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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醫病馬張作霖初識匪道 染賭癮少年人重蹈父轍

第二回 醫病馬張作霖初識匪道 染賭癮少年人重蹈父轍

張作霖一狠心掏出十兩銀子,白花花的馬蹄銀他壓上了。「啪啪啪」,別人也壓上了。這幫混子一瞅,這老疙瘩今天是真肥呀,這是試探著就壓了白銀十兩,有意思,好好看看這場賭吧。「啪」,色子打完了,六過一,七對門,八到底,「啪啪啪」,每人一抄牌,張作霖把四張牌拿過來,翻過來一看,傻眼了,鬧了半天金平大五,虎頭,一個地牌,怎麼配怎麼是一、二開不走,沒一對兒的。張作霖就知道這十兩銀子一定交待了,果不其然,頭一把輸了。不過張作霖也常輸錢,這算不得什麼。但他還是覺得有點兒窩火,掏出二十兩來,「啪」,壓上了,二把牌這一翻,張作霖一瞅,更傻眼了,地十倆,他心說我這手氣怎麼這麼背啊,二十兩銀子讓人家摟了。
張作霖一聽,這像話嗎?
「好嘞。」張作霖一看這些人都熟,拉把椅子坐下了,這幫人趕緊圍攏過來了。馬大牙做莊,把天九牌洗完了,碼好了,色子在手心裏攥著:「都坐好啊。」
老頭兒有經驗,弄了盆涼水,給張作霖扒了個精光,然後用毛巾沾著涼水給他來個按摩,從頭蹭到腳。後來發現肉皮有了紅色了,摸了摸,呼吸聲比方才大得多了,老頭兒長吁一口氣,這才把張作霖抱到裡屋。到了熱炕頭上蓋了兩床被,又壓上老羊皮襖。到了外間屋,盛了一碗很熱很熱的豆漿,撬開張作霖的牙關給他灌了下去。
張作霖掃院子,收拾屋子,抱碾子,推磨,什麼事他都干。這爺倆兒處得比親的還親,街坊鄰居都誇。老常頭兒心說:「咳,我親兒子沒得濟,這乾兒子得濟了。」
幾個小土匪點了點頭。
「啊,記住了。」湯二虎回頭跟那幾個土匪說,「聽見沒,替我記著點兒啊,回去見著大橫把,得把這事說一說。」
在此期間,張作霖也回過幾趟家,把積攢的倆錢送到母親手裡。母親王氏很高興,盼著他回家團聚。張作霖跟他娘說:「我也老大不小的了,在高坎混得還不錯,您說我回來幹什麼呢,您等著,我再多攢點兒錢,咱們家夠過了,我一定回來。」
老頭兒一看沒治啊,兒大不由爺啊,這倆小子是橫行霸道,一句人話都不會說。老頭兒怕張作霖笑話,往下壓了壓火:「廢話少說,你們哥仨見見,來,我給介紹介紹。這是我乾兒,叫張作霖,你們要記不住,就叫老疙瘩吧。作霖哪,這是你倆哥哥,大哥、二哥,景寬、景厚。」張作霖放下手中的活計,規規矩矩給倆哥哥鞠了倆躬:「大哥,二哥。」
「您別著急,我再仔細檢查檢查啊。」張作霖提著個馬燈,又照了老半天,聽聽這兒,摸摸那兒,最後他把牲口這下巴托起來了,仔細往鼻子眼裡頭看。他心裡頭明白了:噢,這一定是有人跟這位過不去,調理他,給他的馬動手腳了。
「乾爹您放心,我沒有別的想法。」開了春,老頭兒的毛驢生了病。張作霖的后爹吳獸醫對治牲口方面挺拿手,張作霖受他的熏陶,也有半仙之體。就這麼地,抓了服藥給牲口喂下去了,這小毛驢竟然好了。老常頭兒非常高興:「孩兒啊,你還會這手藝?」
