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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思遠行遊藝康河縣 驚噩夢變起風雲觀

第一回 思遠行遊藝康河縣 驚噩夢變起風雲觀

封平聽完韓玉材的述說,連連搖頭道:「韓秀才莫怪我言語衝撞,你既是讀書之人,就應寒窗苦讀以博取功名,怎能與那青樓女子糾纏不清?何況此等女子水性楊花,決非佳偶。即便你有錢為她贖身,以後恐也難白頭偕老。」
封平在觀里轉了一會兒,見這風雲觀佔地甚廣,三清殿前是一座大戲台,逢節慶之日觀里可在此請戲班登台演戲,三清殿旁還有供奉玉皇大帝以及眾仙官等的殿堂,正有人在裏面燒香禮拜。再往遠處看,樓宇相連,不知還有幾重院落,有的地方大概是道士功課修鍊之地,門口都有人把守,外來之人難以入內。
封平不解,問道:「掌柜的為何如此說,莫非此地有些不太平么?」
趙掌柜道:「客官有所不知,這伙盜賊卻非尋常之輩,詭計多端,行事往往出人意料,他們大多時候並不恃強搶劫,而是巧施騙術,被騙之人常常墮入彀中尚不自覺。有人甚至因受騙后深感羞恥,無顏面前去報官。官府雖多次派人緝捕,但因其行蹤詭秘,都是無功而返。」
這女子看了看天色,眉頭微皺,轉過來見薛蟠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不以為忤,反而微微一笑,頓生風情。薛蟠登時感覺渾身酥軟,以為這女子對己有意,便欲上前搭訕。但又見騾車旁的兩名僕人雙臂抱在胸前,怒目而視,薛蟠前不久剛剛吃過大虧,如今哪敢造次?女子見狀,與兩名僕人低語幾句,轉身上車,兩名僕人也不再理會薛蟠,繼續驅趕騾車上路,騾車經過薛蟠身旁,往前山而去。薛蟠看這情勢,料想這女子一定是去風雲觀上香,便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封平道:「既如此,官府定會遣人捉拿了。」
薛姨媽聽寶釵說得在理,方回心轉意,於是命人給薛蟠打點行裝,又鄭重囑託張德輝照管薛蟠,張德輝滿口應承。當下選定十四日為出行吉日,至十三日,薛蟠先去辭了他舅舅,然後過來辭了賈宅諸人,這也不必細述。十四日一早,薛蟠連同張德輝以及乳父老蒼頭一名、當年諳事舊仆二名、隨身常使小廝二人,主僕幾人啟程上路。薛姨媽、寶釵等直同薛蟠出了儀門,母女兩人淚眼看薛蟠走遠方回去不提。
晚膳時薛蟠在席上盡情豪飲起來,張德輝怕他喝得太多,畢竟這兒不是客棧,鬧將起來,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暗自在旁不停勸說,薛蟠方略略收斂了些。不過到了散席時,薛蟠仍是喝得醉意朦朧,腳步踉蹌,虛塵命一名雜工道人扶薛蟠回房休息,又送張德輝等人各自回房安歇。薛蟠躺在床上,只覺酒意上涌,片刻間便昏睡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口渴難耐,方醒了過來,伸手摸到桌上有壺涼茶,拿過來喝了幾口,感覺酒力略略解了些。他推開窗戶往外觀看,夜色漆黑,估計已到深夜,忽然想起下午所見那女子,不知住在觀中何處,何不趁夜深人靜前去找尋。
韓玉材漸漸穩住心神,鬱悶之事說給他人聽了,倒覺得暢快些。於是便與封平返回正路,封平牽了馬匹,兩人繼續往山上去。
薛蟠自覺一路行程頗為辛苦,今日來到康河縣,正應輕鬆一下,早將離家以前滿口應承的「謹慎」二字拋到腦後,撒開了手與眾隨從猜拳賭酒。眾人知道他的脾氣,誰也不敢勸解,只能投其所好,不一會兒薛蟠便已喝得頭昏目眩。

