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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中圈套蒙冤屈帶傷離高坎 黑山操舊業聽書遇不平

第五回 中圈套蒙冤屈帶傷離高坎 黑山操舊業聽書遇不平

「怎麼沒來啊,就是你嘛。」
「驢,我讓張作霖騎去了。」
剛這一開街門,北風嗚嗚,把張作霖颳得一晃蕩,好懸沒趴地上,老頭兒過去把他扶住:「慢點,孩子啊,外邊揚風飄雪,凍也得把你凍死啊,這,怎麼辦哪?」老頭兒心多好,到了後邊磨房,把他家唯一的財產——那頭小毛驢給張作霖牽來了,在驢背上鋪了一條麻袋:「老疙瘩,你騎著這頭驢去吧,不是比你走著還快點嗎?快點兒回家,到家派人給我捎個信兒,我也就放心了,路上可要保重啊。」
張作霖怎麼解釋,於六也不信了,最後把張作霖衣服扒光了。眼看快過年了,滴水成冰,吐口唾沫掉地上都得摔碎了,這把衣服扒光了,北風一溜,可想而知,尤其是深更半夜。
但張作霖平常對待人不錯,上上下下的人對張作霖的印象都挺好。他懂人情,在財上可不黑,他攢不了多少錢,就是因為捨得花錢。所以這些僕人迫於東家的命令不得不動手,實質上手底下也留著點兒情。一看時間不短了,張作霖都昏過去了,管事的過來了:「東家,氣大傷身,您看院里這麼冷,您到屋歇歇吧,咱們慢慢再說,東家,到屋歇歇吧。」
仗著歲數好,張作霖迷迷糊糊把眼睛睜開了,一看是乾爹:「老人家,您怎麼來了?」
張作霖這就又趕奔剃頭棚,可進屋一看,邢立亭撅個大嘴在外屋坐著,好像剛哭完,臉上還有淚痕。老頭兒正罵呢,跳著腳罵。張作霖正趕上,一開始沒聽清怎麼回事,後來聽著好像這邢立亭找了個什麼女人,叫人給霸去了,他們家還搭了不少銀子。張作霖也不敢插嘴,也沒走,就在旁邊聽著。老頭兒罵著罵著過來了,「老疙瘩,老疙瘩,咱們鄉里鄉親的都不是外人,你給評評這理,你說立亭這小子是不是痴傻呆苶的貨呀?我給人家剃頭掙點兒錢容易嗎?我攢了一輩子的錢,都叫他給我敗了,啊?你給作證,從今以後,我們爺倆兒斷去父子之情,你給我滾,我沒你這兒子。」
「啊,請客。」
「哎,六爺呀,就即使作霖一時糊塗做了錯事,他也沒犯死罪啊,人命關天啊。再者一說,快過年了,您也得圖個順氣啊,這年根兒底下要在你家死口人,這玩意兒也不吉利啊,如果六爺賞臉,把他交給我,過三過五讓他給您賠個不是,您看怎麼樣?」於六也不糊塗,他一想,老常頭兒說得有理,人命關天,真要死在我們家裡,在官府也不好交代。起碼我得破費點兒錢,上下打點人情。算了!所以於六沉吟半晌,這才點頭:「來人,算他撿個便宜,把他放了。」眾人趕緊過去,把張作霖從樹上給放下來了,張作霖已經昏死過去,身上都凍僵了,全是傷,把老常頭兒給心疼的,大皮帽子給他戴上,大皮襖給他圍上,抱著張作霖又晃蕩又吆喝:「老疙瘩,緩過來吧;老疙瘩,你睜睜眼啊。」
這倆小子說著往前就闖,拽住張作霖,從炕上給拽下來,一個抬頭,一個抬腳,往外就要扔。數九隆冬,滴水成冰,何況張作霖滿身這麼重的傷,老頭兒可急了:「住手,你們倆懂得個屁,他不是那麼回事啊,哎喲,我跟你們講也講不清啊,老疙瘩是冤枉的,咱不能冤枉好人哪。再者一說,你爹還有這口氣,這個家我說了算,你們倆少管閑事,不然我就撞頭。」這老常頭兒真撞了下頭,這倆小子一看他爹真急了,這才鬆手。
