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快關店時鄺振家進了門，劉姐沖他笑了笑：「才來？」
「這個畜生，他要搶老錫工的錢抽大煙去！」簡肇慶憤憤地說。
「你要是聽我的勸啊，就跟你肇慶大哥好好說說，他也有一肚子話想跟你說呢。我雖然是個女人，但是我知道你們都是小孩兒脾氣，吵架拌嘴磨牙的，過去就好了。」秋菊岔開話題拿起衣服翻看，「這褲子怎麼沒開襠啊。」
「你坐了一夜車，不休息會兒怎麼行啊？我不是關心你怕你累著嗎。」
「哦，我正要和父親商量這個事情。老錫工走的時候，拿出一大包豬仔錢，足足有兩百多塊，到死也沒能寄回家。我想，礦上的工人們實在太可憐了，長年無法和唐山老家的人聯繫，賺錢也只能消磨在大煙館和賭桌上，一點活下去的盼頭都沒有。所以，我想在錫礦設立一個僑批站，把礦工的僑批寄回國。這是我答應他們的事情。」
「你要真關心我，就讓我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整理完，行不行？嗨……又錯一個字……」簡肇慶拿起橡皮使勁地擦著。
簡肇慶頭也不抬：「哦，不用！謝謝！」
二人廝打著，老錫工想攔卻沒有力氣，咳嗽得更厲害，又是一口鮮血，癱倒在席子上。
彭蝦仔呸了一口：「老子抽大煙又不花你家的錢！你少管閑事！」
「哦……我是問，秋菊怎麼樣了？」
「我……我只幫著理兒說話。哎，簡大少爺，你要是娶個番婆回家，恐怕簡老爺子也不會同意的吧？哦，對，你不能娶番婆。你有陶舒燕，你還有鄺秋菊，挑都挑不過來，番婆把眼等瞎了都排不上隊了。戀愛自由？那我的戀愛自由呢？是誰抹殺的？是誰？簡大少爺我問你，是誰？」唐阿泰大喊起來，轉身走開了。
唐阿泰推門進來，看見簡肇慶也沒打招呼，簡肇慶有些尷尬：「阿泰，我說的對不對？」
「哎，你怎麼蹲這兒啊？垂頭喪氣的。」簡肇慶推開門，就見彭蝦仔手裡捏著煙捲，一臉不屑地慷慨陳詞：
「買船票，回國。」
簡肇慶的行動還是引起了礦上的注意。
簡肇慶追上唐阿泰：「阿泰，你怎麼說我怨我記恨我都沒問題，我總有一天會跟你說清楚的。可裏面那個人是誰？是咱們磕過頭的過命兄弟啊？」
「你先別激動，聽阿爸說完……」
「你說得對，我這就去找劉姐說僑批的事兒去！」
「阿爸，我是想得很清楚才去做的。布朗不是得依靠咱們銀行的貸款才能維持經營嗎？那天我都跟您說了，布朗在錫礦用豬仔錢坑騙可憐的礦工，咱們可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誘使他繼續向銀行貸款，然後把收上來的豬仔錢當做貸款給他，看他怎麼花！」簡肇慶說完，很得意地看著父親。
鄺秋菊看著醜陋的衣服，眼睛紅了：「唐少爺……」
「這是個好事兒。時機成熟嗎？」
簡肇慶朝工棚走去，遠遠地看見容鐵鑄蹲在門外，上前叫了一聲：「鐵鑄！」
「已經起了，在書房呢。」
簡肇慶也感覺到了。他真的希望自己還是以前那個豬仔，大家在一起雖然很苦，但是很開心。
阿壠店重新開張這天，前來買東西的琉琅女礦工擠滿了屋子，劉姐忙得不可開交。
彭蝦仔看了看唐阿泰樂了：「阿泰，咱倆終於有共同語言了。」
「對！我莽撞，我幼稚，我好衝動。所有天知地知你們知的事情，到我這個過命兄弟這兒全不知！我摻和什麼？我自己跟自己玩你也管啊？怎麼？廣惠銀行現在負責看管豬仔了？」
鄺振家卻認了死理：「我不！我既然來了，就一定要一個答覆。」
簡肇慶搖了搖頭，繼續整理地址。直到都弄明白了，他才來到陶舒燕的房間。陶舒燕正坐在沙發上生氣。
