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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窩」里斗:一不做二不休 第五節

第六章 「窩」里斗:一不做二不休

第五節

張友和一下子站起來,叮嚀道:「不要帶回來,千萬別帶回來,你只要把他落腳的地方打聽清楚就行了。」
玉蓮沉默了一會兒:「太春死去已經好幾年了,何必總是放在心上呢。一定是你心裏惦記他了,趕明兒我陪你到十字路口燒上幾張紙,儘儘心意也就是了。」
張友和說:「你別管為啥,你只是不能說。你已經是個男子漢了,這是咱兩個男人的事,不能說就是不能說。」
黑子顛顛地跑到太春跟前,在太春的腿上蹭著,輕輕地嗚嚕著。
太春叫道:「友和哥!」
張友和:「瞎說什麼呀!我喜歡綏生那是全歸化的人都知道的。我給他買吃的買耍花兒,我帶他下館子,就是他親爹在的時候也沒有這樣過。」
太春:「綏生若是不認我這個爹,我認命了。」
「找他做什麼?」那小夥計有點不想去,就推辭說:「一個丑喇嘛,又丑不說身上還特別臟。找他做啥?再說了歸化城這麼大,我去哪兒找他去?」
張友和:「你不用叫我哥。」
玉蓮:「等等你大爹。」
見大爹這麼嚴肅,還把自己當男子漢,綏生鄭重地點點頭。
小夥計走後,張友和坐在椅子上抽煙,就見那小夥計又返回來了。
小夥計知道大掌柜的規矩,頻頻點頭說:「我記下了,大掌柜。」
當下,張友和與許太春說好,第二天的下午還是在這個地方,讓他們父子見面。
張友和:「只要你離開歸化一切都好說。不管你是回山西老家還是再到別的什麼地方,只要有錢還可以娶妻生子、成家立業。」
綏生不解地望著大爹:「為啥?」
聽了這話,大家都笑了。
蓮子:「是糖!」
玉蓮一驚:「你咋說出這種話?」
「我爹早死了。我沒有爹!」綏生望著他,目光冷漠。說完綏生再不理會太春,對張友和說:「大爹,咱們走吧。」
「狗!」
一縷月光從窗欞的空隙間照進屋裡,照在張友和的臉上。已經是後半夜了,張友和卻毫無睡意,睜著一雙眼睛在想心事。他的身旁是熟睡的玉蓮。
「你說狗不能證明?」太春憤然說道,「不錯,黑子它是一條狗九_九_藏_書,但他比人強,它不會忘恩負義。」
玉蓮呵斥兒子:「綏生!你咋把蓮子弄哭了?」
兒子,這就是自己的兒子?太春的眼眶裡立時浸滿了淚水,他想抱抱兒子,於是張開雙臂顫聲道:「綏生!」
忽然,張友和在睡夢中喊起來:「不!你不是許太春……許太春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張友和笑了一下:「你看見了,不是我不讓他認你,而是綏生自己根本就不認你!說老實話,就這樣能讓你和綏生見上一面我都沒敢告訴玉蓮。」
張友和將頭扭向一旁,望著天上漂浮的雲彩,冷冷地說:「我兄弟……,太春他早死了。」
馬車停下了,張友和先跳下車,接著從車裡鑽出個半大後生,想必那一定是綏生了。太春注視著兒子的一舉一動,只見他拉著張友和伸出的手,只輕輕一跳,身子便落在地上,哦,長大了,要是走在街上都不敢認了。
張友和:「你不用拿狗來說事兒,我不聽。還是那句話,不管你是真的太春復活還是假的太春,你說吧,你究竟想要多少銀子才肯離開歸化?」
太春顫聲道:「友和哥……你難道真的把我們過去的情義都忘了嗎?你、我、黃羊,我們三人是在關帝廟磕過頭的結拜兄弟呀!」
玉蓮關切地:「你怎麼了?做噩夢了?」
張友和想了一下:「好吧,我答應你。不過,你也別高興得太早,綏生他如今已經十二歲了,就算我能瞞著玉蓮把他帶出來,可他跟不跟你走我就不知道了!」
