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初冬，天氣已經很冷了，沒有點爐子的屋裡也是寒氣逼人，冷風從牆縫吹進來，燈苗呼呼地搖曳著。黃羊不在家，太春晚上連飯也沒做，在油燈下一邊心不在焉地啃著焙子一邊翻閱著賬本。

太春把冰凌茬子倒進鍋里，飛快地搓搓手，然後蓋上鍋蓋，蹲在灶坑裡點燃了柴火。

太春說：「那好，那就讓黃羊跟你去打個下手。」

炒鍋旁，太春和大師傅在炒胡麻，煙熏火燎的。太春赤|裸著上身，揮動炒耙，頭上臉上全是亮晶晶的汗水。

昏黃的燈光下，影影綽綽地看到有幾個人在幹活。灶里火光彤紅，碩大的蒸籠上熱氣騰騰。

太春從枕頭下摸出個小本本：「黃羊，來，你接著教我說蒙古話。」

太春：「別說兩條舌頭，三條舌頭也是人做的！我在心裏謀劃了不是一天兩天了，咱三義泰從做草料生意開始，就是要像滾雪球一樣，一天天地往大滾，咱要像大盛魁、萬裕長一樣，有自己的分號，有自己的錢莊，有自己的駝隊。黃羊，你看著，最終咱得把生意做到外國去！」

太春從鍋里舀了半盆熱水端過來：「黃羊，來，先喝口水。哥給你弄飯吃。」

太春：「好，開船吧！」

說著話，太春從堂屋裡取回半隻羊，大塊大塊地剁開扔進鍋里；灶里塞進幾根乾柴，火呼呼地燒了起來。

兩艘平底大船向河心劃去。

太春說：「大哥你先坐會兒，我給你燒口水喝。」

張友和說：「九九藏書正好萬裕長在那邊也有筆生意，捎帶著就做了！」

黃羊：「哥，要不咋說你靈氣呢，這才幾天，眼面前的話你都學得差不多了。」

黃羊回來了，冷清清的屋子立刻顯得有了活力，太春趕緊燒火做飯，他興沖沖地對黃羊說：「兄弟，三天前哥就給你買了半隻羊，今天給你吃手扒肉！」

太春看見了，若有所思地扳著手指算計著……，黃羊走的時候說好最多半個月回來，可已經是二十天過去了還不見人影兒，莫不是路上出了什麼差錯？哎呀……黃羊兄弟雖然為人豪爽，但有時候也難免莽撞，別是得罪了什麼人……太春想到這兒，心裏不免緊張起來。

張友和一口拒絕：「不用，我自己就行了。」

炒鍋里的胡麻快熟了，大師傅扔幾粒胡麻在嘴裏嚼嚼，喊道：「出鍋！」

太春一抬頭：「黃羊？哎呀，正為你擔著心呢！」

黃羊：「好！」

榨油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先說「油榨」，「油榨」要截取整根的杏木或者榆木，打磨光滑了，再一鑿一斧地在中間掏開槽子，然後箍上鐵箍，安置在笨重的木頭架子上。

張友和立刻說：「不，我去！」

就在張友和與大師傅說話的時候，他們沒想到赫連就在庫房的角落裡，所以他們的談話被赫連一字不落地聽了去。其實，並非是赫連有意要偷聽他們的說話，這完全是個意外。赫連是個勤快而機靈的小夥計，不用掌柜的https://read.99csw.com吩咐他總是把營生做得又快又好。傍黃昏的時候，赫連想起明天一早運送胡麻油的大船就要啟程了，他來到庫房想看看還有沒有什麼落下的東西，啥事情想周全些總是有好處的。正當他在庫房的角落裡察看的時候，忽然看到張友和與油坊的大師傅走了進來，赫連正要上去打招呼，看到倆人神神秘秘的樣子，於是在角落裡蹲了下來，所以他們說的話被他聽了去。

晚上在三義泰後堂，炕上的燈苗兒被吹得搖來搖去。太春和黃羊用破布條在堵好了窗戶上的縫隙。太春對黃羊說：「快，鑽被窩，被窩裡暖和！」

「好！」黃羊盤腿在炕上，點上一鍋煙香噴噴地抽著，高興地說：「還是回家好啊！」

屋角有一盤石磨，一頭被矇著眼的小毛驢繞著磨道一圈一圈不知疲倦地走著，細碎的蹄聲踢踢踏踏地不絕於耳，黑糊糊的油坊顯得有了些許生氣。這時，油料變成了稠糊狀的東西，深褐色，油師傅接了，又擱進籠里去蒸，叫做蒸「葛」。終於要開榨了。先把剝好的青麻紕紕密密地鋪在油槽里，然後把蒸好的「油葛」倒進裏面，再用留在外面的青麻把油葛嚴嚴實實地包起來，於是油槽里的那些油葛就形成了一個個「油包」。

