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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傻子篇 第三章

三傻子篇

第三章

石榴攙扶著我,我倆一路向東北角派出所走著,這一路上石榴跟我述說著他家昨夜裡的事兒,我才瞭然了,為什麼石榴沒挨他爸的辦,原來昨天夜裡我和我老爹把石榴送到家走後,石榴他爸也是怒不可遏地打算要狠狠地修理一頓石榴。就在他爸要辦他的時候,石榴他老娘卻使勁攔著不讓他爸下手打石榴。石榴的姐姐也一個勁兒地替他求情,石榴在家裡老娘、姐姐都寵著他這根獨苗,誰摸石榴一下那就是摘了她們的心啊!最後發展到石榴爸媽兩人之間的戰爭,老兩口你一言我一語地有來有往,陳芝麻爛穀子的陳年舊賬都倒騰出來了,這一宿就沒識閑兒。石榴回到自己的屋裡,隔著窗戶聽著老兩口的罵戰,捂嘴偷笑暗自慶幸。最後一直到後半夜,石榴他老爹是茶壺也摔了,茶几也踹翻了,一直鬧到同院的鄰居跑過來勸架。這老兩口卻沒想起來「鹽從哪兒咸,醋從哪兒酸」,居然把石榴惹禍的事兒扔脖子後面去了。石榴是個機靈鬼兒,一見他爸媽為他連吵帶罵地幹了一宿仗,這小子趕緊早上替他爸媽疊被拾掇屋子、倒尿桶子、點爐子,一直把他爸媽哄得沒脾氣了,才一顆心落地,這頓打算是躲過去了!他又急了忙慌地出門來找我,等小石榴都把他家的這一宿的事兒說完了,也就差不多到了派出所門口了,學習班的第一天就這樣開始了!
半夜三經到了西門裡紅十字醫院,掛個急診號,這一段時期以來醫院可沒少跑,依舊那一套雷打不動的就醫程序:清創——消炎——打破傷風針——縫合——包紮——取葯——走人,都完事兒了已經早晨七點左右了。回家后,老娘給我忙活完早點,已經和我老爹都要上班去了,老爹臨走時依然不忘囑咐我幾句。今天頭一天去派出所報到上學習班,八點一過石榴在院門口大聲喊著我的名字,鎖門走人,一出院門,石榴見我瘸著個腿,就似乎覺察到了昨夜我家裡發生的一切,只是他並不知道是我自己給自己來了那麼三剪子,冷笑熱哈哈地嘲笑我:「怎麼著?看這意思昨天夜裡在家過熱堂了吧?你老爸下手夠重啊,差點把你腿打斷了是嗎?」其實昨夜我也一直嘀咕著石榴這一宿那麼過,他老爺子:一杯酒,千鈞力!就石榴那不到百十來斤的那一掐兒,他老爹真要是酒後藉著酒勁兒一通爆擂,一準沒輕沒重,還不得把石榴弄個半死?沒想到今天這一見到石榴,喲嚯!全須全尾兒水光溜滑,什麼事兒沒有,不禁心中存疑:這是怎麼了?石榴在家這關是怎麼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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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此情形,我老爹叫著我緊跑幾步,上前扒拉開埋在車把式身上的大堆白菜,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車把式一起身,嘴裏罵罵咧咧地一口靜海話,罵牲口、罵天、罵地、罵路況。我們仨人一齊動手,將落在地上的白菜碼在大車旁邊。車把式開始往起趕駕轅的轅馬,而那匹轅馬此時雙膝跪地,膝下血水已經將地上的皚皚白雪染紅。馬鼻子里不斷地呼出團團白氣,掙扎著想要站起身來卻無奈馬車前部太沉,幾次三番地蹄下打滑,始終不能起身。車把式嘴裏大聲地罵著髒話,揮動鞭子一鞭一鞭地抽打在轅馬身上。轅馬哀鳴著打著響鼻兒,它何嘗不想站起身來,只是車轅太重,任憑車把式一鞭鞭狠狠地抽打,轅馬一次次掙扎卻始終站不起來。