老頭兒真心實意,沒用半個月時間,獸醫莊子成立了。也是該著有事,這天已經黑了,也上了閘板,也點上燈了,爺倆兒在屋裡頭剛要吃晚飯,就聽見門口人喊馬嘶,「我說這是獸醫莊子嗎?就這兒,能他媽治好嗎?」「瞎貓碰死耗子吧,這陣兒了找誰去啊,讓他給試試,他能給治好了,咱們哥們兒能虧待他嗎?治不好,就廢了他。」「對,砸門。」「開門,屋裡有人沒?」叫嚷聲還伴著一陣一陣的砸門聲。
他娘一聽他說得也在理,囑咐兒子走正路,千萬別學壞,張作霖點頭,又回到高坎。但在那種社會環境的熏陶下,想做好人做好事都難。拿高坎鎮來說,小戲園子、茶館、卦九*九*藏*書攤、飯館、當鋪,應有盡有。入夜之後,華燈初上,街面跟火龍似的。小小的一個地方,光窯子就有幾十家。另外,東頭、西頭一大溜有十多個大寶局,那寶局裡頭天天高朋滿座。人們吃飽喝足了,不幹別的,不是逛窯子就是耍錢。張作霖光身兒一個,手頭也比較富裕了,他閑不住,沒事也到寶局溜達,一開始是為了看看熱鬧,小的溜的玩兒玩兒過過癮,日久天長就中毒了,不玩兒不行了。那玩意兒鬧心,張作霖把積攢的錢揣到懷裡,這兩條腿不由自主地就進寶局了,所以說寶局的人也認得他了,都管他叫老疙瘩:「喲,老疙瘩來了,玩兒幾把啊!」
「啊,哎呀,真是不幸之中的萬幸啊。孩子,這湯二虎可惹不起呀,這要給他牲口治不好,咱爺倆兒甭想活命,他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啊。高坎鎮有騎巡,他全不放在眼裡頭,官兵聽到他的名字都望風而逃,何況咱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啊。」「噢,這人這麼能耐?」「唉,你知道湯二虎是哪兒的人嗎?熱河的。他爹就是個馬匪,他那幾個弟兄也是鬍子,他們在熱河一帶橫行啊,專搶蒙古馬幫。後來我聽說他們捅了婁子了,把一個蒙古叫達爾罕王的馬隊給劫了,達爾罕王怒了,吩咐手下嚴拿。最後也不知道誰給泄了密,那個蒙古馬隊,把賊窯包圍了,就跑出一個湯二虎,他們一家人全叫人抓住了,給送到刑場上,拿鍘刀都給鍘了。這湯二虎自從到了咱們遼南,也拉起一幫來,聽說在虹螺峴一帶,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又投靠了大橫把杜立三。現在是杜立三手下的大紅人,八大炮手頭一個,經常在這一帶溜達啊。我說老疙瘩,往後見著他可千萬多加小心哪。」
「嘿,我后佬就是干這個的。」
張作霖頓時汗就下來了,馬大牙欠欠身,把那七十兩銀子拿起來揣在懷內:「嘿嘿,老弟,還有錢沒?往外掏。方才我說了,我奉陪到底。」
「什麼,你還往外支我?我腿都跑細了,今兒個給治也得治,不給治也得治,走,跟我出去!」這哪是求醫來了,這簡直是抓犯人來了。老常頭兒緊衝著張作霖擠咕眼,那意思是說別得罪,孩子,惹不起呀。張作霖多聰明,點點頭,拎著燈到了外頭了,讓他們把牲口牽到院裡頭。張作霖問:「哪匹馬有病?」
「嘿,真人不露相,這要開一個獸醫莊子,這玩意兒賺錢哪。這麼辦得了,我出本錢,旁邊呢還有閑房,我就支持你開一個獸醫莊子。」
