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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利」字當頭:大盛魁的相與 第十四節

第五章 「利」字當頭:大盛魁的相與

第十四節

封建在低頭記賬簿,張友和站在他身後好一會兒他都沒發現。張友和欣賞著封建的書法忍不住讚許道:「封先生的書法真是很見功力啊!」
封建思忖著:「哦,路先生果然是文採過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他能把一串簡單的數字編成有韻有味的詩!這個我在歸化十多年還是頭一次聽說,新鮮!」
黃羊高興地應道:「哎!回來了!」
「看看這一身的土,兄弟,你辛苦了。」張友和拍了拍黃羊肩膀上的塵土:「還沒回家吧?這麼著,今天晚上大觀園,我給你接風洗塵,然後叫封建給你拿點銀子,你先回家歇息幾天!兄弟,我知道你是個直腸子人,我不跟你計較。為生意上的事磕磕碰碰也在所難免,只要以後你跟我齊心協力,大哥我是不會虧待你的。」
黃羊:「你不用再勸了,再說多少話也是白費口舌。」
一陣急驟的噼噼啪啪打算盤珠子的聲音從三義泰的賬房裡傳出來。封建已經是三義泰賬房的大先生了,此刻他左手打算盤右手操著毛筆。一會兒記賬一會兒打算盤,操作非常熟練。
封建:「舊的句子必須換掉,這種辦法不變。但是要改新的暗語。」
「哦,我明白了,」張友和說:「過去我沒注意到你,是因為你的本事於我沒有用,不但沒用還有害。現在情形就不同了,你是在為我做事,你的本事越大對我越是有利,於是我就看到你的本事了。」
封建說:「不要緊的,趕明兒有路過路先生家鄉的人,把胡楊淚捎過去就是了。」
黃羊:「我是雲黃羊。」
聽到聲音,坐在那裡算賬的封建抬起頭來九_九_藏_書與黃羊四目相對;黃羊一看不是路先生,將嘴邊上的話噎了回去。黃羊愣了半晌,捧著紙包的手僵在那裡問封建:「你是誰?你怎麼在這兒?」
黃羊:「自從太春哥走了以後,你看看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人到你手了,三義泰也到你手了,我算看明白了,從一開始你就沒安好心!」
黃羊冷冷地:「老婆過不慣城裡的日子。」
夥計:「按您的吩咐已經撤下來了。」
一年輕夥計走來喚道:「封大先生,您叫我有事?」
張友和勉強地笑笑:「也是,也是。」
黃羊認真地:「不是開玩笑。幹了十多年了,我對做生意厭煩了。再說這種一年四季不著家的日子我不想再過下去了。」
黃羊騎著馬來到歸化城北門外,看他風塵僕僕的樣子就知道是走遠路回來的。黃羊下馬後牽著馬走進城門,一路上不斷有熟人和他打著招呼:「雲掌柜!你走後草地回來了?」
張友和:「我說黃羊,你,還有你老婆,你們的腦子也該換換了,鄉下的那些牲畜啊房產啊的也該丟掉了。你也不是缺錢,在城裡買處院子安安穩穩地過舒心日子多好。」
張友和見賬房的燈還亮著,信步走了進去。
封建笑道:「也好也好。那雲掌柜你歇著,我還有幾筆賬要上。」
張友和:「你得給弟妹開開腦筋。」
張友和:「雲黃羊,離地三尺有神明,你說話可要有良心,要不是我張友和,三義泰能是今天這光景?早塌了!」
說完,黃羊趕著馬車走遠了。張友和心裏說不上是什麼滋味,按說該得到的都得到了,https://read.99csw.com可他的心裏並不痛快,甚至可以說很煩。
黃羊「哼」了一聲,轉身向外走去。
黃羊說:「這是三義泰的舊牌匾,拿回去留在身邊,隔得日子長了拿出來看看,也是個念想。」
黃羊牽馬回到三義泰門牽,將馬拴在門前的拴馬樁上,快步走進三義泰。離開三義泰已經小半年了,說不想家那是假的。
封建:「統統換掉!」
對於黃羊的問話封建沒有正面回答,他說:「雲掌柜,你乾脆把這包胡楊淚交給我保管好了,我一年四季坐在賬房不動,甚時打聽到有人經過路先生家鄉就交給人家捎去。」
黃羊劈頭問道:「是你把路先生趕走的?」
「雲掌柜你出門在外有所不知,」封建拿來了茶壺茶碗,給黃羊斟上茶水:「路先生告老還鄉離開歸化已經半年多了。」
封建也跟著乾笑了幾聲,倆人心照不宣。
玉蓮不知是聽誰說了黃羊回家的消息,等她從家裡趕過來時,黃羊的馬車已經沒了蹤影。玉蓮惆悵地站在三義泰的門前,望著空蕩蕩的街道,自己的心裏也空落落的,直想找點什麼東西填進去,還想哭……
封建抬起頭:「哦,是這樣,你把零售部的舊貨簽都撤下來。」
黃羊端詳著封建:「先生的相貌讓我想起一個人來,過去萬裕長有一個名叫封建的夥計……」
封建:「對了,我姓封單名一個建字,我就是封建!三年前被文全葆開除出萬裕長商號,後來我投河沒有死成,被人打撈上來淪為沿街乞討的乞丐。是大恩大德的張大掌柜給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我才有了今天。」
