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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肋插刀蠻子篇 第一章

兩肋插刀蠻子篇

第一章

可是1983年的這一天,我家住的大院里一如既往地平靜,一大早我洗了把臉,就出門找石榴去了。經過一個多月前的與老啞巴在塆兜公園的一場決戰,雖說是讓駐紮在附近的大兵給衝散了,但畢竟我們這一方沒什麼人受到重創,全須全尾兒地回來了,相比較於老啞巴一方,稱得上是大勝而歸,生活暫時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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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榴家,我聽他老娘說今兒個兒是「咬秋」的日子,雖說老人們都還應時到節地記著該來、該到的節氣,但生活條件擺在那兒,可不像現在這樣,一立個秋還非得家家戶戶包餃子、撈麵、吃西瓜,誰也沒拿「咬秋」當回事兒。我和石榴依舊地去找到李斌他們,在西門裡大柵欄那兒一待,各自吹噓著各自的牛掰,打發著揮霍著空虛的青春時光,連玩帶野地瘋了一整天。傍晚回到家裡,趕上同院兒的鄰居家一個叫小三的男孩子,當天拿到了上海復旦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街坊鄰居正為此事慶賀。那天我老娘上中班,家裡只有我老爹回來了,在自家的小廚房裡忙活著晚飯。小三一家的喜悅溢於言表,為了表示對自家孩子有出息考上名牌大學的慶賀,他家給全院兒的鄰居買了西瓜咬秋,一家兩個「黑輪兒」瓜,晚飯後各家都聚集在小三家的門前,團團圍坐在一起,開了西瓜沏了茶水忽扇著大蒲扇,一邊驅趕著蚊子一邊扇著涼風,東拉西扯地聊這孩子以後會如何的有出息、有前途。唯有我老爹,沒有跟那些鄰居湊到一起閑聊。要說我老爹和小三家尤其是小三的父親,關係一直好得不得了,倆人都在一個系統工作,平常見了面總有聊不完的話。按理說,今兒個這場合,我老爹他必須得到啊,但老爺子晚飯過後,一頭扎進悶熱的屋裡不再出來了。當時我並沒往心裏去,但在今天看來,應該是我老爹面子上掛不住了。這院兒里鄰居當中,就我和小三兩個年紀差不多的男孩,卻涇渭分明地走在完全相反的兩條路上九*九*藏*書,我老爹一輩子好臉、好面,此時此景,看看人家的孩子,再想想自己家的孩子,能讓我老爹心裏舒服嗎?
來了一個隊長和兩個「八毛」,前面咱就介紹過,「八毛」是那個時期的一種工作,治安聯防隊,類似於現在的協勤,因為每天的補助費是八毛錢,因而老百姓都稱他們為「八毛」。十年動亂剛結束幾年,大批知青陸續回城,社會上閑散人員太多,警力不夠用,官面兒抽調各單位的工人、保衛科人員、民兵,組成聯防隊,有輪值的,也有一干兩三年的,正副隊長有身制服,普通隊員僅在胳膊上套一個紅箍。一行三人來到了我家院里,雖說是已經很晚了,但院里的鄰居還都沉浸在小三考上復旦大學的喜悅之中,忽然看見有聯防隊來了,一個個都張大了嘴巴驚詫萬分,搞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聯防隊隊長進屋找到我爸,留下倆八毛看住我。不一會兒,八毛隊長和我爸一前一後地從屋裡出來。我爸走到我的跟前,眼神極為複雜地看看我說:「跟人家去一趟派出所吧,你自己惹了什麼禍只有你自己知道,到那兒了跟人家好好說!」在我老爹跟前,我不能有一絲的含糊和怯懦,這是我們爺兒倆長年累月形成的一種兒子反叛老子的情感態勢。我頭一仰,對著八毛隊長狠狠丟下一句:「前面帶路吧!」然後在同院鄰居驚訝的目送下,跟仨官面兒往院外走。
我正跟他們仨人犯渾之時,猛然間我腦子裡一個念頭閃過,我靠!不能在這兒再鬧下去了,這陣兒該是我老娘下中班回家的時候,此處正是我老娘下班回家的必經之路,再鬧下去備不住我老娘就得趕上這齣兒,不行!不能讓我老娘看見我挨揍,想到這兒,我頓時沒了脾氣。隊長他們仨人一看我不再掙扎了,也鬆了一口氣,押上我向西北角派出所疾步而去。
