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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苦出身老疙瘩備嘗世事艱 毒手段孫鬼子險殺小梟雄

第一回 苦出身老疙瘩備嘗世事艱 毒手段孫鬼子險殺小梟雄

「你去看看,那大白馬哪兒去了!」
張作霖離開高坎,到了一個叫滾子泡的村子,他一看這地方也不錯,在堡子頭有一個大院套,青堂瓦舍,後邊是個大院,兩扇大門開著,正趕到晌午,他看從四面八方來了二三十個人,肩頭都扛著農具,有說有笑地都進了這個大院了。張作霖納悶:這是幹什麼的?扒著大門提鼻子一聞,哎呀,怎麼這麼香啊?
本來小日子過得還不錯,但是張有財卻不是個省油的燈,一開始幫他爹種地、幹活,時間長了有點兒富餘錢了,就不走正道了。那個時候,遍地都是賭局。張有財背著他爹,經常出入賭場,老想撈點兒外快,十個賭九個輸,能贏得來嗎?慢慢地張有財就把這個家業給造得七零八落。他爹氣得罵他:「有財呀,敗家子,你哪是我兒啊,你是冤家啊!」爺倆兒沒少干仗。到頭來,張有財愣是把他爹活活給氣死了。老頭兒去世,張有財眼淚瓣都沒掉,心裏還高興呢:「哼,早該死,省得有人管我,現在剩我一個人了,一家之主,想幹什麼幹什麼,誰也管不了我了!」爹都管不住,媳婦兒更是管不了,張有財是無恃無恐,把錢揣在腰包裡頭,大搖大擺地進出賭局,身上帶多少錢就送進去多少錢,直接就成賭棍了。有時候輸打贏要,蠻不講理,耍胳膊根兒拉破頭。很多人都怕他,因為他是個臭無賴。可時間長了得罪的人就太多了。
「你給我拉到哪兒都行。」
有一次在寶局,張有財遭遇一個叫蘭二混子的,碰巧了也是個無賴,滿身都是刺,在賭的過程中輸給張有財十兩銀子,當時沒錢,講明白欠賬,過幾天給。可拖來拖去,拖到年根兒了,錢也沒給。張有財一琢磨,十兩銀子那是錢哪,我過不去年關了,這錢得要。見頭也要,見尾也要。可這蘭二混子軟磨硬泡就是不給,把張有財氣急了,買了把殺豬刀,在磨刀石上磨得飛快,用布裹上,把刀插在腰上。心說我再見到你,不給我錢,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我拼了!
「不行,今天給錢不給錢吧?你要說不給,你看這是什麼?」「噌」,張有財把刀子拽出來了。
碰壁了。張作霖摸摸兜裡頭,就兩個老錢,買了倆燒餅。等吃完了,找房根兒蹲下。這樣露宿街頭,一晃就三天。張作霖哭了,後悔不應該跟后爹犟嘴,現在想想:后爹說得也對,娘也打得對。可是,我已經出來了,再回去我有什麼顏面啊,沒臉見人,鄰居也得笑話我啊,餓死我也不回去,找不著活兒我也找。三天里張作霖只吃了一頓飯,餓得眼都藍了,天地都晃悠,腰都直不起來了。他一看在高坎找不著活兒干,捂著肚子,毛著腰,走出去十二里地。
第二天,老疙瘩真的失蹤了。那年張作霖才十四歲,上哪兒走?他到路邊一看有一掛大車,他向人家哀求,「捎捎腳吧?」
「你不給錢我就捅了你……」話沒說完,張有財上去就是一刀,敢情蘭二混子還有兩下子,平常凈干仗了,一看刀子來了,往旁邊一閃,刀子走空了,他一伸手,把張有財的腕子抓住了,往懷裡一帶,底下抬起來就是一腳。