夥計:「read.99csw.com那新的句子是什麼?」
封建:「雲掌柜走大西路我剛來三義泰時就聽說了。這一趟大西路一去一來您走了差不多一年,雲掌柜辛苦壞了。你坐,我給你倒茶去。」
夜晚,張友和來到三義泰店鋪。他站在地上環視了一周,見店堂內貨物擺放整齊,櫃檯乾淨,心裏先有了幾分高興。接著新貨簽引起他的注意,張友和拿起一張寫著「柳」字的紙條,隨口念著:「日上柳樹梢,月照清河底。……」
黃羊平靜地說:「我想回家了。」
黃羊一時泛不上話來。
這時封建恭恭敬敬地站了起來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您就是雲掌柜!」
夥計:「可是,夥計們都習慣了。」
說到這裏張友和哈哈地笑了。
張友和按著封建的肩膀說:「坐!坐!你的字寫得這麼好,過去我怎麼就沒發現呢?」
「瞧你這話說的!沒頭沒腦……」張友和說:「我還能做出那種事來?是他自己告老還鄉了!」
……
黃羊神色黯然:「也只有這樣了。可是……他怎麼就告老還鄉了呢?不是乾的好好的么!」
黃羊:「我的意思是說,我想告老還鄉了。」
已是黃昏時分,歸化城北城門。家住城外的農民、牧人都急著出城,家住城裡的人急著進城,城門洞里人來人往顯得特別熱鬧也特別擁擠。
第二天一早,黃羊到三義泰來找張友和。
夥計將舊貨簽遞給封建。封建接過舊貨簽念道:「日升春草茂,月恆秋水長……這是路先生編的?」
夥計:「封大先生,這些舊貨簽怎麼辦?」
張友和好像已經忘了昨天倆人之間發生的不愉快,他照舊笑呵read.99csw.com呵地問道:「兄弟,你不在家歇著啊?」
張友和:「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反正人已經走了,我沒那麼多功夫跟你閑磨牙!」
張友和:「這是怎麼說的,你說走就真的走啊?三義泰是你我辛辛苦苦幹起來的,容易嗎?你說扔下就扔下了?」
黃羊趕了一輛馬車過來停在三義泰門前,自己從后屋的角落裡搬出一個用藍粗布包著的門扇般大小的東西來。張友和站在門口,默默看著黃羊,當他看到黃羊將那東西搬上馬車后,開口問道:「這是什麼?」
黃羊:「哦,是封先生。」
黃羊興沖沖走進賬房,一邊把手伸到懷裡掏著,一邊大聲道:「路先生,你托我帶的胡楊淚給你帶回來了!哎呀這玩意可是不好淘騰——」
路先生的離去,是黃羊沒有想到的,當初他往奇台去的時候路先生還托他帶胡楊淚呢。他怎麼說走就走了呢?黃羊撫摩著紙包,心裏十分酸楚,他緩緩地說:「路先生有胃病哩,他說了只有吃了胡楊淚做面起子蒸出的饅頭,他的胃就不痛了。可惜了,這胡楊淚路先生是用不上了。」
「教夥計們全都儘快記熟了。」張友和滿意地笑笑:「不敢錯了,錯了就是錢上的事。」
黃羊急切地問道:「怎麼不見路先生?」
黃羊:「我還是習慣鄉下的生活,活得自在。」
封建一驚,被張友和的舉動嚇了一跳,手中的筆在紙上塗抹出一道,他立刻站起來:「是張大掌柜到了!」
黃羊正要把紙包交給封建,忽然又改變了主意,他說:「封先生,還是我自己保管吧。或許往後我也有路過路先生家鄉的機會,我想親手交給路先生。」九九藏書
黃羊:「哎。回來了!」
……
黃羊:「不對,路先生才五十多歲,家裡就指著他這個差事過日子呢,他怎麼會告老還鄉?」
張友和笑了:「什麼?你?雲黃羊——三義泰的掌柜子現在要告老還鄉?你開什麼玩笑?」
張友和見黃羊執意要走,也就不攔了,於是吩咐封建給黃羊結了賬。黃羊離開歸化城那天天氣很不好,陰冷,一直飄著蒙蒙的細雨,街道上冷清清的沒什麼行人。
封建嘿嘿一笑:「不成體統。」
夥計看到黃羊,大聲招呼道:「雲掌柜回來了。」
「雲掌柜,買賣發財?」
夥計:「是路先生編的,已經用了許多年了。」
夥計看到張大掌柜讚許地點了點頭,迎合說:「這是封大先生新編的暗語。」
「雲掌柜,」封建笑著說:「你仔細看看我。難道你真的認不出我了嗎?」
「你等等,」封建凝神思索:「我這就給你編。封建拿起筆沉吟了一會兒,低頭編了起來。」
張友和:「回家就回家唄,何必這麼鄭重。甚時走你把柜上的事情安頓一下。」
黃羊沒有歇著,他轉身出了賬房向後院走去,因為他聽到張友和的聲音了。張友和正在指使著幾個夥計倒騰院子里的貨物,這時,黃羊走進來。黃羊徑直來到張友和跟前。張友和見了,呵呵地笑著:「哎呀三弟,你咋悄沒聲地回來了?我正念叨你呢,你看看,這一年到頭可把我忙壞了,就盼著你回來呢!」
張友和還要說什麼,被黃羊制止了:「你什麼也不用再說了,我主意已定。一兩日之內我就走了,早點回去還能趕上接羔,我還能幫老婆干點事。」
黃羊:「發財!發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