馬眼瞪得溜圓,充血通紅。把式依舊不依不饒地一鞭一鞭地抽打著它。我打小什麼都能過得去眼,只是看不了不會說話的啞巴牲口挨欺負,看著車把式窮凶極惡的嘴臉,頓時一股無名火只撞腦門子,也搭著我這一天點兒背,積攢下的怒氣一股腦兒地要發泄出來,後退幾步衝車把式跑了過去,飛起一腳踹在了車把式的后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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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就這麼簡單,此事就算了結啦?惹禍的成本也太小了吧?其實不然,這裏面有幾個深層次的原因,咱事後便可分析出來,也九九藏書是這幾種原因狀況集中在了一起,才促使老董做出先放我和石榴回家過年的決定,並且取得了他的上級的認可。第一,老董作為在這公安戰線上打拚了一輩子的老帽花,經驗老到,遇事沉穩,他現今放我倆回家,其實就是欲擒故縱,放長線釣大魚。紅旗飯莊這起大案牽涉人員眾多,此時案情已經調查清楚,參與人員老董已經從三傻子那裡都掌握了,只是大都已經外漂,無法緝拿。於是老董就想出這招,他知道此時我腿上有傷,再次外漂的可能性不大,其次他更明白通過他和我老爹的關係,他可以間接地了解我的行蹤,不會對我失去控制。放我們回家給同夥們造成此事已經不了了之的假象。實際上老董和小陸卻是外松內緊,只待我和石榴不明真相地把消息放出去,吸引手上有火槍的六枝他們回家過年,以便一舉擒拿。第二,老董因為看我腿上有傷,怕我一旦再有什麼意外既不好和他的上級交代,也不好和我老爹這個對他有恩的朋友交代,在他的職權範圍之內,他不會再為難我和石榴了,能替我兜著的就替我兜著。如果一旦他實在兜不了了,我老爹于情于理也不會埋怨他了,也就算他盡心儘力了。第三,老董這回一直在和大徐置氣,據說以前大徐也是幾次三番地使壞,沒少給老董添堵,甚至往所長那兒打老董的小報告。大徐「賊心傻相」,表面上跟個二百五一樣,其實他心胸狹窄,經常在領導那兒爭功,惦記有朝一日轉了正。老董已經是快退休的人了,大徐說到底只是個八毛,連老董的同事都不是,只是給他們打下手的,老董覺得犯不上和他大徐上臉兒,淡著他。可這大徐蹬鼻子上臉,看老董不怎麼搭理他就得便宜賣乖,裝傻充愣的屢次讓老董犯難。大徐明白,他找碴兒收拾我,既給老董添了堵,老董又不能因為一個犯了事兒的小毛孩子和他翻臉,只有忍氣吞聲,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所以老董就請示了領導把我和石榴先放了,看你大徐還怎麼使壞。第四,老董自從知道了我是他朋友的兒子這層關係后,其實他也挺為難的,不辦我吧,事兒就在那兒擺著,三傻子指名道姓地把我和石榴撂出來了,壓是肯定壓不下,辦我吧,眼睜睜的事實是我老爹把他親兄弟從下鄉的農村用一己之力給辦了回來,這在那個年代相對於一個家庭來說,可是感恩戴德記一輩子的大事兒,所以老董也一直為這件事兒犯愁,無奈他是這案子的專管,也只能往下趕著走。他卻有辦案方法的迴旋餘地,他原本想在我身上用一種所謂的「懷柔感化」的方法,讓我自己覺得不好意思再跟官面兒較勁兒把情況全盤托出。可是老董沒想到,好不容易剛剛又是麥乳精又是促膝談心的良好開端,卻被大徐的壞門兒給攪和了前功盡棄了,您說大徐對我這一下我還能不在心裏對帽花有抵觸情緒嗎?必須不能,我在心裏狠狠地恨上了大徐也就是恨上了官面兒了,甚至包括老董和小陸,基於以上這幾點,才是老董放虎歸山的真實目的!
