。他們先到村長陳二爺家,陳二爺替天好髙興,滿口答應。到劉二嫂家,劉二嫂更是連說一準去。他們去到的人家,沒有不笑臉相迎、保證赴宴的。家裡的人也都忙著準備。
日本兵又指著棺材:「打開!」偽軍勸日本兵:「太君,讓死去的人消停點吧。」日本兵推開偽軍,上前用刺刀撬棺材蓋。毓慈住持道:「阿彌陀佛,驚擾亡靈,難得善終。」日本兵眼睛一瞪:「滾開!」毓慈住持按住棺材蓋:「佑護亡靈平安,是佛家本分。善哉,善哉。」日本兵推開毓慈住持:「你想找死嗎?」他剛一打開棺蓋,屍臭把他差點熏倒,忙嫌惡地躲開喊:「快!開路!開路!」眾人剛要抬起棺材,日本兵指著抬棺材的人吼:「這些人都得捜!」幾個日本兵和偽軍上前捜身,他們沒搜和尚,只搜抬棺材的人。可是他們什麼也沒搜到。
中蘇邊境要塞工地上烈日當頭,勞工們抬著石條、水泥艱難地勞作。會算命的老王乾渴難耐,要去喝水,一日本兵攔住他:「不行!」「太君,太渴了……」日本兵向老王掄起槍托,把老王打回幹活的人群。一個嘴唇乾裂的勞工昏倒在地。
天好拿起筆:「德民,願意你就立個字據,不願意咱們還是一家人!」魏德民沉默著,他不願違心地立下字據,老實說,從打在山洞療傷起,對天好愛的種子已經植入他的心田,並用心血培育著。這次秀水屯的重逢,如一股春風吹來,那種子已經發芽,正日漸生根長葉。天好今天的這一番話出乎他的意料,使他無言以對。他只有逃避這一招,嘴裏嘟著:「我……我醉……頭暈,我要睡覺……」說著一頭栽到炕上閉眼不語。
天好給魏德民倒酒,給天星倒酒,自己也滿上了:「天月到周和光家去了,今兒個就咱仨,咱一塊說說話。魏大哥,我妹子這個人挺好的,脾氣秉性你也知道,她的心思你也該明白,我希望你們倆成個家……」天星感到很意外,也很窘,她言而又止:「大姐,你……」
魏德民從西屋裡出來,在地上撿起一頂帽子,翻弄著。天好、天星、天月披著衣裳從東屋裡慌慌張張地出來。天好問魏德民:「你聽見沒?咱家房頂好像有人。」魏德民說:「他已經跑了。」天月拿過魏德民手中的帽子一看,吃了一驚:「這不是周和光的嘛!」天星忙提醒:「老三,你可看準了,真是他的?」天月肯定地說:「沒錯,就是他的。」魏德民沒說話,背著手走回西屋裡。天好疑雲滿面:「這周和光到底是啥人吶?他咋上咱家房頂上聽聲啊?這也太可怕了!」
黑夜,裘春海策馬在山林里飛奔,小啞巴騎著馬在後面追。小啞巴喊:「裘,你給我站住,你往哪裡跑,任務還沒完成,快給我回來,這是命令!」裘春海不聽小啞巴的,一個勁兒地往前飛奔。小啞巴在後面朝天鳴槍。
早晨,裘春海起個大早,把飯做好,坐在灶坑前抽著煙。天好進來,很驚訝:「喲,你把飯做好了?」裘春海笑了笑:「也不知做得合不合你的口味。」天好笑著到門口向外喊:「吃飯啦!」
裘春海只得跟小啞巴來到院外的樹林里。小啞巴不斷狠狠抽裘春海耳光,咆哮著:「巴嘎,你這個混蛋,我們還有任務要執行,你為什麼跑到這兒來了。你對皇軍大大的不忠誠,一個娘們兒就把你的魂勾走了,快走!池田大佐在等你,要你帶路去剿滅抗聯殘匪!」裘春海的嘴角淌著血,突然暴怒起來,揮巴掌抽起小啞巴:「老子不幹了,你知道我媳婦等了我多少年?你知道她有多可憐嗎?我受夠了,我想過日子,我想有個家,我再也不想過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我現在就是個鬼,我總也不敢見她,就是見了她,我也覺得自己是個惡鬼,就想往地縫裡鑽,我不想再欺騙她了,我實在受不了這種折磨了!」
