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春正在一個大門前來回徘徊著，忽然看見一輛馬拉轎車向這邊駛來，停在了門前。

錢福常：「算了，落架的鳳凰不如雞，別先生先生的叫了，要是瞧得起我你就叫我大哥吧。」

「你不必害怕，我為你算卦分文不取，看你人挺厚道的，算是交個朋友。」窮秀才自報家門道：「我姓錢名福常，字子硅，號布衣，同治六年院試考中秀才，因不甘在鄉下教書，故做了這閑雲野鶴，已經出來好幾年了。」

太春忙把手上的信封遞過去：「我是山西龍仙鎮平原村人，來找我二舅的。噢對了，我二舅是個毛毛匠，官名叫孟二虎。」

沙格德爾王爺笑道：「要說這歸化城的錢好賺，倒也不假，只是你沒摸著門道罷了。這歸化城是個做買賣談生意的大碼頭，四面八方的貨物交易進來，通過歸化又運往四面八方，南到漢口、景德鎮，北到外蒙古恰克圖。哎，我這麼跟你說吧，歸化城裡有駱駝十六萬峰，每年在這裏交易的馬匹三十多萬匹，牛羊一百多萬頭，這還不說茶葉皮毛等別的生意。噢，你沒聽說吧，今年八月十五中秋節，光月餅就烙出三十萬斤，要是鋪在地上，能把整個歸化城鋪滿呢！……」

收拾好豆芽后，太春擔著挑子去送貨，他走在大街上，臉上洋溢著喜氣。

「十兩八兩我也拿不出來……」

太春謙虛地：「哪裡，小本生意，夠糊口就不錯啦！」

「房租是？」

太春多少有些慌亂：「別別別，你還是別給我算了，我出門在外的，掙倆小錢不容易……」

沙格德爾王爺對一位健壯的中年人抱抱拳：「卜老爺慢走！」

沙格德爾王爺：「咋不認的，孟師傅正是租了我的房子做營生呢！說起孟師傅，手藝不賴！」

太春雖然聽了很高興，還是將信將疑對錢福常說：「大哥，你這不是給我上眼藥兒吧？」

許掌柜？太春一愣，哦，這是叫自己呢！對對對，豆芽店的許掌柜嗎！這稱呼聽著舒坦！太春大聲應道：「沙格德爾王爺的大觀園！」

太春看見站在店堂的「秀才」，忙擱下手裡的焙子上前招呼。

這時候，灶上的水九_九_藏_書也開了，太春盤腿坐在小土炕上就著白開水吃焙子。太春覺著這焙子也太好吃了，一股麥香味兒，等將來日子過好了，讓娘和玉蓮見天吃這香噴噴的熱焙子！

忽然，一陣巨大的「嗚嗚」的聲音傳來，引起了太春的好奇，他循著聲音向一座肅穆的召廟走去——

真象沙格德爾王爺說的，經營豆芽的生意確實還是簡單，準備了三天太春就把豆芽生意作起來了。

太春頓時有點發懵。

「真沒有。」

太春戴著一個白圍裙，每天早上太陽沒升起來就開始忙乎著用簸箕簸豆芽。

太春苦笑著點點頭：「真有。家家都這樣，也就誰也不笑話誰了。」

沙格德爾王爺打發下人把太春領進下他們的屋子裡歇息。一夜無話。

太春入迷地聽著。

太春來到召廟前，從敞開的大門向裏面望去——

「你問大庫侖怎麼走？你去不了！」沙格德爾王爺笑了：「遠了！離這兒三千多里地呢，就是駝隊也要走兩三個月呢！」

錢福常凝視太春片刻，說出四句話來讓太春好不歡喜：「此命生來福興隆，東西南北亨運通，單駕獨騎空創業，使奴喚婢世世榮。……老弟，你這是大福大貴的命啊！」

太春在沙格德爾王爺的指領下到舊貨市場賣回三口大缸，兩麻袋黃豆兩麻袋綠，置辦了一個簸豆芽用的大簸箕，把小東房打掃了一邊，小小的豆芽店就算是開張了。豆芽店雖然地方不大，可是收拾得乾乾淨淨，井然有序：店內設有當地橫著一個大案板。炕上是一溜半截瓮，上面蓋著小藍花的暖被，照樣也是乾乾淨淨。

第二天吃過早飯太春被沙格德爾王爺叫去了，沙王問道：「後生，你叫什麼名字？」

「賣豆芽？」

沙格德爾王爺：「後生你聽著，歸化城是個養窮人的地方，只要你不怕吃苦就餓不死，我看——你就先從賣豆芽做起吧。」

天剛麻麻亮，太春就起來了。他在泥爐子上燒上了一銅壺水，就一缸缸地給豆芽淘水，接下來用淘豆芽的水擦桌子抹板凳，然後打開店門，將水濕洇洇地潑灑在門前，將店面前rｅａｄ.９9csｗ•com打掃得乾乾淨淨、清清爽爽！