自打這一刻開始,我和石榴便恨上了大徐。而大徐也好像和我們前世有仇似的盯著我們倆,出來進去罵罵咧咧甩閑話,什麼以後要落他手裡他怎麼怎麼辦我們倆,什麼小小年紀不學好啦……他這貨跟腦子有毛病似的,整個一條「瘋狗」。
我把石榴喊到跟前,要過他手裡的臉盆,石榴以為我要去打水擦車,誰知臉盆一到我手我一揚手——走你,高高遠遠地招呼去吧您哪,使勁給大徐的臉盆扔出去了,耳中只聽「咣當」一聲,臉盆讓我摔得老遠。大徐從屋裡聽到摔盆的聲音后,一腳踹開房門,氣勢洶洶地朝我大步奔了過來!
我家老爺子不到二十歲時由於成績優秀被36中留校當了教師,後來學校保送上了師專,一輩子在36中、灣兜中學、東門裡二中、83中任教,可謂桃李滿天下,此時正在東門裡二中擔任政教處主任,想當初三傻子和他哥二傻子一幫一夥在東門裡二中站腳,見到我老爹從九_九_藏_書學校出來也得畢恭畢敬地說一句:「喲喲喲!主任好,我們馬上就走,馬上就走!」立馬就領著他們的小兄弟離開了學校門口,倍兒給我老爹面子。然而就在他兒子身上,他的教育方式方法卻顯得如此失敗、如此無能。不用去追究什麼時代背景、政治環境、教育體制,現在看來說出大天去就一句話——我就是這麼忤逆不孝,沒別的理由。後來折進去后我在自己小腹上讓人刺了一幅「哪吒鬧海」的圖案以示自己是個「逆子」!閑話先撂一邊,再說我老爹一臉絕望無奈地出去了,我老媽趕緊一步三慌地跑進來了,滿面淚水橫流,那種心酸、無奈、無助是一位母親發自肺腑的心痛,趕緊過來扶住我已經有些搖晃的身體,嘴裏一直叨咕著:「你這孩子,怎麼就不能讓我們倆省省心哪,天不天地出去惹禍去,這一天到晚讓我們提心弔膽地過日子,你說你圖的是什麼啊,有學不好好上,沒事兒就到外面瞎惹禍去……」老媽把我的褲腿兒用剪子剪開,一看到剪子捅傷的三處傷口還在流血,心疼地說:「你說你這是人肉嗎,你怎麼就那麼狠心下得去手哪,你這不是成了活牲口了嗎!」說著從櫃門裡拿出紅藥水和繃帶,給我包紮著,好歹先包紮好了。這時從門口傳來我老爹瓮聲瓮氣的一句:「那得去醫院看看去,感染了那麼辦!」我媽就要拿錢,領我去西門裡紅十字會醫院去看傷。我此時還一個勁兒地梗著脖子不願意去,在我老娘的一再勸慰下才鬱鬱寡歡地一瘸一拐地在我媽的攙扶下去了小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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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已經停了,卻颳起了大風。雪后寒的早晨,風毒辣地在臉上肆意抽刮,凍得我和石榴直流鼻涕,兩腳都快木了。我倆一個勁兒地跺著雙腳,雙手揣進棉大衣的襖袖裡,凍得跟三孫子似的。上午九點多,老董把我喊進屋裡,讓我坐在椅子上。我想難道這就開始要「學習」了?老董遞我一隻茶缸子,我接過來一看裏面沏了一滿茶缸子麥乳精,熱氣騰騰的煞是誘人,我雙手捧在懷裡好好暖和緩和。老董倆眼盯著我的瘸腿問道:「昨天回家你爸打你啦?」我說:「啊!打了!」老董搖了搖頭:「你說你惹這禍幹嗎,現在學校都放寒假了,你打算這個寒假怎麼過?」我說:「怎麼過,聽候您的發落唄!」老董說:「你小子現在後悔嗎?」我說:「有什麼後悔的?我又沒幹後悔事兒。」老董貌似有一句沒一句地往外套我的話,我卻已經打定主意裝瘋賣傻跟他來個驢唇不對馬嘴的蝦米大暈頭。要說這老董也真不愧是一位老帽花,有著極強的耐心和職業素養,不溫不火、不緊不慢,你說他這是審訊吧,一不記筆錄,二不涉及案情,就這麼跟你嘮家常般地閑聊。我卻始終在心裏提醒著自己,話多語必失,言寡無破綻!一上午就在我和老董你一言我一語地來回拉鋸戰中結束了,中午老董就讓我和石榴回家吃飯去了,一路上石榴跟我學著小陸和他這一上午談話的過程。我用心聽著,並努力回憶著我和老董的一上午交談中有沒有露出什麼破綻。不知不覺已經到了西門裡大街,我和石榴就在一個小賣部買了大餅和炸豆腐,一起回到我家,沏了一碗香菜醬油湯,熱乎乎地吃了起來。好不容易把這一上午的寒氣驅散了,誰知道下午再回到派出所卻又橫生枝節,差點兒讓老董在我倆身上坐了大蜡!