一個日本兵來報:「報告,沒有發現可疑的人。」又一個偽警察來報:「太君,都搜查過了,除了上香的,就是和尚。」小川垂頭喪氣地說:「撤了吧。」
高野未吉觸犯軍法,被押走了,新換的中隊長叫安達興助。這天,勞工們站在院里,聽新來的日本中隊長安達興助講話:「和大家共事,我一定善待大家。我們共同的目的就是一個,儘快把工程做完。完了,大家可以拿工錢回家嘛。山那邊的二大隊,就要完工了,中午,皇軍要犒勞他們,然後就送他們回家,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裘春海剛邁進小下屋,一眼就看到自己的牌位:亡夫裘春海之靈位,他獃獃地看著。天好一腳把他踹跪在靈位前:「你哭吧!你哭你自己吧!」此情此景喚回了裘春海靈魂深處尚未泯滅的良知,他站起來,—下子抱住天好,放聲大哭:「天好,我對不住你呀……」天月九*九*藏*書跑進來一看,馬上回身招手說:「二姐,是真的!真是大姐夫!」天星也跑進來,兩人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高野未吉一臉恐懼,哀嚎著:「我的眼睛看不見了!」他摸起機關槍衝出屋去,抱起機關槍亂射。牆角崗樓上的一個日本兵竟然被他射中,摔下崗樓。
要塞工地上,老驢子扛一袋水泥在山坡上走,他身後是抬著石條的虎子和老馬。老驢子發現草叢中有一棵不同尋常的草,忙放下肩上的水泥袋,認真把那棵小草挖出來。虎子和老馬也放下石條看,虎子問:「你挖啥呢?」老驢子向老馬捻動那棵小草:「這東西很少見,我老驢子碰上了,該有人倒霉了!」
魏德民匆匆來到凈空寺大門口。一隊鬼子兵跑過,又一群偽警察跑過,行人慌忙躲避。魏德民側過身,裝作看寺廟牌匾。忽然,一隻手在魏德民肩頭拍了拍。魏德民回頭一看,原來是毓慈住持。毓慈住持雙手合十道:「別來無恙。」他引魏德民走進大殿。一個小和尚跑過來:「住持,一夥日本兵要進廟搜查。」毓慈住持隨口說:「能不讓他們搜嗎?請便吧。」魏德民緊張地看看殿外,又看看毓慈住持。毓慈住持一揮手:「我佛慈悲,會保佑你的。隨我來。」
裘春海說了不少,放出魚餌,可是魏德民來個一問三不知。他辭別魏德民,回到天好屋裡。天好挑著油燈捻等裘春海。裘春海一進屋,就對天好說:「時辰不早了,睡吧。」說著上炕吹滅了油燈,去摟天好。天好掙開裘春海,又把油燈點著說:「這算咋回事呀?」「咱倆不是兩口子嗎?」「傳出去,鄉親們還以為我招了野漢子呢。咱倆得辦一下,請請鄉親們。」「好,挑個日子咱就辦。」說著抱著天好倒在炕上。
天好又斟滿第三碗酒說:「來,干!」魏德民已經醉了,言語含糊不清:「天好,天好呀,我真的醉了,你說得對,第二碗酒掏心掏肺,就是自己家裡的人了,我也就不客氣了,我要睡覺了。」魏德民躺在炕上,閉上眼睛。
灶台上已擺上炒好的三盤菜:韭菜炒雞蛋、炒花生米、粉條炒芹菜。天星還在鍋里炒肉絲炒土豆絲,她邊炒邊哼唱著:「姐兒房中對菱花,自己的模樣自己誇,伶俐俊俏數著奴家……」天好過來瞅著天星笑:「還唱上了。」說著隨手端起兩盤菜進屋裡。天星炒好了菜,往盤子裡邊盛邊唱:「聞聽情郎身得病,買點禮物瞧瞧他,愁只愁沒啥拿……」天好又過來端菜:「老二,去燙壺酒。」天星問:「大晌午喝酒,啥好事呀?」天好說:「沒好事你哼小曲?燙酒去。」天星笑著:「哼,有人比我更高興呢。」