所有的人都在關注著肇慶的舉動。
「標準的中國話，愛聽不聽！」簡肇慶摔門出去了，陶舒燕氣得哭了出來。
「還真把自己當裁縫了！這尺寸也太大了，再過三年穿還差不多……這倆袖還不一邊兒齊……」
簡陽春語重心長地說：「肇慶啊。就你這個行為，我得表揚你。你心裏面有僑工講誠信重承諾，這都是對的，我是支持你的。但是，銀行的錢，也都來自儲戶，錢是不能亂動的。銀行業本身就要講信用，況且咱們這個銀行除了要正常運轉，還肩負著給國內革命軍募集錢款的重任，已經負擔很重了。這些年來，我見了很多hｔｔｐs://read•99ｃｓw.cｏｍ需要幫助的窮苦中國人。可是，咱們能力有限，應該把錢花在刀刃兒上。國內的革命勝利了，祖國強大了，在外的華工才有出頭之日，這才是根本目的，而不是現在一個個地去救濟他們。」
布朗笑了笑：「你就讓他折騰吧。如果他那個董事長爸爸沒有老糊塗的話，肯定不會支持他。就算是支持，我也有辦法。」
簡陽春看了一眼地上的箱子：「是什麼東西啊？」
「聽話……」
簡肇慶急了：「你瞧你！咱倆現在說的不是一回事。我是說……」
陶舒燕起身摔門走了出去。
「這些天，我阿哥也跟我說，好多工人們都在少爺長少爺短地說你。」
唐阿泰已經想到了這點，他拿出一套自己縫的小孩褲褂來給秋菊，衣服縫得粗針大線，兩個袖子也不一樣長，褲子明顯就是兩個大人衣服的袖筒拼接在一起的。
「好多了。肇慶，你能回到家，大叔真替你高興啊。你父母都好吧？」
「這個簡肇慶現在進出錫礦如人無人之境，時間長了，這不亂了嗎？」
一輛汽車停在錫礦門口，簡肇慶西裝革履地從車上下來，拎著一個小手提包，目不斜視大步進了門。
空曠的錫礦山谷里回蕩著肇慶的心聲。
「賣老鴰舌頭啊！」劉姐邊拿東西邊來了一句。
「你乾的是大事兒，是好事兒，我支持你還來不及，怎麼會生氣呢。」陶舒燕扭著身子。
彭蝦仔沒錢抽大煙，又竄回了工棚，看見老錫工抱著枕頭和拿在手裡的銀簪子：「這抱的什麼啊？讓我看看。還有銀簪子，挺漂亮的，是不是想你那個沒過門的女人了……」
劉姐急得要哭出來了：「你這不是為難我嗎？我跟你說，就算我的丈夫已經死了，我也得見著他的墓，哪怕是把灰呢！我不能這麼不明不白地就嫁給你。」
「我真想把寄送僑批恢復了。哪怕是偷偷地暗中幫他們寄，就像阿莉吉亞當初幫我們一樣。」簡肇慶跟秋菊說。
劉姐也激動了：「我喜歡！我喜歡你！如果我丈夫死了，你去找到他的墳墓，只要讓我看一眼，我就徹底死了心，我就能嫁給你。但是現在，不可以！」劉姐進屋關上了門。
簡肇慶追了出去。彭蝦仔看看沒什麼意思了，也走了出去。
「看秋菊你去琉琅河幹嗎？」唐阿泰轉過臉，「終於有我知道而你不知道的事情了。」
「我幫你抄，你去睡吧。」
沉默了一會兒，鄺秋菊說：「肇慶大哥，以你現在的身份可以自由進出錫礦，完全可以幫大家寄僑批啊。」
「我不同意！」
彭蝦仔轉過身一愣：「簡大少爺回來了啊？哈哈哈……來來來，讓我看看，嘖嘖嘖，果然是廣惠銀行董事長的大公子啊。瞧瞧，這衣服，哎呦……我這輩子是穿不上了。」
「哎，我說老闆娘，你把這個店盤下來，跟大老闆的關係不一般啊！」一個礦工說。旁邊幾個人鬨笑起來。
容鐵鑄推開門走進來：「我娶不娶番婆，關你個臭漁花子屁事？我再怎麼著也比你個抽大煙的強。成天好吃懶做坑蒙拐騙，你有什麼出息！」
「簡大哥，你畢竟是個做大事兒的人，你不能因為現在有了一些困難，就埋怨自己。你是銀行董事長的兒子，這是個永遠都改變不了的事實啊。你應該利用這個身份，多給咱們僑工做點事情啊！我在船上的時候學會了寫四個大字，『少管閑事』。可是現在看來，你倒是該多管管閑事了。」