張作霖發跡之後做了奉天督軍,又是奉天省長,有錢有勢了,他經常派人給這老乾娘孫寡婦送錢。孫寡婦用這筆錢置了良田數百頃,成了當地特大號的財主。1924年,孫寡婦因病亡故。那時張作霖正忙於直奉戰爭,自己不能親自去,就派高級將領做特使從奉天專程趕到高坎滾子泡參加孫寡婦的葬禮,同時還帶去一筆巨款。本來想給這孫寡婦修一座像樣的陵寢,用漢白玉給修造個大牌坊。但孫寡婦有個四兒子,小時候得麻痹病,一條腿瘸了,叫四瘸子,這傢伙不務正業,張read.99csw.com作霖寄來的錢都叫他貪污了。在經手修墳立墓的時候他也中飽私囊。但他一想,不給我娘修個墳,立個碑,在張作霖面前也沒法交代。結果,在修墳之後就立了一個石碑,此碑高八尺,寬三尺,正面刻的是張作霖送的四個大字:「節烈忠君」,後邊有碑文,落款有張作霖的名字和孫寡婦兒女的名字,此碑保留了數十年。後來,經歷「文革」時這個碑作為四舊被拉倒了。有一位不懂得歷史的人,還把這碑砸成四瓣,成為井台上的奠基石,殘碑至今猶存。
「不認得你就跑這兒吃來,小兔崽子,你這膽兒有多大啊,這工夫我叫你吃多少你吐多少,揍他。」應聲過來三四個小夥子,連推帶打,連踢帶搡。張作霖從小就不愛哭,又知道這事沒理,就任憑人家怎麼打他,他也不還手。這一吵一鬧,本宅的主人孫寡婦知道了——事也湊巧,孫寡婦基本不上後院來,今天有個廚師不幹了,據說跟這邊的李師傅發生了口角,孫寡婦要了解了解情況,正好遇上這個事。一瞅一大幫人圍著個孩子,連推帶搡的。「這是幹什麼呢?」過來一問,有人把這情況給說了。「噢,別打他。」孫寡婦把張作霖叫到面前,看了看他,「孩子呀,你是哪兒的?」
「東家息怒,我把馬都牽回來了,拴到馬槽上了。」
這下傷了吳獸醫的心了:「好!我不是你親爹,那麼我花錢養活你這算怎麼回事?我教給你手藝算怎麼回事?好了,把你娘找來,叫她給評評理。」把王氏夫人找來了,王氏一看這怎麼辦?一邊是丈夫,一邊是兒子,但是一聽這理,丈夫做的不是不對啊。轉回身來,就訓斥張作霖:「老疙瘩,你真不懂事啊,小小年紀跟你爹抬杠,你還有點兒家法沒有?」結果削了他兩巴掌。
張作霖還不承認錯:「我不愛念那玩意兒,什麼三字經、百家姓的,糊了八塗的我記不住,我不樂意念,聽書去了,聽書比讀書好。」「聽書也行,你別耽誤學習啊,你娘跟我都希望你長大成材,你怎麼這樣呢,你太不聽話了,你照這樣我得罰你。」
「我姓張,排行在末,家裡人都管我叫張老疙瘩,我叫張作霖。」
「你到這兒幹什麼?」
蘭二混子一看,心裏害怕了:「我的媽,死了,這要打了官司,我得掉腦袋。」他看看沒人發現,跑吧。就這樣張有財死在這河灘上了,五天都沒人發現,大冬天的,都凍成冰棍了,誰沒事上這兒來?後來被一個路過這兒的老頭兒發現了,認出之後,趕緊到他們家報信兒。他媳婦兒一聽,五雷轟頂,怪不得好幾天沒回來,以為他不定跑哪兒賭去了,鬧了半天他死了。領著孩子到河灘一看,當時就昏過去了。街坊鄰居也來了不少,大家苦勸,搶救,怎麼辦?找兇手,哪兒找去?知道誰乾的?就這樣,吃個啞巴虧,買了個「狗碰」(窮人買不起大棺材,買薄皮兒棺材,拿釘子釘釘,把人裝裡頭,碰到野狗、瘋狗要拽死屍的時候,拿腦袋一碰,嘩啦,那棺材就散架子了,「狗碰」之名由此而來)給裝殮了,挖了個坑,就埋到河灘邊上了。
「我到這兒找事做的。」
