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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針鋒相對:算不清的新舊賬 第四節

第七章 針鋒相對:算不清的新舊賬

第四節

張友和拽著綏生找了幾條大街沒有玉蓮的影子,他們後來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新三義泰的鋪面前。不過張友和沒進去,正猶豫間恰好赫連從裏面出來,張友和忙過去打聽:「赫連兄弟,綏生他娘……在裏面嗎?」
綏生:「求求您了,娘……您別生氣了,妹妹一個人還在家裡呢。」
太春想著,直到天快亮時他才睡著。剛睡著,就被赫連給叫醒了,赫連興奮的聲音:「大掌柜!大掌柜,駝隊回來了!雲掌柜回來了!」
太春說:「我估算著就這兩日了。赫連,明天一早叫夥計們把庫房整理一下,騰出地方準備著放貨呢。好了,你快去睡吧。」
張友和感嘆著,把蓮子抱在懷裡,又把綏生拽到自己身邊:「綏生,你娘呢?」
太春大笑道:「哎呀,一趟駝道走得可把我兄弟的肚子委屈壞了!這樣,手扒肉你回家去吃,我兄弟媳婦的手扒肉做的最地道,其餘的今天讓你吃個夠!赫連,你先打發個夥計到沙格德爾王爺的大觀園去訂座兒,一會兒我們為雲掌柜接風洗塵!」
太春:「磚茶是西伯利亞人喝的,細茶是歐洲人士飲用的,歐洲人生活講究,近些年對細茶越來越上癮。咱組織好茶貨派駝隊直接發往歐洲和聖彼得堡,准賺。」
那天晚上玉蓮回來后,一口氣窩在心上,心口疼了大半夜。這事要擱在往常,張友和噓寒問暖地少不得要在身旁精心地伺候著,可是那天夜裡張友和卻整夜沒有回家。天快亮的時候回來了,卻喝得酩酊大醉,還是柜上的夥計給送回來的。
太春上前一把抓住黃羊的胳膊上下打量九_九_藏_書著:「咱的人都回來了?」
張友和說:「走吧,天都快黑了,回家吧。」
聽綏生說到女兒,玉蓮的心裏泛起一陣隱隱的痛:「蓮子,可憐的蓮子……」
綏生望著母親獃滯而麻木的樣子,心裏不禁有些害怕,他低聲對母親說:「娘,是我不好,惹您生氣了。」
黃羊:「哦,要是這樣那當然好了,有了五成的貨款墊底兒,做起生意來那心裏就更穩妥了。」
太春說:「黃羊,你走這些日子我考察過了,下回我們不做磚茶了,該做細茶。」
太春又問:「貨呢?」
玉蓮:「都是我造的孽。我誰都不怪,我只怪我自個兒。」
太春看看天都黑了,於是往外攆著黃羊說:「走吧走吧,別說了,你給我趕緊回家去,一走好幾個月,弟妹早就盼上你了。」
太春:「這正是我們施展本事的天地——水無定形,商無定法嘛。」
黃羊:「還等什麼,趕緊準備唄!」
太春拍著黃羊的手臂,一迭聲地說:「好,好,你比哥哥有能耐……說吧兄弟,想吃什麼,哥哥給你張羅!」
太春:「赫連?半夜三更的不睡覺,你來幹啥?」
黃羊笑了:「噢,我明白了。細茶乍看起來本大利薄,實際做起來也有便利之處。同樣一峰駱駝載的貨就能抵得上運磚茶的十峰駱駝,這省的也是錢呀!」
黃羊:「細茶怎麼做?」
赫連接茬問道:「雲掌柜快回來了吧?」
綏生依舊在吃他的炒麵:「不知道。」
蓮子看見爹醒了,爬過去,手上端個炒麵碗:「爹,你吃炒麵不?」
遠遠地望著那墳,玉蓮便read.99csw.com由不住地悲從心來,到了跟前她撲倒在墳上放聲大哭:「老天爺呀,你說句話,我到底該咋辦?一邊是張友和,一邊是死而復生的太春,還有那個攪不清事由的糊塗兒子……我還活個什麼勁兒啊,倒不如死了的乾脆。哥呀,是你把我帶出口外的,如今你不管我了……我眼看著你沒人照顧心痛啊,我的好人,你可讓我咋活呀……我上輩子造下了什麼孽,老天爺讓我受這個罪啊,太春哥,我難呀,你說,你說我該咋辦呢……」
赫連答應著走了。太春躺下后還是睡不著,睡不著就免不了想心事,這心事一旦抻出個頭來,就一路想了下去,就像是捯線團兒,越捯越多,越捯越沒完……想當初走西口是因為沒錢娶媳婦,當時的想法很簡單——到歸化城掙錢,掙了錢回家成親,然後像所有的莊戶人那樣過日子,生兒子,還有就是孝敬老娘;所以剛到歸化城的那段日子他許太春賣豆芽、挖河泥、還當了幾天橋牙子,雖然苦雖然累雖然還挨過打,可是他仍舊過得很愉快,為啥呢,心裏有盼頭唄!可是等他的生意做大之後,親成了,兒子有了,卻整天忙著照料生意上的事,怕賠、怕不賺錢、怕砸鍋,日子寬裕了心卻不清凈了。經歷了鷹嘴崖那場禍患后他終於明白,人生最愜意的不是有大把的銀子花,不是成天下館子吃燒賣,不是做生意賺錢后的滿足和自得,而是老婆孩子圍坐在熱乎乎的大炕上,有說有笑地就著鹹菜呼嚕呼嚕地喝粥吃麵條,是一家人趕廟會時肩扛著兒子手牽著老婆的喜興……https://read.99csw•com可如今,老婆嫁人了,兒子不認自己不說甚至還那樣仇視自己,細想想,自己縱然是掙一座金山回來也還是失敗的人生!
