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章 1956:申辯 6、又見雲松巢

第三章 1956:申辯

6、又見雲松巢

雲松巢是個很大的院子,依山而建,正門開在山腳,房子建在山坡上,院子里有許多山石、翠竹和松樹。進了正門,左右兩側各有一條狹窄的迴廊,沿著院牆順山勢而上,通往正房。正房有五間,依山面湖,地勢較高,站在房前廊下就看得見波光粼粼的昆明湖,視野極開闊。出雲松巢的正門一直往南,幾米遠處就是長廊,過了長廊就到了昆明湖邊。雲松巢還有一座側門,開在東牆上,出門便是一條迂迴曲折的廊子,這廊子經過綠畦亭,通往邵窩殿。邵窩殿比雲松巢小得多,只有三間正房,沒有院子,1950年夏天,馬烽與段樹綿結婚,經丁玲安排,在邵窩殿住了一周,算作度蜜月。那時這對新婚夫婦,每天就經過曲折的迴廊,到雲松巢丁玲母親蔣老太太那裡去搭夥吃飯。
那是1951年7月的一個星期天,丁玲正住在雲松巢,寫那篇《作為一種傾向來看》,文章對蕭也牧的小說《我們夫婦之間》提出了批評。她和蕭也牧很熟,1947年6月她在阜平縣寫《太陽照在桑乾河上》的時候,當時在《時代青年》工作的蕭也牧還幫https://read•99csw.com她抄寫過一部分稿子。1951年,蕭也牧在《人民文學》上發表了小說《我們夫婦之間》,引來一片叫好聲,上海還拍成了電影。丁玲讀後卻不以為然,但又感到《文藝報》上發表的馮雪峰(署名李定中)的文章,言辭激烈,有點過分了,便想寫篇文章,談談自己的看法。
依舊是頤和園,依舊是炎熱的夏天,依舊是迷人的湖光山色,依舊是一陣緊似一陣的蟬鳴。但完全是兩種身份,兩種處境,兩種心情。
2002年9月6日,筆者採訪夏更起,他回憶當年的情景說:我陪同丁玲、陳明在頤和園裡住了一些日子,那天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城。忽然來了兩個穿便衣的警衛人員問:丁玲同志是否住在這裏,有一位首長要來看她,請不要出去。來人是誰呢?不知道。當時行李已經打好,連茶杯都收起來了,客人來了怎麼喝水呢?陳明說,更起,你去買個西瓜!我抬腿就走。買西瓜要出了東宮門,到園子外邊去買,那段路不近,有好幾里呢。我匆匆忙忙低頭往前走,忽然迎面碰上個人,個子很https://read.99csw.com高,猛一抬頭,原來是毛主席!他右手拉著李訥,離我就一米多遠,李訥那時大概只有十來歲。我要躲避也來不及了。毛主席看我走得很急,就把拉著李訥的手鬆開了,我就從他們父女兩人中間穿了過去,當時心裏十分激動,知道來的客人是毛主席,就撒腿跑起來,到東宮門外,花一塊多錢買了一個大西瓜。等我跑回來時,雲松巢外邊站滿了便衣警衛,攔著不讓我進去,我說我是住在這裏邊的。我把西瓜洗乾淨,切好端上去,他們一邊吃一邊說話。毛主席指著羅瑞卿,對丁玲說:現在不比在延安了,我沒有自由了,你看,我現在出來一次有多難,還得經過他批准!不一會兒,有人來說遊船準備好了,毛主席就走了。他們坐的是一條大船,往湖中心的龍王廟去了。
在最炎熱的八月,丁玲住在頤和園裡,奮筆疾書,但寫的不是小說,而是幾萬字的材料,有申訴,有檢討,有給組織和領導的信件。陳明也住在那裡,幫助她一起寫。