太春：「大哥，俺山西人雖說是窮，家家戶戶的房院可不孬，青堂瓦舍的，氣派，那可全是從牙縫裡摳下來的。」

太春：「來啦！買豆芽？」

「我叫許太春。王爺，多虧了你老了，要不昨天夜裡可要受罪了。」太春說。

太春答道：「山西龍仙鎮平原村！」

是一陣又腥又臭的怪味把太春從睡夢中弄醒了，睜開眼一看嚇了一跳！一條很大的狗正把冒著熱氣的嘴頭子湊到了太春的臉上嗅呢。

那野狗也勢利得很，見有人掄著棒子跑過來，忙夾著尾巴逃走了。

太春：「我就看著不一樣嗎，果然。錢先生——」

太春聽了，一臉茫然。原以為歸化城大約和龍仙鎮大小差不多，沒想到這歸化城竟然這麼大。不行，得趕緊找到舅舅，要不天黑了就麻煩了。太春想著，向另一條街道走去。

看得出，太春聽了沙格德爾王爺的話很是興奮。

那人說：「看得出來，你這生意是一天比一天紅火了！」

「可是租房的事我也沒辦法……」

太春說：「我二舅信上說，歸化城的銀子多得拿簸箕撮，又趕上家裡遭年饉，我就出來了，誰知道……」

窮秀才又搖搖頭。

窮秀才問道：「你是山西人？」

太春說話的工夫，窮秀才上下打量著太春，太春被看得有點發毛。

太春認真而虔誠地數著銀子，臉上洋溢著愜意的笑容。舅舅說得不錯，這歸化城真是個養窮人的地方，「滿地的金銀拿簸箕撮」那話是過了點，可每天能見著銀錢！眼看著陶罐里的錢一日日多了起來，太春覺著自己這西口是走對了！

沙格德爾王爺出來送客人。

太春在一個雜貨店前停下來，他向一個年輕的小夥計打聽著舅舅的消息。

有人跟太春大招呼：「許掌柜，這又是給哪兒去送豆芽啊？」

「別的沒有，賣苦力我有的是！可說到本錢……」

沙格德爾王爺繼續說：「你二舅說得沒錯，這鋪天蓋地的買賣生意，手指縫裡撒的漏的就養活了一城的人，可不就是滿地的金元寶嗎，就看你會揀不會揀嘍！」

太春鬆了hｔｔpｓ://ｒｅaｄ•９9ｃｓw.cｏｍ口氣：「哎呀，總算找到了！叔，我二舅他現在人在哪裡？」

沙格德爾王爺：「太春，你初來乍到，不了解這歸化城呀！」

王爺把發獃的太春丟在那裡，自己走進了院子。

太春背著包袱，風塵僕僕地走在歸化街頭，新奇地張望著周圍的一切：莊嚴而神秘的大昭寺，寺廟前高大的牌樓；身披袈裟出出進進的喇嘛……街上各種字型大小、店鋪擠擠挨挨，招牌幌子讓人眼花繚亂；小吃攤點擺滿街頭，叫賣聲此起彼伏；一列駝隊走過，駝鈴叮咚；街上來來往往行走著商人、兵勇；趕著騾馬的牲畜販子以及黃頭髮藍眼睛的外國人；架兀鷹的漢子；打把勢賣藝的江湖藝人……

太春失聲地：「走啦？那他……他去哪兒了？」

整整一個下午太春在歸化城的大街上轉悠，餓了嚼幾口乾糧。但是到了夜幕降臨的時候太春開始難受了，塞外氣候就是不一樣，太陽一落山寒器就越來越重，到了深夜更是寒氣逼人！他也捨不得花錢住店，就隨便縮瑟在一戶人家的屋檐下，打算湊乎一夜。漸漸地睡意矇矓。

