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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解王 第三節

第十章 解王

第三節

「在下半眉,四海為家的浪子,我啥都會做,很能幹的!」他又指著身邊那個比他還高半頭的十六七歲的少年,「這是在下撿來的徒弟,四喜。」
「若是我,必不放過那妖精。」四喜的眸子里裝著與他年齡不符的成熟與決絕,「師父,你可信那妖精會感恩圖報?」
「我幹活!」他滿臉陪笑,趕緊埋頭畫快了幾筆。
可是,一老一少並非逃難的人,禿頭一見她,第一句話便是:「你這裡有妖!若能供我們各落腳之處,自當替夫人接觸憂患。」
轉過頭,半眉笑笑,若有一天胡姑姑真被哪個男人看上,不知是大喜事還是大壞事呢?!
半眉摸摸四喜的腦袋,想了想,笑:「走吧,收拾柴房去。」
一住,便是五年。半眉跟四喜在五年時間里兼任了閉花齋里的雜役大廚保姆園丁畫師等一切職務。磨練五年,四喜的廚藝比隔壁街開飯館的王大牛還好,整理房間的速度比嫁人十年的女子都快,多年來,師徒兩個分工合作,倒也得心應手,胡姑姑對他二人也挑不出大毛病,生意好的時候還給買些好酒好肉,再加個紅包什麼的。
他坐到門前的石階上,直到天色黑盡,四喜還是沒回來九*九*藏*書
禿頭笑問為何不宰了這個小賊,她說,一隻鳥能修鍊成精,也不易,由它去吧。
正是這句話,成了胡姑姑收留他們的理由。
他不慌不忙轉過頭,咧開缺了門牙的大嘴朝對方一笑,一點脾氣都沒有地說:「劉三筆是畫遺像的呢。放心,日落之前必定完工,胡姑姑莫急。」
當禿頭從閉花齋後院的樹洞里揪出那隻會講人話,不斷求饒的烏鴉精時,胡姑姑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
「好!」禿頭歡天喜地地答應了。
胡姑姑自然是不信的,拿了些吃食給他們,準備打發了了事。可禿頭又說:「夫人家裡,最近可常有米糧不翼而飛的怪事?」
「死鬼!」一個棗核飛鏢似的噴到他頭上,身後那披紅著綠塗脂抹粉的細腰婦人倚在門框前,一邊吃棗一邊尖聲尖氣的罵,「讓你隨便畫個美人兒,兩天還沒畫完,我還不如找隔壁街的劉三筆呢!就知道偷懶,浪費老娘的糧食!」
「呸!」婦人叉腰啐道,「養個白吃食的老傢伙就罷了,還得養著你們。」
於是,胡姑姑戳著它的腦袋狠狠罵了一通「做賊可恥」之類的話后,返身進了廚房,拿了幾個剛九_九_藏_書剛蒸好的饅頭扔給烏鴉精,讓它滾。
四喜更沒什麼變化,少年老成的他除了眼裡的漠然積累得更多之外,連個子都沒怎麼長,不過他本來就高挑,模樣又生得俊俏,若真能保此容顏一成不變,倒也是一件美事。胡姑姑不止一次勸說四喜拌成姑娘替她招攬生意,說他完全可以當店裡的活招牌。四喜當然拒絕,說她再敢胡亂要求的話,他就拒絕煮飯。胡姑姑無奈,只得任這小子繼續穿著土鱉的衣裳,臟著一張臉在廚房裡忙進忙出,誰叫四喜做的飯好吃呢!
他皺了皺眉,靠在院門上,望著外頭漸漸亮起的燈火,又看看院子裡頭那間朝向最好的廂房,每天這個時候,胡姑姑都在這間房裡,把親手熬制的湯藥仔細餵給床上的老母親喝下。老人家這兩年已不太能下床,雖然一直是糊裡糊塗的,一會兒喊胡姑姑乖女兒,一會兒喊她好姑爺,但精神頭還算好。也只在與老母親相處的時候,胡姑姑臉上的線條是最溫柔最幸福的。