老頭兒一看他睜眼睛了,趕緊過來了:「小孩兒,哎,小孩兒,我說話你聽得見不?」張作霖點了點頭。老常頭兒又問:「孩子,你是哪兒的啊?叫什麼名啊?誰把你扔到溝里的?」張作霖全明白,但是說話費勁,嘴嘎巴半天,老頭兒也聽不見他說的是什麼,知道他身體太弱了。
張作霖想:人家不僅對我有救命之恩,這老頭兒心還這麼好,我得怎麼報答呀,說將來怎麼報,將來怎麼地我都不知道,現在我就得報恩。看這樣,這老頭兒就一個人,家裡活兒還挺繁重,我給打打下手吧。
三個人定睛一看,恍恍惚惚對面也來了輛車,做賊心虛,他們就害怕了,急急忙忙把張作霖甩到道邊上,抹回車就開跑。對面來的是個小毛驢車,趕車的是個老頭兒,五十多歲,長得挺胖,戴著大皮帽子,穿著皮襖,裡邊小皮襖系著帶子,還圍著個大圍裙,手裡拿著鞭子。這驢車上拉的是十幾板凍豆腐。因為天冷,老頭兒也縮著脖,眯縫著眼睛,往前趕路。但前邊所發生的事情老頭兒還真看見了。
張作霖點點頭:「我自然是高攀了。」
老頭兒愛管閑事,哈下腰,用手摸了摸張作霖的鼻子,一摸,人沒死,心說:「沒死怎麼給扔出來了?傷天害理,罪過罪過呀。我怎麼辦?」老常頭兒再一想,「少https://read.99csw.com管閑事,該送豆腐我送豆腐,沾上就一溜皮,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就在他們把張作霖扔到車下的時候,離著對面不遠發出了聲音,他們仨一看,大事不好!
打這時起,少年張作霖就有了第一個人生目標:當鬍子!
轉眼間,張作霖在乾爹老常頭兒這裏已經長大成人,到了十七歲,身高一米五七,跟幾年前大不相同了,可是以後的張作霖也不長個兒了,就停到這兒了。小伙兒長得雖然不是很俊美,但是也拿得出去。小眼睛不大,挺有神,大辮梳得挺光溜。這陣兒跟當初不一樣,鳥槍換炮了,他的獸醫莊子沒少掙錢,從里往外,從頭至腳,也穿上細布衣服了,腰裡揣著銀子,出入飯館,也算人五人六的了。
湯二虎把嘴一撇,牙一齜,滿臉的瞧不起:「我說你是獸醫?啊?哈哈,你們真能騙人哪,弄個小毛孩子充獸醫。你會什麼?」
這天張作霖非常清醒,一問老常頭兒,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張作霖就哭了:「恩人,救命的恩公啊,你叫我怎麼報答,沒有您,我哪活得到現在,您就是我爹呀,您就是我重生的父母,我給您磕頭了。」在炕上「嘣嘣」磕響頭。老常頭兒趕緊把他攔住,「唉,別,孩子,快別說這話,你看你在我家住了這麼多天,我還不知道你姓字名誰呢,你叫什麼名啊?哪兒的人?」張作霖就把自己的身世以及在孫鬼子家打短工、放馬、丟馬、過堂的遭遇一五一十道來。老常頭兒聽完后說:「孩子啊,你這一說我全明白了。我敢斷定,你是個好孩子,你有多大的膽子敢偷他的馬呀,他們家裡沒好人,搞不好這事是他那兒子二埋汰乾的。你就住到我家吧,等將來春暖花開了,我給你拿路費,你再回黑山,一家人團聚。」
「今後咱們常來常往,走了。」說著話,湯二虎飛身上馬,幾個土匪一溜煙兒離開了高坎鎮。老常頭兒一看他們真走了,轉頭回到屋裡就癱軟到炕上起不來了。張作霖也出了一身透汗:「乾爹呀,你怎麼嚇成那模樣?」