「好小子,瞅你人不大,你這小子有贓心哪,吃著我,喝著我,你他媽還算計著我!你把馬給誰了?賣了多少銀子?說,你今兒個要不說實話我就打死你。來人,把他綁起來!」手下人當然聽他的,用根繩子把張作霖吊到馬棚,這孫鬼子就跑這兒過堂來了,拿著文明棍兒指著張作霖的鼻子:「說怎麼回事?賣了多少錢?這馬現在在什麼地方?你今兒個要不說,我就活活把你打死!」說話之間又打了幾下。張作霖背屈含冤,他也不知read.99csw.com道怎麼回事。實際上,孫鬼子是把馬丟了,但沒有張作霖的事兒。孫鬼子有個二小子叫孫二埋汰,這小子今年十九了,不學好,出入賭場,沒事就逛窯子,一擲千金,揮霍無度。管這孫鬼子要錢挺困難,這小子就打了歪點子了。他一看,這些馬當中就數這匹白馬好,少說能賣個十兩八兩的。他安這心不是一天了,今兒個抽空看院子里沒人,孫二埋汰就把白馬給牽走了,賣給人家了。張作霖怎麼知道,孫鬼子也不知道,所以就痛打張作霖。打了半天,沒問出結果來,孫鬼子還不完不散,吩咐人把張作霖卸下來,推進冷房。告訴下人一天就給一頓粥喝,什麼時候說出來怎麼回事,什麼時候再饒。當時張作霖歲數不大,但他越想越窩囊,連凍帶餓,窩火憋氣,一下就病倒了。誰管呢?愛死不死。一晃就過了很多天,張作霖本來就不胖,現在瘦得就剩一把骨頭了。有個看門的也姓孫,心挺好,有時候偷著給張作霖送塊餑餑。這一天,孫鬼子又想過堂。這姓孫的夥計說了:「東家,別價了,人不行了。你這一文明棍兒下去他就得死啊,東家雖然有錢,但畢竟是人命關天。要驚動了官府,也是個麻煩。」「是嗎?我看看。」孫鬼子命人把門開開,提著馬燈一照,把他嚇了一跳。一看可不是,這孩子算交待了,用手摸了摸鼻子,微微還有一點兒氣,這孫鬼子就一皺眉,看來不能打了,老孫說得對。轉過天來,張作霖病情加重,眼看就不行了。孫鬼子心想:這要死到我們家,好說不好聽啊,還得給我找麻煩。乾脆,反正他在這一帶一無親二無故的,我就派人用車把他拉到郊外,扔到溝里算了,誰也沒看見。要找我要人來,我說他走了,你找不出證據來,我怕什麼呢?孫鬼子就讓老孫另外找來倆夥計,每人給了一兩銀子,交代他們半夜前兒把張作霖用小車子拉著扔到郊外去。吃誰得向著誰,仨夥計明明不樂意也沒辦法。當天晚上,遵命照辦,把張作霖拿破袋子裹上,架到車上,偷偷地離開黃家甸街就到了郊外。天似亮似不亮,尤其是冬天,那時候的氣溫非常低,滴水成冰,吐口唾沫就能摔成四瓣。這三位連縮脖兒帶端肩,凍得直搖腦袋:「快點兒。」找了一個去處,這塊兒有幾十棵樹,還有亂墳崗子,一看差不多了,「就扔這兒吧,快點兒回去。」
張作霖的祖籍一說是山東,一說是河北。實際上,他祖上是山東人,后遷到河北河間府。他的祖父叫張永貴,種地的農民。老頭兒土裡刨食,靠天吃飯。可在清朝末年,刀兵四起,狼煙滾滾,內憂外患,民不聊生,種地的農民沒法過,只靠春種秋收土裡刨食,連肚子都填不飽。咋辦呢?後來一打聽,有人跟他說:「你闖關東吧。關東大地人口稀少,土地肥沃,來錢的道兒很多,咱們的很多鄉親都去了,都混得不錯。」老頭兒一聽,好吧,樹挪死,人挪活,就推車挑擔,帶著兒子張有財走上「闖關東」的艱難歷程。「關東」是滿清政府的「龍興之地」,自從清朝入關之後,根本不允許漢人移民。但是進入近代以來,俄、日等外部勢力強勢介入,愛新覺羅的老祖宗們在地下也慢慢沒了清靜之日,與其拱手讓與外人,不如滿足內地失地百姓的願望,及時填補,「十年生聚,十年教訓」,興許可以制衡列強,迎來中興之日。
「有事,你裝他媽什麼大瓣蒜!欠我十兩銀子什麼時候給?」
「唉,我當誰呢,張大哥,有事?」
張作霖不聽話,爺倆兒發生口角了。張作霖從小就橫,腦瓜一歪,眼珠子瞪起來,大有六親不認的樣子。後來張作霖冒出這麼幾句話來:「你算幹啥的九-九-藏-書,你也不是我親爹,你管得著我嗎?」
「唉,別胡來啊。人命關天,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你可不興胡來。」