太春淡然地說:「我這裏沒事,早不疼了。快去睡吧,這些日子黃羊不在,夠你忙的。」
太春往外推著黃羊:「也虧你娶了個好媳婦,換個人早不幹了,種地放牲口還得料理家務,還一點怨言都沒有,你小子積了幾輩子的德,討了這麼個好媳婦,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黃羊:「哦……哥哥你接著說。」
黃羊:「這可不行,我們是中國人的商號怎麼能和俄國人的公司合夥做生意呢?」
張友和看看天都快晌午了,還不見玉蓮回來,他有些坐不住了:「綏生,你娘咋還不回來。不行,咱得找找去!蓮子,乖乖在家獃著,哪兒都別去,我和哥哥找你娘去,啊?」
已經是後半夜了,赫連起來解手,當他路過許大掌柜的寢室發現裏面還亮著燈。赫連是個心細的人,他擔心大掌柜受傷的胳膊有什麼問題,於是推開門走了進去。
太春的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間屋響起黃羊那豁朗朗的聲音:「哥,人在這兒呢!」說著,人已經進來了。
玉蓮凄婉的哭聲在荒草連天的野地里回蕩著,讓人聽了煞是恓惶。
太春:「還有,伊萬提出一個建議,要我們新三義泰和他們的西伯利亞公司合在一起做生意。」
太春一骨碌爬起來:「回來了?人呢?」
玉蓮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淡然道:「走吧。」
黃羊笑道:「貨也回來了,該辦的都辦了,一樣都不少!」
且不說在新三義泰的掌九-九-藏-書柜子夥計們如何高興地為雲黃羊洗塵,他們吃完飯,黃羊將新辦回來的貨一樣樣交割入庫打點停當后,已經是黃昏時分了。黃羊和太春又說了一會兒買賣上的事。
張友和:「唉,你看看,咱這過的叫什麼日子!」
「還不是那個許太春給鬧的!」綏生忿忿地說:「原先咱家裡多好,自從他回來,啥都變樣了!」
黃羊不假思索地:「手扒肉、燒賣、刀削麵、餃子……」
在太春墓前,張友和終於找到了玉蓮。
想起兒子來太春的心裏就是一陣刺痛,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能讓他這樣拿刀子去殺他的爹,可見自己這個父親也是不成功的父親……孩子還小,自己並不怪他,問題是這樣的仇結一旦在他心裏繫上,什麼時候才能打開呢?太春想到這裏,長長地一聲嘆息:唉,早知這西口如此難走,哪如當時就不走呢……
玉蓮一肚子的話沒處說,一大早她就獨自來到太春的墳上。
屋子裡煙霧騰騰的。大掌柜果然沒睡,坐在炕上捧個煙袋在抽旱煙。
黃羊說:「回來了,一個都不少!」
黃羊見太春哥這麼說,也就順坡下驢,拿起褡褳回家去了。
綏生竟然拿刀子去殺他親爹,這事傳出去可丟死人了!玉蓮生兒子的氣,也心疼太春,也不知道那一刀傷的重不重,親親的兒子做出這種事,他那心裏還不疼得滴血?
太春:「過去歸化商人都不做細茶生意。嫌莫斯科路途遙遠,本大利薄,那咱就專做別人不願做和別人不敢做的生意。」
張友和碰了個軟釘子,只好轉身到別處去找。他拽著綏生又跑了幾條巷子仍然找不到玉蓮,張https://read.99csw.com友和心裏不禁一陣慌亂,她平時不出門呀,能去哪兒呢?忽然,張友和心裏突突地跳了幾下,玉蓮是個要強的女人,莫不是想不開尋了短見……想到這兒張友和有點害怕了……這時,他想到了一個地方,於是拽著鎖生忙向郊外跑去。
黃羊不急不慌地:「急啥么,又不是頭一回出門。」
赫連說:「張大掌柜!我要說沒在你准不信,要不你進去看看,許大掌柜在裏面呢!」
赫連笑著說:「看到許大掌柜屋裡的燈亮著,我進來看看大掌柜有啥吩咐,是不是傷口疼睡不著覺?」
玉蓮坐在墳頭,看上去已經平靜下來了。張友和長長地鬆了口氣,一顆心總算落進肚子里。他和綏生站在玉蓮的身旁,平時能言善辯的他竟然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才好。張友和給綏生使個眼色,意思是讓他跟母親賠個不是。
太春:「起初我也是這樣說的。不過這倒提醒了我,後來我對伊萬說,合夥做生意也行,但是西伯利亞公司得預付五成的細茶貨款。伊萬說要商量商量,等他們答覆以後咱們再作決定。」
家裡,張友和一直睡到太陽快壓山尖兒了才醒了過來。他坐起來一看,老婆不知到哪兒去了,屋子裡亂糟糟的。大約是餓了,綏生帶著妹妹在吃炒麵,倆人臉上鼻子上沾著炒麵,看著讓人心酸。張友和在心裏感嘆道:唉,就好像是倆沒娘的孩子!
自己最終還是留下了,儘管他不願意承認,可問問自己的心,他還是為了玉蓮,當初把他從老家帶出來,就這麼扔下她自己走了?與心不忍啊,雖說他如今是張友和的老婆了,可是在他心裏,還是他的玉蓮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