「嘿嘿,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活百歲啊。我說作霖啊,你就別給我寬心丸吃了,他們倆連個媳婦兒都沒混上,你說得什麼時候定性啊,我也對他們不抱希望了。孩兒啊,咱們該怎麼過就怎麼過,方才他們說那話你只當放屁,你安心住到我家,我不沒死嗎,我還做得了這個主。」
在此期間,老常頭兒那倆敗家兒子回來過兩趟,他們把賭博當出差,並且基本上都在出差,每次在外都得十天半月的,什麼時候輸光了什麼時候回來。常景寬、常景厚這倆小子進來一瞅:「呀,幾天不進家門,添人進口了啊。」他倆橫著個脖子,斜著眼睛看了看張作霖,就問他爹:「他誰啊?是咱家哪門親戚?」老頭兒一看他親兒子就氣不打一處來:「啊,我收的乾兒子,叫張老疙瘩。」「呵,我說爹,這麼大的事也不跟我們哥倆兒商量商量,你倆親兒子還不夠用嗎?收哪門子乾兒子?好嘛,你還沒死呢,把繼承遺產的人都給找來了。」
「唉,我知道。」張作霖心裏其實在想:哎呀,挺有意思的啊,當鬍子這玩意兒也不錯呀,騎著馬滿天飛,誰也管不了,大把金,大把銀。嗯,將來要有機會我也得乾乾這行。
「哎喲,好孩子,好吧,那我就收下了,從今以後,你就管我叫乾爹吧。」
碰巧鄰居就是半拉大夫,老常頭兒把鄰居找來了,說:「你看看這孩子是不是有病?」鄰居給號了脈之後說:「我說大叔,這孩子病不輕啊,加氣傷寒啊,哎喲,傷寒病?可不是嘛,他是誰家的?」「唉,我在半道上遇上的,可憐的孩兒啊,現在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說你幫幫忙給看看怎麼樣,花多少錢我這出。」「唉,大叔,咱們都是鄰居,花什麼錢哪,我們也應該幫忙,我九-九-藏-書對治傷寒還有點兒辦法。」就這樣,這大夫給幫著忙,老常頭兒花的錢,張作霖將養了五天,才保住了他這條命。
因為天黑看不見,張作霖提著馬燈一照,有一匹大棗紅馬,這馬可真好啊,可惜有病了,嘴角吐白沫,鼻涕流了多長,栽栽晃晃,那些人牽的牽,架的架,扶的扶。湯二虎說:「這是我的坐騎,到底得什麼病了?」
張作霖就不愛聽,心說這人說話真不講理呀,也難怪,鬍子他能講理嗎?惹不起,張作霖規規矩矩點頭一笑:「嘿,反正我學過這個,能治好治不好我也不敢說。」
「你瞎呀,看看,就是這匹馬。」
張作霖一笑:「這可不好說,就看我的手氣如何了。」
最後老常頭兒把張作霖抱到驢車上了,怕他凍壞了,把大皮帽子給他戴上,大皮襖給他圍上,豆腐他也沒送,抹回車回到高坎鎮。等到了家裡,他也顧不得卸車了,把張作霖抱到外間屋。這老頭兒挺內行,本來裡屋是熱炕,說他凍成那模樣了,拿熱炕包包,不行,一包這人就完了。
老頭兒呢,這才開始卸車搬豆腐,然後吧嗒吧嗒抽著旱煙袋,坐到旁邊給張作霖相面。心說這孩子不大呀,能有十三?大點兒,嗯,不超過十五。誰家的孩子呀,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天亮以後,張作霖醒了,微微把眼睜開,看了看身邊,坐著個老者,張作霖以為是做夢呢,又把眼閉上了。
