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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955:風雲突變 9、陳學昭反目

第二章 1955:風雲突變

9、陳學昭反目

陳學昭一個字也沒有提到她在大會上的揭發發言。
丁玲與陳學昭真正成為朋友,是在1949年3月,丁玲住在瀋陽的魯迅藝術學院,寫她的訪蘇散文,陳學昭也從哈爾濱到了瀋陽,參加由蔡暢召集的全國第一次婦女代表大會籌備工作,不料病倒,搬到魯藝來休養了一個月。那一段時間,丁玲和她來往較多,經常有盡興的長談,丁玲在日記中這樣評價陳學昭:「覺得她還能懂得些人情,還可談,還不淺薄,而且是一個較天真的人。」後來陳學昭去北平參加第一次全國婦女代表大會,丁玲還感覺有些失落。從那時起,她們彼此有了較多了解,建立起良好的私人關係。七月,她們一起在北京參加了第一次文代會,會議期間還照了合影,照片上留下美好的回憶。
1955年的夏天,正在杭州寫作《春茶》的陳學昭,接到中國作協的通知,要她到北京去開黨組擴大會。在8月13日的會議上,陳學昭發言,揭發了丁玲很多問題,一些內容是聳人聽聞的,包括:丁玲在杭州跟她說,檢查《文藝報》是「整了陳企霞,也整了我」;丁玲說:「你應該有一本書,草明、白朗都有一本」;丁玲九*九*藏*書說白朗歷史上有問題,但仍被重視,歷史清白有什麼用;丁玲說「只有毛主席了解我,毛主席說的,中國現代文藝界代表人物只有魯迅、郭沫若、茅盾、丁玲,周揚是沒有份的」;丁玲說洛甫地位不如李富春,過去犯過錯誤;丁玲憎恨周揚,在小組會上罵周揚卑劣無恥,見周死了孩子,心裏高興等等。
「過了兩三天,不知怎麼一來,情況變了。這天下午,小組長Y叫我進一間小屋子裡,該是這次學習的領導同志們的辦公室吧。進門靠右邊的牆有一對沙發,他先坐在靠里的一張上,要我坐靠外的一張。他開始對我說:『丁玲和你這麼要好,你們平常談些什麼?』我回答:『沒有談什麼,她忙她的,我忙我的。』這實在是真實的情況。『你好好想想,她和你談些什麼?你不講,對你沒有好處!』Y的口氣很嚴厲,帶著威脅。接著,他站起來,我也站起來,向門外走時,他站在門外的走廊上,對我說:『你好好想想!』」
「次日午後,這位小組長又找我到那間辦公室里去,副組長也進來了,坐在一張木椅上,面對著我。組長和我還和昨天下午那樣分坐兩張https://read.99csw.com沙發,我坐靠外的一張,他靠里。Y對我說:『你想過沒有?丁玲平常對你說些什麼?』『說些什麼?』我反問了他一聲,他呆了一下。我說:『我忙著寫《春茶》,她鼓勵我寫好工農兵,她說白朗已寫出了一本,草明也寫出了一本,她也寫出了一本。』Y不出聲了,而副組長在微笑著。『好吧,再去想想!』Y站起身來,說,我也就立起來,向門外走了。
許多熟識陳學昭的人都說,她心地善良,處世簡單,不會阿諛逢迎,不會保護自己。她在法國留學多年,取得了法國文學博士的頭銜。回國後來到延安,婚姻生活很不幸,多年來孤身一人,在政治鬥爭中浮沉,在文學園地里耕耘。她創作態度嚴謹,為了寫作小說《春茶》,長期住在杭州市郊茶區體驗生活,與茶農們相處得很好。但是她在那次黨組擴大會上卻變成一個鬥士,揭發了大量丁玲的「罪行」,令人驚訝,也令人不解。
第二年夏天,調查組的丁寧去杭州找她,核對她在黨組擴大會上揭發的那些材料。她幾次說:「我去年會上說的那些話都不作數!」
