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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1957之二:狂風大作 7、母子別

第五章 1957之二:狂風大作

7、母子別

蔣祖林是7月20日離京,經一機部黃敬部長特別安排,去上海參觀潛艇建造廠、護衛艦建造廠及設計室等機要單位。這半個月里他過得狠愉快,除了參觀,還去祭掃了父親胡也頻的墓地,和延安時期的好友賀毅一起去杭州作了兩日游。啟程回京之前,他給媽媽打了一個電報,火車駛入北京站台的時候,他看到了站在暗淡燈光下的媽媽。
8月9日下午,作協黨總支副書記胡海珠,又打電話找蔣祖林去談話,要祖林返回蘇聯以後繼續回想思考,把揭發材料寄給作協,或者通過大使館轉給作協。胡海珠因為還要去大會上發言,所以這一次談話只有十分鐘左右。
祖林心裏很痛苦,他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個樣子、作協黨組會這樣對待媽媽。他不想在媽媽最痛苦的時候離開她,他也不放心媽媽,便說:「學校9月1日開學,我還是再陪你半個月,住到20號再走。」
祖林回到家裡,丁玲問了談話的情況,然後說,你還是提前回學校吧,你呆在九*九*藏*書這裏,只會一步步被牽進作協機關運動中,也幫不了我什麼,你放心,我不會尋短見的。祖林同意了。他在蘇聯買票時,訂好的返程火車票是8月21日離京,第二天上午,他去前門附近的國際旅行社,把啟程日期改為8月11日。
一坐上小轎車,祖林就興緻勃勃地打開話匣子,他急於把滿肚子的感受講給媽媽聽。但是媽媽話語很少,興緻不高,像是有心事。祖林擔心地想: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變故?
丁玲介紹了這些天來黨組擴大會的情況,然後告訴祖林:「前幾天我給小靈子(即李靈源)寫了一封信,寄到莫斯科去了。我在信里沒有明說我現在的處境,但暗示了我今後的命運,讓她思想上有所準備。我也委婉地表示了我對她的希望。她是一個純潔的女孩子,以我對她的了解,我想,她不大會因為我的問題而改變同你的關係。」她壓抑著自己的感情,告誡兒子:「你是共產黨員,應該相信黨,同黨九_九_藏_書站在一起。應該認識到媽媽是在反黨。」停了一下又說:「我看你還是提前回蘇聯,回學校去吧!」
8月6日下午,作協黨組擴大會第12次會議。開完會回到家裡,丁玲身心疲憊,說頭疼,要休息一下,便躺在床上。她告訴祖林:劉白羽約他明天上午10點去談話。
8月7日上午,蔣祖林如約來到劉白羽的辦公室。一起談話的還有中宣部機關黨委副書記崔毅。祖林在延安時就認識劉白羽,一見面,劉白羽「略顯熱情」地同他握了握手,然後向祖林談了丁玲在南京的那一段歷史,說丁玲不僅有反黨的錯誤,而且在歷史上有自首變節的行為,希望祖林在這個問題上同黨保持一致。這些內容祖林是頭一次聽到,他既感震驚,又有疑惑。他不能不相信黨,但也不能不相信他摯愛的媽媽,這個27歲的青年人還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複雜的問題,他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回到家裡,他看到了當天的《人民日報》,頭版上醒目的大題目九*九*藏*書是:「文藝界反右派鬥爭的重大進展 攻破丁玲陳企霞反黨集團」!吃午飯的時候,他在餐桌上流淚了,這是他回國以後第一次流眼淚。
作為母親,丁玲希望兒子相信自己,愛自己;作為黨的幹部,她希望兒子相信黨,相信組織。她害怕失去兒子,她更害怕兒子因「喪失立場」在政治上犯錯誤。這兩年,丁玲已經是死去活來,活來又死去,幾經折騰,不大在乎了,可是兒女無辜,他們的生活、事業才剛剛開始呀!
丁玲有些慌亂,自己的痛苦她忍受得了,但給兒子造成的痛苦讓她深深自責。她詢問了劉白羽談話的內容,也源源本本把自己在南京那段歷史對兒子講了一遍,她說:「我們是母子,你可以相信你的母親,相信你母親這個老共產黨員。你也是共產黨員,也可以自己思考判斷。」晚上,丁玲又同祖林談起早日回蘇聯的事情,她要祖林乘飛機回去,她說,三四天後,在莫斯科就會看到今天的《人民日報》,我很不放心祖慧,她什麼情況都九九藏書不知道,要是說出什麼同黨不一致的話來如何是好,至少會影響她預備黨員的轉正。祖林同意了。
但是,媽媽的事情,他想躲也躲不開,他無法置身局外。
回到家,蔣祖林和媽媽、陳明叔叔一起走進客廳。媽媽開口了:「祖林!我告訴你,我的問題又有了大的反覆。這些天,天天在開鬥爭我的會。」
同他談話的,是作協黨總支書記黎辛和副書記胡海珠。他們要他站在黨的立場上,揭發丁玲的反黨言行。他們問祖林:六月下旬艾青邀請丁玲等人在北京飯店聚餐時,有人說了「我們這裡是裴多菲俱樂部」,這話是誰說的?蔣祖林仔細回憶了那天的場景說,他在場的時候,沒有聽見有誰講過這樣的話。
8月5日,黨組擴大會休會一天,丁玲在家裡準備檢查交代的發言材料。下午,作協黨總支找蔣祖林去談話。離開家的時候,媽媽囑咐他說:「你要有思想準備,滿樓都是揭發批判我的大字報。」祖林點了點頭。他走進文聯大樓,看見門廳周圍的牆壁上、九*九*藏*書右邊走廊上、樓梯兩側的牆壁上貼滿了大字報,大都是批判「反黨分子」丁玲的,他頓時感到一股寒氣襲來,真正為媽媽的處境擔憂了。
第二天上午,夏更起按丁玲的安排,去儲蓄所取了款,給祖林買了一張11號的飛機票,這張機票的價錢是八百元。
第二天是星期天,清晨,丁玲聽見祖林的動靜,就穿衣起來了,她幾乎一夜都沒有睡。祖林去吃早餐,丁玲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忽然有一種生離死別的感覺,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見到兒子,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兒子。她從來沒有在告別時如此強烈地悲哀過。祖林來向她告別了,她看著祖林坐上小汽車,看著汽車消失在衚衕口。丁玲泣不成聲地喊著:兒子,我的兒子!
10日晚上,祖林開始整理行裝。丁玲坐在他的床上,長嘆了一聲說:「麟兒,我很對不住你們,讓你們受苦了!」她囑咐兒子,一定要聽黨的話,黨現在認為媽媽反黨,你也應該這樣認識。我的問題就是這樣了,你自己好好學習,好好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