張作霖也勸了幾句,說我大哥、二哥還年輕,將來定了心就好了。
「唉,記住了。」
張作霖這一著急,把腰裡那七十兩全拿出來了,心說我也不給我媽送了,這回就看看我這手氣如何吧,「啪」,全拍這兒了。張作霖尋思就看這一回了,這我要贏了就有富餘,這趟沒白來。色牌子打過之後,每個人一抄牌,張作霖把四張牌拿過來一看,眼睫毛都樂開花了,這個牌這個興,鬧了半天,對大人,天九王。張作霖把四張牌往桌子上一放,往椅子上一靠,心裏樂開了花:怎麼說怎麼有理,賠錢吧,嘿嘿。可這時候莊家還沒亮牌呢,等莊家配好了牌,「啪」,翻過個兒來一亮牌,張作霖揉揉眼睛一看,當時傻了,做夢他也沒想到,莊家牌起得更爆,這玩意兒叫炸子,前邊是對斃,後邊是皇上,頭押頭,尾押尾,贏個老滿。
「不,沒那意思,您是好漢豪傑,您這錢來得也不易,再說我們也沒給喂葯,也沒費多大的事,也不應該收錢,好漢爺您把錢收起來,給弟兄們花吧。」張作霖也這麼說。
「噢,他,他就是。」說著話老常頭兒把張作霖叫過來了。
「我姓常,叫常澤春,這是我乾兒子,叫張作霖,人們都管他叫張老疙瘩。」
「您別著急,我檢查檢查啊。」張作霖還真就認真了,但檢查了半天也沒查出有什麼病來。他心中暗想:書到用時方恨少,悔不該我把這手藝扔了,我跟我后佬好好學學有多好啊,這要有他在不成問題。湯二虎在旁邊瞪眼看著,有點兒不耐煩了:「怎麼了?看出病來沒?看這意思這牲口沒病。沒病怎麼這模樣,你不是瞪眼糊弄人嗎?」
幾個人一看,張作霖歲數不大,經驗還挺豐富。
「來了!」張作霖好不容易攢的錢都送到這兒了。有時候張作霖恨自己,多次下決心:乾脆別玩兒了,賭場沒有好下場,我爹不就這麼回事嘛,真格的我還走他那條路嗎?不玩兒了。有一陣子他真沒再去玩兒,就積攢了一百兩銀子。在那個年頭兒,一百兩是一筆巨款,就是給地主家扛活兒,一年到頭兒只能掙五兩銀子,趕一年大車只能掙七八兩銀子,那十兩銀子就能買幾頭大牲口,一百兩銀子那就能蓋房置地。張作霖一想:帶著一百兩銀子回家,我后佬,我娘,我姐,指不定多高興呢。我們家的房子太破了,回去就蓋房子。然後,再置它五十畝好地,從今往後走正路了,讓我娘https://read.99csw.com過幾天舒舒服服的日子。
老常頭兒趕緊放下飯碗,把門開開了,往那一看,就邁不動步了。張作霖回頭一瞅,門外頭站著五六個大漢,五六匹馬。再看這幾個人穿衣打扮與眾不同,戴什麼帽子的都有,穿什麼衣服的都有,有的穿著大皮靴,有的穿著膠皮水襪子,還有的穿著圓口布鞋,不過收拾得都挺利索。為首這個人好像半截黑塔似的,比張作霖能高出兩頭半,這腦袋比常人要大上三號,四稜子腦袋,方下巴,多少有點兒瓦口臉,兩道濃眉,一對大蛤蟆眼。歲數不大,但是留著連鬢絡腮的鬍子楂。再看,外衣敞著,腰帶上斜插了兩支德國造大鏡面,裹腿上插著手叉子。明白了,土匪。
湯二虎邁步就進屋了,抬起一條腿來,蹬著板凳,一隻手叉著腰:「我說誰是獸醫?誰是?」
呀,這不是個人嗎,他們怎麼把人扔到這兒了,噢,死倒兒。不對,死倒兒他給刨坑埋起來啊,怎麼扔到道邊了,這是誰家乾的這缺德事?
