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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夜裡,大雨狂風,電閃雷鳴。許多勞工都醒了,聽著外面的雨聲、雷聲,還有令人聽不準的聲音。老驢子和老馬凝神聽著。
列車外的山林邊,幾個鬼子攏起一堆篝火,圍著篝火喝酒。老驢子兩手握著老虎鉗子,用力鉸,這麼冷的天,他額頭上竟然冒出了汗珠。老驢子發著狠勁兒說:「不行,這鋼筋太硬太粗,鉸不動。」虎子接過老虎鉗子用力鉸,鉸了一會兒,有些累了,一個勞工過來,接過老虎鉗子繼續鉸。老馬神志不清了,他斷斷續續地說「我……怕是不行了……你們要活著……活著打日本……」老驢子讓大夥把老馬圍起來,給他點熱乎氣!老馬迷迷瞪瞪聽見了老驢子的話,喘息著:「我一個要死的人了……大夥還得活下去,逃出去,靠老驢子……」老驢子擠到老馬身邊,跪下哽咽著:「老哥……」老馬斷斷續續地說:「你是經過戰陣……經過生死的人……只要你活著,大夥就有……就有逃出去的盼頭……」老驢子流淚了。
老驢子拍一下司機:「中國人,好,那就是兄弟。開車吧!」火車頭噴著白煙徐徐開動。車頭在風雪中飛馳,駕駛室一側,虎子探出身,手揮三八大蓋,瘋了似的喊:「小鬼子,你爺爺還活著呢!」
天好和天星走到屋裡,見天月在哭,天好忙問:「咋回事?」天月說:「他不承認上了房。」天星一瞪眼說:「咱有證據,他憑啥不承認?」天月擦擦眼淚:「好像上房頂的真不是他,可他也不說是誰。」天星一揚眉毛說:「他肯定心裏有鬼!」天月真希望不是周和光,她也相信周和光,但說不出是誰,她有口難辯,難過得又掉下眼淚。天好喊了一嗓子:「你倆吵個啥呀!」天星和天月不吱聲了。
周和光怎麼也想不到,他丟了一頂帽子會惹出好多的麻煩。這天上午,他帶著幾塊布料來到天好家,進了院子不見人,只有天月在灶間燒火做飯。周和光問:「你姐她們呢?都下地了?」天月不吱聲,只管拉風箱燒火。
老驢子招呼虎子:「跟著我,掩護大夥!」老王喊:「老驢子!虎子!」老驢子回頭喊著:「快跑吧!你算命挺準的!」老驢子和虎子沖向車頭,勞工們四散而逃。車頭上,跳下兩個鬼子,老驢子一槍撂倒一個。虎子和另一個鬼子拼刺刀,幾招過後,刺死了鬼子。老驢子舉槍爬上車頭駕駛室,兩個司機嚇得渾身直抖。一個說:「我們是中國人……」虎子也爬上了車頭。
勞工們擠在悶罐車裡,有的蜷坐著,有的跺腳取暖。一個勞工扒著門縫往外看:「這是拉我們上哪兒呀?」老驢子說:「這是往北。」另一個勞工問著:「不是說一上車就給工錢嗎?」虎子倒是明白:「給個屁!哄我們呢!」還有一個勞工問老王:「老王,你不是說逢凶化吉嗎?『吉』在哪兒呢?」老驢子插嘴說:「那不得有個時辰吶!」老王忙點頭:「對,吉時未到。」
裘春海和島田坐在一堆獸皮上,島田沉著臉說:「古賀大佐又責怪小川科長了,最近一段他找不到抗聯的蹤影老是發火。」

3

魏德民問:「你咋上這兒來了?」「我發現有人注意你,就跟過來了唄。」「你是國民黨的諜報吧?」「是的。我也要洗刷那帽子的事呀,免得天月對我不依不饒的。我做的一切,跟你們抗聯一樣,都是為了把鬼子趕出中國去。」魏德民說:「國共兩黨已經合作了,紅軍也成了國民革命軍的八路軍和新四軍。」