1983年8月8日,這要用現在人的觀念和眼光看,這得是多好的日子,仨8連在一塊了,要擱現在這絕對是公司開業、結婚嫁娶的吉祥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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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西門裡大街到了中營,往右一拐就是西北角街派出所。一進大門,左右兩排門衛登記室,過了這排辦公室是一道二門,再往裡就是一個大院兒。仨人先把我押到了大院東北角的一間屋子裡,一進屋就開始一通搜身,解下我的褲腰帶和鞋帶,身上所有物品一概沒收登記,然後又是一通身份登記。這些事兒都完了,押我來的八毛隊長打開了我腕子上的手銬,由於剛才那麼一掙崴,倆八毛狠狠地把銬子砸到最緊處,銬子的刃已經深深地勒進了皮肉,我的兩隻手通紅淤腫。八毛隊長隨後又解開了捆綁我的法繩,我當時還以為看在以往都是家門口子,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面兒上,他會手下留情網開一面對付對付就完了,哪承想這位「疾惡如仇」的隊長老爺,卻在我身上體現了一把鐵面無私、大義凜然的正能量!只見他拿過一個洗臉盆,將剛剛從我身上解下的法繩,浸在一盆黑乎乎的髒水里,等法繩蘸滿了水,他讓倆八毛扒下了我的上衣,然後貼著肉皮重新再一次把法繩狠狠地勒住了我的兩個肩膀和雙手。蘸了水的法繩被水浸透之後,然後伴隨著法繩里的水分逐漸蒸發,會變得越來越緊,會一點兒一點兒地往肉里扎,越扎越緊,在外面時我就聽老一伐兒的說過這招,想不到因為我剛才罵了聯防隊長几句,這貨藉機公報私仇,把這招使到我身上了!我咬緊了牙關,不讓他們看出我因為法繩勒進肉里而流露出痛苦的表情,相反我卻一絲笑容浮上臉龐,嘴裏大聲地喊著:「好!哥兒倆受累賣把子力氣,再緊點兒,一步到位吧!」八毛隊長一聽這話,抬手給了我一個響徹雲霄的大耳刮子。打得我眼前發黑,金星亂飛,嘴裏發咸,腮幫子裏面在上牙膛破了,一股又咸又腥的血充滿口中。我一點兒沒糟踐,運足一口氣狠狠地啐在了八毛隊長臉上。這個舉動自然又招來了三個人的一頓拳打腳踢,不服!就你媽不服!你真https://read•99csw.com夠杠兒就弄死我!
我當時可不以為然,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也死看不上小三這種書獃子,只當沒這回事兒吧,該看電視看電視,就等著我老娘下了中班,從廠里用保溫瓶給我帶回冰涼爽口的——清涼飲料!每天雷打不動,必須等老娘給我帶回清涼飲料,美美地喝下一大罐子,我才會去葡萄架下搭起小床睡覺。結果我娘的「清涼飲料」沒等回來,卻等來了派出所的人!
既沒弄死我,也沒弄服我,一個隊長、兩個八毛,還是那老三位,又把我從屋裡押出來,轉移到了另一間類似於會議室大禮堂的門口。大禮堂里燈火通明,透過大門和大窗戶可以看見裏面人頭涌動,不下幾十位的老爺和八毛在裏面晃動著。一進大門我才大吃一驚,好傢夥,大禮堂里滿坑滿谷,地上黑壓壓的全是倒捆雙手盤腿在地的人!剛一進屋,隊長就吆五喝六地大聲對我喊著:「低下頭!倆眼別亂踅摸!」喝罵聲中,他一用力把我推到了最後一排,讓我也盤腿坐在地上。隊長安置了我,帶領兩個八毛依次出去了。大禮堂中還留著十來號民警和八毛,一個個手提電棒,來來回回警惕嚴肅地巡視著,不時大聲命令著某位不老實想抬頭看看什麼陣勢的人。我心煩意亂,腦袋瓜子都蒙了,我活了十來年,頭一次見到這麼大的陣勢,說不害怕那是胡扯。這次進來,可跟我上次在西關街影院門口被老董他們弄回東北角派出所截然不同。那次一舉拿下的也就是我和石榴,並且我心裏也明白官面兒上為什麼逮我,這次我可真蒙了。出生於「文革」初期的我,在小時候的記憶里,還依稀記得一場運動會給坊間百姓帶來的是什麼影響,遊行、遊街、批鬥會、大字報、標語、口號,我家旁邊院兒里的一對父子因為新中國成立前資本家的成分,挨斗之後手拉手跳了東浮橋,我同學的爺爺頭戴大高帽子被批鬥遊街,難道這又是一場轟轟烈烈、血雨腥風的運動?我滿腦子裡胡思亂想,胳膊被法繩勒得越來越緊,越來越疼。又過九九藏書了那麼一個多小時后,已經夜裡十二點多了,還有人在陸陸續續地被押進來。此時已經不像剛開始時管得那麼嚴了,民警和八毛們也輪換著去吃飯。我偷偷抬起頭,想觀察觀察到底是什麼情況?不看則已,抬頭一看真讓我大吃了一驚,我靠!這——帶玩玩鬧鬧的主兒全到齊了,這裡有多少家門口子?有多少發小弟兄?有多少前輩大哥?又有多少冤家對頭?我兩眼飛快地踅摸著,終於在挺靠前的位置上,看到了我最不想看到的人——李斌和寶傑!