老常頭兒這時過來了,他把銀子捧起來:「好漢爺,我們應該給您辦事,這錢我們可不敢收。」
「大橫把」就是遼西巨匪杜立三,手下綹子一千多人,官府瞪眼沒辦法,威震遼南,無人不知。
張作霖把行頭換了,把行程的日期也定了。老頭兒呢,聽說乾兒子要走,難捨難離,還請兒子吃了頓飯。張作霖走的時候到街上轉悠,想給娘捎點兒什麼東西。可不料他兩條腿一拐彎,又進了寶局。這家寶局在高坎鎮上是頭一家,開寶局的東家是於六爺。於六在當地是無人不知的人物,干這行買賣不容易,得私官兩面手眼通天,軟的硬的都得會,官府來了能答對,土匪來了也能對付,不管你是什麼人到這兒你都得規規矩矩的。於六爺是爽快人,頗有聲望,因此他的買賣做得也紅火,四鄉八鎮的,外埠、外縣的,有很多大賭家都上這兒來,張作霖也是這兒的常客。張作霖一想我懷裡有一百兩銀子,今兒個我手氣要好,我再贏它幾十兩甚至上百兩,不就更好了嗎?
這牲口沒病,鼻子眼裡頭給塞上東西了。張作霖進屋拿了一把大竹鑷子,捅進這牲口鼻子眼,但牲口不讓捅,多少個人掐巴著,張作霖用鑷子夾住了往外一拽,原來是一隻烤糊了的紅辣椒。
今兒個不知道為什麼,這位殺人的祖宗帶著幾個弟兄到這獸醫莊子來了。老常頭兒一想,哎呀我的娘啊,這是飛來橫禍呀,這幫人才不講理呢,有時候笑著就把人給鼓搗死了。但是沒辦法,老頭兒遲愣了片刻,趕緊躬身施禮:「各位好漢,有事嗎?」
「怎麼地?嫌少嗎?」
天門就是張作霖,馬大牙問:「我說老弟,今兒個玩兒多大的注啊?」
就這麼一來,湯二虎的心一翻個兒,覺得這爺倆兒不錯,嘴裏邊卻還是髒話:「媽了個巴子的,我說老頭兒你姓什麼?」
邁步,他進了於六的寶局了。場子里的人們都認識他,其中有個叫馬大牙的,這小子是個痞子,常年長在這兒,一看到張作霖:「哎呀,兄弟,到這兒來!怎麼,我推一鍋,捧捧場吧?」
「呵呵,兄弟,今兒個哥哥奉陪,多大的數我都奉陪到底。來,各位,壓!」
「我謝謝您了,方才我說您就是我重生的父母,乾脆您就收我做個乾兒,您就是我乾爹,爹呀,我給您磕頭了。」
那年頭兒鬍子、土匪到處亂串,到處橫行,老百姓也司空見慣了。老常頭兒也沒少見過鬍子,但是,他今天怎麼這麼害怕啊?他一看為首的黑大個兒非是旁人,正是遼西巨匪杜立三的部下,此人姓湯,人稱湯二虎,本名湯玉麟,他是巨匪頭子杜立三八大炮手的頭一個。這湯玉麟性如烈火,有恩必報,有仇不饒。要提起他來,本地沒有不知道的,連官府腦瓜仁兒都疼。
「拉倒吧,我說你小子挺會算計啊,你吃哪家不行,吃到我們家來了,我告read.99csw.com訴你啊,想要繼承遺產,沒門!你就別打這算盤。」張作霖心說這話從何說起呀,這倆人怎麼這麼不通情理呢,當著乾爹的面,張作霖一句話沒說。這倆小子到了家裡頭,看著什麼值錢的東西卷卷,轉身就走。老頭兒就問:「你們倆幹什麼去啊?」「幹什麼去你還不清楚嗎?」「你把那東西留下,那是你娘臨死的遺物。」「這玩意兒有什麼用啊,擱家裡還佔地方,不如到賭場把它輸了乾淨。」這倆小子一溜煙不見了。「唉,養兒,養兒,誰是爹啊,他們倆是爹,我成孫子了。」老常頭兒不禁傷心起來。