大徐一臉兇惡地跑到我面前,那臉上的表情——恨不得一口把我吃了才解恨的樣子:「你個小毛孩子還有脾氣是嗎?給你臉你不會運動,撅!撅!撅!撅好嘍,你給我往下撅,吃了柴火棍兒了是嗎,你小子不是不願意活動活動嘛,你就在這兒給我撅著,我撅不呲你的!」我貓下腰扭頭用眼瞪著他。大徐怒道:「你還瞪眼是嗎?」說完一抬胳膊肘,狠命往我後背就是一個水晶肘子——肥而不膩,這下砸得我岔了氣兒,喘了半天這口氣兒才算喘勻。我躺在雪地上蜷曲著身子,大口地https://read.99csw.com喘著粗氣,一口氣上不來,嗓子眼兒堵了似的,一個勁兒地咳嗽。終於緩過來了,我爬起來依然咬著牙用眼睛瞪著大徐。大徐拎著我的脖領子往下按我:「撅!接著撅,往下撅,我還弄不呲你?」等我再一次撅好了后,大徐後退幾步,一個助跑到我跟前,膝蓋直接重重地頂在了我的大腿側面,正是我剛挨完剪子的這條腿,我當時就感覺傷口崩開了,疼得我眼前一陣發黑直冒金星,隱隱約約地還有些翻心作嘔的感覺,我去!今天我和你大徐算是豁命了,我強忍著大腿的疼痛,一扭身向大徐撲了過去,一伸手雙手拉住大徐的脖領子。石榴一看我要跟大徐玩命,趕緊過來抱住我的腰往後拽我,但他嘴裏不含糊地大聲喊著:「你在這兒吹什麼牛X,你大徐要真有道行,出了這門兒咱再比畫,你這不是欺負我們嗎?」
我和我老爹一路無言地回到家,到了家門口,老爺子一開門,一腳就把我踹進屋裡,隨即回手把門從外面反鎖上了。此時以經是夜裡四點左右了,正是「鬼齜牙」的時候,屋裡沒點爐子,冰水拔涼,我肚子里沒食兒,餓得前心貼后心,現在是老常(腸)和老魏(胃)打起來了,就得老范(飯)勸哪。我急急忙忙地扒拉著餑餑芊子,找出兩塊發麵餅,剛要放嘴裏嚼了,聽見外面開門聲。我還以為是我老娘來給我點爐子呢,卻原來是我老爹凶神惡煞地進來了,我就知道好不了!老爺子一進屋,反手插上屋門插銷,將我老娘反鎖在門外,從腰裡解下他那條寬寬的電工專用牛皮帶,一句話不說就劈頭蓋臉地一通狠抽!皮帶打斷了,換雞毛撣子,雞毛撣子打折了,再換火筷子上!直到火筷子打彎了,累得我老爹滿頭大汗,我始終不言不語地挨著。老娘在屋外一個勁兒地敲門哀求,我爸也不敢太高聲驚動了鄰居,當他要再找趁手的傢伙並把眼睛盯向碗櫥時,我知道他要拿擀麵棍子了。於是我終於開口了,擲地有聲地說了一句:「打夠了嗎?再沒完沒了我可還手了!」這忤逆不孝的話一出口,立即將我老爹的怒火頂起萬丈之高,一扭身果不其然地打開碗櫥取出我老娘平時擀麵條用的酒瓶粗細、兩尺來長的擀麵杖,就要痛揍我一頓。我此時也豁出去了,一瞥眼看見了桌子上放著一把剪子,一伸手將剪子牢握手中,一條腿架在床鋪上。我老爹一回身已經看見了我手裡緊握的剪子,瞪圓雙眼問我:「你小子要造反是嗎?」我徐徐地說道:「我知道我這次禍惹大了,也讓您沒面子了,您也跟著我累了多半宿,您就別再費勁打我了,夠累的了,我替您懲罰我自己吧!」說完我一狠心一咬牙,「撲哧」一聲自己將剪子尖兒深深地扎進我的大腿里!一下不夠,「撲哧、撲哧」又是兩下!三剪子下去,汩汩流出的鮮血染紅了我的軍褲,同時我老爹也對我絕望了。我分明已經看到了我老爹眼裡的目光變得空洞了,我也第一次看到了我老爹眼裡流出的失望的淚水,他一句話都不再說,轉身打開門出去了。