此時,毛主席是能夠解救她的,只要他說一句話。但是,丁玲要想見毛主席read.99csw.com也很難了,中間有許多環節和關卡,要經過煩瑣的請示和批准,遠不像在延安的窯洞、在河北的西柏坡那樣隨便簡單了;再者,毛主席願不願意見她,會不會傾聽她的申訴,同不同意她的看法,也未可知。這是政治,不是私人交往。周揚、劉白羽都在黨組擴大會上一再強調:會議對丁玲的鬥爭是在中央領導之下進行的,他們是得到中央支持的!
解放初期,頤和園裡的空房子很多,公園管理不過來,便將一部分分配給文化部門,供文人騷客們休息、寫作、療養之用。中國作協分得兩處,一處是雲松巢,一處是邵窩殿,都在佛香閣的西面,距昆明湖不遠。如今這兩處都被圍牆隔在佛香閣外面,雲松巢則被用作了公園保安人員的居所。
後來在1957年夏天,丁玲曾感慨地對蔣祖林說過:「建國以後,我很少到熟識的中央領導同志那裡走動,我覺得局面大了,他們日理萬機,還是少打擾為好。當然,也沒有進城以前那麼好見了。現在看來,有點走動或許好些。不過,通過黨的組織來解決問題是對的。」
丁玲幾乎每年夏天都要來雲松巢住些https://read•99csw•com日子,讀書,寫作,休息,和朋友一起,喝茶聊天賞風景,雲松巢留給她的美好記憶,實在太多了!這一次,卻是物是人非,她再沒有了看風景的閑情雅緻,也極少有朋友來看望她。她在廊前惆悵徘徊,在房內長吁短嘆,她憶起一樁樁故人舊事,禁不住心緒翻湧。
此時她格外思念兩個人。
她經常帶著一種甜蜜,想起一件往事,那一次,她最思念的這兩個人都來到頤和園,都來到了雲松巢。那大概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了。
一個是她的母親。丁玲的母親蔣慕唐老太太,是個剛強、豪爽的人,一生追求光明上進,自強自立,孜孜不息。丁玲性格中的許多閃光點,都得自蔣老太太的熏染與教誨,完全可以說,沒有蔣老太太,就沒有丁玲。丁玲四歲喪父,十四歲亡弟,此後母女二人相依為命,母親既是她的生活依靠,也是她的精神依託。後來,她闖上海,去北平,依靠著母親一點微薄的薪水和積蓄,東搏西殺,尋求著自己的出路,甚至她和胡也頻一起住在香山腳下的時候,兩人的生活還要靠母親每月寄來的二十元錢維持。再後來,胡也頻遇難,她九*九*藏*書被囚南京,母親默默代她擔負起撫育子女的重擔。每在磨難之中,只要想起母親,她就感到心裏踏實,就感受到溫暖和力量。此時,她又遇到磨難了,但她再到哪裡去尋找那溫暖的臂膀和博大的胸懷呢?丁玲不禁黯然神傷,悲從中來。
她思念的另一人是個偉人,是全國的領袖毛澤東。丁玲1936年10月到達陝北,在保安的窯洞里第一次見到毛澤東,彼此間便有了良好的印象和頻繁的交往。在保安和延安,她可以很隨便地進出毛澤東的窯洞,去聽他談歷史,談文學,一起談憶共同認識的好友,如李達、王會悟、陳啟明、楊開慧、許文煊、易禮容等。毛澤東淵博的學識和高屋建瓴的見解,讓她崇拜、景仰,毛澤東給予她的關懷和指點,又讓她終生懷有感激之情。
陳明說,那天丁玲向毛主席彙報她正在寫一篇評《我們夫婦之間》的文章,並簡要說明了文章的觀點,毛主席由此談到團結、教育、改造幾十萬知識分子的問題。毛主席在雲松巢待了不到半個小時。那天蔣老太太恰好也在,她聽得懂毛主席的湖南話。事後她多次感嘆地說:毛主席這樣偉大的領袖,待人那麼和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