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友和輕蔑地問道：「你還認識我嗎？」

太春家裡，一支大紅的蠟燭插在燭台上，牆上和窗戶上貼著大紅的喜字。鬧喜房的人們已經走了，玉蓮坐在炕上，頭上矇著大紅的蓋頭。許太春死後的兩年頭上，玉蓮終於嫁人了。

「我是，怕……自己的耳朵聽差了您的話。」

張友和問：「怎麼？你害怕了？」

「這你不必顧慮，」張友和果斷地說：「誰也不是一上來就能做大先生的位置，你也算是有些閱歷的人了，你應該明白，做大先生最要緊的不是算盤打得利索賬記得清楚，而是忠誠兩個字。以你的能力和路先生相比自然是比不過的，但是現在我就是要用你把路先生替換下來！」

「好，那我就再說一遍——我要讓你做三義泰的大先生！」

封建一動不動，也不說話。

墳前的石板上供著一壺酒三炷香，還有四碟點心四碟小菜，玉蓮將太春的那隻煙袋裝好煙末，然後點燃了也供在一邊；剛剛燒完紙，一團團的紙灰破布片似的在墳前滾來滾去，煞是凄涼。

張友和盯視著封建的眼睛：「你真服了？」

乞丐身體在微微地顫抖著，他哭了。

乞丐眼睛里含九*九*藏*書著淚水，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玉蓮抬起頭來望著藍瑩瑩的天空，心裏驟然間敞亮了許多：「哦，太陽出來了，多好的太陽啊！」

封建望著張友和，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封建也是個聰明人，豈能聽不出張友和的意思？他一迭聲地說：「我知道，我知道，張大掌柜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封建今生今世不忘大掌柜的恩典，如若對您不忠誠，天打雷轟！」

跑堂的問道：「張大掌柜您喝什麼酒？」

張友和看了一眼桌上杯盤狼藉的樣子，也不理會封建，高聲叫道：「堂倌！」

封建怯怯地：「我是封建。」

夥計招呼道：「封先生請進！」

封建說：「張大掌柜，我的經歷你最清楚，就是在萬裕長我也只不過是普通的賬房；一下子讓我做大先生，我怕做不來。」

玉蓮推開了張友和：「唉，咋跟做夢似的呢？我已經嫁了一次人，如今又一次，仔細想想，也怪沒意思的。」

張友和又追問道：「不和我作對了？」

不等玉蓮再說什麼，張友和性急地脫著衣裳，噗地吹滅了燈。

張友和悄沒聲地笑了。

那乞丐看到兩枚銅錢，眼九九藏書睛立刻亮了一下，他匍匐過去伸手去揀銅錢。就在這時，突然一隻腳踩在了乞丐的手上。乞丐抬起頭，臉上的表情在急劇地變化著——站在他面前的竟是張友和！