「爹,您怎麼來了?有什麼事嗎?」老常頭兒本來是要驢來著,但是一看張作霖凍得那個慘勁啊,那臉都青了,嘴唇都紫了,哆嗦成一團了。老頭兒於心不忍,心說我哪是要驢,我純粹是要張作霖的命啊。話到了舌尖,老常頭兒把話又咽回去了:「孩子啊,我看天太冷,我放心不下,我給你送皮帽子、皮袍子來了。」說著,他把大皮帽子給張作霖扣上,把皮袍子脫下來給張作霖圍上了:「孩子,這可以禦寒,你騎著驢快走吧。」
「什麼不餓啊,什麼時候還不吃飯哪,我告訴你啊,這可是六爺交代的,你自己琢磨著辦。你要不管,我也不反對,我也不勉強。」
「啊,進來吧。」
「爹,我……」
「不興動他啊,綁著,一會兒接茬兒揍!」於六一轉身進了屋了,二蘭子過來撲到他懷裡頭,編的全是瞎https://read.99csw.com話,說:「張作霖平時就沒安好心,有時候你不在家他就往我這屋出溜,說一些淫詞浪語,我都假裝不懂,我也不敢跟六爺您說,我怕您生氣呀。哪知道這小子得寸進尺,他膽子越來越大,色膽包天,今天竟闖到我屋裡頭,不走了。」
張作霖挑簾進來了,一看外邊數九隆冬,滴水成冰,這屋裡頭是暖氣撲臉,兩個大炭火盆燒得通紅啊,穿厚衣服穿不住。張作霖一看圓桌面,擺了一桌豐盛的酒菜,兩把椅子:「夫人,您請客?」
二蘭子一轉身,把被褥鋪好了:「我說老疙瘩,算賬不忙,我覺著有點兒乏累,可能喝酒有點兒過量了。來,你陪著我先躺一會兒。」
也是活該有事。這天張作霖吃完飯沒事,剛要走,他娘就問:「老疙瘩你又上賭局?」「娘,您放心吧,不去了,我到老邢家坐會兒。」「嗯,快去吧,吃飯的時候想著回來。」「唉,我要不回來你也要放心,那就是我在老邢家吃了。」
「夫人,我不餓。」
「是這麼這麼回事,咱們一邊走一邊說,快去快去。」
另外還有一種說法,在高坎往東走有個朝陽觀,朝陽觀有個出家的老道,姓韓,據說這個韓道人是隱居朝陽觀的了不起的武林高手。張作霖在高坎待了好幾年,經常上這觀里去,跟這道士相處得不錯,還學了一身好功夫。這個事只能當參考,但張作霖確實會幾下武把抄。
他大兒子把腦袋一撥碌:「爹,張老疙瘩呢?張作霖呢?」
結果事出意外,海城街有個土財主叫韓九洋,把這蘭寶給霸佔了,白花了五十兩銀子,人沒贖出來。韓九洋還把邢立亭攆出海城,聲言:「你要再敢沾蘭寶的邊,我就打折你的雙腿。」
老頭兒氣得渾身顫抖:「好!我去要驢。」他不是怕別的,他怕這幫小子真去追張作霖,因為張作霖走得不遠,他們一加勁備不住攆上他,張作霖的命還保得住嗎?老頭兒出於這種想法,把大皮帽子戴上,把皮袍子披上,離開家了,這幫人在家裡聽信兒。老常頭兒一溜小跑離開高坎,奔著黑山這條道就下來了。張作霖騎著驢走了一會兒了,按常理老頭兒攆不上,但是今天情況特殊,剛出高坎,就把張作霖攆上了。因為張作霖有傷走不了,這北風像刀子一樣,他穿的空心棉襖,受不了。張作霖一想,我要不下來活動活動,我就得凍死。就這樣,他從驢背上滾下來,在地上磨磨圈,活動活動四肢,好藉助鍛煉取取暖。這一耽誤工夫,老常頭兒追上來了:「老疙瘩,兒啊,老疙瘩……」
「跟我說說唄,說說心裏也痛快。」
「怎麼不認識,你沒看那凶勁呢,好懸沒把我吃了,哎呀,可到了他們家一畝三分地了,我這人又窩囊,我敢跟人家拚命嗎?只好抱著腦袋滾回來了。」
「啊?為什麼?」
在家這一練,身子骨硬實了。張作霖跟他娘一商議,還開獸醫莊子,利用這個維持生活。
「唉,你們不是攆人家走嗎?不是不讓他在這兒待嗎?人家回家了。」
老頭兒嚇了一跳:「您幹什麼?你們找什麼?」
