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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1957之二:狂風大作 8、《人民日報》頭題:攻破丁陳反黨集團

第五章 1957之二:狂風大作

8、《人民日報》頭題:攻破丁陳反黨集團

8月7日這天,《人民日報》在頭版頭條位置,報道了中國作協黨組擴大會議的消息,題目是《文藝界反右派鬥爭的重大進展(肩題)攻破丁玲陳企霞反黨集團(主題)》。
1958年4月,陳企霞被定為右派分子,開除黨籍,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取消行政十級待遇,每月發給26元生活費,去河北省灤縣柏各莊農場監督勞動。
黨組書記邵荃麟,作了兩個小時的長篇發言,這是黨組擴大會第一階段的總結。他全面系統地分析批判了「丁玲、陳企霞反黨集團」,為把他們划為右派定下調子。
綜觀從7月25日復會之後的黨組擴大會,揭發丁玲的「罪行」基本上都是兩年前的陳芝麻爛穀子,新增加的只有三條,一條是浦熙修、姚芳藻到家裡來詢問「反黨集團」問題時,丁玲不耐煩地說你們去問黨組、荃麟同志好了,這被斥為丁玲勾結黨外右派向党進攻;一條是丁玲說她的問題如果不解決就要在文代會上退出作家協會,這是製造分裂。還有最厲害的一條,就是丁玲要翻1955年黨組擴大會的案。
徐光耀說,「老舍先生的發言最具個人特色,依然保持他幽默、冷峻、直白的一貫風格。聽內容,名為批丁陳,實則頗多弦外之音。」
儘管邵荃麟很賣力氣,但是周揚、劉白羽對他的長篇發言並不滿意,對臧克家、錢俊瑞幾人的發言也不大滿意,認為那天的會開得不好。
陳企霞在8月3日的大會上發言以後,心裏踏實多了,坦然地「在家等候」。和1955年9月陳企霞被「隔離審查」那一次相比,「作協組織」的態度真是大不一樣了。那次,一連三四個月不許家屬見面,甚至寫信都被扣留,這一次,作協出面為鄭重請了一個月假,在家裡照顧陳企霞。鄭重樂read.99csw•com觀地以為:「作協組織和周揚同志一再保證『黨是要你的,是歡迎你回到黨內來的』,事情一定會順利解決。」
8月7日攻破丁陳反黨集團的消息見報后,中央感到滿意,9日晚,中南海里,中央開了一次專門研究文藝界反右派鬥爭的會議,中央領導同志作了指示。周揚、林默涵、邵荃麟、劉白羽都參加了會議。郭小川在第二天日記中說:「昨天晚上,總理和小平同志召集文藝界同志談了反右派鬥爭問題,認為鬥爭已展開,很多大鯊魚浮上來了。」中央領導在那次會上的指示,陳徒手在《丁玲的北大荒日子》一文中有更詳細的記錄,他們指出:「文藝界反右已展開,但火力還不夠,應該更徹底。不要有溫情主義,不要認為搞得過火了、面寬了等等。個人主義在文藝方面很厲害,略有成就就反黨,根本忘記他的成就是怎麼來的。今天不痛,將來不知道要怎麼痛,將來就痛得不可收拾。頑抗的只好毀掉,淘汰一部分,這也是挽救更多人的好辦法。這些人就是文藝界的敗類,如不淘汰就起腐蝕作用。如這些人不整,則搞出的東西也是資產階級的。不要姑息名演員、名導演,給他再次登報,揚揚臭名。」