張友和見太春主意已定,只好說:「既然這樣,只好從長計議了。」
「麻煩事倒是沒有……」張友和沒頭沒腦地說:「我今天遇見一個人,一個相貌醜陋的喇嘛。」
「啊?!」封建驚駭地問,「您突然想起一個死人幹嗎?」
看著倆孩子高興的樣子,玉蓮舒心地笑了,隨口說道:「過日子,不求家有萬貫,求得是個喜興團圓。」
太春:「我不要銀子,我只想把我的兒子帶走。」
玉蓮警覺地:「不對,過去你咋從來不問這種話?你說過你要像對待親生兒子似的對待綏生,你是不是想反悔https://read.99csw.com?咋,有了閨女就開始嫌棄綏生了?」
玉蓮:「這倒是真的。可是那你為什麼還要說把綏生給人的話?」
綏生:「我故意逗她呢。」
晚上,睡下之後,張友和還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玉蓮總覺得這兩天張友和有什麼事情瞞著她,於是問道:「你究竟是咋了,咋連著好幾天了睡不好覺?」
封建問道:「您在說誰?」
玉蓮:「丑喇嘛丑他的,關咱們什麼事?行了,快別抽了,快睡吧。」
綏生正要說什麼,張友和走進來:「我回來了。」
太春:「不管怎麼說,我一定要帶他走,不然我就不離開歸化!今天不行明天,今年不行明年,草繩麻繩能斷,綏生是我的骨肉,我就不信骨肉血脈能斷了!」
梆!梆!梆梆!外面傳來打更的聲音,已經是四更天了。
張友和立即到後院找了一匹帶鞍子的馬,出門后直向郊外奔去。不一會兒他就來到太春的墳地。那裡已然是一片荒涼蒿草長了有半人高,張友和一眼看見就在蒿草叢中一個身穿僧服的男人正在彎倒腰拔草!憑著感覺張友和知道那人就是許太春!也是憑著感覺丑喇嘛知道有人走進了他的墳地,他慢慢直起腰轉過身體。這一回張友和與丑喇嘛面對面地站著了。丑喇嘛身上是一件破爛的僧衣,張友和卻衣著光鮮。倆人就那麼面對面地站著,過了好一會兒,張友和把丑喇嘛仔細打量一遍開口問道:「你是誰?」
張友和重新鑽進被窩,吹熄了燈。
張友和好像沒聽見,眼前總是閃著那丑喇嘛的樣子,他自言自語地說:「難道真的就是他……他沒有死在鷹嘴嶺?」
張友和也笑了,但笑得有些勉強。
「什麼證明?」
綏生:「蓮子,來,你自己來拿。」
張友和吹熄了燈,後半夜的時候他終於睡著了。
見掌柜的生氣了,夥計不再言語只好去了。走出門來他還自語道:「今兒個張大掌柜是怎麼了,神神道道的,一個雲遊四方的喇嘛也值得他這樣!」
張友和有些急:「你不信也得信。在歸化人人都知道三義泰那個掌柜子許太春死了。你也得替我想九-九-藏-書想,玉蓮如今和我生活在一起,她要是知道你又回來了,還有三義泰……這一切就全都亂了。」
張友和不說話。
太春望著張友和那副冷冰冰的模樣,心涼了。他問道:「你是什麼意思?」
整整一夜太春沒有睡好,太春在心裏反覆地描摹著兒子的模樣,濃眉大眼,四方臉盤,三年了,該長成個半大後生了吧……自己這個樣子,見了面他要是不認自己該怎麼辦?不,不會的,骨血連著呢,黑子還沒忘了主人,他總該還記著自己的爹吧……太春由兒子又想到了妻子玉蓮,想起在山西老家倆人的好:摘一把酸毛杏她得給自己留半把,一顆煮雞蛋都得一人一口;想起了正月十五在龍仙鎮上看紅火,倆人手拉著手時心裏的那個甜,玉蓮說了「燈瓜瓜點燈半炕炕明,酒盅盅挖米不嫌哥哥窮」,她說她這輩子是許太春的人,下輩子他倆還做夫妻……可她怎麼就嫁人了呢?也罷,丈夫死了生活沒了依靠要嫁人也行,可她為啥偏偏嫁了張友和呢?唉,難怪人們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一點都不錯啊!