魏德民不再接招,忽然說:「哎喲,菜不夠了吧?」對外邊喊,「東家,上園子里薅一把小蔥,再叨碗醬吧……」
這天,姐妹三個和魏德民正吃飯,天好突然感到一陣噁心,她放下碗,跑出屋去,天星和天月互相看看,也跟了出去。
西邊的太陽已經落山,但半天的紅霞仍未散去。這時,一個討飯的走進院門喊著:「大爺、大娘、大哥、大嫂、大姐,行行好給點吃的吧。」天好一聽有人喊,就端出一碗才剩的晚飯給要飯的:「還不涼,快吃了吧。」要飯的看樣子餓極了,蹲在房檐下就大口大口吃起來。
地里活緊,天好身體好一點,就早早起來扛起鋤頭下地,沒叫兩個妹妹,想讓她們多睡一會兒。晨霧蒙蒙,天好扛著鋤頭向地里望去,只見一個人正在彎腰耪鏟地。她一眼就看出那是魏德民,就悄悄走到那人身後,聲音顫抖著低語道:「你還回來呀?」魏德民直起身,頭也沒回:「我……我想幫你們多耪兩壟……」天好忽然熱血奔涌,不能自制,她扔下鋤頭,一下子抱住魏德民的腰,臉貼著他的脊背小聲說:「回家吧……」魏德民深情地說:「是啊,真想有個家。」天好抱著魏德民的腰,兩人一時無語,時間似乎靜止了。突然,天好想起什麼,一下子鬆開手。魏德民轉過身,看見天好的臉火一樣紅,他說:「咱們成一家人吧,好嗎?」天好紅著臉,平復著心情想了想點頭說:「好。這些天你不在,天星她們都想你呢,走吧,回家去!」
裘春海和小啞巴匆匆在秀水屯外的山路上走著,裘春海問:「啥事叫我回去?」小啞巴說:「清水台一帶發現抗聯線索。」「小川科長可以派別人去嘛!」「小川科長說還是你去更有把握。」裘春海笑著說:「呵呵,看來大日本帝國還少不了我裘春海呀!咳,可惜了。我這面破鏡剛剛圓了一半……」
周和光熱情地說:「那咱就處。」說著就和魏德民舉杯相碰,周和光一飲而盡,魏德民只抿了一下。周和光一指魏德民:「你看你,不痛快!」魏德民面帶歉意:「我不能喝。」天星在一旁急忙幫腔:「他真不能喝。」周和光對天星笑了笑:「好,我不讓他喝。」又對魏德民,「你是怕喝酒誤事吧?對,酒喝多了,嘴就沒把門的了,容易把心裡話說出來。」他對魏德民暗自放出一招,語意雙關。「是,我真擔心你說出心裡話呢。」魏德民給周和光來了一個回馬槍。天月插嘴:「他也不能喝。」魏德民對天月笑:「那他也是不能說心裡話了!」這是回馬第二槍。周和光也笑起來。
天好對天星說:「把他扶起來!」天好端起酒碗,又讓天星把酒碗放到魏德民嘴邊。天好說:「干!」魏德民也喊了聲,干,把酒喝了進去。
老馬發著怨氣:「還幹啥活!照這麼下去,不等這個要塞修完,我們這些人也死得差不多了。」虎子賭氣道:「左六也是死,跟他們拼了算了!」老驢子勸著:「小兄弟,別提死呀,好死不如賴活著。」老馬對大夥說:「這麼能活下去嗎?我們得跟小鬼子較較勁兒。弟兄們,不能叫他們欺負死,明兒個咱不幹活了,罷工!」老馬掃視眾勞工,勞工們點頭贊同。
勞工們在烈日下幹活,遠處山坡的樹陰下,高野未吉拎著木棒監視勞工們。虎子和老馬抬著石條慢慢往前走,老驢子走過來,壓低聲音說:「你們倆裝作打架,把那小子給我引過來,我要出氣!」虎子和老馬廝打起來,好多勞工圍來看熱鬧,老驢子趁亂,走開了。山坡上的高野未吉叫罵著奔過來。
辦公室內,高野未吉擺弄著那挺機關槍,山浦一郎和山浦次郎站在他面前。高野未吉問:「你們倆和他們不一樣,你們倆是日本人。說吧,這次罷工,是誰領的頭?」山浦一郎和山浦次郎搖搖頭,一個說:「他們不和我們說話。」另一個說:「我們也不和他們說話。」高野未吉連連扇兩個人的耳光。
