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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1957之二:狂風大作 5、眾生相

第五章 1957之二:狂風大作

5、眾生相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後,劉白羽為1955年和1957年兩次中國作協黨組擴大會上,自己對於丁玲等人造成的傷害,同樣「永懷著歉意」。1984年8月中組部《關於為丁玲同志恢複名譽的通知》下發之後,8月21日下午,劉白羽專程來到木樨地丁玲家中,想為自己當年的錯誤表示道歉。他剛說了一句:「我請罪來了!」丁玲立刻大度地截住他的話頭,不讓他再說下去,接著便轉了話題,親熱友好地交談起來。從此,丁玲與劉白羽恢復了從延安時期建立起來的友誼。與劉白羽相識多年、90年代初期曾經擔任過中國作協黨組書記的馬烽, 2001年底在一次談話中稱,劉白羽在50年代的一些表現都是「奉命整人」。
方紀說:我代表中國作家協會天津分會來發言。最近柳溪同志在天津分會的反右派鬥爭中,揭發了許多駭人聽聞的事實,揭露了一個大的反黨陰謀計劃。天津作協分會的同志們聽到這些事實是震驚的,憤怒的,因此委派我到這裏來發言,根據柳溪同志交代的材料進行揭發。方紀發言中涉及到丁玲的,主要有三件事情。一件是,六月份作協黨組擴大會開始后,陳企霞約柳溪到天壇公園見面,告訴她說「這下可好了,局面打開了!」要柳溪去告訴《文匯報》,派人採訪作協的會,採訪丁玲。柳溪便去找了姚芳藻,告訴她丁、陳事件的內幕,要他們去採訪丁玲。浦熙修帶姚芳藻去訪問丁玲,丁玲卻要他們去問邵荃麟。這件事情的性質是:丁陳「勾結黨外右派來向党進攻」!另一件https://read•99csw•com是,陳企霞曾準備辦一個油印刊物,由丁玲出錢,他說:「這就可以頂垮《文藝報》!」第三件是:陳企霞告訴柳溪:「這回丁玲下了決心,要在今年十月文代大會上提出自己的問題,得不到解決,就公開退出中國作家協會!」後來就把這個事說成是丁玲準備公開分裂文藝界!
丁玲也在會上做了較長發言,既檢討,也對一些事實作了說明和澄清。她不得不承認1955年的黨組擴大會開得對,不得不承認她利用了6月的前三次黨組擴大會向党進攻,表示接受第四次黨組擴大會上提出的意見,特別是周揚同志的意見,決心改正。
接著,會議安排《文匯報》記者姚芳藻發言揭發柳溪。
劉白羽沿用了周揚7月25日的講話思路,說丁玲最嚴重的問題就是對黨不忠誠,三十年代在南京、四十年代初在延安、全國勝利后在北京,幾個重大關鍵時期都是不忠誠老實。劉白羽引用了國民黨特務機關一本小冊子《關於〈野百合花〉及其它》中的幾段話,以證明她寫的《三八節有感》受到敵人的歡迎和利用。劉白羽說,全國解放后,丁玲的驕傲自滿達到相當的高度,對她說一點不順耳的話也十分困難,丁玲問我對《記游桃花坪》的意見,我婉轉地說不如《糧秣主任》,可是她馬上說誰誰說比那篇還好。她對茅盾、老舍、巴金等黨外作家常常不尊重,對黨內作家也不尊重。
8月1日下午,中國作協黨組擴大會舉行第九次會議。曹禺第一個發言,他講得很實在,說:九*九*藏*書我是一個剛入黨的黨員,這次會上揭發的事情叫我震動、憤怒。我第一次參加這樣大的黨的會議,被批評的是我認識的人,又是高級知識分子。他們蛻化到今天這樣的地步,使我痛切感到,高級知識分子必須要徹底改造,入了黨更要繼續改造。我對丁玲、陳企霞兩同志真是感到非常失望。丁玲有才能,能寫作,辦事也很能幹,這是我的印象。丁玲同志是老作家,老黨員,過去我對她的期望是大的。但我也覺得她驕傲自滿,很不謙虛,喜歡有一堆人捧著她,圍著她轉。我和她在莫斯科時,她得了斯大林獎金,她很高興。我也為她高興。她對我說:「以後要寫幾本好書了,像托爾斯泰、高爾基那樣的多寫幾部。」一個作家想寫出托爾斯泰、高爾基那樣的書當然好,但是我覺得她的口氣里有一種過於自負的味道。我誠誠懇懇地希望丁玲、陳企霞兩同志轉過心來,下一次大決心,再做新人。