「我給你出氣你樂意不?」
張作霖去意已決,老頭兒怎麼勸也不行。老常頭兒含著眼淚,給張作霖找了一套棉褲、棉襖,他倆兒子個兒頭雖然比張作霖高點兒,但是勉強能穿。張作霖把衣服穿好,破棉鞋蹬上,還有個破棉帽子戴上,栽栽搖搖,就離開老常家了。
邢立亭也不走,吧嗒吧嗒掉眼淚。張作霖就勸,好不容易把老頭兒勸得上了裡屋了,他拉把椅子坐到邢立亭面前就問:「大哥,什麼事啊究竟?」
張作霖「撲通」給老常頭兒跪下了,眼淚好像珍珠斷線一般:「乾爹,您對我太好了,我這陣兒不能說別的,重恩不言謝,只要我張作霖還活著,將來我有發達的那一天,我要混好了,必報大恩。」「喲,快別說了,咱爺倆兒有緣分。孩兒啊,快走吧。」張作霖勉勉強強地爬到驢背上,老頭兒照驢屁股拍了一下,走了。老常頭兒把門關上,坐到熱炕上,一邊抽旱煙,一邊掉眼淚,心說一個苦命的孩子在外邊混口飯吃,怎麼這麼難?老天爺不公平啊,別的我不敢說,要說老疙瘩這個人捅個婁子,打個架,那可能。要說調戲於六他老婆,九-九-藏-書沒有的事,他才多大,他怎麼那麼不是人,他敢嗎?可這於六爺也是,您怎麼就聽您老婆的呢,挺好的孩子,給逼走了。老頭兒一算計,哎呀,從高坎到小黑山二道溝不到一百里也差不多啊,道還不好走,這麼冷的天,張作霖的傷又那麼重,能回得了家嗎?這凍死半道上怎麼辦啊?有心去看看吧,家還沒人。哎,這麼個時候,外面一陣腳步聲音,門一開,他這倆兒子又回來了,不但他倆回來,後頭還帶了一伙人,都是什麼人啊?都是寶局裡頭跟張作霖有過節的那些人,為首的就是那馬大牙,手裡還掐著個棒子,進到屋來,橫眉立目,這就踅摸。
張作霖一看不好,正在爭奪的時候,就聽外邊說話了:「蘭子啊,我回來了。」於六回來了。原來在營口,約會的那個客人家裡有事提前走了,臨走給留個條子,向於六表示道歉。於六一看人家走了,在這兒陪誰啊,家裡本來一大堆事,所以當天就返回來了。
於六走了。二蘭子一看,這機會可不能錯過,白天就暗打主意,怎麼對付這個張作霖,如何叫他就範。最後,她把主意想好了,心說張作霖你要再駁我的面子,我就叫你有好瞧的。她把丫鬟、婆子找來了,告訴她們,年根兒靠近了,你們家裡都有事,都回家去吧。今年提前放假,老爺回來要問,有我呢。她把人全打發走了。內宅空蕩蕩,就剩她自己了。她下了廚房做了十幾道好菜,然後去找張作霖。
「你不說胡話嗎?那麼容易?」
這麼一吵吵,於六全家的人,連使喚的那些人全趕來了,幾十號人,一看東家氣得暴跳如雷,把張作霖在夫人那屋給拽出來了,一聽夫人念念有詞,在屋裡一個勁地哭,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不明真相的人,用手點著張作霖,你他媽真不是個人,你是個禽獸啊你,這種東西,打,該打。張作霖渾身是口難以分辯。等綁到樹上了,張作霖就不閑著了:「六爺,您不讓我說,我也得說,我冤枉,我冤哪。不是那麼回事啊,是夫人把我找來的,說你臨走的時候留下話,讓我幫著她算賬,我這才來的,誰知道夫人,可能是喝多了,有意調戲我,我,我冤哪。」
把張作霖給捆起來了。張作霖腿都軟了,心說這娘們兒可真毒,拿屎盆子往我腦袋上扣,反咬一口。於六啊,你那麼聰明,你可不能上她的當呀。他滿以為於六得問清楚了,沒想到於六過來就抽自己的嘴巴,不容分說,把自己給捆起來了。張作霖氣性大啊,氣堵咽喉,一句話也沒說出來。等捆上了,張作霖緩過那個勁兒來:「六爺,你能不能允許我說幾句,能不能允許我解釋解釋。」