正當老董和小陸生氣的時候,我覺得鞋坑兒里黏黏糊糊的,我知道這是大腿上的血流下來了。我一貓腰把鞋脫下來一看,果不其然,鞋坑兒里已經都是血了,襪子都濕了。老董急忙問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我就把昨天在家和我老爹的「談心」過程說了一遍。老董喃喃地說:「我昨天臨走時還跟你爸說了回家好好跟你說,歸其還是揍你了。」老董說完一扭頭就出去了,看這意思是去請示領導了,等他再回來時就告訴了我和石榴一個好消息:「你倆都先回去吧,過年前就先不用來了,有什麼事兒年後傳你倆,隨傳隨到啊!趕緊看傷去吧。」我和石榴頓時喜出望外,沒想到因禍得福了!
石榴這一嚷嚷,再加上大徐本身也是個大嗓門兒,屋裡的帽花和八毛們就都出來啦,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兒,這其中包括了老董和小陸。老董一了解事情的緣由,拿眼咧了咧大徐,面露不快,一臉慍色,對我和石榴說:「你們兩個給我進九_九_藏_書來!」話畢扭身回了屋。小陸兩手分別按著我和石榴的脖子,把我倆推進他們的辦公室。一進屋老董迫不及待地問我:「到底因為什麼?大徐那麼讓你們幹活了?」沒等我答言,石榴一通添油加醋地繪聲繪色地把事情經過都和老董說了。老董氣得直咬牙,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對小陸說:「大徐這手也伸得太長了,打那次老萬的案子他就跟著瞎摻和,你聯防隊有你聯防隊的任務,我們有我們的案子,井水不犯河水他管得著嗎,誰同意他支使我的人了?他自己不也剛弄回倆偷包的嗎?怎麼不讓他自己的人給他擦車?回頭我就跟他們領導說,這不是一回兩回了,我們辦案子他老跟著瞎攪和!」老董在憤憤不平地發著牢騷,原來這大徐和老董在所里都是紅人兒,大徐急功近利,胳膊上掛了紅箍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不該他管的他也亂攪和,往往適得其反,經常被老董批評。大徐心裏總是不服,就沒事兒攪和老董辦案,來個蔫兒壞損。老董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心裏憋氣,這次算是把老董惹急了。
在派出所本來一上午也沒什麼事兒,但是到了下午,我和石榴又一次趕到派出所,剛一到時也沒人理我們倆,老董和小陸出去辦案去了。我們倆有心開溜,誰知道一走到門口,值班的帽花把我倆喊住了,說老董已經交代了——讓我倆在所里等他。我倆只能在一個朝陽的牆邊待著。過了一會兒,從外面稀里呼嚕地進來幾個人,有兩個在五合商場剽竊的被帶了回來,押著他們的就有昨天晚上和我摔跤的那位八毛,派出所那麼多八毛,數他個子高,是這幫聯防隊的頭兒,一進大門他就開始吆五喝六,我以後才知道他叫「大徐」。這大徐是那種跟誰都倍兒熟,可就是雞蛋畫紅道——充熟的那種人,對什麼事兒都「疾惡如仇」,一腦門子階級鬥爭,看誰都不像好人那種,而且這人說話辦事的方式都顯得混勁兒十足。