天好把文房四寶放在桌上,對魏德民說:「這第三碗酒,叫生死相依,也就是說,咱一輩子就在一起了。」魏德民望著天好,好像不明白她的意思。天好說:「我是說,你和我妹子天星一輩子在一起。」魏德民和天星都驚訝地望著天好。天好把毛筆蘸滿墨,鋪開一張紙:「德民,我妹子對你有意思九-九-藏-書,願不願意你自己拿主意,我們也不想讓你現在落字就娶天星。我們知道,干你這個行當,生生死死由不得自己,還有呢,你說走就走,短則三五個月,長則十年八年。我們就是想讓你立個字據,你立下這個字據,可是一個字一個釘,絕不反悔。我們家天星一輩子等著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們父母不在,大姐做主!」聽了姐姐這一番掏心掏肺的話,天星感慨萬分,她熱淚奔流,捂著嘴跑出去。
天好把裘春海帶到家裡下屋門口,輕聲說:「進家吧!」
這時,小啞巴(島田)跑進院,沖裘春海「呀呀」地喊。院里的人都愣了,裘春海也愣了一下,對天好說:「他是我們老掌柜的小夥計,啞巴。」小啞巴和裘春海打啞語,裘春海「聽」完大驚失色。他無可奈何地對天好說:「他報喪來了。我那老掌柜的死了,我得趕緊上老掌柜那裡奔喪。老掌柜拿我就跟親兒子似的,要不是他這麼多年照應我,我早死了。」周和光不動聲色地聽他說。天好聽裘春海這麼講,也只好說:「那你趕緊去吧,早點回來。」裘春海和小啞巴匆匆跑出院子。周和光注視著他們的背影,一回頭,發現魏德民和天星站在門口,魏德民默默地注視著他。天星不髙興:「咋這麼巧?正要辦喜事,他老掌柜的沒了;瞧這晦氣的,到底哪個重要哇。」魏德民小聲對天星說:「裘春海來家后,從沒出去過,小啞巴咋會知道他在這裏?」天星眼一亮:「對呀!」
那邊出現了老曹,他正和一個挎槍的特務邊嘮邊走。魏德民眼睛一亮,站起身對身旁的人說:「那俺就上別處看看去。」
周和光說:「魏先生……」魏德民說:「可別叫我先生,我是個做工的。」周和光笑道:「是真人不露相吧?」魏德民也笑:「周掌柜才是真人吧?」周和光說:「聽天月說,你這個人挺好。我願意跟你交朋友。」魏德民也笑臉相迎:「朋友得處呀,不能光聽人說。」
裘春海往鉤上掛魚餌:「要說英雄,抗聯才是真英雄呢,跟鬼子那可是玩命地干吶。你聽說沒,烏斯渾河那邊,抗聯跟鬼子打仗,最後剩下八個女的,就是不投降,寧可跳河死了;還有,在南滿,有個叫楊靖宇的,那才邪乎呢。就咱們這左近,抗聯也常來。年前,三江鎮他們打下來過,剛發給開拓團的槍支彈藥他們也收去了。就頭些日子,他們還消滅了鬼子的一個小隊。這些,你沒聽說過?」
天好和裘春海在屯子里請過各鄉鄰,回家剛走進院子,身後有人喊:「恭喜!恭喜!」天好和裘春海回身一看,是周和光。裘春海抱拳:「同喜!同喜!」天好說:「明天才是正日子,今兒個你咋就來了?」周和光說:「我娘讓我過來看看,有啥事的也好搭把手。」天月走出屋來,笑嘻嘻地說:「你能幹啥呀?」
因為喝了不清潔的水,很多勞工鬧肚子,有的吐,有的喊肚子疼,有人提著褲子出出進進。老王提著褲子從外面進來,吃力地爬到鋪上喘著氣:「好漢架不住三泡稀屎,我都去六趟了,明天咋幹活呀……」
裘春海先起話頭:「魏老弟也是走南闖北的人,一定見過世面。」魏德民還是老說法:「我就是扛『年到』,能填飽肚子就燒高香了。不像你,生生死死闖世界。」