「乾爹,我沒有錯啊……」
張作霖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二蘭子一看於六進來了,「啪啪」給張作霖來了幾個嘴巴,一頭扎到於六懷裡頭,泣不成聲:「六爺呀,你交的這叫什麼朋友啊,他不是個人哪,平時用言語挑逗,我就假裝不懂。趁著六爺不在家,他是賊膽子,他非要……往後的話就不要說了,誰都明白。」
「別說了!快走。」老常頭兒心裏明白,怕惹禍,讓張作霖上了驢,他猛擊驢屁股一下,小驢不見了。老頭兒心說,只要張作霖平安沒事,我還怕那幫小子啊,你們愛怎麼地怎麼地,我有這條老命在這頂著呢。就這樣,老頭兒回豆腐坊來了。
「別說了……」於六也有點兒後悔,心說看來救什麼也不能救人,他媽這種人是狼心狗肺,我豈能饒他呀。等我出了氣之後,把他送到官府治罪,非治他個死罪不可。不然的話,我這口氣出不來。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一轉眼快過年了。於六每年到了年根兒底下,就更忙了,催債,上四外收錢,買賣家還要查賬,一天在家裡也待不了一會兒,三天兩頭地就不回家。
「你解釋個屁,你不是人,整後院去,把他綁到老榆樹上。」
張作霖好不容易回到黑山縣小黑山二道溝,總算跟他娘,跟姐姐,跟后佬見了面了,他娘一看兒子回來了,又高興又吃驚,高興的是一家人能團圓,吃驚的是這人還能要嗎:「怎麼了這是?」張作霖就說得罪人了,沒詳細講那事情的經過,他娘也不便多問。好在他這后佬是個獸醫,雖然是給牲口治病的,但也粗通醫道。他九*九*藏*書趕緊買葯給張作霖治傷,張作霖在家裡一直躺到春天才能下地。這又撿了一條命,張作霖自己都覺得好笑,嘿嘿,別看我窮,我挺能活呀,怎麼折騰也不死。張作霖利用這機會,平時加強鍛煉身體,早上打趟拳,踢趟腿,舉舉石頭碾子。
管家和手下的人,這幫人同情張作霖,一來本宅這個女主人不地道,人所共知。第二,大伙兒也沒看見怎麼回事,究竟怪誰呀,單巴掌拍不響,事從兩來,莫怪一人。那二蘭子就那麼冰清玉潔?鬼才信。即使張作霖酒後亂性,有不軌的行為,恐怕這也是因為年輕人難以自持,打一頓就得了,還真要他的命啊。
「夫人,發生什麼事我都忘了。我腦子裡頭根本沒想到有什麼事。」「呵,你真會說話,除非精神分裂你才能忘,要是健全的人還有個忘嗎?那種事人的一生才能有幾次呀?我說老疙瘩,真的也罷,假的也罷,你忘了也罷,記著也好,這杯酒你喝了,那篇呢就算掀過去了。」
於六一看這二蘭子上衣都沒了,褲腰帶也開了,一瞅張作霖在這兒站著,心說這是真的,肯定是真的。年輕人啊,看著我這小老婆有幾分姿色,動了心。我怎麼沒料到這點啊,他往前緊走兩步,把巴掌揚起來,不容分說,先給張作霖來了幾個嘴巴,緊跟著,又來倆電炮,綁了起來。
「哎,你怎麼這麼犟呢,不管有沒有錯,你認個不是算得了什麼呢?好孩子,別讓我為難。」說著話,把張作霖扶起來了,張作霖看了看於六,委屈就不打一處來:「六爺,我冤啊!」
「那當然咽不下去了,可有啥法?」
