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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1957之二:狂風大作 6、陳企霞「繳械」

第五章 1957之二:狂風大作

6、陳企霞「繳械」

下午,周揚派了車,劉白羽到家裡接陳企霞,一起去周揚處。從周揚那裡回來,陳企霞情緒很好,告訴鄭重說:我一到那裡,周揚和我握了手說,企霞同志,你這樣很好,把問題談開了,我們相信你會改正的,黨是要你的。聽了這話,我心裏踏實多了。
一定是柳溪的揭發深深觸動了他,陳企霞那天晚上回到家裡,神態憂鬱,精神萎靡。
他的長子陳恭懷回憶說:父親開會回來,一改過去不願在母親面前談論工作事情的常態,很傷心地對母親說:「我現在很可能過不了關,黨組擴大會議有二百多人,逼得很緊,壓力很大。丁玲過去在南京被捕變節的事,我一點也不知道,平常也沒有聽她談起過,現在眾口一詞,斷定她那段經歷有問題,根本不聽她的分辨。說我們反黨小集團,實際上是我們對周揚同志有意見,背後談論過他,有些自由主義,我是有些責任的。現在他們攻擊我的最主要問題是匿名信,匿名信實際上是周*搞的,我以前對她說過一些情況,她認為我是冤枉的,就寫成read•99csw.com匿名信向中央反映。她是用左手寫的,所以作協儘管對我所有的學生和要好的朋友都核對過筆跡,也沒有查出來。反映事實是可以的,但不應該用匿名信的方式,我雖然沒有讓她寫,可她這樣做我也有很大責任。現在只有把這件事說清楚,才能減輕我的罪責。我考慮再三,覺得應該把這些情況向組織講清楚。但我現在也很為難,過去我頂得那麼厲害,會議拖得那麼長久也沒有結果,就是因為我堅決不承認。如果我現在去說明真相,怎麼說得出口呢?即使我要去講,他們會不會相信呢?」母親勸他打消顧慮,相信黨,相信組織。他們一直談到次日凌晨三點多鍾。父親睡下后,母親擔心他顧慮重重,醒來後會改變主意,決定自己先去找作協領導談談。她穿著拖鞋,從貢院西街家中,走到相距不遠的東總布衚衕46號劉白羽住處,把父親說的情況全都告訴他,並說父親已經認識到錯誤,願意向組織靠攏。劉不大相信,說企霞的脾氣不可能有這種表示,可能九-九-藏-書是昨晚喝了酒才說的,他一向個性很強,輕易不肯認輸。母親保證說,請組織放心,即使他到時不肯講,我也願意在組織面前證明這些話的可靠性。她請劉白羽把這一情況向周揚轉告。劉顯得很高興,說,我先向周揚同志彙報,你回去后在企霞面前先別透露,等我彙報完再去找他。
幾乎每次會議之後,周揚都要召集林默涵、邵荃麟、劉白羽、郭小川幾個人開個會,聽反映,作部署,確定下次會議的發言人。當晚九點,又在周揚那裡開碰頭會。就在他們會議開始的時候,丁玲到了前門火車站,迎接自上海回京的蔣祖林。
「黨是要你的」,這話多溫暖!
接著是丁玲和陳明交代問題,他們的交代被認為是「明顯的抵賴」,引起大家不滿,都是未講完就被打斷。李之璉也在大會上發言,他的發言不長,也沒有多作批判,他說他「以一個機關黨組織工作人員的身份講一點意見」,他談到,「在這個鬥爭的過程中,我們有一些黨員同志由於一時沒有識破他們的陰謀,九九藏書或者識破而沒有料到有這樣的嚴重,曾經在一個時候被他們的假象所迷惑,低估了他們的錯誤的嚴重性質,特別是機關黨委有幾個同志(包括我自己在內),在過去一個時候沒有看到他們錯誤的一貫性,沒有看穿他們別有用心的目的,曾經考慮過把他們叫做『反黨小集團』是否合適,是否重了一些。但根據現在揭發的事實看來,這種看法是落後於事實的發展的,是對他們的錯誤估計不足,這是右傾的表現,這應作為一個教訓。」這顯然是檢討了自己。
郭小川作了簡短髮言,說明丁玲、陳明的不老實。他的話不長,但林默涵認為很有分析能力。接著茅盾發言,他是臨時有些話要講,就寫了封信給邵荃麟要求即席發言。他說,今天陳企霞的態度有了轉變,而丁玲的態度卻依然如故,這出乎我的意料。我同丁玲同志是老朋友了,我向來很尊敬她,同她認識很早,後來讀了她的《莎菲女士的日記》,給了我相當深刻的印象,當時我想這是否就是丁玲自己的性格?後來一起在左聯工作,我覺得她九-九-藏-書很進步,她的新作品和《莎菲女士的日記》完全不同了。我看到在新中國的今天,丁玲同志的靈魂深處還有一個莎菲女士在!茅盾說,我以三十年的老朋友的資格懇切地忠告丁玲同志,趕快從思想上解決這個問題,磨洋工,不交代,是過不了關的。
8月3日下午的第十次黨組擴大會議,安排陳企霞第一個發言,他檢討自己,揭發丁玲,戴罪立功。陳企霞說,我的罪很大很大。這幾天,我可以說已經死過一次。前三次會議我只想一個問題,即如何死。上次會議后,我下了死的決心。買了兩瓶白酒,找出兩個金戒指,想吞金而死,但又怕遇救,準備同時吃火柴,並準備寫一封遺書。柳溪發言之後,遺書改了,打算寫我是執行自己的死刑。但是同時,會議又使我看到一點陽光,我原來估計柳溪發言后,我會被綁上台,由大家來罵,但我估計錯了,會議進行得很平靜。我昨天和周揚、荃麟說了,我是要求文明一點。會後回家,我已不行了。鄭重問我怎樣,我說要坦白。鄭重這次對我有很大幫助。我即打read.99csw.com電話給邵荃麟要交待問題。
8月2日上午九點多,郭小川來到機關大樓,劉白羽告訴他說:陳企霞昨晚跟他愛人鄭重談了一夜,已經交代了,今早五點鐘鄭重就來找我,約定好陳企霞上午十點鐘來談話。郭小川日記中說「十時,陳來,情緒緊張,首先就交出兩把鑰匙,而且說:這是罪證!然後又滔滔不絕地交代了他與丁玲、馮雪峰的關係。講到一時,不斷使我毛骨悚然。」送走陳企霞,劉白羽和郭小川立即去向陸定一彙報,並在他那裡吃了午飯。
4日下午兩點,作協黨組擴大會舉行第11次會議,丁玲再次檢查交代問題。馮雪峰、許廣平、郭小川等人接著發言。許廣平說,丁玲同志使我們感到失望。從見面認識到現在,有二十多年了,我原是愛好她的作品的。比較接近多些是在她領導下出國到蘇聯去,她勸我寫東西,這原是好意,但接著她說出心裡話來了:「你現在不管做多少工作都算得什麼呢?寫東西才是自己的。」憑這兩句話,我開始體會了丁玲同志是個什麼樣的人了,原來她的寫作是為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