老錫工又猛烈地咳嗽起來，好久，他深深地吸了兩口氣，用盡全身力氣把豬仔錢一把一把重新撿回枕頭裡，抱在懷中。
「成熟啊。現在礦上就我一個人能出來，我一個朋友又接管了錫礦的商店。我想僑批站就設她那兒。我們悄悄地進行。這不，我收了兩箱豬仔錢……」
「怎麼了？兩人吵架了？來來來，有什麼話回屋裡說，哪能說回去就回去啊。」簡阿七拉著陶舒燕從門口回到了客廳。
唐阿泰正好也跑進來：「怎麼了，誰欺負老錫工了？」
「沒事兒啊。幹活干累了。」鄺振家吞吞吐吐的，「那個……我……你……」
「起碼在娶番婆這個問題上，我是和你站在一起的。番婆，不能娶。要娶就從這個住滿了中國人的屋子裡搬出去！」
清晨，新加坡的街道還沒有蘇醒過來。
劉姐滿不在乎地大聲說：「是啊九九藏書，要不然我跟大老闆說說，給你也開個店？」
簡肇慶在原地愣了好一會，才又走回工棚。
劉姐聽了肇慶的打算，興奮極了：「真的？真的可以寄僑批啦？太好了！最近也老有人問我，能不能趁進貨的時候幫他們送送信什麼的。可是進貨不歸我管，全是地皮丁負責，我也出不了錫礦。他們都特別失望。哎……你準備怎麼做？阿姐全力支持你。」
「別生氣了。」簡肇慶小心翼翼地說，「我忙暈了，真沒別的意思，別那麼小心眼兒好不好？」
「他才不傷心呢！」
「我礙事，我多餘，我看你沒睡覺讓你去睡覺都惹您老人家生氣，給您倒杯水也讓您寫錯字，我可不多餘嗎？我就不該來。」
唐阿泰抱起枕頭，抄起一把豬仔錢：「老伯，平日里你捨不得吃，捨不得穿，日子過得緊緊巴巴，到頭來，你攢了這麼多豬仔錢。一個月十塊錢，你這是攢了多少年才攢下來的啊？等什麼時候真的能寄僑批了，我們一定把這些錢帶給你家人……可是到現在我們也不知道你姓什麼叫什麼……」
「我抽大煙怎麼了？我抽大煙是因為我媳婦沒了，老子有什麼虧的？頂多下個南洋丟個媳婦兒，你呢？你下南洋把老祖宗都丟了。」彭蝦仔理直氣壯地說。
簡肇慶急了：「誰排擠你了？你怎麼這麼說話？不是都跟你說了嗎，當時沒告訴是因為怕你莽撞……」
站崗的礦警愣愣地看著，沒敢阻攔。
簡肇慶轉憂為喜：「真的？」
老錫工不知哪兒來的勁，忽然兩手死死地抱住彭蝦仔的腿。
鄺振家下了好幾次決心才對劉姐說了自己的心意：娶她為妻。
「鄺大哥，你別等。等一個人的滋味，是最難熬的。鄺大哥……你阿妹就要生了，咱們以後再說這個事兒吧。」
簡肇慶抱著老錫工的頭：「大叔，你醒醒啊！」
簡陽春微微一怔：「你已經收了豬仔錢？那……這些豬仔錢你準備怎麼辦？」
「肇慶，你把銀行的業務想得太簡單了，你還真得慢慢從頭學起。」
冼致富馬上去見了布朗。他知道礦上和工人是有協議的，不能私自寄送僑批，更不用說跟家裡聯繫。
「秋菊，你一定給我保密啊。這是我拆了自己的衣服，背著他們，鼓弄了半個月才縫出來的。哦，我拆之前都洗過了，乾淨著呢，就是料子差了點兒，眼下這條件，我也只能這樣……你要不喜歡，可以撕了當尿布。」
劉姐當然不是為了賺錢，就是讓大家方便，而且最初的原因還是因為鄺秋菊。
「哦！」
大家又一陣鬨笑。那個礦工吃了啞巴虧，還想爭辯，細雪接了話：「劉姐盤下來有什麼不好啊？你們沒發現東西比以前便宜了嗎？」
鄺振家也沒琢磨明白。劉姐說肇慶收了兩箱子錢急匆匆就走了，說是自有辦法。
劉姐遞過一杯水，搬著一張矮板凳坐到鄺振家對面：「什麼我你的？怎麼了？」