老王挺高興:「咱幹完也回家。」老驢子皺著眉頭:「老王,你看見沒,那條大溝被填上了。」虎子和老馬拿著杠子和抓鉤走過來。虎子陰沉著臉說:「老驢子,剛才我和老馬看見幾條野狗,從那條溝里扒出人的大腿、胳膊,還有人頭。」老馬嘆口氣:「看來,二大隊的人全沒了。老驢子,你也是上過戰場的人,颳風下雨的夜裡,你聽到槍聲沒?」「不止一挺歪把子。」老馬分析著:「我們為他們修軍事要塞,完事了,他們就殺人滅口。」老王和幾個勞工嚇得目瞪口呆。
周和光暗暗吃驚,眉頭緊皺,他不能在天月面前否認事實,就老實承認:「可怪了!這帽子確實是我的,可幾天前就丟了呀!」天月用懷疑的眼光盯著周和光,周和光一臉誠懇:「我說的都是真話。」天月質問:「那你說是誰?」周和光也急了:「我是人是鬼,你早晚會清楚!」說完轉身走了。天月望著周和光的背影,真是愛恨交織,無法自拔,她無聲地哭起來,任淚水流淌。
天好、天星和魏德民從地里回來,剛走到院子門口,正好看見周和光從院子里出來。天好問:「哎,咋走了?」「啊,有事。」周和光頭也不回地走了。天好和天星看出周和光臉色不好,感到有事,急忙奔向院子里。魏德民沉思地看著周和光遠去的背影。
「責怪也沒用九九藏書,自從姓曹的被打死以後,咱就像缺了一個拐棍。我照姓曹的提供的法子尋找抗聯,也不靈了。」裘春海說著陷入沉思。島田問:「是不是又在想秀水屯那個女人?總想女人,怎麼工作?」「咋的?怪上我了?這大雪天的,我容易嗎?」裘春海瞪著島田,「你呢?我讓你盯住秀水屯那個姓魏的,你盯出啥結果了?」島田說:「我沒發現他有可疑的地方。」「那是你笨!上人家房頂能聽到啥?我讓你用那頂帽子在必要時做做文章,你往人家院里一扔就完啦?」島田辯解著:「我要攪亂他們的注意力。」
勞工隊伍散了,虎子扶老馬躺在鋪上,勞工們也圍了上來。老馬教育:「虎子,咱一兩個人鬥不過這幫鬼子,和鬼子斗,得大夥抱成團。咱一定要活著出去,要齊心吶……」虎子哭了:「大叔,你為了我……」老馬繼續說:「你也為過我呀。咱要齊心,就要多想別人……」老驢子端碗水分開眾人說:「老馬,你是馬,我是驢,咱倆是一家。我賓服你!」說著把水送到老馬嘴邊。
眾人肩挨肩圍住老馬和老驢子,老馬的氣兒越來越弱,終於停止了呼吸。
天好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在冬季到來的時候生了個大胖小子。天好給起名叫「正道」,小名叫「道兒」,是長大了要走正道的意思。
天好沉默了一會兒:「我想過,可我不敢那麼想,他真不如嘎嘣一下死了呢……」眼淚像斷線的珍珠往下落,她忍住沒哭出聲。
小川怒吼著:「馬上把你說的那兩個人抓起來!」裘春海有些猶豫:「證據我們還沒有弄到……」小川下了決心:「抓吧!從他們的嘴裏掏出更大的成果!」裘春海還是信心不足:「我擔心,沒有足夠的證據,他們不會說呀。」小川從舊威逼到新利誘:「想當初,在瀋陽抓到你,你不也是什麼都不說嗎?只要把那兩個人抓到,我就提升你為警佐,薪水漲一倍!」裘春海出謀劃策了:「感謝科長提拔,我看,大張旗鼓地去抓,會打草驚蛇,而且他們也許有很多耳目,最好是密捕。我看這麼辦……」裘春海與小川耳語,小川連連點頭。
火車頭吐著蒸汽,停在黑森森的樹林邊,雪仍在下,幾個押車的鬼子跳下車來。一個鬼子掏出溫度計,溫度計上顯示,已是零下四十度。日本鬼子獰笑著說:「照這樣下去,我們明天早晨就可以卸屍首了。」