天星說:「那好,你心裏有我姐,我姐也一直想著你,你們倆就把這個夢圓了吧。」裘春海點點頭,三姐妹都開心地笑了。
早晨起床后,老馬窩了一肚子火,老驢子又來嘲笑他,兩人就對打起來。老驢子對周圍的勞工喊:「國軍弟兄們,給我打這個臭抗聯!」一幫勞工上前毆打老馬;一個勞工氣憤不過,也喊:「我們抗聯是你打的嗎?同志們,上!」又一幫勞工去打國軍勞工。虎子把老驢子摔倒在地,勞工營里亂作一團。高野未吉抱著機槍從屋裡出來,向天打了一梭子,勞工們都住了手。高野未吉大吼一聲:「幹活去!」勞工們都沒精打采地出工了。
老驢子迅速走到山坡的樹下,掏出那個紙包,把草末倒進高野未吉的水壺裡,還從容地將水壺搖了搖。
老曹和那個特務走進一個衚衕,衚衕里行人不多,魏德民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特務誇著老曹:「滾馬嶺一仗,你可立了大功。下次清剿討伐,古賀聯隊長還得用你,小川科長也很器重你,以後你會飛黃騰達呀。」魏德民掃了一眼四周,加快腳步,趕到老曹和特務前面,猛地一轉身,槍口對準老曹,「砰砰」兩聲槍響,老曹倒地。那個特務剛要掏槍,魏德民又是兩槍,特務也倒下了。魏德民轉身就走。衚衕里,行人亂跑,警笛聲大作。
魏德民向小下屋走去。天好喊著:「哎,你還是住西屋吧,我們姐妹還住在一塊。」魏德民說:「我住這小下屋行,挺好。」「還廢話!你的行李都搬過去了!」天星向屋裡走去,又扭回身說,「吃飯!就等你一個人!」
地里的莊稼已是綠油油一片。魏德民拄著鋤頭,天星站在他身邊,遞上毛巾。天星已把裘春海的事向魏德民說完,魏德民擦著臉上的汗,沉思了一會兒:「真是千古奇事呀……」天星也說:「人的嘴是兩張皮,咋說咋是。」
天好向大夥說:「各位鄉親,在開席前我有幾句話要說,我們姐妹仨自從闖關東來到了秀水屯,秀水屯的鄉親們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對待我們,才有了我們的今天。這第一杯酒我們三姐妹敬父老鄉親們了,謝謝鄉親們!」三姐妹向鄉親們鞠躬,幹了碗中的酒。天好接著說:「第二呢,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我把鄉親們請來,想一塊熱鬧熱鬧。可是不巧,我那個當家的柜上突然有急事,走了。請鄉親們多包涵,等他回來我領著他挨門道歉。」眾人唏噓不已。
天月拎只雞進來說:「雞抓來了!」天星打開鍋蓋,鍋里的水開了,水花翻卷,天星說:「正好,水開了,褪雞!」
天好打斷天星:「聽我說完。魏大哥,你倆成了家,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你為咱老百姓,把腦袋掖在褲腰帶上,是個真爺們兒,天星也算找對了人。成了家,這個家也會護著你……」天星熱淚盈眶:「姐……」她哽咽著低頭不語。魏德民感到有點突然:「天好,你咋提這個事呀?」「你不是說咱們要成一家人嗎?我們家老二早瞄上你了。」魏德民說:「可我沒說……」「魏大哥,你就答應吧。」說罷,天好轉身出去。她到東屋裡走到箱櫃前,拉開抽屜,取出文房四寶,捧著來到這邊正吃飯的屋裡,很嚴肅地把文房四寶放在炕桌上,又端坐在炕上。