倆人鑽進被子。

庫房裡，燈光暗淡，有人在裏面幹活，影影綽綽的。角落裡，張友和在向大師傅交代著什麼。大師傅點點頭說：「張掌柜九九藏書放心，一切包在我的身上！」

忽然，門被推開了——，太春抬頭一看近來的正是黃羊！只見黃羊興沖沖地闖進來：「哥！我回來了！」

太春快活地應道：「好嘞！出鍋！——」

張友和說：「咱倆想到一塊兒去了！」

張友和：「幹什麼呢太春？」

太春喜滋滋地望著遠去的大船，彷彿看到了那白花花的銀子，他大聲地喊道：「赫連！快去，到財神爺跟前上炷香！」

油坊按時開榨。黑糊糊的油坊內一盞麻油燈擱在牆上的洞洞里，窗戶上嚴嚴實實地擋了破棉被。

黃羊跳上船，高聲吆喝道：「開船嘍！——」

燈花跳了一下，「啪」的一聲，發出輕微的爆響。

黃羊：「順！順！賣了草料，我順便把胡麻籽也收上來了。哥，我可是一家一家查看的，全是上好的胡麻！所以就耽擱了幾天。」

張友和問道：「那批胡麻榨完了？」

黃羊：「哥，我可沒想那麼遠，只要有吃有喝過太平日子，我就知足了。」

太春嘎巴嘎巴地撅著乾柴說：「不冷不冷，家暖一盤炕，鑽被窩裡就熱乎了。等咱把胡麻油賣出去，咱也拉它一車煒炭，弄個火盆，把屋子裡烤得暖暖和和的。」

太春：「藝多不壓身，將來做買賣用得著。」

太春的「油坊」是租來的。兩架「油榨」豎在油坊污黑的牆下，每一架都有一丈多長，由於年深日久地被麻油浸漬著，顯現出一種油汪汪、濕乎乎的紫紅，給人一種很古九九藏書老的感覺。牆角安放著一口烏黑的大炒鍋，足有半鋪炕那麼大，這種鍋不深，呈斜坡狀，據說一次就能炒一斗胡麻。炒鍋與土炕是連著的，那炒鍋一天要炒上千斤油料，那炕的滾燙程度是可想而知的了。

油坊裏面很熱，一盤老土炕燒得滾燙，屋子裡必須很熱很熱，否則不出油。請來的榨油師傅穿得很單薄，在油坊里幹活是只要一身油漬麻花的單褲褂；至於那顏色，已經被油污浸漬得面目全非。有時候幹活兒熱了就乾脆脫得只剩個骯髒的褲頭。反正油房裡沒有女人。只是出去小解時，才披一件破棉襖，趿拉個鞋片兒，來去匆匆。

黃羊：「二哥，我記住了。」

黃羊：「你還真想做個兩條舌頭的買賣人？」

太春問道：「你萬裕長不是離不開嗎？」

太春用水瓢從缸里往外舀著冰凌茬子：「天冷，缸里的水結冰茬子了。」

太春發狠道：「敢想才敢做，咱也不傻不呆，我就不信別人做了的事咱們做不成！」

油師傅把一塊塊結實的木楔子塞進「油包」間，黃羊和赫連赤膀露臂地舉著榔頭使勁地砸著油楔，嘴裏發出「嘿！嘿！」的聲音。「油包」一點點地擠緊了，香噴噴的胡麻油順著油榨底部的溝渠緩緩地流了出來。

二十天後，黃羊收來的一萬斤胡麻變成了金黃金黃的胡麻油。塞外的天氣說變了變，西北風呼嘯著。太春和黃羊拉著平板車給客戶送貨。天上票起了雪花，太春和黃羊的頭上卻是冒著騰九-九-藏-書騰熱氣。

太春又囑咐道：「出門在外要多加小心，遇上什麼事情要多長個心眼。」

太春說：「榨完了。我想趕在黃河封凍之前賣出去。」

太春跳下地，倆人擁在一起，高興地拍打著。太春端詳著黃羊：「這些日子苦不輕吧，看看，又黑又瘦。哎，快說說，生意順不順？……咋就耽擱了這麼些日子？」

太春又說：「哥，我和黃羊商量過了，送油的事還是讓他去吧。」

太春直起腰：「喲，大哥來了！」

這天早晨張友和來了，太春正伏在水缸沿上「咔咔」地砸冰，準備燒水。友和進屋他都不知道。

張友和環視了一下屋子說：「這屋子走風漏氣的，夜裡睡覺挺冷吧？」

天氣太冷了，太春從炕上杴起一張被子披在身上，他將最後一口焙子塞進嘴裏，直起身子，搓搓手，搓搓耳朵和臉又伏下身子去攏賬。

太春：「好好，只要你人平平安安就好！」

太春說：「後天初九，是個好日子，咱們的油房開榨！」

秋天到了的時候，三義泰攬了一樁開張以來的大買賣。薩拉齊黃河碼頭上，兩艘平底大船泊在岸邊，船上裝滿了草料。太春在碼頭邊上囑咐黃羊說：「兄弟，船不能放空，去時草料回來時拉胡麻，記住，這是咱三義泰開張的第一筆大生意，信譽比什麼都重要！」

黃羊笑道：「哥，趕馬拉駱駝兄弟啥營生沒幹過？啥人沒遇上過？你就放心吧！你就在家等好消息吧，多則半個月，少則十天，兄弟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