半眉確實也是丑,看上去還不到四十,頭上便沒幾根頭髮了,門牙也不見了一顆,兩根眉毛都缺了一半,彆扭地杵在眼睛上,一件油乎乎的黑炮子可以read.99csw.com穿一整年,如果胡姑姑不吼他換件衣裳的話。幸好眼睛還不難看,雙眼皮,眸子又黑又亮,看人時總是沉穩大氣,一絲邪光都沒有。連胡姑姑都說,這麼好一雙眼睛,被他給浪費了。
胡姑姑是閉花齋的主人,放眼整個真定縣,約有一大半姑娘大嬸的研製水粉都是打閉花齋里來的,便宜好用時胡姑姑吸引回頭客的終極原因,她總說犯不著賺那麼狠,口碑出去了,買的人多了,薄利多銷也大有「錢途」。正因為有這般頭腦與心思,胡姑姑身為一個外鄉人,帶著痴傻的老母親,硬是在這裏紮下根來,十多年來,將閉花齋做得有聲有色。
「他是你做丸子的時候撿來的吧?」胡姑姑瞥了那沉默如石的少年一眼,誇張地扭著腰走開了,「自己去收拾柴房,以後你們就住那裡。」
半眉在閉花齋里的工作,除了打掃做飯之外,還兼職做畫師。胡姑姑招攬生意的方式之一,是將最新式的妝容與飾物展示到畫中人身上,大姑娘小媳婦們一看到絹畫上那些風姿綽約的美人,必然動心,少不了大包小包的買回去。
五年前的一個清晨,胡姑姑在自家門口看到坐在牆邊休息的半眉,旁邊還跟著一九-九-藏-書個少年。起初,她以為這又是一對因為戰火而流離失所的父子,要知道,自從姓董的老傢伙進了京城之後,天下便再沒有了太平日子。
如此一來,閉花齋里的生活,倒也算各有所取,平安和諧。
這時候,剛好也是春天,院子里的花木正是一年裡最貌美的時刻。從院子里的木門向外看去,整個真定縣尚沉浸在一片春光明媚中,行人安然,車馬有序。總之,戰火沒有燒到的地方都是美的。
半眉看著她的背影,眼底走過一絲別樣的笑意,對四喜道:「這是個適合咱們的好地方。」
「你不怕?」禿頭提醒道,「那可是一隻妖呢。」
他搖搖頭,很少見地嘆了口氣。
收四喜當徒弟,不因他聰明,不因他貌美,只因他身上,有戾氣。
婦人「哼」了一聲,扭著屁股進了裡屋。
「時間好快呀,春天又到了。」半眉坐在閉花齋的後院里,提著筆,對著面前畫了一半的桃花美人圖感慨。
五年時間說長不長,反正是沒有讓半眉有任何改變,除了頭髮好像又少了一些。他一隻安分守己地在閉花齋里生活,偶爾也會去酒肆茶寮消遣一番,據說他對那個在春更樓里唱小曲兒的姑娘特別上心。為這事,他九-九-藏-書沒少挨胡姑姑的罵,說色字當頭一把刀,若真有那心思,不如正經去尋門親事。他總是一笑了之,該去聽曲兒還是照去不誤。
他抬頭,一片花瓣和著暖心的陽光,都落在他發紅的鼻頭上。他眯起眼,很享受這愜意的季節。
「人我都不怕,還怕妖?」胡姑姑一翻白眼,又打量他們一番,「以後家務事你倆包攬,包括一日三餐的烹煮。一旦壞了我的規矩,馬上收拾包袱滾蛋。」
每次聽到這種言論,半眉都是嘻嘻一笑,並不多言。
烏鴉精說,戰火處處,無處覓食,只好來偷,求不要傷它性命,將來必報大恩。
胡姑姑走了兩步又折回來:「你們到底幹啥的?」
不過,胡姑姑生意雖好,可她本人在當地的名聲卻不夠好。大家一提起閉花齋的胡姑姑,無不直稱那就是個彪悍的胡姑婆,誰人在她店裡說了做了她不喜歡的事兒,真是會被她拿菜刀攆出來的,難怪年過四旬還沒嫁人,誰敢娶。更有好事者戲言,就連半眉這種又老又丑的男人也是不會娶她的。
夕陽西下,雀鳥歸巢時,半眉的美人圖終於完成了。他起身伸個懶腰,走到院門外左右看看,並沒有看到四喜的影子。
禿頭說,留不留性命,胡姑姑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