「啊……」只聽得張有財一聲慘叫。
冤家路窄,快過年了,正好這兩人在河灘碰著了,蘭二混子正往前走的時候,張有財一眼看見他:「站住。」
這個事後來還引起不少笑話。張作霖後來發跡,做了大帥,了不起。有的人就出來說了:「你知道為什麼張作霖發跡了嗎?他爹埋那地方好啊,河灘邊上,那是龍穴啊,那是埋真龍天子的地方,給他爹埋那兒了,他們家能不發跡嗎?真是,我爹怎麼沒叫人踢死埋到龍穴呢!」——還有這樣的貨呢。
「不缺人,走。」
「不認得。」
「大叔,掃地、擦桌子、收拾屋子、力氣活兒,什麼我都能幹……」
結果找了多少家,人家一看小孩兒蛋子:「去,不用人。」
王氏領著孩子回家了,怎麼過?不管自己的男人爭不爭氣,畢竟是一戶人家,還指著他掙倆錢。他不在了,喝西北風啊。一家人哭得昏天暗地,這日子太難了,實在不行,就得指望這仨孩子。大兒子張作泰是個窩囊廢,挺大眼皮,要看人得用手撩著眼皮,三腳踹不出個屁來。二兒子張作福跟他爹一個樣,一說話就一個謊,出入賭局,偷偷摸摸,什麼壞事都干,經常夜不歸宿,也指不上。要說能指上的就這個老疙瘩。張作霖從小就心重,老陪著他娘,他娘一看怎麼辦呢,給他找點兒出路吧,也沒錢供孩子念書,就讓他做小買賣。張作霖當過貨郎賣零碎,還賣過包子。有時候那包子蒸得也不好吃,沒人要,張作霖賣著賣著嗓子都喊破了,一看沒人要,也餓了,乾脆自己吃吧。天天包子賣不出去,他就自己吃。他娘一看,還不如不做這買賣,不夠他吃的。實在不行了,帶著孩子回娘家吧。到了小黑山二道溝,見到爹娘一哭,當爹娘的都疼兒女,一看女兒命苦,在家待著吧,管吃管喝。老人行,但是兄嫂可不容,兄嫂一看,這幹嗎啊,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你領著這麼些人回來我們供得起嗎?本來我們日子勉強對付,你這一來我們的日子完了,一落千丈。摔盆,摔碗,罵閑雜,說風涼話。王氏終日以淚洗面,沒法過了。怎麼辦?要自殺。幸虧鄰居有個老太太挺好,嘮閑嗑就說:「咳,算了吧,人這一輩子都是命中注定的。我看你年紀輕輕,長得又不老,找個人家不就得了,你要樂意的話我給你保保媒。咱們那個路口二道溝那兒有一個吳獸醫,叫吳老二,技術還挺好,日子過得挺富裕,樂意的話我給你保保媒,他原來那媳婦兒兩年前就死了,還沒兒沒女。」一開始王氏不願意,抹不開面兒,後來也就願意了。挑良辰擇吉日,夫妻拜了花堂。過了門去,吳獸醫心地良善,對這幾個孩子視如己出,當親孩子一樣疼愛,特別是喜歡張老疙瘩。張作霖個兒不高,眼睛有神兒,特別聰明,誰不喜歡這樣的孩子啊?夫妻一商議,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得念書,人沒知識不行。生活環境雖然艱苦一些,但得想方設法供老疙瘩上學。托出人來,補了個名字,交了學費,老疙瘩上學了。但這張作霖幹什麼都有興趣,就是不愛念書,往那兒一坐,老師一講課,他腦仁疼。怎麼辦呢?逃學。經常早上起來吃完飯走了,沒上學校,卻跑到樹根兒底下聽書去了。他那個鄉有個說書先生,姓耿,沒事在大樹底下招一伙人在那兒說大鼓書。張作霖拎著書包擠進去,往前邊一蹲,聽得是津津有味。什麼《瓦崗傳》《秦叔寶》《程咬金》《水泊梁山》,越聽越愛聽。等到快放學的時候,夾書包回家了。
這下壞了,張作霖氣得也哭九-九-藏-書了:「人家都說有后爹就有後娘,這話一點兒都不假,你們穿連襠褲,就欺負我。我不待了,我走!」哭著他走了。當老人的以為他說氣話,他能上哪兒走?