老驢子把一顆手雷塞到懷裡,一顆手雷塞進悶罐車的車門縫裡。他又抱起死去的老馬,滿臉是淚地說:「老哥,你是好樣的,我服你們抗聯!你一直為大夥想,為了大夥能活命,你就再為咱們搪搪爆炸的碎片吧……」他回身看眾人,「都別忘了這個好人!活著出去了,過清明,給他燒炷香……」老驢子把老馬放到手雷上,跪下去,喊一聲:「都閃兩邊去!」人們閃向門的兩側。
裘春海緩和一下語氣:「科長,這次任務是他主動要求的,他跟我說,他的一個同學參軍后,在佔領南京時,殺過十二個人,被稱為『江田島武士』,他很羡慕。」小川無限怨恨:「他……唉,他懂什麼呀……」裘春海語氣更為親近:「科長,你曾對我說過,你要把島田培養成帝國優秀的諜報人員,讓他跟我歷練,我……我沒做好……」他說著,竟然哽咽了。
天星奇怪地問:「你咋去那兒了?」魏德民認真地說:「我和周掌柜是朋友嘛。天月,周和光是好人,你要相信他。」天月非常高興,被冷天凍紅的臉蛋笑成一朵牡丹花。天星問:「你說他是好人,他就是好人了?」「這回,他救了我的命。」魏德民想,對這姐妹倆不必也不能再說謊隱瞞,他把林中遇險、周和光相救、打死啞巴、裘春海是漢奸特務的事全說了。天星、天月聽了真是百感交集。
聽到爆炸聲,篝火邊的鬼子向悶罐車奔來。跑在前頭的兩個剛跳進車廂,一個被老驢子一老虎鉗子打倒,另一個被虎子迎頭一擊也倒了,人們上前狠打兩個鬼子,兩個鬼子立時咽氣。老驢子和虎子一人拿起一桿槍。老驢子用另一顆手雷炸死了後面跟來的三個鬼子,他沖大夥一揮手喊:「走吧!」眾人紛紛跳下車。山浦一郎兄弟倆見人們都跑了,自己卻沒處可去,他從一個日本兵身上摘下一顆手雷,兄弟倆抱在一起,拉著了引信。
天好奇怪地說:「咱家有點亂了。自打來了魏德民,裘春海也露面了,周和光來得也勤了,怪事也就跟著來了。」天星嘟囔了一句:「魏德民是幹啥的,俺們可都清楚啊。」「我沒說他不好!」天好想了一下,「也犯不著慌,是癤子,早晚要鼓頭兒,是人是鬼,早晚得露原形。這世道人鬼難辨,咱就要看看到底誰是人?誰是鬼?既然鑼鼓都響起來了,這大幕帘子也該拉開了!」姐仨在屋裡說的話,魏德民蹲在窗戶下都聽到了,他暗自琢磨著。
天好猜道:「是裘春海read•99csw.com吧?背著我的,不能有別的事!他死了?」魏德民猶豫良久,終於直言相告:「天好,裘春海是日本人的特務,他還在這一帶活動呢……」天星接上說:「他派了個壞蛋盯梢魏大哥。」天月繼續接上說:「不是碰見周和光,魏大哥就死在那個壞蛋手裡了。」
魏德民的一隻腳脖子被套子套住,懸在半空,他想勾起身子去解繩套。忽然看見那個跟蹤他的人走過來,便伸手去夠槍,可是夠不著。那人握著槍走過來,撿起魏德民的槍,把自己的槍別在腰間,用魏德民的槍,對準了魏德民說:「你行啊,跟我擺迷魂陣!」魏德民愣了一下:「是你?」隨即冷笑一聲,「咋樣?轉不出去了吧?」「你領我出去,我就把你救下來!」魏德民說:「你做夢去吧!」「我馬上讓你死在這兒!用你的槍,打死你!」魏德民大聲說:「你也會死在這片大林子里!凍死你,餓死你,野牲口咬死你!」
勞工們又牛馬般地幹了好幾個月,寒冬來臨,大雪紛飛,地凍天寒。冬天的日子可不好熬,幸好工程完工了,這天午飯後大夥並沒出工。
