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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大國新局 六〇、新建築,新未來

第三部 大國新局

六〇、新建築,新未來

庫哈斯在一次清華大學建築設計院報告廳的報告中為自己的設計辯護,「第一,這是一個理性的建築;第二,它是有創造性的建築;第三,它是連續的、整合的創造;第四,它要揭示驚人的美……成群的摩天大樓在全世界到處都有,它們已完全失去了定義城市環境的能力。新的建築試驗是需要的,我的設計就是要創造新的摩天大樓的定義。」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他先在電腦上播放了一張國家大劇院的效果圖,說:「中國並不知道西方建築師在兜售什麼,什麼是一流的,什麼是二流的。」
央視新大樓、國家大劇院、鳥巢、水立方,這些矗立在北京的嶄新的建築是這個國家新的建築地標,它們被西方媒體稱為大國雄心的建築版。央視新大樓位於北京東三環的CBD商務中心區域;國家大劇院位於北京市中心天安門廣場西,人民大會堂西側,西長安街以南;鳥巢和水立方位於新建的北四環邊奧林匹克公園內。它們建造的位置和它們的風格決定了這些建築絕不可能會被忽略。這讓它們成為爭議建築,但卻也讓人感覺到這個國家的活力、包容性和開放心態。它們代表著這個國家勇敢地告別過去、擁抱未來的姿態和決心。
在一片反對聲中,總投資超過26億元的大劇院還是開始施工,並且在2007年投入使用。一個銀色的橢圓形建築從此出現在長安街上。龍應台在一篇文章中說,一個義大利的建築師,在競標北京大劇院落榜之後,酸酸地說,『我以為,為北京這樣有歷史的古城設計劇院,常識告訴我,這新建築一定要和古城的歷史氛圍相和諧,中國傳統的元素一定要融進新建築里去。沒想到,得標的是這樣一個東西,簡直就像從火星掉下來了。我才知道,原來,中九*九*藏*書國人其實是希望和自己的傳統一刀兩斷的。我完全想錯了。』隨後的鳥巢和水立方也受到了激烈攻擊,尤其是有知名建築師作為靶子的鳥巢。2004年,也是一群中科院院士和工程院院士上書,說奧運工程為了追求形式,造價高昂,忽視安全和實用性。鳥巢被瘦身,取消了可開啟屋頂,減少了座位,總投資額減少了4億元,縮減至31.3億元。「水立方」(總投資10.2億元)在2008年1月28日交付使用,鳥巢在2008年4月18日首次投入使用,並且舉辦過奧運會比賽之後,北京引人矚目的建築中,惟有庫哈斯的央視大樓還沒有投入使用——另一棟知名建築國貿三期沒有央視大樓那麼激發爭議。在形容庫哈斯的這個設計方案時,有人使用了「極度瘋狂」這個詞語,也有人使用「挑戰極限」。因為這棟樓看上去似乎岌岌可危,兩座歪斜的塔樓在頂部由一個同樣扭曲的樓面連接起來。不需要具備任何建築知識就可以知道,要建造這樣一棟樓,在技術上存在極大困難;換一種不太客氣的說法是,按照常識來看,沒人會這樣去建樓。可以作為佐證的是,據說,自從中央電視台新大樓開始施工,結構立起來之後,北京商務中心區管理委員會就經常接到熱心市民打來的電話:「喂,給你們提個醒兒,那兩幢樓給蓋歪了!」計程車司機每次開車經過繁華的東三環,都會看著這座扭曲的樓感慨不已,而乘客也多半會配合地表達幾句對建築事務的看法。一些熱衷作秀的年輕藝術家們做了一個藝術作品,內容是建造一個類似於庫哈斯央視大樓的微型建築,然後用推土機將之摧毀。藝術家用DV把整個過程拍攝下來,反覆播放。https://read.99csw.com
備受攻擊的保羅·安德魯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聲辯說:「任何新事物都回引起爭論,一個新的事物出現,一定會有爭議,但舊的必會被新的事物代替。」「要保護一種文化,就應該發展它,使它有生命力。發展它就會冒險,就會處於危險境地,但不能因此而放棄發展。如不想冒險,我們就待在平地上好了。」「當初人民大會堂建在天安門廣場,而故宮是古典的,在這個意義上,兩者是衝突的。但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建築,如果一個城市,永遠按過去的樣子故步自封,就看不到前途了。」「我堅信,多年以後,這個作品會被大家接受,即使是反對它的人。」
這些建築師們似乎從來學不會去尊重這個古老的國家。另一位知名的建築師扎哈·哈迪德在接受訪問時說,「北京很令人興奮,因為她的體量、她能夠接納的野心。很多地方都在大興土木,這跟西方不一樣,西方不是每天、隨時都在蓋房子。」但是接下來訪問者的問題就激怒了這位伊拉克裔的建築師。訪問者說:「在一個地方設計建築,您會否試圖先了解該地的建築傳統?」扎哈·哈迪德回答說:「我不覺得這裡有什麼傳統,哪些是留下來的傳統?我沒看到很多的傳統建築,它們已經不在了——我是說那是個遺憾……為了未來而建造……我想這並非傳承或不傳承的問題。我們試圖為城市建造一個新的平台,它可以在其上真正地發展。至於傳統,困難在於他們拿走了真正有意思地傳統建築,代以他們認為傳統但實際並非如如此的東西……與周圍環境活著建築和諧、融合……我不相信和諧。什麼是和諧?跟誰和諧?如果您旁邊有一堆屎,您也會去仿效它,就因為您想跟它和諧?為什read.99csw.com麼您要去跟很糟糕的東西和諧呢?和諧帶來的結果是什麼?我認為現今潮流的狀況很危急。我更願意用『語境』這個說法。所以我們過去20年裡做的事情改變了建築『語境』的含義:它不再意味著試圖模仿您毗鄰的東西,使得看上去達到一種和諧;而是開始一種新的觀念,使下一個建築又一個不同的語境。時下建築的一個主要的變化,是我們以這樣的方式獲得現代性。擦去一切東西,開始一個新的樣式……」
