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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解王 第六節

第十章 解王

第六節

「虧你還是乾娘手下的人,連最好的胭脂都不認識!」七夕一撇嘴,卻一點不生氣,「我聽他說過,他最喜歡《戰城南》這支曲,我老早就學會了。那天錦袖姐來閉花齋買東西,說最近他常與袁大人一起到春更樓聽曲喝酒,我尋思著機會難得,便求著錦袖姐幫我這個忙,讓我有機會把這支曲子親口唱給他聽。不曾想今兒晚上,錦袖姐真喊了小廝來通知我,說他們去了春更樓,要我快些去。哎呀,你不知道,我緊張死了!錦袖姐親自給我彈琵琶伴奏,老天保佑,他居然很喜歡!」
「一定,走好。」四喜點頭。
「朱七夕,真是你?」四喜的聲音讓兩個毫無防備的人嚇了一大跳。
此刻已是三更天,兩個年輕女子,一高一矮,正攜了手往深花里走,邊走邊聊,甚是親熱。
「誰說的?」七夕立刻反駁,「我十四歲那年,第一天去街市上開鋪……」
她叫朱七夕,十七歲,就住在閉花齋的隔壁。四喜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才十二歲,在這個應該拿著繡花針練女紅的年紀,她卻握著一把油膩膩的刀,在她爹的指導下,站在肉案前學習如何用最快的時間切豬肉。朱老爹是街市上出名的屠戶,九九藏書從不短斤少兩,是個頗為厚道的生意人。可惜在七夕十四歲那年,朱老爹病逝,臨死前,他讓七夕拜了胡姑姑作乾娘,也懇求胡姑姑代為看顧七夕。胡姑姑自然是答應了,原本她想將七夕培養成閉花齋里的推銷員,可她很快就放棄了,因為七夕很認真地跟她說,她喜歡賣豬肉勝過賣胭脂水粉。於是,七夕接手了她爹的事業,成了真定縣裡唯一一個女屠戶,生意還算不錯。日子一長,熟悉她的人都管她叫「豬妹」,「朱七夕」這個名字倒是很少有人再叫起了,除了錦袖與四喜。
「四喜,我唱得好不好聽?」走著走著,七夕突然跳到四喜前面,倒退著走路。
漆黑寂靜的街道中,一盞燈籠照著前路,一個在跑,一個在追,兩個年輕人輕快的腳步漸漸遠去,誰也沒有發現,素來平靜的真定縣,一股劍拔弩張的勢頭正在暗暗涌動……
「還好。」四喜目不斜視,「為了那個趙雲,把臉塗成猴屁股,醜死了。」
仔細想一想,這丫頭的存在,就像每天都吃得饅頭麵條,並沒有什麼出彩的地方,可是,會變成一種漸漸深厚的……習慣。
「有人代我獻曲,我樂得歇息,高https://read.99csw.com興還來不及。」錦袖垂眼一笑,單單一個表情,足以令百花失色。
七夕十四歲那年發生的事,關於那一天她是如何被潑皮欺負,拿了豬肉又不肯給錢,還打了她幾個耳光,關於英明神武的白衣趙公子是如何路見不平,三兩下將潑皮打得屁滾尿流撒腿就跑,共關於他是如何溫柔地將摔傷的她從地上抱起來送到醫館去,關於他的臉孔在那個春日的午後是多麼迷人心魄等等,他真的是聽到耳朵起繭子了。
「他贊的是錦袖。」他鬆開手,「好好走路!」
可是,也說不上為啥,就算她再怎麼執意重複,他心裏也並不討厭。雖然她好像總是做一些讓人無法誇讚的事情,可她身上卻莫名存著一種溫暖的氣息,讓他這種歷來孤僻沉默的人,也能變得生動一些。
「不用,我家就在前面,怎可能遇到歹人?」錦袖笑著回絕,「快跟四喜回去吧。」
旁邊那身段修長婀娜的藍衣女子倒是鎮定得多,笑看著四喜:「是你?與你師父一道來的?」
「先把錦袖姐送回去,這麼晚了,遇到歹人怎麼辦?」少女不依。
「再講一次無所謂嘛!喂喂,四喜你別走那麼快,我跟https://read.99csw•com不上你!」