天就要黑了,天陰陰的飄著雪花。勞工們排著隊向院外走去。安達興助站在辦公室門前,微笑著向勞工們招手。老驢子喊:「好啊,雪兆豐年,好兆頭啊!」勞工們被押到火車站,一個個登上悶罐車,車下,有持槍的日本兵站著。不一會兒,兩個日本兵「咣」的一聲關上車門,悶罐車裡一片黑暗。一聲汽笛長鳴,車開了。風雪中,悶罐車在雪原上賓士。
安達興助笑眯眯地讓虎子坐在椅子上問:「你很年輕啊。來這兒之前是幹什麼的?」「種地的。」「啊,你不像他們,他們很多人都是戰俘,很不老實。你很好。想家吧?」「想。」安達興助指指虎子的肩膀:「是啊,誰能不想家呢。你可以是第一個回家的人。」虎子驚喜地站起來問:「真的?」
又是一個夜晚,萬籟俱寂,勞工們躺在長鋪上都睡著了。突然傳來幾聲槍響和鬼子的喊聲。勞工們一個個驚恐地坐起來。老驢子說:「快看看,誰沒在!」老王答話:「沈滿倉和姚順發沒了!」老馬後悔著說:「白天他倆就跟我嘀咕,說被鬼子殺了還不如偷偷跑出去。我勸他倆,他倆這是沒聽我的話呀……」
這天晚上,天好在哄孩子,天星和天月躺在她身邊。天月突然問:「大姐,周和光不會是壞人吧?」天好說:「不會。他幹啥壞事啦?」天月疑慮著說:「他幹了壞事,興許咱不知道呢。」天好講著道理:「咱女人吶,不怕別的,就怕找不著好男人;男人呢,就怕不走正道。就為這個,我給孩子取名『正道』。周和光這個人,肯定不是一般的買賣人,但走的肯定是正道,以後你別再跟他急皮酸臉的了。」天月還是懷疑:「那帽子的事……?」天好分析著:「帽子的事呀,咱得信周和光的。你想啊,他要是硬不承認是他的你有啥轍?一樣的帽子不有的是啊,可他承認了。這裏一準有旁人在攪和。」天星點頭道:「魏大哥也是這麼說的。」
在特務科辦公室,小川對裘春海發火:「島田失蹤了!你知道嗎?他是我的外甥!我的親外甥!我姐姐把他交給我的時候,流著眼淚,讓我好好保護他,等聖戰結束,把他完好地帶回日本……我姐姐就這麼一個兒子,可十天了!他沒有任何消息!」裘春海嘆一口氣:「唉,他肯定是死了。」小川埋怨道:「都是因為你!他還不到二十歲呀,你竟然讓他執行那麼艱難的任務。」裘春海說:「科長,他畢竟是我們特務科的一員,他要為天皇盡職盡責。」小川語塞。
老驢子從老馬的身下伸出手,拉著了手雷的引信,迅速跑開。「轟!」一聲巨響,悶罐車的門被炸開了!老馬的血肉濺到人們的身上、臉上。人們正要往車下跳,被老驢子伸手攔住了:「等一下!都貓在門兩邊!」
緊張的勞工們等了半天,不見外邊有動靜。老馬凍倒在車廂板上,大家圍了上去。老馬明白地說:「小鬼子……想凍死我們吶……想法出去……」虎子和幾個勞工拉門,又拽又蹬,門露出一道縫——兩道粗粗的鋼筋死死擰著。虎子咒罵道:「媽的,鬼子把門擰死了。」「都起開!」老驢子從懷裡掏出一把老虎鉗子:「我這是準備打鬼子的!這會兒用上了。」他用老虎鉗子鉸鋼筋。
虎子被捆在柱子上。傍晚,收工之後,勞工們集合在院子里,站著隊列看著虎子。安達興助手裡拎著木棒走到勞工隊伍前說:「看看吧,打死倆,又抓住一個。跑是跑不了的,還是安心幹活吧。」回頭問虎子,「還跑不跑了?」虎子對安達興助怒目而視。安達興助說:「不說話?那就沒辦法了,打!」兩個日本兵掄起鞭子,向虎子抽去。虎子的臉上出現了鞭痕,衣服也被抽碎。安達興助走到虎子身邊,用棒子點點虎子的https://read•99csw.com胸脯:「我本不想用這棒子的。說,還跑不跑了?」虎子還是不說話。安達興助說:「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他兇狠地舉起了棒子。