最擔心的要算唐阿泰了，畢竟是兄弟。他想肇慶真是糊塗了，怎麼能這麼傻呢？這不是拿自己家的錢去填錫礦的窟窿嗎？唐阿泰嘆了口氣，他老說自己太莽撞衝動，他自己不也這樣？除非他們家銀行有地方換豬仔錢，不然那就是一堆瓷片子。
「阿泰！你的心意我領了。這衣服將來我一定給孩子穿上。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你跟肇慶，你們兄弟倆不能鬧僵啊。」鄺秋菊勸他，「你說，肇慶這麼做是為了什麼。他被抓走之前也不知道自己是個少爺啊。」
大家都安靜了，誰都知道阿泰和肇慶本是最好的兄弟。
「開店？我賣什麼啊？」
劉姐搬出一張板凳給他，鄺振家坐在櫃檯外面，老實得像個小學生。劉姐記完賬一抬頭，看見正襟危坐的鄺振家，撲哧一聲笑了：「你幹嗎啊？坐得那麼端正。」
簡肇慶一時語塞。
簡肇慶不耐煩了：「大白天的我睡什麼覺啊！你要困你睡啊。」
秋菊就要生了，她得為孩子準備些衣物。
「過命兄弟？我現在最信不過的就是過命兄弟。一個娶番婆忘了本，一個當了大少爺，把我這個臭豬仔排擠在外……」
「怎麼才算有意思啊？」
「我在家這一年的時間也不好過啊。」
「阿泰……」
「我自己拿著吧。我阿爸起床了嗎？」
簡肇慶寫錯了一個字，用橡皮使勁地塗著，沒搭腔。
老錫工趴在鋪上已經奄奄一息。
鄺秋菊很感慨：httpｓ://ｒeａｄ.９9csw.ｃｏｍ「老人家也是苦命人，受了一輩子的煎熬，到死了也不能回老家。」
「我說不能娶番婆。娶番婆就是忘本，就是欺祖，就是斷根，就是大逆不道。」唐阿泰看也不看簡肇慶。
老錫工躺在空蕩蕩的工棚里又不停地咳嗽起來，咳著咳著，忽然一口血噴到枕頭上，老錫工支撐起身，知道自己吃什麼葯也沒有用了。他把枕頭抱在懷裡，用力撕開枕套，從裏面嘩啦一聲倒出很多豬仔錢和一根銀簪子。老錫工拿起銀簪子，仔細地看著，把豬仔錢抓起一把又撒到鋪上，再抓起一把，再撒到鋪上，老淚縱橫，嘴角抽搐著，嘴裏念叨著：「秀芝……我咋寄給你啊！我對不起你！」
肇慶怕礦上又出面阻止，劉姐剛剛取得了地皮丁的信任，應該趁著這個好時機，謹慎行事才好：「劉姐，具體方法我都想好了，你就幫我收錢收信就是了。」
「他不會是想收買人心吧？那也不對呀！按說，他這麼聰明的人不會幹賠本的買賣吧。自己拿馬來幣換豬仔錢，再幫人寄回去，他不有病嗎？」地皮丁也不明白了。
冼致富聽地皮丁一說，頓時愣了：「他瘋了？豬仔錢怎麼寄？拿自己家銀行的錢寄？收一堆爛瓷片子？不對！這裏面有問題。我說怎麼煙館今天的生意這麼冷清，敢情豬仔們都拿著錢投奔他了。」
「男孩還穿開襠褲？」
一縷陽光剛剛照進這個城市的街道，簡肇慶就拎著兩個大箱子進了家門：「我回來了。」陶舒燕從樓梯上跑下來：「昨晚怎麼沒回來啊？」她嗔怪著，上前接箱子。
簡肇慶徑直走向書房，陶舒燕站在那一臉的委屈。
埋葬了老錫工，簡肇慶準備去看看鄺秋菊，往琉琅河走時碰上了唐阿泰。唐阿泰也不看他：「去哪兒啊？」
簡肇慶也背著身：「琉琅河……看秋菊。」
玉雯見了也勸舒燕：「他剛回家，很多事情還沒理出頭緒，你就讓讓他唄。我跟你肇興大哥，有時候也吵架。吵完就完了，可不能記仇拎箱子就走啊。你一個人在路上要是有個什麼閃失，肇慶知道了得多傷心啊。」
「阿爸！銀行的業務我肯定是要學，而且是要認真學，好好學，趕快學！但是，這筆僑批……阿爸，我和阿媽在家裡生活了十六年，我上學，讀書，吃飯穿衣，哪樣不是靠著您寄回來的僑批啊？正是因為我知道僑批多重要，正是因為我看見我那些礦工兄弟們寄不出去僑批，每天思鄉的愁苦之中過著怎樣的日子，我才這麼做的……」簡肇慶急切地說。
