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你跟你哥哥都很喜歡這種茶。」我盯著春爐脹鼓鼓的衣兜，「不然你不會去我的車上，順手牽羊了好幾罐。」

「請吧，不是要讓令兄試茶么？」我看著春爐，「趁熱。」

我根本沒聽到那男人說半個字，他不可能說話。

春爐想了想，站起來，迎著黯然的燈火，慢慢解開上衣的扣子，毫不羞澀地露出細膩雪白的身體。

我怔了怔。

不多時，老槐樹前走來了披著霜露的孤獨身影，徑直往樹旁那間不高不大的房子而去。

石尤村裡，除了人住的房子，最多的便是陶窯。路旁，樹下，隨便一個人家的後院，都可見這些新舊不一、大大小小的陶窯。不開工時，它們便是村子里最沉默冰涼的地方，千萬年的灰燼，好似都積在了裡頭。

房門被打開，春爐眉飛色舞地邁進來，一臉笑容在看到他哥九九藏書哥……旁邊的我時，凝固了很久。

「可以修鍊成人身，皮肉血脈、五臟六腑與人無異，修為再高一些，生兒育女也沒有問題。不過，『人身』與人，還是有本質上的區別，比如不會衰老，不會染上人類才有的疾病，只要一路順風，沒遇到什麼天災人禍，這個人身可以千秋萬載。」我解釋道。

真是個入門級的問題。

「看一個神棍在河邊胡來，你我都覺得沒什麼意思吧。」我笑嘻嘻地看他，指了指面前的茶几。三杯冒著熱氣的茶，在我特意帶來的白瓷杯里微微蕩漾，「我等不及明天再來找你們，既然你這麼誠意邀請，我又這麼期待做成一筆生意，不如早來早了。」

春爐放下剪子，默默看著自己的身體……

「哥哥，我回……」

「厲害不厲害，不都是妖怪么。」我如九*九*藏*書是道。

「妖怪可以修鍊成人么？」

如果這男人能站起來，如果他臉上能有一點表情、能開口說一句話，我都能肯定地說，這是一位十分順眼、十分爺們兒的男人。很少見到這麼濃眉大眼端方英俊的人物了，那種氣質，無端端讓人想起那種經過各種紮實的工序，再自千度烈焰中翻滾燒造出來的陶器，雖不及陶瓷細膩鮮亮，但自有一股難得的沉穩踏實。

春爐從錯愕中恢復過來，幾步走到那坐在輪椅上的男人身邊，摸了摸他的手，又將蓋在他膝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十分細心。

男人聽話地張開口，茶水緩緩淌進去，機械地咽下。春爐只給他喝了一口便放下茶杯，小心拭去他嘴邊的水漬，輕聲問：「如何？」

我以為會看到十分兇險血腥的場面，可是，什麼都沒有。那道在九_九_藏_書春爐身體上豁開的口子里，沒有血，沒有肉，只有一片凝固的粘土，這灰黃的顏色附著在任何一件東西上，都能瞬間讓它失去生氣。

「比如你？」他看著我，羡慕之情溢於言表。

該怎麼回答呢？我這隻在人間混跡了這麼久的老妖怪，算是厲害吧。不然，不會對人類提供的任何不懷好意的迷|葯免疫，也不會在他們將裝暈的我五花大綁時，輕輕鬆鬆用個障眼法，用一根無辜的筷子做了我的替身。在老宋他們個個念叨著要給我燒紙錢時，隱身旁觀的我好幾次都差點笑場，想告訴他們，我只收金子不收紙錢。

我笑看著這個傢伙，能一口氣將整杯浮生都咽下去且沒有任何表情的人，要麼沒有舌頭，要麼沒有味覺，要麼，不是人。

「不不，如果你很厲害的話，也許能幫我解答一個很重要的問題。」rｅａd•99ｃｓw•com春爐很認真地往前坐了坐，一副小學生請教師長的摸樣，完全不擔心被他的鄉鄰們算計了的我，是不是回來找人算賬的，也忘記了他剛剛趁火打劫偷茶葉的不光彩行為。他目不轉睛地期待我的回應，專註得像一尊陶俑。

「你哥哥怎麼說？」我很配合春爐的表演。

可惜，這男人這輩子，不，是生生世世也別想站起來。我已看透他的底細。

然後將耳朵貼近他的嘴邊，半晌，點點頭：「明白了。」

不該是他，而是她——春爐不是個少年，起碼從這軀殼上看去，她是個稚嫩到能掐出水來的少女。假小子般的短髮、寬大的衣裳與雌雄莫辨的聲音，騙了所有人。

將他與春爐放在一起，看不出一絲親兄弟的痕迹。

「好。」春爐鎮定地端起一杯，吹了吹放到男人的唇邊，低聲說，「哥哥，嘗嘗吧。」

在我想不hｔｔｐs://ｒｅaｄ.9９ｃsｗ.coｍ通這寬衣解帶的理由時，春爐自一旁的針線簍里，取了一把剪刀出來，從心口一路劃了下去。

這個問題倒讓我意外了，我笑：「我以為，你一見到我的時候，就該知道你我算是同類。」

從橋頭回來，春爐沒有直接回家，而是轉去了老宋家。

「算是吧。」我點頭。

春爐搖頭，很老實地說：「我沒有這種能力。」說完，他眼睛里有光閃過，突然問：「你是很厲害的妖怪？」

春爐微微一怔，慢吞吞地掏出兜里的小瓷罐，放到茶几上，坐下，揉了揉右眼：「老人們總說，眼皮跳，有事到。我說這兩天怎麼眼皮跳個不住。」他頓了頓，投向我的眼神並不犀利，相反還有些遲鈍，問：「你……是妖？」

春爐不答話，將剩下的茶，一股腦倒進了口裡，舔了舔嘴。

什麼東西都怕個累積，長久不清理，便會出問題。

「你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