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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窩」里斗:一不做二不休 第二節

第六章 「窩」里斗:一不做二不休

第二節

玉蓮:「鎖娃,太春的事……老家的婆婆我還沒敢告訴呢……」
娜燁又說:「哪天有空我去看看孩子。」
玉蓮端詳著來人:「你是——」
鎖娃笑了笑:「我先是跟著駝隊走駝道,後來到了恰克圖就留下了,開始是給一家俄國人的字型大小做夥計。後來就自個兒做了。」
三十晚上,張友和帶著綏生在三義泰門前放了好半天炮仗,綏生和一般大的孩子們玩去了,張友和也被封建帶領的幾個夥計拉去喝酒。封建經了先前那事情后,人陡然變得精明了起來,反正舌頭是軟的,上下嘴唇一碰,好聽話要多少有多少。張友和也知道封建是在巴結奉承他,可那好話聽著心裏就是舒坦;就連皇上都不能免俗,何況咱是個俗人呢?那天晚上,好話加好酒,把個張友和喝得暈暈乎乎,說不出的愜意。
鎖娃笑了:「您記得我就好。」
玉蓮披衣下地打開門,張友和醉醺醺地跌了進來,隨著人進來的是一股熏人的酒氣。玉蓮躲閃著酒氣埋怨道:「又喝多了!」
玉蓮也不知道該說點啥,含糊地問道:「你來了。」
張友和:「可是……他在你的心裏沒有死。」
娜燁低頭:「我來看看他……我——」
這一年張友和賺了個盆滿缽滿,心裏高興,就叫夥計去買回一麻袋炮仗,今年他要好好樂喝樂喝;又吩咐夥計去買回幾十個燈籠,將三義泰里裡外外裝點得亮亮堂堂。
張友和含混地說:「跟封建他們……幾個夥計喝的。後來來了個山東人,那個山東人還吹牛說他能喝二斤,哼,說大話不怕閃了舌頭,今個我讓九-九-藏-書他見識了歸化商人的厲害……我,把他喝趴下了!」
張友和:「你知道我心裏的苦嗎?我張友和在歸化城也是有名有姓的買賣人,我娶了你個寡婦,我心裏委屈大了去了!這也就不說了,滿指望著你能對我好,可誰知道你心裏老是想著一個死人!我,唉——」
玉蓮包好餃子,等丈夫不見丈夫不回來,等兒子兒子沒蹤影。太春在的時候,是極看重年三十這頓團圓飯的,再忙也得趕回來,夫婦倆一塊兒包餃子。太春擀皮兒,玉蓮包,玉蓮的餃子包得那叫一個好,一個個小元寶似的,倆人說說笑笑,一會兒就包好了一蓋簾兒。玉蓮過日子是把好手,早早生好了綠豆芽,那綠豆芽生得好,胖乎乎白靈靈的。年三十吃團圓餃子不比平常,是要講究的,涼拌綠豆芽、豬頭肉、細細的蒜泥、紅紅的油潑辣子,大盤小碟紅紅綠綠地擺在桌子上,年的氣氛陡然就濃重了起來,然後一家人廝守在一塊兒吃餃子、守歲熬年。
玉蓮想了想:「那……給老人捎點東西吧。」
兩個女人面對面地站著,似乎沒什麼話,又好像有許多話要說,尷尬地站了一會兒,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說:「天不早了,該回去了……」
玉蓮留鎖娃吃飯,鎖娃說什麼也不在,他說:「要是太春哥在我就留下,咋也得跟他和兩盅,可現在……算了玉蓮姐,不給你添麻煩了。」
玉蓮知道跟一個喝醉酒的人說不出個理兒來,哄著他說:「行了,擦把臉睡吧!」
回了屋子后,玉蓮張羅著斟茶倒水,鎖娃攔住玉蓮說:「九-九-藏-書玉蓮姐,你別忙了,我坐一會兒就走。」
「我是你的男人!」張友和一把拽住玉蓮的胳膊:「你的心就應該放在我的身上。其他的人誰都不行,死人也不行!」
玉蓮:「哦……」
那人急切地說:「我是你的老鄉啊!十幾年前你還托我給太春捎過兩雙鞋,忘了?」
送走了鎖娃,玉蓮坐在炕沿上,想婆婆,也想太春,不由得流了會兒淚。忽然,玉蓮想起從今天早上到現在,一直沒看見黑子,於是連忙出去找。黑子是太春抱回來的,搬家后一切都變了,太春的影子幾乎找不到了,也就黑子這麼點念想了。鎖娃這一來一走,加上不見了黑子,玉蓮也沒心思做飯了,穿了件外衣就出去了。
玉蓮高興地:「快,鎖娃,快回家!哎呀,稀罕死了,做夢也想不到老家的鄉親來了!我聽見你的口音心理就舒坦……」
玉蓮見張友和不高興,也知道是自己不對了,麻利地洗手做飯:「好歹也是條命呢,黑子心裏苦,黑子可憐呢。」
玉蓮終於想起來了,她欣喜地:「我想起來了,你是窯村的鎖娃?」
「一條破狗,走就走了還找什麼找?」張友和揭開鍋蓋,別說是飯了到現在還是冷鍋冷灶,於是滿臉的不高興:「你光顧了擺弄狗了,人的飯也不給做,在這家裡難道說我連一條狗都不如嗎?你到底是咋了,一天到晚只要狗不在眼前你就去找,那破狗牽著你的魂兒呢?」
玉蓮心裏憋悶得慌,這天她到太春的墳上去看太春,沒想到卻遇上了她不想見的人。