這老者是高坎鎮街面上的人,姓常,叫常澤春,字雨農。老常頭兒在高坎,祖祖輩輩住了不少年了,以做豆腐為生,要提起常家豆腐坊來,沒有不知道的。常澤春心地善良,勤勤懇懇維持生活。老伴兒不在了,他有倆兒子,一個叫常景厚,一個叫常景寬。這倆兒子不是東西,仗著家裡頭比較富裕,他們就不務正業,沒事還出入賭場,把老頭兒這一輩子掙的錢給敗了不少。老常頭兒仍然是起早貪黑兢兢業業,自己做豆腐,自己賣豆腐,自己還要送豆腐。就這天來說,前邊不遠的村子定了十板凍豆腐,他起大早給人送貨去,沒想到走到這兒了,看到前面有輛車,幾個人鬼鬼祟祟好像抬著個什麼東西。老常頭兒就嚇得心裏怦怦直跳,因為那年頭兒不太平,經常有土匪出沒。但看樣子又不像土匪,他們幹什麼呢?他一看離著不遠了,那車子卻一抹頭兒走了。老常頭兒到了出事地點,仗著膽子把小驢車停住,他從車上下來了,活動活動筋骨,毛著腰直接往地上看,就發現了張作霖。
湯二虎接著說:「我說這麼辦吧,錢我是不能往回收了,給是給定了,往後我還要常來給牲口治病。我說小老弟,咱交個朋友吧,怎麼樣?」
「好,我姓湯,叫湯二虎,記得住不?」
這老常頭兒高高興興給張作霖找了一套衣服,他有倆兒子,他倆剩的衣服,破舊的,找出來讓張作霖換上。到底是年輕人,恢復得快呀,沒到半個月張作霖能下地了,簡單的活兒也能幹了。
「那你他媽就別幹這一行,我這馬有病了,你給我治治,我告訴你給我治好了,爺爺要高了興,你小子就發財了。話又說回來了,要治不好,今天我就把你摳了。」摳了是土匪的黑話,就是把你整死,拿槍把你斃了。老常頭兒一聽,那哪行啊,誰惹得起?「唉,我說好漢,他呀年輕,雖然學過獸醫,技術不成啊,您能不能高陞一步,您到那兒十字街,那塊兒跟我當家子,也姓常,也是獸醫莊子,他那個手藝挺好,您是不……」
這樣老常頭兒就上了驢車了,剛要走,心裏一翻個兒:「慢著,我要沒看見這個事也就算了,我都看見了,知道這人還有救,我袖手不管,不也是造了孽了嗎?有道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我們老常家不知哪輩子缺了德,積出我這兩個敗家子來,我呀,得做點兒好事彌補彌補我的過錯。」
其實張作霖聽他后佬說過,過去有人調理馬販子,就用這種缺德招,把紅辣椒烤糊了,塞到牲口鼻子眼裡頭,多壯的牲口也受不了。到時候水草不進,四肢癱軟,時間長了,這命就交待了。張作霖就根據這個經驗這麼一試,還真是這麼回事,然後他還把牲口拉到後院好好遛了遛,又飲了飲,天似亮似不亮的時候,牲口的病好了。湯二虎一看,高興了:「小老弟行啊,真是妙手神醫啊。哈哈,你可幫了我的大忙了。」說著話在懷裡一伸手,掏出一大塊銀子來,「梆」,往桌上一摔:「怎麼樣?夠意思不?」
張作霖心說:那錢我攢了好幾年哪,那是我回家蓋房子置地的錢,我就這麼敗了。不對,今兒個這牌是不是有鬼呀,馬大牙可不是個好東西,聽說他耍過腥錢。好小子,你要糊弄我,今兒個有你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