黃昏時分,玉蓮在做飯。綏生拿著一個花布做的小狗在逗妹妹玩兒。蓮子已經一歲半了,跌跌撞撞地在追著哥哥:「給我!給我!」
小夥計問道:「大掌柜,我要是找著那丑喇嘛,是把他帶回來呢還是怎麼辦?」
蓮子追不上哥哥,急得直跺腳,綏生望著妹妹那可愛的樣子,直樂。
蓮子哭道:「哥哥不給我狗狗玩兒!」
太春:「我不相信。」
兄妹倆一起喊起來:「大爹!爹爹!」
張友和擦了把臉,吐出一口悶氣:「我夢見太春了。」
張友和下意識地說:「許太春。……」
第二天一早,張友和一走進三義泰的店鋪,就將昨天見著丑喇嘛的那個小夥計叫到跟前,吩咐說:「你還能找得到那個丑喇嘛嗎?」
張友和:「不咋,我只是隨便問問。」
丑喇嘛面容大動,說:「我就是你的把兄弟許太春!我沒死,我還活著。……」
張友和:「還是哥哥聰明。」
玉蓮:「是不是又遇上什麼麻煩事了?」
第二天下午,九_九_藏_書太春早早地等在了大門口。當他看到一輛馬車緩緩駛來時,不由得眼裡有了淚水。
張友和:「我只是隨便說說,睡吧。」
丑喇嘛說:「友和哥,你真的認不出我來了?」
玉蓮端著菜進屋:「還說呢,綏生多大,蓮子才多大?他倆要是一樣了,那綏生豈不成了傻子?」
張友和:「你說,要多少銀子都好商量。」
綏生從張友和手裡接過紙包,打開來放在桌子上,兄妹倆搶著吃醬兔子肉,弄得臉上、鼻子上全是醬汁。
看到張友和牽著綏生的手向這邊走來,太春心裏竟然一陣緊張。
張友和:「鷹嘴嶺那裡是萬丈深谷你如何能活下來?」
張友和生氣了:「叫你去找你就去找,哪來的那麼多廢話!」
張友和輾轉反側睡不著,乾脆起身點著燈抽煙想心事。結果把玉蓮也弄醒了。「你怎麼還不睡?」玉蓮懵里懵懂問道:「後半夜了吧,想買賣上的事呢?」
玉蓮驀地被驚醒了,她推推丈夫:「你醒醒!」說著玉蓮點亮燈。
張友和說:「你怎麼又回來了?」
張友和:「那你要怎麼樣?許太春,你得承認現實,你睜開眼睛看仔細了,你看看這墓碑上的字,許太春之墓!你已經死了,這個世界已經沒有許太春這個人了!玉蓮已經成了我的老婆,綏生也已經成了我的兒子。」
張友和又是一聲冷笑:「就算是你在世的時候,綏生他也是跟我最親近,更何況現在?綏生他是不會認你的。」
「就是昨天你看的那個丑喇嘛!」
張友和:「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不想聽這些。」
丑喇嘛:「是我命不該絕,老天爺不讓我死,我在跌下山崖的時候被半山腰的一棵沙棗樹掛了一下,是雲中寺的喇嘛救了我。」
綏生回頭問道:「娘,咋還不吃飯?」
張友和:「不管你是真的許太春復活了,還是假的許太春前來敲詐我,我張友和看在過去和許太春的情分上我都認了。……你開個價吧!」
太春眼裡閃著淚花:「你真的不認我這個兄弟了?」
太春:「這麼說你真的要我走?」
回來的路上,張友和對綏生叮嚀道:「綏生,今天見丑喇嘛的事千萬不九九藏書能跟你娘說,你記住了?」
太春:「不!我不要……」
玉蓮下地倒了半盆水擰了個毛巾把遞給丈夫:「夢見什麼了,咋把你嚇成這樣子?」
綏生一下躲開了,大約是駭怕太春醜陋的相貌。
玉蓮想起了什麼,問綏生說:「綏生,咋這些日子總看不見黑子回來?」
「你是不相信我?我有證明!」
太春:「我不想和你爭什麼,我答應你離開歸化城。我只有一個條件。」
太春:「不,綏生他是我的兒子,老婆可以改嫁,兒子改不了,他的血管里流著的是我許家的血!這一點誰也休想改變!」
小夥子走了,張友和滿腦子想的都是那個丑喇嘛的事,以至封建手拿一本賬簿來到他跟前他都沒發現。封建弓下身子問道:「張大掌柜,您看聚緣祥這筆賬該怎麼結?」
太春又顫聲叫道:「綏生……我是你爹,忘了?」
「我家的黑子!黑子它認得!」說著太春喊道,「黑子——你過來!」
蓮子夠不著狗,跌倒了,哭起來。
看得出張友和想說什麼,但他咬緊牙關還是沒說。
來到跟前,張友和說:「綏生,這就是你的親爹。」
「什麼狗?」
「我是有個把兄弟名叫許太春,你跟他長的一樣。……」張友和一字一板地說。「可是許太春早在三年前就死在鷹嘴嶺了。」
張友和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舉著:「綏生,蓮子,猜猜我給你們帶回什麼好東西了?」
綏生:「是醬兔子肉!」
玉蓮莫名其妙地:「沒來由的,你這是想起個啥呢?」
張友和冷笑道:「笑話,一條狗怎麼能夠做得了證?」
突然,張友和問玉蓮:「你說……如果有人要把綏生帶走,你咋辦?」
張友和從被窩裡坐起來,依然一副驚恐未定的樣子。
小夥計不明白張友和的心思,詫異地問:「哪個丑喇嘛?」
張友和說:「我給你一筆銀子,你離開歸化城。」
吃晌午飯的時候,那小夥計回來了,張友和把他叫進了自己的房間,聽小夥計如此這般地把尋找丑喇嘛的事說了一遍。
完了張友和叮嚀小夥計說:「剛才的話除了我對誰都不許說,記住了嗎?」
張友和醒了,滿臉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