少年張作霖終於在黃家甸村找著活幹了。黃家甸村有個大地主,也姓孫,但是這小子為富不仁,大伙兒給他送了個綽號叫孫鬼子。孫鬼子敲骨吸髓,不殺窮人不富。家裡使奴喚婢,吃喝不愁,東西兩面建有兩座大炮樓,還請著四個炮手。他對手下的人相當刻薄。張作霖也不知道,到這塊兒當個半拉子,給他們家挑水、掃地、收拾院子,外加放馬。張作霖一日三餐有頓飽飯吃,每個月還能拿二十個錢,心說也行吧。
「媽了巴子的,你他媽的怎麼給我放的馬?我那匹大白馬哪兒去了?」
「噢,你跟這家不認得?」
但對於尋求活路的草民來說,「闖關東」說起來容易,闖起來太難。兩眼一抹黑,投誰去啊,只能是瞎撞。半年以後,張永貴父子找了個落腳的地兒——海城縣(今遼寧省海城市),在小縣城的西關外小窪子村落了戶。這地方還不錯,地有的是。父子租了幾畝薄田,搭個馬架子,一家人安頓下來,先天條件確實比關內強了不少。可是只靠種地,仍然不行,好在張永貴有木匠活的手藝,打個箱子柜子、桌椅板凳不在話下,喬遷喜事收拾個門窗,遇上白事打個棺材,臨時拾掇個車棚,這些都會。所以農閑時候張永貴就到村莊鎮店去做活掙錢,農忙時再回來收成。老頭兒這麼一忙活,幾年之後光景就變了些,手頭有點兒積蓄了,這算是老張家為家族攢下的第一桶金。張永貴用辛苦錢買了十畝地,蓋了三間房,雞鴨鵝狗豬也都養上了,小日子過得還算可以。有財眼看也成人了,張永貴託了個保媒的,給兒子娶了當地一個姓邵的姑娘,結婚之後邵氏生了個閨女。但不久,邵氏百病纏身,竟然死了。沒個女人日子沒法過,老人又托媒人又花錢,在小黑山二道溝找了老王家的姑娘,挑良辰擇吉日,小夫妻成了親,又過上日子了。王氏是個賢內助,不但賢惠,而且活計也好。給張有財生了三個兒子,大兒子取名張作泰,二兒子叫張作福,三兒子是張作霖。按照遼寧人當地的習慣,小兒子都叫老疙瘩,所以張作霖又叫張老疙瘩。
張作霖就上車了。人家車奔高坎,把他也拉到高坎了。人家到地方了,該卸車了,張作霖也下來了。他一看這地方比家鄉大得多得多,大街,買賣,屠戶,人來人往的,真熱鬧,飯館一家挨著一家。張作霖低頭一琢磨:我幹嗎啊,我找點兒工作啊,我得干點兒活,好掙錢吃飯哪。
總不來學校,學校能不找嗎?這孩子怎麼不來了呢,學費白交了。到家裡這一說,他這后爹生氣了,把張作霖叫到眼前:「老疙瘩,你怎麼不學好啊?你放著書不念,你還撒謊,你一點兒都不誠實。」
「小孩兒,上哪兒去?」
家裡一問,張作霖說:「啊,上學了。」
蘭二混子那一腳,尋思把張有財蹬一個坐蹲,然後轉身就跑。哪知道這一腳使的勁太大了,正好蹬到襠裡頭,「咔嚓」一下,就見張有財叫過之後刀子落地,翻身栽倒,雙手捂著肚子,在河灘上就骨碌開了,時間不長,腿一蹬,沒氣了。
「離這兒可夠遠的,你到這兒幹什麼來了?」
「我來找飯吃來了,我們家日子不得過,我爹死得早,家裡頭揭不開鍋。」
「唉,這年頭兒啊,有多少人吃不上飯啊,難為孩子你了。你叫什麼名?」
「拉哪兒都行?好,那上車吧。」
所以大家沒直接跟張作霖打招呼。張作霖吃完了,把碗筷放下,一抹嘴轉身就走,也沒人攔他。張作霖一看這地方不錯,帶管飯的。要這樣,我還不https://read.99csw.com走了,餓了我就上這兒吃來。那麼一來二去,張作霖就在這逗留了五六天,一日三餐都上這大院吃飯。這個大院是幹什麼的呢?原來,滾子泡有個大財主叫孫寡婦,老爺們兒不在了,給她留下良田百畝、幾掛大車,她就雇了幾十個工夫。這前邊青堂瓦舍是她的住宅,後邊是個飯堂。家裡雇著那麼些人,吃飯出入住宅多有不便,就在這大院吃飯。這些人都是老孫家的工夫,幹活的。張作霖初來乍到,不了解這情況,時間長了就有那多事的。這天,外邊下著小雨,吃完了飯也下不了地,有一位晃著大腦袋過來了:「哎,小孩兒,吃完沒?」「吃完了。」「把碗送回去,過來我問你點兒事。」