陳學昭第一次見到丁玲,是在19九_九_藏_書38年8月的延安。當時,丁玲率領西北戰地服務團完成抗日宣傳任務,剛剛從西安回到延安,而陳學昭以黃炎培主辦的《國訊》周刊特約記者身份,剛剛從重慶來到延安,她此行的成果,是寫了一本《延安訪問記》。
直到1983年5月底,丁玲和陳明去浙江義烏縣參加第一屆雪峰研究學術討論會,路過杭州,他們特意去龍游路寓所看望了陳學昭。陳學昭說,他們「痛快地傾談了一個下午」。就在那次會面后不久,陳學昭在7月10日寫了《一九五五年夏天在北京》。
但是,陳學昭也難逃厄運。1957年春天,邵荃麟、葛琴夫婦來到杭州,動員大鳴大放,在省文聯主席宋文彬主持召開的一次座談會上,再三鼓勵陳學昭發言,陳學昭發言有一句是「省委對文藝工作不夠重視」。她的發言被報道后,台灣的電台說,一向擁護共產黨的陳學昭女士,也對共產黨有意見了。陳學昭因此遭到批判,被打成右派。
「到北京后,我被編在一個學習小組裡,是根據各人所從事的寫作專業,還是所屬的地區來編的?我不了解,當然也不便探問。記得當時有個規定,不能外出串門,這大約是為了防九*九*藏*書止彼此之間交談情況,互相包庇、隱瞞。每天都是學習,或是自學,或是小組會,或是大會批鬥,或是小組長找去談話,事實上是動員交代。」
本來她與丁玲是要好的朋友,她們的交往有了很久的歷史。
第二年,調查小組的丁寧去杭州,找陳學昭核對她揭發的那些材料時,她說:「我去年會上說的那些話都不作數!」
陳學昭的突然揭發,讓丁玲又是驚訝,又是氣憤,又是悲哀。老朋友怎麼也會落井下石?善良的陳學昭怎麼也從背後捅了一刀?後來丁玲在1956年8月寫的辯正書中,專門用了很大篇幅來反駁陳學昭,認為她的揭發都是「捏造的事實,過火的認識」,「陳學昭的發言,不是造謠,挑撥,就是極力誇大渲染,歪曲當時情況。」
事過28年之後,雲散天晴,1983年7月,陳學昭寫了一篇《一九五五年夏天在北京》,講述她1955年參加作協黨組擴大會,在會上發言的經過。陳學昭寫道:
1955年的夏季,女作家陳學昭從杭州被召到北京,參加中國作協黨組擴大會。
「過了兩天吧,這天下午,通知召開大會。大家都按時進了會場。我進場時,前面都已坐滿,我坐在最後九_九_藏_書幾排里。主持大會的同志宣布第一個發言人是Y。接著,Y走到台前,聲稱目前重要的任務是批判丁玲的『一本書主義』,並說這是『陳學昭揭露的』……他剛說完,報名發言的人一個又一個。我站起來要發言,幾次被阻止。終於,我不管台上的人還在講話就站了起來,在自己的座位上大聲講了,我把Y如何逼問我和丁玲同志之間談過些什麼話,我對Y如何回答等等,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並堅決表示對黨對同志們負責:丁玲同志沒有講、沒有提倡『一本書主義』,並聲明這樣的會,我拒絕參加。我剛說完,正要走出會場,會場里有好些人站起來,也有人在議論,會是開不下去了。我不管作協這次學習後來搞些什麼名堂,只在宿舍里看點書,仔細想想這兩三年來文藝界所經過的事情,感到這一次批判所謂『一本書主義』,其實是早有安排的。」
老朋友的親密友誼,卻在一場暴風雨中幾近夭折。
丁玲與陳學昭再次相見,已經是24年之後, 1979年11月,在第四次全國文代會閉幕那天的晚餐會上。渡盡劫波,她們笑著打了一個招呼,沒有多說什麼,那種場合不是說話的機會,兩個人的心裏也還存有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