「我今天就管！」正要往前沖，就聽鄺振家在叫著，「老伯！老伯！」
「你想得太簡單了。」
兩個人開心地笑了。
「都好都好。我阿爸還讓我給您帶來葯呢。」簡肇慶從手提包里拿出幾瓶葯，放到床頭，「您先吃藥，這葯是專治肺病的。大叔等您好了我接你去新加坡看一看，再送您回唐山。」
簡阿七愣了：「回國？開什麼玩笑啊？」
簡肇慶上前死死扣住彭蝦仔的脖子，彭蝦仔被噎得喘不過氣來。簡肇慶看了一眼地上，揮拳打去：「你敢搶他的錢！」
簡肇慶帶著兩大竹箱子豬仔錢坐汽車回了新加坡。
彭蝦仔一看，趁機跑了出去。鄺振家怒吼一聲：「再敢回來敲了你的腿！」
簡肇慶來到老錫工的床邊：「大叔，您好點了嗎？」
陶舒燕搶過話：「我怎麼不知道僑批的重要性？我太知道了！尤其是現在，非常深刻地認識到，僑批，比我重要。」
「好！你生我氣，你不聽我解釋也沒事兒。容鐵鑄被彭蝦仔欺負成那樣了，你還幫著彭蝦仔說話？你這是在幫助他們抹殺容鐵鑄的戀愛自由！」
「下不為例。僑批站肯定要搞，咱們得從長計議，以後慢慢再說。」
這樣一說，大家都點點頭，東西是便宜了。實話說劉姐對礦工們挺仗義的。
「你別說了，鄺大哥。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我已經嫁過人了，我來南洋就是找我男人的，雖然這麼多年一直沒他的音訊。」
「阿哥看自家妹子有什麼不方便的。」
「肇慶！你重情重義阿爸理解。這筆僑批，阿爸不能動用銀行里的錢兌換。但是阿爸可以自己出錢。」
簡肇慶說了老錫工的事：「我把葯都給他帶來了，他還是沒熬過去。」
鄺振家勉強地笑了笑，又沒話了。
簡陽春搖搖頭：「你太莽撞了，肇慶！銀行的借https://read.99csw.com貸是走法律程序的，不是想給什麼錢就給什麼錢的，咱們是大銀行，更得講法……你這樣做咱們銀行只能往裡白白搭錢，這是個無底洞啊。」
彭蝦仔瞪大了眼睛，又用手在枕頭裡掏了幾把：「老頭啊，你可真是老錫工啊！這得攢多少年啊？啊？你攢這個破玩意兒幹嗎？是頂吃是頂用啊？你都這個樣子了，嘖嘖嘖，又吐了一地血，你啊，把這個都給我，我幫你花吧。現在這玩意兒只能抽大煙逛窯子，你這身子板恐怕消受不起吧……哈哈哈啊，太好了，哎，我不白拿，回頭我在逍遙堂給你切二斤牛肉，來壺老酒，讓你舒舒服服地回老家！」
「早知道我來了你不管我，我還不如嫁給那個臭軍閥呢。」
「你說的這是人話嗎？」
陶舒燕愣了愣，無言地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她終於忍不住說：「回頭再整理吧，你這兩天就沒怎麼睡覺，趕緊睡會兒。」
「剛才我拿著這滿滿一袋子豬仔錢，心裏難過極了，我發誓一定讓工友們能和家人取得聯繫，能夠正常地寄送僑批。以前我沒這個能力，現在大家都知道我是銀行董事長的兒子，你又接管了阿壠店，所以我想利用你這個門臉做個僑批站，幫助工友們往家裡寄錢。礦上的工人，哪個家裡不等著錢用啊。不過這個事情不能宣揚，只能悄悄地進行。」
「你們說，挺好的一個中國人，非找一個外國娘們兒，這不有毛病嗎？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哦，將來生一個滿身說黑不黑，說黃不黃，眼睛還泛著點綠的小雜種，抱回家怎麼說？阿爸，阿媽，你看，我和番婆生了個蛤蟆……」
簡肇慶拿過一枚豬仔錢放在地上，撿起一塊石頭，狠狠地將它砸碎了：「這一塊錢，您帶上上路吧。如果您在地下有靈，就能看到！我簡肇慶不把豬仔錢廢了，絕不回唐山！」簡肇慶恨恨地說。