走進文聯大樓,在一層和二層之間,一層半的地方,是一個大廳,正面是一座舞台,大廳里有幾根支撐屋頂的粗大圓柱,因此有人稱之為圓柱大廳。擴大了的黨組擴大會,就在這個大廳里召開,但是舞台上不設主席台。徐光耀回憶:大廳里不大規則地擺著些桌椅,靠東牆有兩張「課桌」,幾名主持人就常常聚在那裡。主持人中最活躍的,有周揚指為有「大功勞」的劉白羽,以及邵荃麟、郭小川等,周揚自己卻坐在一個角落裡,不是偶然插話,還以為他不在座呢。丁玲和陳明共一張「課桌」,陳企霞坐在另一個地方。另https://read.99csw.com有幾位格外苦臉低眉的,如馮雪峰、艾青等,都插在角角上。徐光耀描述丁玲說:「每次會議都必須參加的丁玲,全始全終的與陳明坐在一起,聽著各種各樣對她的批判,侮辱,作踐和羞辱。她的痛苦,她的隱忍,她的入地無門,我這支禿筆是沒有辦法寫出來的。……新中國建立才七八年,自己陣營里的階級鬥爭就打成了這樣!」
這天上午,周揚給林默涵打電話,了解對會議的反映,又問了下午發言的準備,特別是方紀發言的準備情況。下午二時開會,會場里多了許多新面孔,表情嚴肅,氣氛莊重,即便是老朋友在這裏相逢,也只是矜持地打個招呼。主持會議的邵荃麟對擴大會議範圍的原因作了說明:第一,丁、陳的問題不僅是黨內的問題,也是文藝界的一個大問題;第二,右派分子浦熙修等曾經利用丁、陳問題進行歪曲宣傳,許多同志不明真相。因此邀請更多同志到會,公開討論。
接著陳企霞發言,態度明顯轉變,說他已到生死關頭,再不抵賴了。田間的夫人葛文發言證實說,曾經聽丁玲講過要登報聲明退出作家協會。
大會開始,方紀首先發言,揭發出許多「觸目驚心」的事實,引起人們的憤怒。方紀曾經在延安《解放日報》工作過,60年代初寫過散文名篇《揮手之間》。徐光耀說他「正當壯年,身材高大,口才極好,洪亮的嗓音配合著手勢,加強了他揭發問題的轟震效應。」
劉白羽也做了一些檢討,他說:作為五人小組、黨組負責人,「我的缺點主要是『左』的錯誤,特別九-九-藏-書是肅反期間我有偏激過火的地方,斗錯了、斗重了一些同志,我個人都負有責任,應當向他們賠禮道歉,特別對李又然同志的隔離,我曾經在肅反總結會議上道過歉,也曾兩次到他家去道過歉,今天我還向李又然道歉。另外,也有一些善後處理不完善的,比如對廠民(嚴辰)同志的鬥爭就是這樣,沒有把審查結果在同樣規模的會議上加以宣布。今天我就代表五人小組在這個會議上宣布,廠民同志政治歷史上,經我們審查清楚沒有問題。由於我個人在工作中的缺點和錯誤,使一些同志受了委屈。我在現在以至將來,對這些同志都是永懷著歉意的。」他還特別提到,「在黨內對丁、陳進行的政治思想鬥爭方面,我們也不是沒有缺點和錯誤,比如對匿名信的追查。……還有,就是當時對有些材料的查對複審不夠,材料中有誇大的地方,這都表明我們缺乏實事求是的精神。」
第七次會議的時間是7月30日。
第二天,丁玲的發言就遭到了批判,被認為太空洞,談的都是生活瑣事,未談如何串聯和煽動旁人反黨的問題。張天翼、艾青、沙汀的聯合發言說:「丁玲同志,我們把你當作老同志,我們對你是關心愛護的,黨也是一再保護你。……希望丁玲同志能真正克服自己的錯誤。」
《中國作家協會黨組關於批判丁玲、陳企霞反黨集團的經過報告》說,「在第七次會議上,天津市委宣傳部同志宣布了長期被陳企霞利用、欺騙的柳溪所揭露的材料,從此丁、陳集團的反黨活動就進一步暴露出來了。從第七次會議以後,參加會議的達三百九*九*藏*書多人」。
每次大會,都安排一個重點發言,這一天的重點發言是劉白羽,他被安排在最後一個,從五時講到七時半,郭小川稱之為「很好的發言」。
1978年4月,丁玲在寫給胡耀邦的申述材料中對這個問題做了說明:「1957年作協黨組擴大會議前,我帶著氣憤對葛文說過一次:『這次問題(指為1955年作協黨組結論平反)如不解決,我要退出文藝界。』這以後,陳企霞來我家,我對他說過:『這次問題不解決,文藝界我是不呆了。』這兩次都是在感情衝動時,沒有經過思考的氣話。」
在新擴大的人員中,包括總政文化部創作室的全體黨員幹部。這是創作室主任虞棘專門找郭小川要求來的「特殊照顧」。當年的總政創作室,集中了全軍文化創作的頂尖人物,其中有魏巍(副主任)、杜烽(黨支部書記)、胡可(黨小組長)、徐光耀、白樺、黃宗江、公劉、黎白等。後來魏巍代表到會的十七位部隊作家在會上作了批判發言。他們乘坐的卡車來到文聯大樓門口時,徐光耀還不知道開的是什麼會,他聽見有人說丁玲來了,就急忙跳下汽車,高興地跑過去要跟她握手,但丁玲戴著一副墨鏡,步履蹣跚,沉著臉不吭聲,也不伸出手來,再看旁邊的陳明,眼睛里聚著一團惶恐和疑懼。這時徐光耀才感覺有些不對勁。
只許往丁玲身上潑污水,不允許她講一句怨氣話,講了,就是新的「反黨」事實!即便丁玲真的退出作家協會,就能夠分裂得了文藝界嗎?實在高估了她的作用和能量。真是無限上綱,誇大其詞,暴露出某些人霸道的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