太陽當頭照著,天星和天月正在清掃院里的積雪,魏德民走進院來。天星不客氣地說:「哈!咱家趕上大車店了,說走就走,說來就來。」魏德民笑笑,從天月手中接過鐵鍬。天月忙說:「好,我去給你熱飯。」「不用,在三江鎮綢緞莊吃過了。」魏德民邊說邊看著天月笑。
第二天上午,在要塞工地上,幾個勞工抬著石條、背著水泥走在樹叢間的小路上。老驢子停下來,看著遠處。老王也隨老驢子看去說:「二大隊的人真沒了。」山浦一郎說:「他們完工,都回家了,有個看守是我的老鄉,他告訴我的。」山浦次郎說:「是的,是的。」
那人突然跪下:「我求你,救我一命吧!只要你領我出去,我保你升官發財!」魏德民問:「是誰讓你跟我的梢?」那人說:「是裘春海,他說你是抗聯的眼線。」「果然是他!」「領我出去以後,你願幹什麼幹什麼,我再也不盯著你了!」魏德民笑了:「我能信你的話嗎?別跟我玩這套了!」那人站起來,槍口對準了魏德民的腦袋,絕望地喊:「反正也活不了,我先打死你!」一聲槍響,那人俯倒在雪地上,後背被子彈穿透,血淌了出來。魏德民萬分驚異。
安達興助又把虎子按坐到椅子上:「不過,你得為我做點事情。小小的,小小的事。你能不能經常向我彙報勞工的情況,尤其那些想要逃跑的人。」「不行。我做不來。」「這樣回答很不好。我本來可以找別人,但我看你年紀小,想讓你早些回家。」「我情願跟大夥一起回家。」安達興助說:「唔,我的脾氣不總這麼好,不聽我的,我也會像高野未吉中隊長一樣。你好好想想吧。」
周和光進來了,他笑著對大夥說:「好香啊!」天月的臉沉了下來,扭頭不理他。天好招呼周和光:「來,坐,一塊吃。」又吩咐天星,「去,拿一套碗筷。」天星冷冷的:「他沖誰來的,誰去拿。」說著起身走出屋。天月只好下地去拿碗筷。周和光坐到桌邊,魏德民緊扒拉幾口飯,放下碗筷:「周掌柜,我吃好了,不陪你了。」下地走出屋去。
在一棵倒下的大樹后,趴著那個跟蹤的人,他起身,躲躲藏藏地向前跟去。又來到了開始的地方,魏德民藏到大樹后,舉著盒子槍。那個人趴在樹叢后,向前窺望。突然他感到不對,他發現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他環望四周,一陣驚慌。他站起身,茫然四顧,林海莽莽,雪地茫茫。
老馬繼續說:「這麼大的事,咱不能亂來,得選出個頭兒。」老驢子當仁不讓:「選啥選?我就是頭兒!我是正牌國軍上尉,我的委任狀上有蔣委員長的大名,還蓋著戳呢!」老馬同意:「那行,只要你的主意正,大夥聽你的。」老驢子拍拍老馬的肩膀:「你就是我的參謀長!」又對大夥說:「眼下,咱不能急。日本人剛收拾完二大隊的弟兄們,他們一定怕咱們警覺,正眼珠子瞪得溜圓地盯著咱們呢。咱要按兵不動,像沒事人似的,讓小鬼子覺著咱們啥都不知道。咱們呢,找機會再說。」老驢子又走到山浦一郎和山浦次郎跟前:「想活命嗎?想活命就啥也別說!」山浦一郎和山浦次郎連聲說:「是,是。」
管八大隊的日本人由高野未吉換成安達興助之後,情況有些改變,給勞工們的飯菜比以前足了。這個人整天裝出一副笑臉,也不再輕易打勞工,工程進度快了,上司高興,安達興助也高興。
雪已經停了,魏德民和周和光一起往前走。一路互相攙扶,邊走邊嘮。魏德民說:「我早看出你了,不是個正經買賣人。」周和光說:「我也知道你,不是正經庄稼人。」二人相視一笑。