整個中國作協黨組擴大會議分為三個階段,每個階段結束后,《人民日報》都發表一篇(或一組)稿件,報道鬥爭的進展和成果。第一次是「攻破」丁玲、陳企霞,第二次是「文藝界反黨分子」馮雪峰,第三次是李又然、艾青、羅烽、白朗。這第一次的稿件,是在鬥爭剛剛取得突破性進展而整個階段尚未結束就提前見報,其原因,很可能是中宣部急於向黨中央報功。中宣部和中國作協黨組,都十分重視這篇稿件。
《人read•99csw.com民日報》的報道,也擊破了陳企霞的幻想。
老舍的發言與眾不同,綿里藏針。他沒有什麼上綱上線,凈是些大實話。他說,今天的會是為了作家的團結,我既無可揭發,就談談心吧。我愛黨,因而也愛黨員和黨員作家。舉個例子說,有一次馮雪峰同志指著我的鼻子,粗暴地批評我的作品,我接受了他的批評,沒有鬧情緒。事後,荃麟、默涵二同志為此事來看我,他們可以證明我毫未介意,因為雪峰是我所尊敬的有學問的黨員。況且,他與我都是作協的副主席,我若為此小事鬧意見,便不利於作協的工作。我欽佩丁玲、趙樹理等黨員作家的成就。但是,我對配合衛生運動,寫打蒼蠅的快板等通俗作品的作家也不輕視。我在工人曲藝匯演大會上曾說過,寫打蒼蠅的作品也是好的,沒有理由遭到輕視。真的,要是任憑蒼蠅猖狂,連莎士比亞也會得傳染病,一命身亡。我早知道有人不大敬重我,我可是沒向任何人竊竊私議過。他們說,我當作協的副主席,是把我抬得過高了。我說,並不高。當初重慶成立作協時,因怕張道藩搶作主席,所以根本不設主席,只設幾個部長,掌管會務,實際負責的是我,應付張道藩的是我,團結大家的是我。因此,我雖然沒鬧革命,但張道藩隨時可以把我送進監獄。營救駱賓基、魏猛克的是我。馮雪峰同志來到重慶,我們須向潘公展遞手本,簽名保他的有我,其他三個人都有靠山,我沒有,雪峰若是跑了,我得入獄。我不是在這裏表功,更要緊的是解放后我可曾拿這些當作資本,爭取當作協副主席沒有?沒有!作家最大的資本應該是乾淨的靈魂。組織作協的目的之一是團結作家,我在重慶團結過作家,我有資格當作協的副主https://read.99csw.com席。我不是向上爬的人,我不會向首長們吹噓自己。我愛打哈哈,常說錯話,做事也有許多缺點,可是我也有好處,不吹牛。今天可以算是彙報性的吹牛吧。當了副主席之後,我為作協作了許多事,特別是招待外賓,外賓在我家裡吃飯,我送給外賓小禮物,我都沒向作協要過錢。我不爭待遇,沒上過北戴河、頤和園,市人民委員會屢次叫我到頤和園去休息,我不去,我有自己一個小院子,為什麼要上頤和園而把別人休息的機會擠掉呢?要寫作哪裡都是一樣,寫不出就是到瑞士去也還寫不出。剛剛回國時,我需要薪資,這二年收入好轉了,我一再向周揚同志表示停止給薪。我既拿薪水,就不該再向作協要求什麼。我看,對作協的庶務科說,我是最省事的副主席。來參加這個會,丁玲同志,我不是抱著幸災樂禍,看熱鬧的態度,我以前尊敬過你,我愛黨,愛作協,現在你反黨,破壞團結,我又不能不恨你。你以為你是「朕即文學」,沒有你不行,我看沒有你更好,除非你能改過自新。我希望你改過自新。說老實話吧,別顧面子,丁玲同志,洗乾淨靈魂吧!你能改過,我還會向你伸出手去。你不改,我們連看也不看你!