太春：「這焙子好啊，一咬一口麥香，在老家要是天天能吃上這飯，我就不出來了。」

「先別說房租的事，你先把生意作起來。掙了錢你看的給我，若是掙不了錢就一筆勾銷！」

太春給那人倒了一碗水，看見那人的目光貪婪盯在自己剩下的那塊焙子上，太春明白了。

太春抱著小陶罐美滋滋地坐在炕上，用手掌把炕上的雜物撥開，收拾出一塊乾淨的地方，打開陶罐的封口，從裏面倒出一些銅錢。

太春立刻興奮起來：「我會的手藝多了，趕車種地木匠瓦匠，噢，我還會生豆芽……」

沙格德爾王爺：「孟二虎現在不幹毛毛匠了，頭年就到大庫倫做生意去了。」

「好！我哪敢瞧不起大哥。」太春：「大哥，我是數小龍的，你給看看，看我這輩子可有出頭之日？」

太春：「那是……找人？」

太春尷尬地笑笑：「沒，沒有。」

「至於本錢要不了多少，有個十兩八兩銀子就成了。」

那位老爺身穿蒙古長袍模樣的人看上https://read.99csw.com去三十六七歲，太春不知道他就是歸化城有名的沙格德爾王爺，人稱喇嘛沙王。

就在這時，一個衣衫襤褸的人走進了太春的豆芽店，此人雖說衣冠不整，卻氣度不凡，一看就是個有學問的人。

太春：「行，大哥，我也把話擱這兒，有朝一日我發達了，絕不忘了你！」

只見召廟的院子里，許多喇嘛身上穿著華麗的衣服，頭上戴著一些牛頭馬面，齜牙咧嘴的挺嚇人，還有兩個喇嘛在吹號，好狗日的，那號足有七八尺長，那「嗚嗚」的聲音就是從這兒發出來的。這時，那些戴面具的喇嘛們隨著鼓鑔鐃鈸咚咚嗆嗆的節奏，在院子里跳來跳去……

窮秀才理解地點點頭。

太春欣喜而好奇地望著眼前的一切，心裏道：狗日的，這口外跟俺龍仙鎮硬是不一樣哩！

太春欣喜地：「對對對！掌柜的，……王爺您認識我二舅？」

沙格德爾王爺嘆口氣：「走啦，一年前就走了！」

窮秀才毫不客氣地拿起焙子咬了一口：「香，真香。你這買賣人還真仔細，白開水就焙子就是一頓飯。」

太春：「這位大哥，你要是不嫌棄就和我一起吃吧。」

一位老爺模樣的人從車上下來，正要推門——

沙格德爾王爺：「噢——想起來了，不就是擀毛氈縫皮子的孟師傅嗎！山西代縣人，對吧？」

嘴上雖然這麼說，可太春心裏美滋滋的：是個買賣就比莊戶人土裡刨食強，等一年干下來就回家，玉蓮還等著我回家成親呢！

「算了，我借給你。」

窮秀才：「知道，那可是個苦焦的地方。我聽說一個老財請客，桌子上就一個菜，蘿蔔絲拌白菜，上面還蓋著一層肉片。吃到最後，那些肉片還原封不動地放著。原來，那肉片是用線串著的！哎，真有這事？」

可是那狗並不怕人，回過頭來，狂烈地叫著，撲著，和太春招呼著；太春身邊沒有吃勁的家什，只好掄起手中的包袱招架著；那野狗不時地竄上來叼一口，太春身上的衣裳被撕扯得條條縷縷。

窮秀才：「我看你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此乃富貴之相啊……」

「這歸化可是比龍仙鎮紅火多了！……」太春在心裏感reaｄ•９９cｓｗ•ｃｏm嘆道。

錢福常輕輕一笑：「信不信由你。」

窮秀才大約是餓急了：「那……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太春：「哎大哥，你咋這麼看我？」

沙格德爾王爺說：「太春，我看你也是個老實後生，你說說，你凈會啥手藝？」

「是啊，賣豆芽！賣豆芽小本生意，好做！」

「租房的事好辦！你哪兒也別去，就在我鄰街的小東房你用吧。」

客人道：「沙格德爾王爺留步，留步！」

沙格德爾王爺正要進門，太春一把抓住他：「王爺，你告訴我，大庫倫怎麼走？」

夜深了，太春把店裡所有的營生都做完了，他仔細地關好店門，插上門栓，然後來到牆角處，從一堆雜物里翻出一個封著口的小陶罐。

太陽西斜的時候，疲憊不堪的太春來到一家皮毛店前，向老闆打問舅舅的消息，問得好不如問得巧，這個老闆指著不遠處的巷子對他說：「後生，往前走，那條街上凈是毛毛匠，有不少山西人，你去一問就知道了。」

太春驚叫一聲跳起來，他甩開手中的包袱去打那狗。

沙格德爾王爺嘆口氣：「唉，在家時時好，出門日日難啊！進來吧，後生。」

沙格德爾王爺正要進門，忽然發現不遠處一個人正被野狗欺負，於是對傭人說：「快去，幫幫那人！」

「我不是掌柜的，我不做生意。」聽太春這樣稱呼，笑了一下問道：「聽你這口音是從口裡來的吧？說吧，打聽甚事？」

太春一下子來了精神，順著老闆指的方向，急匆匆地向前走去。

這邊沙格德爾王爺不放心過來看時，卻發現被野狗追趕的人正是向自己問路的後生，於是說：「噢，是你呀後生，你沒傷著吧？」

太春熱情地招呼道：「不買豆芽不要緊，坐這兒歇會兒。」

窮秀才搖搖頭。

「真沒有？」

小夥計是個愛說話的後生，他對太春說：「找孟二虎？這可難了！歸化城十八條半街，有名有姓的買賣字型大小就三百四十八家，這還不說外國人開的洋買賣，這麼大的地界，你說你到哪兒找去？」

太春忙迎上去：「掌柜的，我跟你老……打聽點事兒。」

就在這時，太春身後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