套子解開了,魏德民坐在雪地上揉搓腳脖子,一臉真誠地說:「謝謝你。」
吃午飯了,一瓦盆魚湯擺在炕桌上,三姐妹和魏德民吃飯。天星給天好盛魚湯遞到她手上:「姐,多喝點。」她往魏德民飯碗里夾了一塊魚。天月笑:「大姐,二姐讓你喝湯,凈給別人夾肉了。」天星說:「你這死丫頭,魚湯大補!」
這時,山浦一郎從行囊中摸出兩顆手雷,遞向老驢子:「大哥,這是我們倆偷的,—直帶在身上。我們想,實在回不了日本老家的時候,就用它把我們送上西天。現在交給你們,咱們一塊死。」老驢子一把奪過手雷,喜出望外:「奶奶的小鬼子,咋才拿出來!死?中國人比你們想得開,我得用它逃命,不能用它上西天!」他回身看看大夥,「都準備好,咱這就往活路上奔了!」
周和光拎槍跑過來,魏德民驚奇地說:「是你?!」周和光忙去解魏德民腳脖子上的套子:「還好,你沒踩在夾子上。要是踩上夾子,你這腿就折了。」
傍晚,勞工們吃了一頓不錯九*九*藏*書的晚飯。一個勞工說:「小鬼子說的興許是真的。這頓飯不錯呀,四菜一湯,還管夠。」又一個勞工說:「說是還發工錢,一天三毛,合一個力工的錢,也行啊。」老馬提醒大夥說:「大夥可別上了小鬼子的套兒,送咱們上車,上哪兒呀?幹啥呀?咱給他們修的是秘密軍事工程,要保密的!放咱走了,還保啥密呀?大家還要繃緊了弦!」勞工們聽老馬這麼一說,又緊張起來。老驢子給大家打氣安神:「參謀長說得對,小鬼子不會輕易放過咱們。大夥不要慌亂,一慌一亂,小鬼子興許就把咱們就地『突突』了。聽我的沒錯!高野未吉的眼睛是咋瞎的?這事老馬知道——老子給他整瞎的!」勞工們的眼神露出了敬佩。
這天,勞工們吃晚飯的時候,算命的老王說:「二大隊的工程幹完了,晌午,日本人還請他們會了一頓餐。」
天月把碗筷放到周和光面前:「看見沒,誰都不愛搭理你了。」「我……我真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那帽子的事,絕對跟我沒關係。」「誰信呢?」天月說著對周和光撇撇嘴。「老三,別說了,讓周掌柜的吃飯。」「大姐,你也管我叫周掌柜的了?」天好不冷不熱:「我就知道你開著綢緞莊,當然就是掌柜的了。」天月說:「聽出來沒?大姐對你也不滿呢!」周和光擰著眉頭說:「大姐,這兩天我一直在琢磨,這事不一般吶。」天好—語雙關:「不一般的事跟你搭嘎上了,你想必也不是一般人了。」

1

那個人茫然走去,又走回,不知該向何處去,他迷路了。魏德民悄然離開樹后,倒退著走,用樹枝拂去自己留在雪地上的足跡,飄落的雪花,蓋住了痕迹。魏德民扔掉樹枝,轉身走去。剛走幾步,他踩著了獵人布下的狩獵套子,頭朝下地半懸起來,手中的槍摔了出去。
夜深了,悶罐車仍在風雪中前進。勞工們感到非常冷,縮脖抱肩的,搓手哈氣的,跺腳的,沒人睡下。一個勞工說:「這死冷的天,車停到哪兒把咱們扔下,不用鬼子開槍,咱們也得凍死。」另一個勞工憤怒了,奔向老驢子:「你也是在騙我們吧?當初要是真和鬼子拼了,興許還能跑出去幾個。這裏,我們全得死!我他媽和你拼了吧!」那勞工上前薅老驢子,虎子一把推開那勞工:「老驢子不也是為大家好嗎?咱得想法咋跑出去!」這時,悶罐車慢下來,停了。老驢子提醒道:「大夥小心,鬼子怕是要動手了。」勞工們緊張起來。