大家亂鬨哄地說著，這個要買件短衫，那個來塊胰子，還有買米的，買蚊帳的。劉姐忙得臉上全是汗：「大家別急，一個一個來，你們都把我說亂了！」
「他也是當年被抓來的豬仔，連根紅腰帶也沒有。我們太粗心了，誰都沒問過！」簡肇慶彎下腰仔細地辨認著席子上的血字，「浙江岑港」。應該就是他的老家了。肇慶捏著那包豬仔幣：「我一定幫你換成錢，和你的骨殖送回你浙江老家。」
劉姐笑了：「嗨！門兒不就在那兒嗎，自己進去看啊。」
「太可惜了。」簡陽春搖了搖頭。
老錫工抱緊枕頭往鋪上爬，彭蝦仔按住他雙腿，猛地搶過了枕頭，枕頭裡的豬仔錢撒了一地。
簡肇慶不知道怎樣說了：「你這人怎麼老喜怒無常啊，這不跟你說著嗎？你都不聽我說完，就嘰里哇啦自己說一堆。早知道我還不如不來跟你說呢。」
「啊。剛才來過一次，看你太忙，沒敢打攪你。」鄺振家憨厚地笑笑。
簡肇慶無奈地說：「你要老是不讓我把話說完，就沒意思了。」
簡肇慶搖頭笑了笑，去了儲藏室。
「沒開玩笑。我留在這裏凈給肇慶添麻煩，我還是回去好了。」
「哦……不方便，不方便。」
陶舒燕越哭越傷心，哭到最後，收了衣服拎著箱子就往外走，簡阿七連忙攔住了她：「舒燕，你要幹嗎去啊？」
人們大笑起來。這時有人看見了簡肇慶：「簡肇慶！」
簡肇慶把箱子放在一旁：「對不起，阿爸，出了點急事，我臨走之前不是給一位老錫工買葯嗎？昨天他去世了。我是料理完後事才往回趕的。」
簡肇慶看著阿泰：「你怎麼能這麼說呢？戀愛本來就是自由的，娶中國人也好，娶番婆也好，都是兩個人心甘情願的事情，我們不能用老觀點看他們。」
但劉姐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打住！秋菊現在在你曾經藏身的地方，你應該很熟吧？」阿泰說完轉身就走。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兒啊？」劉姐問。
鄺秋菊的肚子已經高高隆起。看到西裝革履的簡肇慶，她的樣子有些不自在。
簡肇慶真生氣了：「那你嫁啊！你來找我幹嗎？」
細雪擠在前面說：「這都多長時間不賣東西了，我們都急死了。」
「容鐵鑄！看上窯子里的番婆了，非要娶人家。我們這兒說了他幾句，他不愛聽，出去了。」
簡肇慶打開皮包拿出老錫工的豬仔錢，老人家臨走的時候，手裡抱著這麼大一包豬仔錢，這是他攢了一輩子的九_九_藏_書積蓄，可有什麼用呢？不把豬仔錢廢掉，華工就沒有出頭之日。要知道這礦上，得有多少像老錫工這樣的礦工啊。
「還說不生氣。你知道我弄這個僑批的事情有多難嗎？我在那兒熬了將近一年的時間……」
簡肇慶急了：「可是，咱們可以把收上來的錢再貸給布朗啊。」
「怎麼說著說著還急了。我不也是著急嗎？你不知道僑批的重要性，這些……」
簡肇慶得到了阿爸的同意，回到房間就埋頭整理僑批地址。陶舒燕端著茶杯進來，輕輕放到桌子上，看著滿桌子的豬仔錢和凌亂的地址條，說：「肇慶，我幫你整理吧。」
唐阿泰苦笑一下：「我倒是知道自己是個少爺，可我不是了……哎，我可沒有吃醋嫉妒的意思啊。我就覺著，我覺著……說不出來的滋味。算了不說了。你這快生的人了，別為這些雞零狗碎的事情操心了。你好好休息就行了。」
「我可以等啊！」
簡陽春見簡肇慶進門，埋怨道：「不回來就打個電話，別讓我們著急。」
老錫工用沾滿鮮血的手指，費盡最後一點力氣在席子上歪歪扭扭寫了四個字，咽了氣。簡肇慶放聲痛哭起來：「大叔。咱不是說好了病好了帶你看新加坡回唐山嗎……」