「老疙瘩,大概你也知道,你說我二十七八了,沒個媳婦兒能行嗎?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啊,我爹也為我這事著急,給我介紹了不少姑娘,我都看不上,其實我心裡頭有人,你知道我這相好的是誰嗎?海城街上的。海城街上有一座四喜堂,四喜堂里有個大姑娘叫蘭寶,我們倆處熱了,當初我跟我爹挑著剃頭挑子經常上海城,沒事我就上那兒花錢去,蘭寶跟我海誓山盟,後來見著他們掌班的老鴇子,問多少錢能贖身,老鴇子一張嘴就要五十兩,價碼雖然不低,可也不算太高。蘭寶說得清楚,你多咱湊齊五十兩你就給我贖身,我就跟你過日子。就這樣,我跟我爹可勁幹活,可勁攢錢,好不容易把這五十兩湊齊了,去給蘭寶贖身。」
「就這樣,我跑回來了。你說我爹能不上火嗎?這才跟我大發雷霆,我也真覺得窩囊啊。兄弟啊,你說這五十兩啊,那也不是個小數目。我們剃頭的得攢多少年能攢齊了,這不是倒了血霉了嗎?」
張作霖把酒喝了,其實張作霖不會喝酒,這杯酒喝完了燒心,吃了口菜:「夫人,我吃飽了,咱們開始幹活吧。」
「老疙瘩,今天沒外人,我請你喝兩盅,吃飽了喝足了呢,你幫著我結賬,這賬啊跟亂麻似的,要糊塗的腦袋他理不清楚,有你幫忙呢,我就放心了。哎,來,坐坐,吃吧。」
「啊,哎呀你老不死的,你怎麼把驢還給他搭上了?你真是糊塗死了,咱們家唯一的財產就是那頭驢,你說你叫他給牽走了,誰拉磨,你當驢啊?你拉磨啊?反正我們哥倆兒不幹那玩意兒,你去把驢給追回來,你要不追回來驢,我們去。要攆上張作霖,就把他打死。」老常頭兒這倆兒子就是驢,跟他爹說話,嘴裏頭也是不乾不淨,急了還罵他爹。
張作霖一聽,眼睛就立起來了:「啊,這麼回事啊。大哥,這韓九洋你認識不?」
但大伙兒一商議,救不了張作霖,於六那脾氣也挺暴,就憑他們這個身份,說話跟不說一樣。怎麼辦?有人提了意見:「給老常頭兒送信兒去吧,老常頭兒是張作霖的乾爹,跟於六爺處得也不錯,也備不住能救了張作霖。」那管事的背著於六,到了豆腐坊,見著常澤春:「老爺子,快去,老疙瘩要沒命了。」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張作霖身上的傷那麼重,卧床不起,本來需要好好地調養。偏趕這時候,常老漢的倆兒子回來了,這倆小子平時就歪脖子橫,這回也聽到這事了,這倆人回到家裡找他爹干仗來了。當著張作霖的面就說:「我說爹,天底下的人還有比您老更糊塗的嗎?當初,我們就瞅這小子不是東西,鬼頭蛤蟆眼啊,來歷都不九*九*藏*書清楚,人家高坎街上誰都不理他,就是您老人家把他接到家裡頭,供他吃,供他喝,還幫著他開什麼獸醫莊子。結果怎麼樣?他是個人嗎?他不是跑到寶局裡頭干仗,就是跑到別的地方捅馬蜂窩。別的咱不說,於六爺那人多好啊,嗯?對待他比您還要強著幾倍,結果怎麼樣?他趁著於六爺不在家,他調戲人家老婆,鑽人家老婆被窩去了,讓人家給堵上了還不揍他啊,他簡直是個禽獸啊。像這種人您就應當把他扭送到官府,您看您多好,又把他接回來了,我說爹,過去我們不管,這回我們哥倆兒做主,非把他扔出去不可,爹,您躲躲。」
「啊,走了。算他媽撿個便宜,他要不滾,今天就掀他的皮,給他揭嘎巴兒。你看於六爺把他揍了,我們還得揍他一頓。」
一會兒,涼水一盆一盆端來了,一桶一桶拎來了,往張作霖身上澆,一邊澆涼水,一邊拿鞭子抽,那真是抽到身上就一道口子。張作霖覺著萬把鋼刀扎心,時間不大,身上就麻木了。光聽見「啪啪」的聲音,張作霖已經不知道打誰了,連知覺都沒了。他又生氣,又難過,又後悔呀,百感交集,再加上揍,再加上凍,腦袋「嗡」的一聲就失去了知覺。