周和光說:「該換季了,我娘讓我給你們姐仨帶幾塊布料……」天月斜了周和光一眼,還是沒說話,起身進了裡屋。周和光也跟著天月進來,他邊走邊問:「天月,你咋的了?」「你還問我?我還想問你呢!你到底是啥人?是人,還是鬼!」周和光被她問蒙了,他把布料放到櫃蓋上問:「啥人啊鬼的?」「你少跟我裝糊塗!」周和光如墜五里雲霧之中:「我真的不明白。天月,有話你就跟我直說。」「那天夜裡,你上俺家房頂幹啥了?」周和光更是一頭霧水:「我多咱上你家房頂了?」天月眼睛盯著他追問:「你沒上?」周和光回答得很肯定:「沒有。」天月拿出那頂帽子,摔在周和光面前,白了他一眼:「這是不是你的?」

2

夜裡,虎子睡不著,想了大半夜。他想,出賣大夥的事他不能幹,但是不幹安達興助肯定饒不了他。兩難之中,他決定逃跑。第二天,虎子和老馬抬著石條。虎子看看四周沒人,對老馬說:「我得走了!」老馬阻止他:「不行!太危險!」虎子不應聲,四下看看,急匆匆彎腰鑽進了樹叢。他連爬帶滾地在樹叢中穿行,爬到溝底,兩桿上著刺刀的三八大蓋槍對準了他。他被押了回來。
勞工們站在空場上。安達興助走到大夥面前,面帶笑容地大聲說:「大家辛苦了!」他還鞠了一躬,「我說話算話,今天就送大家回家。一會兒吃頓飯,改善改善,然後送大家上車。工錢不多,每人一百多塊大洋,合每天三毛錢,到車上發給大家。」勞工們互相看看,有些蒙,不知道小鬼子說的是真是假。
天一亮,勞工們就被集合在院子里,面對著兩具屍體。安達興助對勞工們講話:「大家看見了吧,白白把命丟了,可惜呀。為什麼要跑呢?眼看工程就要完了,就要回家了呀。好了,把他們埋了,大家幹活去吧。」勞工們排隊向外走去。安達興助站在隊伍邊,挨個打量走過的勞工。當虎子走過安達興助身邊時,安達興助笑著指指他:「你,來一下。」虎子走出隊伍,跟安達興助到了辦公室。
安達興助在工棚門口喊:「工程完工了,你們可以回家了!」勞工們並沒興奮,反而有些陰鬱緊張。一個日本兵喊:「集合!」勞工們陸陸續續走向空https://read.99csw.com場。虎子、老馬、老驢子、老王走在一起。虎子問:「到時候了吧?」老馬低聲說:「別慌,見機行事。」老驢子問:「老王,你不是會算命嗎?下一步我們是吉是凶?」老王不自信了:「這哪說得准吶!」老驢子沖他瞪眼睛:「你他媽就給我往大吉大利上說!」
老驢子轉向老王:「算命先生,你好好算算,大夥的命咋樣,不管以前以後,就今兒個!」老王翻著眼睛,掐動手指,嘴裏叨咕著:「今兒個初九……甲乙丙丁……子丑寅卯……金木水火土……」勞工們都盯著老王。老王突然興奮地叫:「真的逢凶化吉呀!」勞工們臉上也露出興奮。外面日本人喊:「出發了!」勞工們的目光又轉向老驢子。老驢子一臉嚴肅,他掃視勞工們說:「走!」
大雪紛飛。魏德民在深山老林中踏雪前行。他感覺後面有人跟蹤,忙掏出槍來,藏到一棵大樹后。但是空寂的森林沒有一個人影。魏德民別起槍,折往另一個方向。在一堆積雪的樹叢后,露出一個人的後背,他順著魏德民留下的腳印跟上去。魏德民走過一個雪窩子,就勢趴下掏出槍,向來的方向望。望了一會兒,還是沒有人影。魏德民站起身,又折了一個方向。
天好走到屋外,對正說話的三個人說:「有話咋不進屋說呀?不冷啊?」天月支支吾吾:「啊,大姐,不冷,一點都不冷……」「有啥事背著我吧?」天月說:「沒,沒,啥事也沒有……」天好懷疑說:「看你說話絆絆磕磕的,一準有事!」天星、天月、魏德民互相看看。