大徐將他帶回的那兩個偷包的交給帽花,進屋洗了洗手,出來潑髒水,一抬眼看見了我和石榴在牆邊站著呢,就直衝我倆瞪眼。我倆誰也沒理他,過了一會兒大徐再次從屋裡出來的時候。就瞪著倆牛眼大聲呵斥著我和石榴:「別跟沒事兒人似的,太陽根兒底下一站還挺舒服是嗎?都給我撅那兒!」我心說:「有你的什麼事,我們倆這事兒又不歸你管,你一天領八毛錢工資,還真拿自己當帽花了?茅房裡念經——你算哪道!」但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我和石榴交換了一下眼神,無奈地撅在牆根下了。
我轉頭一看,一輛馬車從西門方向往鼓樓而來,馬掛鑾鈴「叮叮噹噹」,車把式兩聲響鞭,催促著駕轅和拉套的三匹大馬徐徐向前。大馬車上好像是拉了一大車冬儲大白菜,車載不輕,車上用厚厚的棉被蓋著,大粗麻繩緊緊地勒著把式扣。那三匹大馬渾身被汗浸濕了,在那麼冷的寒夜裡幾乎全身都冒著熱氣兒,大大的鼻孔里也「突突」地噴出股股白氣。車把式渾身捂得那叫一個嚴實,厚厚的大衣包裹全身,大棉帽子幾乎遮蓋住整個腦袋,圍脖纏頸只露出雙眼,眼睫毛和眉毛上掛著些許哈氣凝成的寒霜,此時正搖動著長長的馬鞭子,悠然自得地坐在車轅側邊轟悠著這三匹大馬向西門裡大合社行進。從我身邊剛過去不遠,只見馬車忽然車頭一低,頓時車上的白菜紛紛從車轅上方砸了下來。原來這駕轅的轅馬在大雪紛飛、道路濕滑的情況下馬失前蹄,蹄下打滑,跪摔在地,同時車上紛紛墜落的白菜葉,幾乎將這匹轅馬和車把式埋了起來。
車把式被我雙腳踹了一個大馬趴,同時我也一屁股摔在地上。我一骨碌爬起來,騎在了車把式身上,一頓疾風暴雨般的拳打腳踢。車把式雙手護頭,殺豬般大喊大叫。事發突然,我老爹還沒來得及反應,愣了一愣,忙跑過來一把薅住我的脖領子,把我從車把式身上拽了下來。我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車把式一骨碌爬起來,往後推推被我打歪的棉帽子,扒拉開滿地的白菜找他的馬鞭子。我老爹一看九*九*藏*書趕緊上前和人家客氣著說著好話,還貓腰撅腚跟著一起收拾一地的亂七八糟的白菜。此時我才算把這一天的怨氣、怒氣、戾氣發泄出來了,兩眼緊盯著車把式看看他下一步有什麼動作。而車把式在我老爹的一再好言相勸下沒有發作,也仗著天寒地凍的穿得厚重,我那幾下子並沒把他揍得太重,就是他一直也不明白,我為什麼幫他碼著半截白菜做了半截好事,怎麼突然間就發作了,讓他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頓爆擂。他想不明白啊,他就過來問我:「這是怎麼了小兄弟?好好兒地我招你、惹你了,你就給我來那麼一頓?」我恨恨地說:「你再拿鞭子抽那匹馬試試,我給你馬鞭子撅了,信嗎?」車把式說:「哦!為了這個啊,我還以為是什麼了,馴馬你們市裡人可不懂,你要不抽它刺|激它,它就一輩子也起不來了,牲口這玩意兒就得狠狠地抽打,它才能聽話馴服!」後面他還一個勁兒地嘚啵嘚啵,我老爹一看怕我又和人家嗆嗆,趕緊拽上我往家裡走。