張作霖本不想來,怕她纏磨頭,但是二蘭子還一本正經:「老疙瘩,老爺臨走的時候交代得清楚,家裡有筆賬需要攏一攏,讓你幫個忙,回來他還要過目,這事耽誤不得啊,你到我屋裡去一趟。」張作霖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萬一六爺是這麼交代的,我不伸手,六爺回來一問我,我怎麼說啊。硬著頭皮,上板關門,從這後門進了深宅大院,等到了後院,進了二蘭子的屋:「夫人,在屋呢?」
「這口氣你咽得下去不?」
不過,張作霖人大心大,跟當初不一樣了,心野了,就在這兒守這獸醫莊子給牲口治病,他不甘心,沒事弄倆錢,仍然出入賭局,走他爹那條道了。他娘勸他,他也嗯啊的,但是他也不聽。除了出入寶局之外,還有個去處,離著他們二道溝不遠,靠路口這兒有一座剃頭棚,剃頭棚有爺倆兒都是光棍漢,老頭兒邢福田,兒子叫邢立亭,張作霖沒事就上那剃頭棚待著去。張作霖跟他們爺倆兒處得不錯,這爺倆兒有一種嗜好,沒事彈起三弦來,會唱奉派大鼓。這奉派大鼓好聽,音律悠揚婉轉,讓人聽得如醉如痴。這爺倆兒有剃頭的就幹活,沒剃頭的,老頭兒彈弦,這邢立亭就唱。別看他不是專業的,唱得非常好,把張作霖給唱迷了。後來處熟了,張作霖就點段子了:「哎,邢大哥,來一段《憶珍妃》怎麼樣?」「行啊。」《憶珍妃》他都聽了上百遍了。「《全得旺》再給我來來。」《獅子樓》《鞭打蘆花》……張作霖點什麼邢立亭唱什麼。這邢立亭性情活潑,愛開玩笑,雖比張作霖大著那麼幾歲,兩個人處得親密無間。人是有感情的動物,張作霖這條道走順了,就老來。
「爹,不是那麼回事,我走得了,我不回二道溝,我這心落不下來。爹,我實在不願意給您一家找麻煩,我告辭了。」
馬大牙就是來報復了,一聽張作霖走了,他也泄氣了,把這棒子也扔了:「大爺,不是我們這些人嫉妒,他媽張老疙瘩這小子真不仗義,你沒看他在寶局那份兒橫勁,把腿肚子肉拉下來,逼著我吐出一百多兩銀子,這口氣到現在我也沒出來,走了算了。」老常頭兒這二兒子一轉身奔後邊磨坊了,打算弄點兒豆漿喝,一看驢沒了,這小子回來了:「爹,驢呢?咱家驢呢?」
於六又發話了:「去,到井台給我打水,往身上潑涼水,我叫他穿雨衣!」
「這能開玩笑嗎?我給你出氣,要回五十兩銀子,把蘭寶給贖出來,我也多個嫂子,成全你這一家人,你樂意不?」
「唉,也不怪我爹生氣,這事太窩囊了。」
「好,我說爹,你信你這乾兒,你不認你的親兒,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們過我們的獨木橋,走!」這倆小子走了。張作霖傷雖然重,頭腦還挺清楚,一看為了自己弄得人家這樣,實在於心不忍。張作霖又一想,既然他們哥倆兒能說這話,甭問,高坎的人,十之八九都得認為我不是個人。要不怎麼說渾身是嘴,難以分辯,跳到黃河洗不清。在這街面上實在沒法混了,抬不起頭來了。再read•99csw.com者一說,在這兒也待不了,只能回到黑山縣二道溝了。張作霖想到這兒,勉勉強強坐起來了:「乾爹,您老人家對我天高地厚之恩,兒無以為報,我不忍心看著您這家不和啊。大哥、二哥說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千不怨,萬不怨,就怨作霖一人。爹,我要跟您告辭,我要回家了。」
磨蹭來磨蹭去,這天就挺晚了。等二蘭子吃完了,把殘席撤下,把桌子收拾乾淨,張作霖等著算賬。