傍晚時分,魏德民來到東屋窗下,敲敲窗戶喊:「天星,你來一下。」天星走進西屋,魏德民正在擺弄什麼,見她進來,手放到了背後。天星問:「啥事呀?」魏德民從身後拿出槍讓天星看。天星驚奇地說:「槍?德國二十響!」魏德民笑道:「你留著吧,這是那個啞巴的。」天星接過槍,感覺很美。魏德民提醒道:「槍能護身殺敵,也能惹禍,要是讓小鬼子搜到了,不殺頭也得關進大牢。」天星喜形於色地說:「你嚇唬我呢?小瞧人了!」
這天,天好和天月在割地頭的線麻,天好已經顯懷,她感到累,坐到捆好的線麻捆上休息。「大姐,你別再下地幹活了。」天好把鐮刀狠狠往地上砍了幾下:「裘春海,這個挨千刀的,把我可坑苦了。他到底蹽哪兒去了?又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時,天星和魏德民過來,兩人都卷著褲腿,身上濕漉漉的。天星手上拎著兩條魚對天好說:「在漚麻的水泡子里,魏大哥摸到了兩條魚。姐,晌午熬魚湯,給你補補身子。」眼看日頭快正南了,四人一同回家。
老驢子問:「老王,那你算算,咱這些人的命咋樣?」老王說:「人各有命,哪能混著說。」老驢子指指虎子:「那你算算他。」老王問虎子:「生辰八字?」「我哪知道,這得回去問我大姐。」老驢子說:「你就看看他的面相吧。」老王看看虎子的臉:「面相不錯,天庭地閣很周正,也可以說是吉人天相。」虎子高興了:「這麼說,幹完活我就可以回家了!可以看到我姐姐了!」老驢子潑著冷水:「回家看你姐姐?你呀,就是個孩子。你問問老馬,他信嗎?」
天好語意深長地說:「你的周和光不是一般人,魏德民也不是一般人,咱家還能消停啊?」天月問:「哎,魏大哥這兩天咋又走了?」天星嘆口氣:「可不,不知道又上哪兒去了?一天天神神道道的。」
周和光用腳蹬一下那死屍,把死屍翻轉過來一看,原來是啞巴。魏德民說:「裘春海的臉到底叫咱們看清楚了。」他拿起自己的盒子槍,也摘下島田腰間的槍。
林海茫茫,風雪茫茫,島田踩著厚厚的積雪,在原始森林中向前走著,不時停下來警覺地四下看看。島田停在一個地窨子邊,又四處看看,然後有節奏地敲幾下地窨子的門,用暗語說:「老客,有虎皮嗎?要頭頂帶王字的。」門開了,探出裘春海的身子。島田閃身進了地窨子,裘春海掃看一下四周,關上了門。
夜深了,工棚的大長鋪上,老馬、老驢子、虎子、老王被勞工們圍在中間。山浦一郎和山浦次郎也要過來,老驢子一揮手:「你倆一邊獃著去。」這兩人乖乖到牆角獃著去了。老驢子又指兩個勞工:「你倆注意點外邊,有小鬼子過來,給個動靜。」老馬先出題:「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咱們不能等死。」虎子贊同老馬說的:「咱得想法逃出去!」老驢子說得進了一步:「咱得想辦法都活著出去!」老馬強調說:「老驢子說得對,咱得活命!」
「等等!」老馬喊了一聲。安達興助停住棒子,回頭看。老馬走出勞工隊伍,對安達興助點頭哈腰:「這孩子幹活一直跟我一副架兒。他想家了,我看他太難受,就出了個主意讓他逃跑。是我把這孩子坑了。太君,要打要罰你就沖我來吧。」安達興助舉起棒子向老馬打去,老馬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