到了下午四點以後,老董領著小陸回來了,進門一看我和石榴正在牆角撅著呢。老董臉上有些詫異,但也沒說什麼便進了屋,一會兒大徐再一次從他屋裡罵罵咧咧地出來了,走到我倆跟前背手貓腰看了看我們,就喊了石榴跟他進屋。我還正尋思我們這事兒不屬於大徐管,他喊石榴進屋幹什麼?一轉眼石榴端著個臉盆從大徐屋裡出來了,我回頭問他:「他找你幹什麼?」石榴小聲說:「讓咱倆給他擦車。」我去!我在家連我爹的車都沒管擦過,跑這個鳥都不拉屎的地方給他擦車?更何況我從心裏憎恨這大徐,我才不伺候他呢!我一梗脖子一搖腦袋,小爺不伺候,東南一指——讓他玩兒去!
到了東北角派出所,找到了小陸報到。小陸正在他屋裡往漱口杯里兌熱水要漱口呢,不太乾淨的眼鏡片後面一雙水腫通紅的眼睛,無神地對我倆打量一番,一抬頭,用下巴指點著我倆去大院牆邊,臉對牆站著先反省去。我倆默不作聲地出門,站在了背風處的牆角。過了一會兒,小陸出屋將一盆洗臉水熱熱乎乎地潑在了大院正中,厚厚的積雪立馬被污染髒了。此時也沒人管我和小石榴,我倆就四處打量張望,透過小陸屋裡的窗戶,看到他正往自己的那張蒼白無色的臉上玩命地抹雪花膏,我和石榴不由得對視一笑。帽花們開始陸陸續續地都出現了,到上班的點嘍,一聲電鈴響過,老董和小陸以及一大溜兒帽花都端著飯盆兒到食堂打飯。老董從我身邊路過時用眼光和我對視一下,算是打了個招呼,一會兒就端著一盆雞蛋西紅柿麵湯拿著倆花捲回來了。石榴對小陸挑釁地說:「喲嚯!陸伯,伙食不錯,怪不得出拳那麼有勁兒呢!」小陸反嗆石榴道:「等著吧,一會兒吃飽了勁兒還大,你準備好挨揍吧!」石榴做了個鬼臉嘴一撇,不屑地壞笑著。我急忙沖石榴使眼色制止他,不惹他們還不知道一會兒怎麼過堂呢,你沒事還招他,歇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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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到了中營石榴家的門口了,石榴推開院子沉重的大門,一看屋裡還亮著燈。甭問,一家人也是看石榴一直到這點兒了還沒回家音信全無不放心,正給他等門呢。我老爹和我站在大門口看著石榴要進院了,我老爹對石榴說了一句:「石榴,把你父親請出來我和他交代幾句話!」口氣那叫一個不容置疑斬釘截鐵,石榴「哦」地答應了一聲便扭身向他家走去。不一會兒,石榴和他老爸一前一後地出來了。兩位家長以前見過幾次面,住得又不遠,有幾分熟悉,寒暄了幾句就直奔主題了,無非也就是家長之間的相互託付。石榴他爹依然醉意十足,但倒不糊塗,一會兒石榴的老娘和他四姐也出來了,看看什麼情況,非讓我老爹和我進屋裡暖和暖和身子。我老爹一看時間已經太晚了就推託著領上我回家了,走到西門裡快到大合社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不遠處傳來「啪,啪」兩聲清脆的聲響,打破了夜裡的沉寂,直刺我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