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那扇銹跡斑駁的鐵門前，不等我們動手，它竟自行打開來。漸漸擴大的門縫裡，露出一片黯淡的光，一個矮矮圓圓的身影藏在其中。

真是要被甲乙這廝氣死，但又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我說他怎麼會眼睜睜看那妖怪溜走而不加以阻止，原來他早在對方遁逃的瞬間，往它身上投了青蚨靈線。這根比頭髮還細的線，一頭青，一頭紅，青的一頭拴在主人的手指上，紅的那頭一旦投到別人身上，便會一直緊貼對方，只要沿著這條線找下去，不論對方躲在多麼刁鑽的地方，都無法遁形。而這青蚨靈線，只有煉製它出來的主人才能看見，絕對的高級貨，普通道士不會有的，沒想到甲乙尾指上的戒指，居然藏著這樣的寶貝。說真的，我對那個有間道觀越來越有興趣了，得是多高端的地方，才能培育出甲乙這樣的異類！

「我不介意。」

清風公寓30號九-九-藏-書房，我們此行的目的地。

「這塊石頭是我的。」

微弱的燈光照出這件十分普通的屋子，最然陳舊，但還不算太邋遢。靠牆的柜子上，擺著三個模樣很特別的布偶，三隻一尺多高的灰毛熊，很像它自己。一隻穿著月白長衫，腦袋后還垂著一根辮子，熊抓里還握著書卷，是真書，封面上用比芝麻還小的字寫著「牡丹亭」；緊挨它的，是個穿旗袍梳旗頭的小熊，握著百花團扇，笑眯眯的熊臉；還有一隻穿龍袍的熊，手握弓箭，龍袍上的每根絲線，都在閃閃發亮。這樣精細的手工，只怕能讓世上所有做熊玩偶的師傅們汗顏。

可是，她沒有腳，從大腿往下，只看見一片裊裊的青氣，從她身上散發出的味道，聞得久了，連我的嗓子都不太舒服。可以確定，這不是死靈，只是一種「氣」。

到房門完全打開，我跟甲乙走進去，不禁都愣九_九_藏_書了愣——這隻熊的身上，傷痕纍纍，有的地方，連毛都禿了。最誇張的是……耳朵，這玩意兒除了腦袋上的兩個耳朵，身上也到處長著圓圓的熊耳朵！我從沒有見過耳朵這麼多的熊！

「你一直做這種生意？」我突然明白他身上那麼多耳朵是拿來幹嗎的了，好奇特的妖怪。

我沒答它，目光落在桌上那一疊散亂的卡片上，問：「千機通訊工作室，你開的？我很好奇啊，賣手機？」

「你是怎麼來到這裏的？」

「我知道你們會來。」坐在圓桌前的，居然是一隻灰毛「小熊」，它咳嗽了幾聲，聲音弱得像絲線，碰一碰就會斷似的，「你們跟那些人不一樣。」

它歪著熊腦袋，很努力地回憶……

「抱歉，我已經沒有『衣服』可穿了，來不及做。」熊答非所問，「請坐。」

等等，還有「別人」——白天我看到的那個清裝女子九九藏書，就飄在它的旁邊，半透明的臉孔蒼白一片，一雙秀麗的雙眼充滿憎怨地瞪著它。

生平還未來過這麼矛盾的地方，童話與詭異交織而出現。

「蟲人收費不便宜。」

「有人告訴我，你是危險『人物』。」我開誠布公，「你綁架了葉家的大小姐，我收了葉家的酬金，來帶她回去。」

「回不回去，不是我決定，也不是你決定。」熊咳嗽得更厲害了，從桌上拿過藥瓶，倒了一把藥片到嘴裏，半晌才平復下來，「你有妖氣。」

「好，把錢給我，我不免費提供情報。」

「我是一隻樹妖。」我坦白道。

「沒有我，你能找到他？」

我還注意到，雪白的牆壁上畫滿了飛鳥，一種用墨汁勾勒出來的，形態模糊的飛鳥。

「我在請教你。」

「沒有你，我找蟲人幫忙，照樣能把這傢伙挖出來！」

「那你知道我是什麼妖怪么？」熊很認真地問我。

「人死之read.99csw.com前的一口怨氣。」甲乙盯著那「女人」，搖搖頭，問那頭熊，「多大仇？你們。」

越往裡走，光線越暗。

「賣聲音。」它倒一點都不隱瞞，「世上有許多人，希望聽到別人藏在心裏，不肯說出口的聲音。相戀的人，想知道對方心裏是否真的有愛；做生意的人， 想知道對方投標時開出的底價是多少；互相憎恨的人，想知道對方心裏究竟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這些，都是『聲音』呀。」

「憑什麼？」

清風公寓，好個雅緻乾淨的名字。可惜，真實的它只是松山市第六街區舊樓下，一座歷史悠久的防空洞改建而來的地下居所，終年不見陽光，潮濕陰鬱。但毫無疑問，這是全市最便宜的住處。

「考我？」

「如果你們要抓我，我是打不過你們的。」熊看著我，慢吞吞地說，「可我現在要等一個人，但不知道能不能等到。能再給我一些時間么？就到天亮read.99csw.com之前吧？我從不求人的。」

走過狹窄的甬道，從衣衫粗陋的拾荒者與酒氣熏天的落魄文藝青年中穿過，每道投向我們的目光都很冰涼。這裏，住的是一群不能或者不願見光的人，清風公寓，像個住滿人的墳墓。

「我已經聾了。」熊淡淡說道，「我的傷太重，已經聽不見心裏的聲音了。就連你們說話的聲音，我也聽得模模糊糊。可能再過幾天，我什麼都聽不見了呢。」

離30號房間越近，那種怪異的味道就越濃，看來甲乙沒有找錯地方。

熊搖頭，眼神有些渙散。

「也不是一直，只做了幾個月而已。」熊很老實地說，「這是最快的賺錢方式，我覺得我需要積攢一筆錢。不過現在已經差不多夠了。我的工作室已經停業了。」

「不可惜么？」我笑笑，「你這種能聽到『聲音』的人才，應該將你的事業發揚光大才是呢。」

「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

我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