「我說你是哪兒的,你跟這家什麼親戚?你問價錢了嗎?到吃飯的時候端起碗來你就吃,你知這一碗多少錢嗎?說,你跟誰有親戚?誰介紹你來的?」
噢,到晌午了,正開飯的時候。張作霖的肚子把爪揉腸,「咕嚕咕嚕」,簡直是前腔貼了后腔了。他一想:不管怎麼地,我也得討點兒飯吃。仗著膽子張作霖進了這院了,一瞅這院一大溜有五間房子,簾挑著,門開著,熱氣騰騰,香味就是從裏面飄出來的。他探頭往裡邊一看,凡是來的人都把農具擱到門口,到了裡邊拿著大海碗,盛菜湯,抓餑餑,找地方就吃,好像沒人管。張作霖想:我也得吃呀,寧願吃完挨頓揍,我也不能這麼餓死。就這樣仗著膽子他進了屋,在碗柜上抄起倆大海碗來,拿鐵勺盛了一碗湯,在大笸籮里抓了兩個大眼窩頭,找個地方一頓狼吞虎咽。屋裡吃飯的人都發現了,有的就看了看他,有那多事的就問:「我說這小孩兒誰啊?」「不知道啊,你認得嗎?」「沒見過呀。」「哎呀,問那幹嗎,不定誰家的親戚,快吃飯吧,吃完飯還得幹活呢。」
哪知道上了當,這口飯不是好吃的!一天,張作霖放完馬回家,飯碗端起來正要吃飯,孫鬼子從外邊進來了,手裡拿著個文明棍兒,不容分說,照張作霖的后脊背就是兩下,把張作霖揍得眼前直冒金星:「唉,東家,我怎麼了?」
「那能黃得了嗎?大哥,容期緩限,兄弟手頭也挺緊張。這麼辦,初五之前我肯定給,包括利錢,您看怎麼樣?緩兄弟一步。」
「我說老疙瘩,別哭,也別害怕啊,你要能找著活兒當然更好,要找不著呢你就上我這兒來吃吧,你們都別欺負他啊,咱這多口人吃飯算不了什麼,往後你就來吃吧。」
「嗯,我是小黑山二道溝的。」
張作霖沒詞了:「大叔,我是外地的,我是從黑山縣小黑山二道溝來的。」
張作霖顧不得吃飯,跑到馬棚子一數,可不是嗎,那匹大白馬不翼而飛了。心說我放馬的時候不缺呀,回來的時候我也過了數了,怎麼少了一匹?「東家,這是怎麼回事?」
張作霖一想:世界上還有這麼好的人啊,我認為那是說書講古,鬧了半天真有這麼回事!張作霖感激不盡,趴到地上就磕頭,這回他哭了:「您真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您對我太好了,在苦難之中您能賞我一碗飯吃,您就是我重生的父母。如果您不嫌棄的話,您收我這麼個乾兒子,您就是我的乾娘,娘啊,我給您磕頭了。」張作霖會來事,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給孫寡婦一磕頭,這孫寡婦也高興得不得了:「孩子,起來起來。唉,就這麼地吧,往後啊你有什麼困難就上這兒來,沒有零花錢就到前院去找我。」這乾娘認得真值。但張作霖能管人家要錢嗎?就這麼吃白食吃了兩個多月,在沒找著事以前一直在孫寡婦家裡頭白吃。
張作霖心說壞了,要犯事,但是思想上早就有這個準備,把碗送回去,擦擦嘴,來到這人的面前:「大叔,您問我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