鄭重太天真了,不懂得階級鬥爭的殘酷與複雜。「作協組織」其實是一種鬥爭策略,先分化陳企霞,孤立丁玲,再各個擊破,最後把丁、陳一網打盡!陳企霞很快就明白過來。
這篇報道,全面詳細介紹了中國作協黨組擴大會批判鬥爭丁玲、陳企霞的情況,它的意義在於,把丁、陳的罪行大白于天下,把批判從中國作協擴大到全國。從此丁玲、陳企霞便成了過街老鼠,婦孺皆知,人人喊打。
下午,中國作協黨組擴大會第13次會議。首先發言的是白九-九-藏-書朗、李納,郭小川對她們的發言不滿意。然後是康濯兩個小時的長篇發言,郭小川認為「說服性很差,我們幾個人都很不滿。」會間休息過後,是何其芳和老舍發言。
有些日子是平常的日子,有些日子是難忘的日子。8月7日這一天,就發生了好幾件難忘的事情。
中央領導肯定了中國作協黨組擴大會,鼓勵他們「不要有溫情主義」,「應該更徹底」。有些嚴厲的措辭,可能就是針對丁玲的。
陳恭懷寫道:「暑假里的一個夜晚,父親整夜狂躁不安,一個人悶頭拚命喝酒,還不停地大哭大鬧。我們嚇得睡不著覺,可誰也不敢去勸他。第二天,母親悄悄地告訴我,父親感到他在大會上的交代是受了騙,把自己的問題說得太嚴重了,他自己不但被人出賣了,還使丁玲也蒙受了不白之冤,現在心裏非常後悔。」
這篇報道主要出自郭小川之手,它的寫作經過大體是這樣的:8月2日郭小川聽說:據說陸定一請示小平同志,主張後天就登報,於是加緊炮製。3日,郭小川約來《人民日報》記者葉遙研究會議報道。5日,郭小川和《人民日報》記者田鍾洛、葉遙,三個人一直搞到晚上九點多,拿出初稿,夜裡11點半送交周揚審閱,周揚親自修改了後半部分,凌晨一點半搞完。6日中午,周揚、邵荃麟、劉白羽、郭小川幾個人又進行了推敲修改,然後送到《人民日報》。7日見報。
報道說:「中國作家協會黨組從6月6日到8月6日陸續舉行了十二次擴大會議。從7月25日起,會議範圍進一步擴大,參加會議的有黨和非黨的作家及文藝工作者二百多人。會上揭發了以丁玲為首的反黨小集團的活動。」下分五個小標題:1955年作協黨組織為什麼批評丁玲陳企霞;利用國際反共浪潮變本加read•99csw.com厲捲土重來;配合右派的猖狂進攻勾結《文匯報》狼狽為奸;丁陳曾準備退出作協企圖公開分裂文藝界;反黨小集團開始崩潰,丁玲陳明繼續頑抗。
8月8日下午,中國作協黨組擴大會第14次會議,發言的人有張光年、曹禺、阮章競等。丁玲再次檢討交代問題,仍被認為是「沒有進展」。9日下午,中國作協黨組擴大會第15次會議,經作協黨組再三動員,馮至、吳組緗、卞之琳三位教授終於做了一個聯合發言,第一句話是:「我們入黨不過一年多。我們感謝黨在這一年多的時間內,不放掉任何一個機會,給我們以黨的教育。」接著發言的,是當天上午被郭小川臨時從電影劇本創作所找來的海默,然後是陳白塵、胡海珠、嚴文井、菡子、周立波。
8月13日下午,中國作協黨組擴大會第16次會議,從兩點半一直開到近八點。錢俊瑞發言說:丁玲出身於封建大地主家庭,她的父親闊綽到這般程度,他看見人家騎馬姿態好看,就派人重金買回許多匹白馬,每匹都給配上白緞繡花馬鞍,然後要人們騎著在他面前賓士取樂。她母親在自己的花園裡專門架起一座鞦韆,來打著消遣。就在這樣的家庭里,再加上頹廢享樂文學的影響,使丁玲的思想深深打上這個沒落階級的自私、驕傲和絕望的烙印,她在1922年加入了無政府主義黨,熱中於資產階級的婦女平權觀點。丁玲一邊聽一邊覺得好笑: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編造出來的?
那天下午,有一個人發完言下場時,一邊走一邊說了一句很厲害的話,半是自語,半是說給人聽,他說:丁玲是最壞的女人!當時陳明就坐在他經過的地方,聽得清清楚楚,心裏猛地一怔,他怎麼也想不到,這位平素關係不錯的老作家,能說出這樣傷人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