封建：「我再也不敢了。」

不一會，酒菜和燒賣都上來了。

封建走進雅間，猶豫著不敢坐，夥計替他把帽子掛好：「封先生請坐！」

張友和：「你還能認識我就好。我問你，做了兩年乞丐你對我服氣了嗎？」

太春的墳前。

封建趴在地上規規矩矩給張友和磕了三個頭，當他直起身子時，張友和已經走遠了。

「認識，我光聽聲音就知道，……」乞丐連頭也沒有抬說：「您是三義泰的張大掌柜。」

封建路過大觀園門口時，裏面飄出燒賣燒賣的香味兒，封建站在那裡正在躊躇間，一個夥計從裏面走出來問道：「是封先生吧？」

封建漸漸止住哭泣：「張大掌柜……我對你早已心服口服了，再也不嫉恨你了。」

張友和：「終於讓我盼來了這一天，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張友和的媳婦了。」

張友和：「你傻了？綏生下午的時候就被黃羊媳婦帶走了，說好了要在黃羊家住夠半個月ｒｅaｄ•9９cｓw.coｍ才回來呢。」

夥計帶封建穿過人聲嘈雜的大廳，走向裝潢講究的雅間。夥計撩開雅間的門帘，桌子上已經擺好六個冷盤，兩副筷子和兩個吃碟。

張友和送走客人後回到屋裡，滿面紅光的，看得出今天多喝了幾杯。張友和坐在玉蓮身邊，輕輕地揭開玉蓮的蓋頭，望著玉蓮紅嘟嘟的嘴唇抱住就要親熱。

「三義泰的張大掌柜安頓了，」夥計說：「他事情忙，叫你一個人自己先吃，儘管點你喜歡的菜。」

夥計說完退了出去，封建望著夥計走了，轉過身來迫不及待地抓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著……很快，盤子就吃空了。

這時，門帘一挑，張友和出現在雅間門口。封建急忙站起來，謙卑地：「張大掌柜！……」

張友和：「哎呀我的媳婦，盼這一天盼得快把我煎熬死了，來，讓我親親！」

起風了，頭頂上的雲層似乎鬆動了一些，慢慢地開始流動；不一會兒，大團大團的雲彩脫韁的野馬似的在頭頂上奔涌……說來也怪，頭頂上剛才還是黑壓壓的雲層，這時竟然綻開了一道縫隙，一縷陽光豁朗朗地透了下來，十分耀眼，頃刻間，天晴了！

封建https://read.99csw.com忐忑地坐下，望著桌子上的菜肴，暗暗地咽了口唾沫。

玉蓮跪在墓前在和太春說話：「哥，你說我這事情該咋辦呢……你這一走，算是一了百了了，留下我一個女人家，日子不好過啊……友和哥哥他一心一意對我好，他也很待見綏生，要是走呢，我對不住你；可不走，我們孤兒寡母的，今後日子又咋過？哥，如今我是走也不是在也不是，你要是在天有靈你就給我指一條道兒，你說今後的路我究竟該咋走呢……哥，你要是在，我何必受這份凄惶，老天爺不開眼啊，把我一個人留在這世上……哥，我想你……」

這時，一個體面的中年人在乞丐面前停下，只見他將握著的手抬到半空中，然後松來，兩枚銅子滾落在塵土中。

張友和吩咐說：「再給來半斤燒賣，要快。還有，再炒幾個葷菜。」

兩個時辰后，煥然一新的封建走在歸化城的街頭，雖然與剛才比起來像是換了個人，可要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封建的腰板卻遠不如過去那麼直溜了。

張友和抱住玉蓮又要親熱，玉蓮又把他推開了：「看你，讓綏生看見多不好！」

張友和冷冷地：「我不聽你哭，我要聽你說話九_九_藏_書！」

跑堂的跑進來：「張大掌柜有什麼吩咐？」

天陰著，厚厚的雲層像一塊密不透風的石板，沉甸甸地壓在頭頂上，看樣子要下雨了。

張友和一字一頓地說：「封建，只要你張口說話，說你對我張友和心服口服了，說你再也不嫉恨我張友和了，我就給你重新做事的機會。」

歸化城街頭，一個骯髒的乞丐跪在路旁的塵埃中，只見他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不仔細辨認幾乎看不出他本來的面目了。那乞丐的面前放著半個破碗一根打狗棍，正在不住地向行人作揖求告：「老爺，可憐可憐吧……」

張友和掏出幾塊碎銀子扔在地上：「聽著，你去買身乾淨衣裳，再去洗個澡剃個頭，然後到大觀園來見我！」

封建：「真服了。」

夥計說：「封先生請跟我來。」

張友和將小籠燒賣推給封建，自己拿起筷子不慌不忙地吃了兩口菜，喝了一口溫熱的黃酒，這才對封建說：「封建，我給你一次重新做事的機會，我要讓你做三義泰的大先生，你看如何？」

封建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嘴裏滿含著飯，傻獃獃地看著張有和。

張友和：「你知道為人做事最要緊的是什麼？」

「代縣黃酒！要燙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