魏德民躺在下屋小炕上思索著,裘春海推門走進來:「我這一回來,委屈你了,不好意思。」魏德民忙坐起來說:「沒啥,這屋挺好的。」兩人開始各懷心思地交談。
屋裡,周和光和魏德民還在嘮。周和光放出一個試探氣球:「哎,你聽說沒?前兩天,日本鬼子的一個小隊被抗聯消滅了。」魏德民是不吹一絲風:「沒聽說。我這人read.99csw•com,不愛打聽事。」「我佩服抗聯,更佩服背後的人。你想啊,鬼子的行動,抗聯咋知道的?」魏德民隨口應付:「趕上了唄。」周和光語意更明:「哪能那麼巧。是先布置好了,打的伏擊。要是沒有背後的人提供情報,抗聯怎會知道得那麼準確?」
天好給自己和魏德民各斟滿一碗酒,笑著說:「來,我今天真高興,咱倆幹了!」魏德民說:「我真的不太會喝酒,這碗酒就免了吧。」天好說:「這碗酒你必須喝,喝完了我有話和你說!」魏德民無奈,幹了這碗酒:「天好,有什麼話你就說吧,酒可是不能再喝了。」天好又斟滿兩碗酒:「這碗酒你還得喝下去,咱山東人有個規矩,第一碗酒交個朋友,第二碗酒叫掏心掏肺,也就是說把你當成自己家裡的人了。」二人又幹了。
天好猛地把裘春海的帽子掀下來,還沒等裘春海抬起頭,天好「啪啪」兩個耳光扇過去。圍著的女人和孩子們看呆了。天好一腳踹翻貨車,抓住裘春海的手拖著便走。天好推搡著裘春海,一邊哭,一邊罵:「裘春海你這個王八蛋!你害我等你這麼多年!你為啥不找我?為啥偷偷摸摸躲著我?你還叫個爺們兒?你還叫啥張賣貨,你真是賣貨呀,你一下子把我賣了多少年呀……」裘春海不停地抹眼淚,任憑天好推搡,一句話也不說。
天好看出魏德民和周和光兩人明裡笑談、暗中較勁兒的架勢,就用胳膊肘碰碰天月,示意她跟自己出去。
二人走到大殿一側,毓慈住持在一個佛龕前扭動了一個機關,佛龕開啟,現出一個小密室。毓慈住持示意魏德民進去,魏德民鑽進了小密室。小川和幾個鬼子兵及偽警察進人大殿。小川一揮手,鬼子兵和偽警察們分頭搜查。毓慈住持迎過來:「阿彌陀佛。」小川說:「因是公務,不得不打擾,失敬了。師父,有沒有發現可疑的人?」毓慈住持答:「到這兒來的,都是向佛向善之人,怎可懷疑?」小川踱到那個佛龕前,指指上面的菩薩,問:「毓慈住持這是什麼菩薩?」毓慈住持念念有詞:「幽冥教主,地藏菩薩。佛經稱其為:『安忍不動猶如大地,靜慮深密猶如秘藏。』」小川點點頭:「佛家本色。」毓慈住持繼續念叨:「他並未成佛。他曾有誓言:『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可惜,六道輪迴永無休止,作惡的人又太多,地獄何時能空啊。」
樹陰下,高野未吉手拎著木棍在喝水,老驢子走到高野未吉身邊,賠著笑臉:「太君,讓大家去喝口水吧。」髙野未吉喊:「不行!」老驢子又弓腰低頭乞求:「太君開恩,這麼熱的天,大夥都受不了啦,活也干不動了,倒下四五個了……」高野未吉吼著:「少廢話!」照老驢子就是一棒子。
天好轉身進屋。魏德民從小下屋裡出來,警覺地四下看看,走到討飯的身邊。討飯的低聲說:「隊伍前天在滾馬嶺遭到了伏擊,損失挺大。清水台的交通站不能用了,老曹被捕后叛變了。」魏德民忙說:「老曹一直跟你單線聯繫,你馬上撤回山裡。」討飯的提醒道:「這一帶肯定有鬼子的眼線和探子,你要小心。」魏德民一邊點頭,一邊注視四周的動靜。要飯的繼續說:「老曹熟悉咱隊伍的活動規律,團長要除掉他。他現在已被小鬼子的特務機關利用,就在三江鎮……」