等知道了大概,常澤春如五雷轟頂:「哎喲我的天哪,不能啊,老疙瘩不是那樣的人啊,我太了解他了,他怎麼能做這種事,哎呀,這……」老頭兒連鞋都穿不上了,披著皮襖,戴著老羊皮的帽子,一溜風到了于宅。這時候於六也歇過乏來了,來到院裡頭,喝令手下人接茬打。正在這時,老常頭兒到了,「撲通」就跪在於六的面前:「六爺饒命啊,六爺呀,老疙瘩可不是那種人哪,六爺開恩哪,別打了,再打非把他打死不可,就這麼凍也得把他凍死,六爺修好積德,您老開恩啊,我給您跪下了……」
「老疙瘩,你是說著玩兒還是真的?」
「喲,夫人,我可擔待不起,我算什麼客人。」
等於六到了院裡頭了,二蘭子也聽見了,一開始把她嚇壞了,但這女人見多識廣,反應敏捷,得了,我嫁禍於人吧。她抱著張作霖就喊上了:「救命啊,張作霖你想幹什麼,你撒手!」她把自己這臉撓了兩條子,把褲腰帶還解開了。正在這時,於六聽見喊聲,破門而入,後頭還帶著倆跟班的。
張作霖霍然站起:「夫人您又喝多了!既然您乏了,您先睡,我走了,等多咱您緩過乏來,咱們再結賬也不遲。」張作霖轉身就走,二蘭子撲過去,把門給擋上,然後一頭扎到張作霖懷裡頭,說什麼也不撒手:「老疙瘩,你是個木頭,還是個石頭,我一片痴情,你就不懂嗎?今天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說什麼我也不讓你走了。」說話之間把上衣就脫了。
張作霖沒辦法了,這才坐下。二蘭子到外邊看看,四外無人,把門她全關上了,把簾也撂下來,回到屋裡:「老疙瘩,前者發生了不愉快的事呢,我也很後悔,今兒個請你吃這頓飯也算是賠禮。」
「哈哈,為朋友兩肋插刀嘛,我凈聽《響馬傳》了,古人聖賢,那才夠意思呢。我可不敢比古人,這點兒事我還辦得到。」
「孩子,你怎麼了你呀,哎呀,我說你點兒什麼好呢?孩子,六爺把你饒了,跟我回家吧,你給六爺賠個不是,認個錯,說句軟乎話,啊?」
「客人還沒來嗎?」
一天,於六告訴二蘭子:「我還得上營口,事情辦得順當呢,三五天我就回來,如果事情辦得不順當,也許就到年根兒我才能回來呢,反正耽誤不了過年,家裡的事就交給你和作霖了,你們好生維持,不要挂念。」
於六正在氣頭上,看看老常頭兒,他把腳一跺:「我說老常頭兒,你說你怎麼救這麼個白眼狼啊,我也瞎眼,你也瞎眼,你怎麼說不能呢?我親眼目睹,這還錯得了嗎?像這種不是人的東西我不教訓他能行嗎?嗯?」
「嗯,你吃飽了,我還沒吃飽呢。」
誰信這個事,於六用手點指張作霖:「我夫人調戲你,你可真能編瞎話啊。來來來,把鞭子給我拿來,抽!」
於六就一激靈,心說這小子真犟,不怕揍。但是話一出口,不能往回收了。就這樣,老常頭兒把張作霖背回豆腐坊。等到家之後,放到熱炕頭上,給蓋上被子,盛上兩碗熱乎乎的豆漿,給他灌下去,一看身上全是傷,又找來刀傷葯給他擦上,包紮好了。張作霖心中暗想,臭娘們兒,真氣死人也。
「孩子,怎麼凈說傻話啊,你這麼重的傷你哪走得了啊,你大哥、二哥那是聽別人說的,這倆小子沒心眼,有什麼他們說什麼,你不要介意。」
後來張作霖果然發跡,兩次直奉戰爭之後,住進中南海,當了大元帥,不忘舊恩,把老常頭兒接進中南海,住進居仁堂,那是一座西式兩層建築,也是舊中南海里最龐大最華貴的建築。那段時間,有很多人發現有個老頭兒笑呵呵的,從不言語,身子骨挺結實,不管張作霖有什麼重大的宴會,這老頭兒准出席。有人就問他是誰啊,有人回答:「呵,大帥的救命恩人啊,就是常澤春,字雨農,常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