玉蓮收拾了兩塊衣料,還有些銀錢,包九九藏書在一個包袱里交在鎖娃的手上,玉蓮含淚道:「鎖娃,你回去后告訴我婆婆,就說我在這兒一切都好,太春也好……你就說太春買賣忙,得空就回家看望她老人家。」
玉蓮來到墳地先點了兩張紙,望著那高大的墓碑就像是見了她的太春哥,由不住地悲從心來,伏在墳上哭了好一陣才止住哭聲。自從搬家以來,張友和不許她到太春的墳上來了,說是怕她傷神,玉蓮明白,張友和實際上是想把太春漸漸地從心裏抹去。可是怎麼能呢?每回自己受了什麼委屈,或者過個什麼節日,她總要來這裏哭訴上一氣,日子越久,太春在自己心裏越清晰,要讓她忘記,恐怕是下輩子的事了。
張友和說著竟然傷心地哭了。
鎖娃:「我知道。玉蓮姐,我這次是回家探親路過,我也是十幾年沒回家了,想回家看看老人。我知道你現在已經嫁人了,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麼不方便的,我就是想來看看,老家那邊,你有啥事情沒有?」
鎖娃嘆了口氣:「玉蓮姐,太春哥出事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恰克圖,我也知道了。」
玉蓮去弄了水過來,只見張友和連鞋都沒脫就倒在炕上。玉蓮皺皺眉頭:「你看看,也不知在哪兒蹭的,一身的腌臢,連鞋也不脫……說著就上去扒丈夫的鞋子和外衣。」
玉蓮望著張友和因醉酒而有些腫脹的臉,心裏不禁生出幾分厭煩,她覺得張友和在她的眼裡變了,與過去不一樣了。太春死後自己帶著綏生過日子,雖然清苦,可心是自由的,白天夜裡想著的只有太春一個人……如今自己成了眼前這人的老婆read•99csw.com,這人成了自己的男人,按說有人疼了,可心卻裂成了兩瓣……說什麼呢,生米做成了熟飯,說啥都晚了!唉,對付著過吧。
又要過年了,三義泰門前張燈結綵。
玉蓮:「你這個人怎麼老是和死去的人較勁兒!」
已經是後半夜了,外面的炮仗暴響了一通后安靜下來了。就在這時,響起了敲門聲。
玉蓮扶著張友和搖搖晃晃來到炕邊坐下:「你等著,我給你弄盆水來,快洗洗睡吧。」
張友和紅頭漲臉地:「你,是不是說我不如太春乾淨?」
過正月十六那天,天氣十分晴朗,暖暖的陽光豁朗朗地潑灑了一院子,玉蓮正在院子的繩子上晾晒衣裳,忽然門被推開了,接著便走進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這男子也不打招呼,徑直來到玉蓮跟前。玉蓮疑惑地望著那人正要說什麼,那男子忽然問道:「玉蓮姐,你不認識我了?」
玉蓮長嘆一聲:「唉,人死如燈滅,啥都別說了。」
玉蓮跪坐在那裡正訴說著,忽聽得身後傳來低低的抽泣聲,回身一看,竟然是娜燁。玉蓮本是個寬厚的女人,時過境遷,把些事情也看開了,就是再恨娜燁,太春也回不來了。罷了,得饒人處且饒人,都是女人,都不容易。
玉蓮擰了個毛巾把給張友和擦著臉和手,張友和似乎清醒了一些。
張友和:「你不敢承認是不是?可你心裏想了,你總覺得我張友和不如許太春是不是?」
玉蓮:「哦,出息了,當掌柜子了。」
玉蓮見丈夫這麼糾纏,也生氣了:「你愛咋想就咋想吧!」
玉蓮哭了一氣,心裏痛快多了,於是絮絮叨九_九_藏_書叨地和太春說起了心裡話:「哥,我對不住你……走了這一步倒不如一個人過日子安生了……我真不知道該咋對待他才好,他總是疑神疑鬼的,不高興時不是摔盆就是打碗,太春哥,我好後悔……哥,有時候我就覺得你沒死,你那麼好一個人,咋就能死了呢……可是,你要真的還在人世,都一年多了,你為啥還不回來呢……哥,咱兩個白天見不著面,你就給我托個夢,也讓我看看你的模樣……」
娜燁:「一晃過去兩年多了。嫂子你過得還好吧?」
天快黑的時候張友和就回來了。屋子裡沒有點燈,張友和就知道玉蓮沒在家,可天都快黑了她去哪兒了呢?這個女人呀,越來越不守婦道了。正想著呢,玉蓮帶著黑子走進來。張友和發現玉蓮和跟在她身後的狗,問道:「你去哪兒了?」
玉蓮:「我去找黑子了。」
玉蓮不悅地將手上的毛巾摔進水盆:「你想把人的心也管住啊?」
玉蓮嗔道:「這叫啥話?好不容易見個鄉親,咋也得吃頓飯才放你走。鎖娃,有十幾年不見了吧?唉,你也老了,你這些年都在啥地方來?咋一直沒有你的音信?」
張友和不管不顧地:「許太春他是英雄?我比許太春強多了。買賣人嗎,得看誰能把白花花的銀子掙到手……那才算數。太春連人都死了……他能算什麼英雄?」
今天的年過的冷清。綏生沒回來,張友和也沒回來。玉蓮包好了餃子,守著一盞孤燈聽外面噼里啪啦的炮仗聲,覺得怪沒意思,於是和衣在炕上,不知不覺間竟然睡著了。
玉蓮淡淡地說:「湊合著過吧,沒啥好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