天星猛地問道:「你成家沒?」裘春海一愣,發起火來:「你說哪兒去了!和你大姐的親事是宋營長活著的時候敲定的,我能反悔嗎?反悔了,我還叫人嗎?」他又轉向天好,「天好,這些年我心裏只裝著你啊……」說著眼中閃爍著淚光。
紅日西墜,夜幕降臨,高野未吉向勞工們喊:「收工了,去喝水吧!」勞工們扔下手裡的工具,向泉眼擁去。勞工們擁到泉水邊,只見水面上漂著白色的肥皂沫,算命的老王不管不顧,跑過去捧起滿是肥皂沫的水就喝。許多人也像他一樣,咕咚咕咚喝起來。虎子對老馬說:「小鬼子也太不拿咱當人了!」
勞工們全都被趕到院子里,大夥木然地看著日本人整老驢子。老驢子被吊起來,高野未吉和幾個日本兵輪番用鞭子抽打他。老驢子髙喊:「哈哈,弟兄們,日本娘們兒叫老子睡啦!老子死也不屈了!」勞工們看著老驢子,神態複雜,表情各異。老驢子已經氣息奄奄,還在嘟囔著罵:「小鬼子,我睡你媽了……」鬼子抽打得更兇狠了。老馬想不到老驢子會是這樣一個人,他突然喊:「把他放了,我們就復工!」虎子也喊:「放了他我們幹活!」眾勞工也都這麼喊著。高野未吉一揮手,老驢子被放下來,勞工們又開始幹活了。
天好大喜的日子不錯,連老天爺都幫忙,藍天白雲,紅日高照。宋家院里擺了幾張桌子,鄉親們陸陸續續來了。小鼓樂班子吹吹打打,一派喜慶氣象。天好、天星、天月、劉二嫂和幾個姑娘媳婦往桌上端菜。眾人吵嚷著:「新郎官呢?怎麼沒看見呢?」有人大聲說:「天好的新郎官錯不了,天好怕新郎官出來早了,讓屯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婦搶跑了……」眾人吵著嚷著起鬨。
陳二爺說:「天好,那你就說一聲嘛,咱改日再來。這不是糟踐了好幾桌菜嘛……」天好情真意切地說:「不糟踐,二爺,下回我就不辦了,我請鄉親們記著,我宋天好有男人了!過去我一個人領著兩個妹妹在秀水屯熬日子,鄉親們路過我們家,可能聽不到什麼動靜。從今天起,我們家就熱鬧啦,有爺們兒動靜啦。要是動靜大了,吵著鬧著街坊鄰居們,還請大家多多包涵。要是我們當家的使個驢性惹著你們,你們不要和他掰扯,來找我,我拿頂門杠子修理他!」鄉親們笑了,天好的淚水涌了出來。喇叭聲聲,鼓樂齊鳴,開席了。
天好一邊捶打著裘春海,一邊罵著:「你說這些年你都到哪兒去了,現在你來獻殷勤了,晚了!我怕什麼?我怕誰笑話?人家笑話你這個負心漢,把媳婦一扔就是這麼些年……我的眼淚都就著飯吃了……你知道嗎?」她哽咽了。
日本鬼子的一個小隊被抗聯消滅,古賀非常惱火,他把小川和裘春海狠狠訓斥一頓,斥責情報工作的無能。小川和裘春海又在研究對策了。裘春海說:「古賀不是說抗聯已經被他剿得沒有戰鬥力了嗎?」小川不滿地盯著裘春海:「不要管他怎麼說,你該完成你的任務。那雙眼睛很機敏,必須弄瞎!馬上去秀水屯,找那個鑽莊稼地的女人。」裘春海站起身說:「是!」小川說:「別忘了,我還等著給你提級呢!」裘春海點點頭說:「我一定把那雙眼睛弄瞎!」
這時,天月領著周和光走進院子。天月喊:「大姐,二姐,和光來了!」天好忙推開天星說:「快,再去掂對倆菜。」周和光和天月進屋,天好忙請周和光上炕飲酒。
裘春海突然把天好從後背甩到胸前,抱起天好朝青紗帳深處走去。天好掙扎著,罵著:「你想幹什麼?你別想好事,我恨你!我要把你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