我不知道各位信不信命,信不信因果報應?反正我不信!記得以前做買賣,每次出門打貨之前,合夥的都會拉上我去大悲院燒香——以求平安往返。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從來沒當回事兒。可是回想起以前的過往雲煙,冥冥之中又有那麼多的事兒在自己身上發生,好像也契合了這些因果報應,就說咱前一部所說的那一段段鉤沉往事,打打殺殺刀口舔血的大半年時間之後,便迎來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搜捕行動,偶然或必然的因果關係,都在這兒呈現出來了。你要說我墨斗在外面那麼折騰,早晚不得折進去嗎?對!自打拿二黑開了張見了血,我已經有了回不了頭的覺悟,進去是早晚的事兒,只是沒有想到,我會那麼快沉戟折沙、身陷囹圄,這是必然!再要說偶然,只能怪我時運不濟出師未捷身先死了。想想那些出道早的大哥,一個個搖旗吶喊造型十足地走在大街上,七個不含糊八個不在乎的光輝形象,哪一個不是在風口浪尖上滾過來的?哪一個沒經歷過皮開肉綻、骨斷筋折、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陣仗?怎麼人家就可以在如此長的時間內,把用血肉換來的一方勢力牢牢握于手中,且得在市面上招搖一陣子,而我卻在眼看著就要揚名立萬的節骨眼兒上一頭折進去?
沒有刺耳的警笛聲,沒有轟鳴的警車呼嘯而過,毫無徵兆地一切好像都是在悄悄地進行著,只是驚呆了馬路邊乘涼的人們,一個個交頭接耳指指點點地議論著。從我家到派出所幾百米的距離,隊長和兩個八毛九九藏書惡狠狠地壓著我,使勁往下按我的腦袋,不讓我抬頭,並且一個勁兒地推著我,腳下如飛地往派出所方向走著,路邊街燈昏暗,不知名的飛蛾、螞蚱、掛大扁、嗡嗡落兒都向著「街燈」——這長街上僅有的微弱的光亮飛撲著,不惜撞得「啪啪」作響,隨後紛紛落地。此情此景在我看來,絕對是對我當時情景一種恰如其分的詮釋「飛蛾撲火,螳臂當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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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了院子,剛剛拐進衚衕里,兩個八毛跟已經商量好了似的一對眼神兒,幾乎同時出手,一人一邊掐住我的肩頭,另一隻手抓著我的胳膊往後掰。八毛隊長從口袋裡迅速掏出了手銬,一邊給我上銬子,一邊嚴厲地對我說:「老實點兒,別想別的,敢出幺蛾子我辦了你!」我聽對方這麼一說,我這暴脾氣頓時就要壓不住了:「你拍桌子嚇唬貓呢吧?」便在那倆八毛手裡使勁掙崴。倆八毛立馬把銬子緊到了最緊處,銬子刃深深嵌進了我手腕上的皮肉,隨後又同時飛起一腳,踢向我的雙腿膝蓋後面。我猝不及防,讓他們把我踢得一下跪在了地上,我拼了命地要掙扎著站起身來,我心裏一直就崇尚一句話——「此生只跪天跪地跪父母,其他的都是老窯!」但畢竟事與願違,在我被三個人狠狠壓在地上,隊長的一隻膝蓋已經頂住了我的後背,倆八毛則提著我被銬住的雙手,狠狠地往上抬,完鳥!徹底是動不了了,只能緊咬牙關任憑他們擺布了,八毛隊長一看我不太老實,再一次把手伸進褲子口袋,又一次掏出一條法繩,搭肩頭攏二臂,捆粽子一般地把我捆了一個結實,隨後再一次地命令我:「墨斗!我告訴你,你要是還你媽的不老實,到了所里你可別怪我讓你過熱堂,到時候你就該後悔啦!你給我老老實實的聽見了嗎?」我心裏一萬個不服氣啊,手腳是甭打算再動喚了,已經被束縛到徹底繳械了,可是我的嘴裏卻一直沒閑著,開口大罵:「你吹你媽的牛掰吧,你也就穿了這身皮,你敢扒了這身皮跟我比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