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生坐下了。

舞池的中央，一個漂亮的女郎在跳著極煽情的舞蹈，她上身只穿著勉強可以遮羞的胸衣，露著一截雪白的肚皮；下身則是一條寬大的裙子，女郎用手抻著裙裾不停扇來扇去，尤其是來到男人們跟前時更加狂烈地跳著。

蓮子乖巧地：「二爹，我長大了也像我媽那麼伺候你。哥哥不跟你回老家，我跟你回去，我給你養老。」

黃羊勸說道：「哥，好生養你的病吧，還得往開了想。」

蓮子把籃子擱在炕上，笑吟吟地說著掀開籃子上的手巾，從裏面一樣樣往外拿著，有雪白的饃饃，有新鮮的雞蛋，還有挂面和小鹹菜。

從太春病倒得那天起，黃羊就在他身邊服侍著，黃羊還得抽空去照顧蓮子，孩子這時候也是離不開人，可憐啊！所以黃羊就兩頭跑，幾天下來人就顯得瘦了一圈。

但是父子到底還是見面了，這天黃昏時分綏生推開了自己家的大門。綏九-九-藏-書生手裡提著一個紙包：「爹！……這是我請教會醫生給您開的西藥。」

酒會十分熱鬧！綏生挽著艾林娜走進會場時，七八個穿著白色制服得樂手正在旁若無人地演奏著曲子，薩克斯、黑管、圓號、長號……大大小小的樂器真是又氣派又豪華，綏生在心裏說，爹也夠悲哀的，心裏只裝著他的三義泰，他的那個天地啊，太小了！

太春一個人躺在炕上正在生氣，只聽得大門吱呀一聲響，抬頭一看，是蓮子挎個籃子進來了。

「我該告老還鄉。」太春說：「咱哥倆在一起幾十年，我信得過你。不過，好朋友勤算賬，咱倆也還是要簽一個合同。財東們開個會，正式通過一下。你就安安心心地做你的大掌柜吧。」

「我準備回山西老家去，」太春說：「既然你對做生意沒啥興趣，不如跟我一塊回老家去吧。」

「二爹，你看我給你read.99csw.com帶回啥來了？」

太春不語。

黃羊搖搖手推辭道：「算了吧，我跑個腿啥的還行，做大掌柜那是讓我活受罪呢！噢對了，哥，放著綏生現成的大掌柜你不用，倒……」

蓮子：「像我媽什麼了？」

太春：「你奶奶還說了，要是你娶個洋媳婦，她就永遠不要你踏進許家的大門！」

「回山西老家？」綏生對父親的話很感意外，問：「我回去幹什麼，難道讓我種地？」

太春被兒子的話噎得一下泛不上話了。說完也不等老子再說話綏生找個借口就溜了。父子倆簡短的對話就這樣結束了。

蓮子：「二爹，其實我哥也疼你，你看家裡那些京點心啥的，都是我哥給你買的？」

蓮子又勸道：「二爹，我哥找媳婦的事你也隨他去吧，眼不見心不煩，再說了，找個洋妞咱家還省聘禮了呢！」

太春突然說：「蓮子，你像了你媽了。」

和綏生吵完架得第read.99csw.com二天，太春就病了。也是這些日子得心弦綳得太緊，馬不停蹄地去庫倫，馬不停蹄地四處求人，那顆心無時不在被煎熬著，天下最痛苦最無奈的莫過於你眼睜睜地看著一條性命就要在你眼前死去，而你卻又一點辦法沒有。此刻，他斜倚在被子上，鬍子拉碴，滿嘴的燎泡，整個人的精神氣兒被抽沒了。

黃羊：「那你……」

太春：「黃羊，我想把這裏的生意交給你——」

太春：「唉，有這麼個好閨女，我就知足了。」

太春：「自從友和哥去了，我覺著自己做買賣的那股心氣也淡了，爭名奪利一場空啊，沒意思。」

太春高興地說：「好香！」

綏生急著要走，是因為洋行里晚上有一個酒會，他和艾林娜說好了，回家看看就去洋行，沒想到跟爹生了一肚子氣。唉，老朽啊，這些老朽簡直不可理喻！

酒來了，綏生和女朋友大口地喝著，喝完了，倆人摟抱著晃進舞九*九*藏*書池，勾肩搭背地跳了起來。

太春打斷黃羊的話：「你不要提他，他就不是幹事的人！」

綏生和女朋友坐在沙發上喝酒，已經七分醉了——這有多好啊，沒人嘮叨，沒人拘管，想喝多少喝多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看看那些洋人，有的比你許太春得年紀還大呢，看看人家，一手端美酒，一手抱美人，許太春呀許太春，你真是白活了。

看看酒杯空了，綏生一招手，用熟練的俄羅斯語喊道：「招待！再來兩杯伏特嘎！」

太春望著黃羊在地上煎湯熬藥，說：「黃羊，還是咱弟兄們好啊，從年輕時到現在，有個災災病病，都是你在我跟前，自己的兒子倒指望不上了。」

黃羊：「哥，說這些做啥，又不是外人。」

太春這才想起，大概又半個多月了沒有正經梳過頭，就任由蓮子去梳了。蓮子站在二爹得身後，將辮子解開，輕輕地、一絲一絲地梳著。

「坐吧。」太春抬手拍拍炕沿兒read.99csw.com，竭力使自己平和下來。

綏生：「您趁早歇了吧！我回去艾林娜怎麼辦？」

太春：「葉落歸根，遲早是要回去的。」

見綏生猶豫著不肯坐，太春大聲道：「回到家就像走親戚似的，坐一坐能髒了你的衣裳？」

太春終於被蓮子逗笑了。

簡單吃了點東西，太出在蓮子的攙扶下走到院子里。院子里真好，太陽光豁朗朗地潑灑下來，明亮而溫暖。蓮子搬了一把椅子讓二爹做下來，又回屋裡拿了一把桃木梳子出來，笑吟吟地說：「二爹，我給你梳梳頭吧。」

太春：「長得好看像你媽，心眼活套、善良也像你媽。我這裏眼睛一轉，她那裡就知道我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那時候在外邊跑買賣，有時三天五天，有時十天半月不得回家，尋思著回家就想吃口什麼，我一進門，恰好那順口的好吃食就已經擺在桌子上了！」

綏生：「奶奶不允許我踏進許家的大門，那我不進就是了，本來我還不想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