簡肇慶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好了好了，別吵了。都什麼年代了，改朝換代民國都建立了，怎麼還那麼老封建思想啊？娶不娶番婆都是人家自己的自由，你們就別起鬨了。」
鄺秋菊笑了：「你怎麼知道是男孩兒？再說男孩女孩的，剛生下來誰不|穿開襠褲啊。」「也是啊。」唐阿泰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次就有經驗了。我回頭再做就有經驗了。」
玉雯看出舒燕不生氣了：「誰說的。畢竟將來你們是兩口子，你信阿姐的，別看阿姐剛過門沒幾天，那也是過來人了，兩口子在一塊兒，沒有不拌嘴的。聽話，把箱子放回去。」
「這怎麼能是救濟呢？那麼多僑工咱們是管不過來，但是咱們看見了，就得管，能幫一個是一個，得先讓大家看到希望和咱們的苦心，然後才能互相效仿。您在銀行界的朋友那麼多，大家一聯手，拒絕給這些礦主貸款，他們很快就會垮掉的。」簡肇慶提高了聲音。
「你剛才說什麼番婆蛤蟆的？」簡肇慶問。
「您有什麼辦法？一聽說能寄僑批，豬仔們都去找他了，我的生意可都沒了。這樣下去，龍三爺怪罪下來，我可吃不了兜著走。」冼致富苦著臉。
老錫工高興地坐了起來：「好啊！我得趕緊好起來。你一來啊，大夥可都有希望了。哎，來南洋幾十年，連錫礦的門兒都沒出去過，要是真能到新加坡去看一看，也沒算白下趟南洋啊。」
劉姐不解地看著鄺振家走遠，心想這是怎麼了？
「可別再叫我唐少爺了。我要是少爺，哪能給孩子這麼個破衣服穿。再說，現在對於我來說，沒什麼能幹不能幹的事情，我唐阿泰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等這個孩子生出來。」
布朗卻胸有成竹：「放心吧！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鄺振家跑進門，用力地把兩人拉開了。
「一定沒問題。」簡肇慶起身給老錫工倒水，幾個水罐都是空的，「您等一下，我去接點水來。」
鄺振家激動地看著劉姐：「我知道這樣做是為難你，可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每天都想見你，哪怕是跟你說說話呢，我這心裏也高興。不然，我就覺著空落落的。我不想別的，就想對你好，就想對你好還不行嗎？你就告訴我一句，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我算知道了，讀洋書讀多了啊，可真容易忘記自己是誰。」唐阿泰說完就往外走。
容鐵鑄抬頭上下打量了一下，認出是肇慶：「肇慶！你回來了！」
「阿爸，我怎麼跟礦工兄弟們交代。你是沒有看到今天的情景，那上百雙眼睛對我充滿了期待和希望，如果這筆僑批不寄出去，就會徹底了毀了他們的希望啊阿爸！」
「行！我會小心的。」
鄺振家憋得臉通紅，起身就往外走：「沒事兒……累了！我走了。」
彭蝦仔掙扎著，老錫工不放手。這時簡肇慶提著水進來了：「彭蝦仔，住手！」
簡肇慶嘆了口氣：「我也這麼想的。可我沒想到，我的這個身份大家一知道，反而帶來了很多讓我意想不到的事情，阿泰剛才見了我，又大吵了一架。哎……或許我們當初真的應該告訴他，就不會有今天這個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