瑞姆·庫哈斯可以被作為一個例子。一次在接受訪問時,庫哈斯說,「在荷蘭,我們的作品被視為完全的失敗」;2000年在獲得普利茨克建築獎的獲獎感言上,他又激憤地說:「我們仍沉浸在沙漿的死海中。如果我們不能將我們自身從『永恆』中解放出來,轉而思考更急迫、更當下的新問題,建築學不會持續到2050年。」他還有另外一句名言,讓看著他設計的CCTV大樓一日一日拔地而起,以自己擁有5000年文明而自豪的中國人聽上去心驚膽戰:「去他媽的文化背景!」
在49名院士的意見書里充滿了激烈言辭:「這不是學派之爭……我們認為這是『內容決定形式』還是『形式限制內容』之爭;是科學的設計和不科學的設計之爭;是建築需要講求功能合理、經濟節約(已非一般意義上的節約)還是脫離中國實際、無視中國傳統文化之爭。其中有許多設計使用上的不合理,違背建築的基本規律,甚至有悖于基本的科學常識。某些國外輿論稱,這是建築學上最佳的反面教材!」國家大劇院設計方案評選委員會11名成員中,有7位公開表示反對安德魯的方案。香港著名建築師潘祖堯稱安德魯設計的是個「大笨蛋」,「對我國民族傳統、地方特色https://read.99csw.com是唱反調,對天安門一區只有破壞,沒有建設,而且在設計上也有頗多的錯誤」。加拿大建築師阿瑟·愛里克森說,安德魯的國家大劇院「加上了一層像飛碟的屍衣」,「極度的失望」。
這些建築師們開始在北京試圖一個一個去擦去舊的痕迹,帶給這個擁有豐厚得甚至沉重的過去新的樣式。只是這些新的體驗猛烈得讓很多人開始難以接受。這些暫新的和過去迥然不同的建築,首當其衝的是法國建築師保羅·安德魯為中國設計的國家大劇院,然後是瑞士建築師雅克·赫爾佐格和皮埃爾·德梅隆設計的鳥巢,澳大利亞PTW建築事務所設計的國家游泳館水立方,以及瑞姆·庫哈斯本人設計的中國中央電視台大樓——真是遺憾,其中沒有扎哈·哈迪德的作品。
因為央視大樓,庫哈斯成為中國知名度最高的建築師之一,而他也經常在北京有重大事件發生時,帶著貴賓參觀這棟北京的新地標。批評庫哈斯的人說,庫哈斯內心應該清楚,他在西方一個成熟的社區絕對得不到這樣一個機會去建造者這樣一棟離經叛道的大樓,他利用了中國政府的某種心理。而支持他的人也認同這種說法,但是用一種讚賞的口吻,庫哈斯的助手,在麻省理工學院教書的趙亮對新華社記者王軍說:「我覺得歷史一定會記住這個時刻。許多年後我們肯定會發現,只有在此時此刻的北京,全球大概也只有在這麼一個地方,會發生這樣一件事情:讓一個別人可能認為是瘋狂的建築師設計出這樣一個大家沒有想到的、毀譽交加的建築。」
或許對於一些人來說,最可怕的事情莫過於讓那些心懷不滿者終於得到表現自己的機會。他們本來就對已經存在的種種規則不屑一顧,將這些視為加諸于身的束縛,而不是可以在其中read.99csw.com安全行事的保障。當他們自己奉行的準則一旦得到認可,他們就會更加肆無忌憚地嘲弄既有的專家們戰戰兢兢地奉為準則的東西。
《華爾街日報》稱中央電視台的新大樓是「大國雄心之建築版」。的確,沒有比這些新聳立的建築更能代表這個國家此時的境況了:因為雄心勃勃而不憚于標新立異,但是這種標新立異中又滲透出一種不自信。它們可能是這個國家政權為標榜自己所做的嘗試,只是這種嘗試已經表明了這個國家絕對無畏的開放性。瑞姆·庫哈斯還有一句話是這樣的:「建築最有趣之處是,它總是走向新世界,而不是返回舊世界。」這個國家也一樣,它只能走向新世界,而不是返回舊世界。
保羅·安德魯的設計受到了空前的反對和衝擊。2000年4月1日,保羅·安德魯從法國飛往北京,準備參加國家大劇院的開工儀式,結果在當天早上八點,國家大劇院業主委員會通知各家新聞媒體,大劇院開工儀式取消。2000年6月10日,包括何祚庥、吳良鏞、周干峙、周鏡、張錦秋等在內的49名院士,在中國科學院和中國工程院兩院院士大會期間,聯名對大劇院方案提出意見;11天後,6月21日,包括沈勃、鄭孝燮、張開濟、侯仁之在內的108個建築專家聯名向建設部提交意見書,表達對大劇院方案的不滿。按照新華社記者王軍的概括,這些大名鼎鼎的中國知識分子所表達的不滿包括:第一,國家大劇院設計不合理,面積與造價嚴重超標;第二,不合理的設計損害了劇場使用的功能。造成后的國家大劇院在功能上是二三流的,但是造價卻是超一流的,其中包括花費巨資修建的沒有實際功效的外殼;第三,巨型外殼會帶來電、暖的巨大浪費,而且由於北京的沙塵天氣,需要經常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