「歹人?」四喜斜睨了錦袖一眼,別有深意道,「我看,只要錦袖姑娘不做惡,已是大好。」
「剛剛你也在春更樓?」少女大吃一驚,像被人抓到了小辮子,臉漲得通紅。
「回家去!」他一把拽起少女的手。
「不是。」四喜也不拿正眼看她,只說,「你讓這瘋婆子代你唱曲兒,就不怕她砸了你的招牌?」
「求你了,這一段你都講過五百次了!」
「姓趙的連正眼都沒看過你。」四喜一點面子都不給她。
離春更樓兩條街的地方,有一片不起眼的舊居,掩在稀疏的蔓藤與野花里,外頭還有一條小小的河溝。大家都管這個地方叫「深花里」,據說在古時,這是個開滿牡丹的山坡。
「證明你的歌藝出眾,連我都要甘拜下風呢。」
錦袖臉色微變,但很快歸於無跡,她笑著告辭,臨走前又對四喜道:「代我問你師父好,上次他帶來的豆糕很好吃。」
估計整個真定的人都知道,賣豬肉的朱七夕對民團教頭趙子龍情有獨鍾,更有好事者說,曾聽朱七夕在喝醉酒時大喊「嫁人當嫁趙子龍」,幾乎所有人都將這事視為笑話。那玉樹臨風、白馬銀槍的趙子龍,怎會九九藏書看上這個一無是處的豬肉妹?要知道,別說真定,全常山郡都不知有多少待字閨中的姑娘將他視為夢中情人,趙家的門檻幾乎要被媒婆們踏平,怎麼也輪不到她朱七夕。唯一不笑話她的,大概只有胡姑姑跟錦袖,還有半眉,當然,她自己也不笑話自己,她從不覺得自己的感情有任何問題。
「可那是我唱的呀!」七夕毫不介意,眼睛里的笑意都要淌出來了,「反正,我唱了,他聽了,贊了,圓滿了!他以後應該都很難忘記這個晚上吧?」
回去的路上,四喜時不時看看身邊這個不停傻笑、好像沉在一場甜夢裡的丫頭。
他不太記得自己跟七夕的關係是怎麼變得親近起來的,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事。第一次見到她時,這瘦小的丫頭一手拎個豬頭,一手提一大桶洗好的衣裳,健步如飛跑進閉花齋來。在他跟半眉來這裏前,七夕幾乎替胡姑姑包攬了所有粗活,順便負責在胡姑姑不在家時跟她的老母親聊天。與普通人家的閨女比,七夕一點也不怕生,頭次見到他便把自己的身家底細一股腦兒交代出來,末了還歡喜地拉著他一起去給另一條街上的幾戶人家送切好的豬頭肉,親熱得好像跟他已認識十年八年似的。之後https://read.99csw.com的幾年更不用說,只要她一來閉花齋,便是一番熱鬧歡騰的景象,她好像從不知累,也不知什麼叫不高興。在四喜眼裡,七夕就屬於那種為別人累得半死還能哼小曲兒的缺心眼。
「嘻嘻,他居然沒發現,幕後換了人。」
七夕越說越興奮,沒留神腳後邊的土坎,虧得四喜眼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有病。」四喜直截了當地說,「你做再多無聊事,他也不會喜歡你。」
「你走路沒聲音的阿?!嚇死我了!」一個拳頭砸到四喜肩膀上,那花容失色的少女瞪圓了一雙杏眼,拍著心口罵道。
「做這些事的時候,自己高興不就成了。」七夕跟在他身後,臉上沒見到半分沮喪,「又不是做買賣,總想要換回一點什麼似的。」
不過,她也有彪悍的時候。四喜曾病過一次,發燒,頭疼,吃不下東西。大夫開了葯,囑咐一個時辰服一次,七夕便認真起來,整整一夜守在床邊,每隔一個時辰準時喊醒他,逼他一滴不剩地把那個苦死的湯藥喝下去,他不喝,她就捏住他的嘴灌,一點不含糊。如此的結果就是,兩天之後四喜康復,七夕卻因為睡眠不足,切豬肉時一走神,食指被弄了個大口子,很久才愈合,留下了一道永久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