03

說起煉丹燒汞之法,智清絮絮不止,聽得薛蟠瞠目結舌不知所對。虛塵在一旁低聲道:「智清真人年事已高,耳力不如往昔,薛公子見諒。」
張德輝連忙還禮道:「適才便見兄台有些眼熟,如此便叨擾了。」
(作者按:《紅樓夢》第四十七回和四十八回寫到,薛蟠因為誤認柳湘蓮,調錯了read.99csw.com情而遭到痛打,羞於見人,便出門做生意以求躲避。對於薛蟠出門遊藝的經歷,作者曹雪芹語焉不詳。只是在第六十六回提到,「同夥計販了貨物……誰知前日到了平安州界,遇一夥強盔,已將東西劫去。不想柳二弟從那邊來了,方把賊人趕散,奪回貨物,還救了我們的性命」。《紅樓夢》最重要的點評者脂硯齋在第四十八回對薛蟠遊藝做了這樣的評論,「作書者曾吃此虧,批書者亦曾吃此虧,故特於此註明,使後來人深思默戒」。這樣的點評,顯然蘊涵深意,同時也說明,薛蟠遊藝的經歷並不像書中交代得那麼簡單。另外,脂硯齋對《紅樓夢》第一回甄士隱解注《好了歌》所云「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一句有點評說,「柳湘蓮一干人」。這說明,在前八十回中下落不明的柳湘蓮,日後做了綠林好漢,與薛蟠遊藝遇到的「強盔」可能成了一夥……種種線索透漏出薛蟠遊藝的細微端倪,並可能與曹雪芹已經散佚的后三十回原稿內容息息相關。)
又走了一會兒,山路逐漸變得寬起來,看情形已接近山頂,隨後道路轉入一片松樹林,林間甚是陰冷。穿過樹林后,眼前豁然開朗,原來已到青霧山山頂。這山頂地勢開闊,最先引人注目的便是風雲觀的山門,高大宏偉,正對山門的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大牌樓,日頭之下琉璃瓦閃閃發亮。廟前還有些商販在兜售香燭,三三兩兩上香的人進出廟門。
薛蟠便吩咐手下人等,不必貪趕行程,附近若有什麼名勝之處,可先找地方歇息,待他先去遊玩之後再走。一行人走走停停,這些僕人小廝也樂得輕鬆,好在薛蟠遊玩得盡興,未生其他枝節,一切相安無事。
這一日在路上正走之間,眼看日已西斜,前面卻還是有座高山矗立,滿目荒涼,不見人煙。薛蟠感覺有些心焦,轉頭向張德輝道:「你不是說前面有座大市鎮嗎?怎麼到如今還不見蹤影。再若不到,咱們難道要在曠野露宿不成!」
席間智清不停談論煉丹之術、導氣之法,眾道士點頭稱是,張德輝等人隨聲附和。惟有薛蟠不聞不問,一概全不理會,只覺得口中寡淡,一杯接一杯不停地灌酒。
原來薛蟠等人從早上離了趙家客棧,兩個時辰後到了青霧山風雲觀,觀里的道士見薛蟠來頭不小,急忙報與主持知曉,主持便命觀里的執事虛塵道士出來迎接。虛塵道士見了薛蟠一行人,先請入一間偏殿休息,敘談以後,才知道薛蟠的家世,又聽他說起與九省統制王子騰以及榮國府賈政等人的關係。
原來這康河縣城因地處南北交通要道,商賈雲集,城中百姓安居樂業,甚是繁華。薛蟠等人進得城來,但見店鋪相連,酒肆羅列,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眾人在王三的引領之下,轉過幾條街道,來到一家大客棧門口,懸挂著明晃晃的金字招牌——「趙家客棧」。店裡的夥計急忙將眾人請入客棧,分別安排客房住下。眾人又是一陣忙亂,收拾停當以後,便都到樓下店堂用飯。
此時封平忽聽得路旁傳來有人哭泣之聲,不禁很是詫異,此地荒郊野外,這人有何冤屈在此哭泣?封平拴住馬匹,循聲走了幾十步,見一名二十多歲的男子正背靠著棵松樹,不停抽噎哭泣,看穿著打扮卻不俗,像是個讀書人。
大家客套一番,分賓主落座,薛蟠早有些不耐煩,看看席上的齋飯,沒有半點葷腥,不禁暗暗皺眉,心想來這觀里甚是無趣。好在還有些觀里自釀的酒,雖然酒味清淡,喝起來難以盡興,總算聊勝於無。

05

張德輝道:「這個須我家主人來定,大約要在此地勾留一兩日吧。」
虛塵read•99csw.com站起身來,呵呵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我雖是修道之人,卻也明白孔夫子的教誨。快到中午了,我先領諸位在周圍轉轉,敝觀雖然甚是簡陋,不能與那等京城名觀相比,但地方還不算小。」
這晚薛蟠直喝得盡興,大醉方止,第二天起床時已是日上三竿。張德輝見此日定然難以啟程,等薛蟠梳洗完畢,便提議前往青霧山一游。這正合薛蟠之意,於是便留下幾名僕人看護行裝,薛蟠與張德輝等人打馬前往青霧山而去。
午飯過後,虛塵把薛蟠等人讓入客房休息,這客房陳設簡陋,卻十分寬敞。薛蟠在房裡坐了一會兒,畢竟生性好動,覺得有些氣悶,便出了客房,信步在觀里閑逛。又想起張德輝提到過,青霧山後山風景絕佳,便獨自離了風雲觀往後山而去。
張德輝聽見薛蟠的言語,早知他的心意。這一次隨這惹禍的魔頭出來,只求他安分別生事,其餘哪敢不依,連忙一迭聲道:「甚好甚好,一切全憑世兄安排便是。」
封平正在院內閑逛,看見一名道士引著幾人從前面的院子經角門進來,為首的正是薛蟠。薛蟠目不旁顧,隨著道士大搖大擺地走了過去,後面的張德輝見到封平,連忙拱手笑道:「封兄也過來了。」
智清臉上現出得意之色,口中卻答非所問:「若說這長壽之法,貧道甚有心得,其中關鍵,在於煉丹之術。《抱朴子》有雲,丹分九種,不必全部煉成,煉成一丹便可以成仙。貧道從十九歲出家以來,勤勉修鍊,雖不敢望煉成九轉神丹,成仙得道,但也從中受益非淺……」
兩人略一敘談,張德輝方知此人名叫封平,是京城中有名的平惠茶葉行的夥計。這平惠茶葉行在各地均有分號,封平此次便是被委派至南方各地打點生意,順便聯繫明年春天採辦春茶事宜。
韓玉材道:「我們現在無計可施,若神靈不保佑,我和春桃只能在陰間做夫妻了!」
薛蟠搖了搖頭,想定是自己晚飯時酒喝得太多,現在怎麼有些疑神疑鬼的。他又抬頭望望樓上的燈光,思忖從白天的情形來看,那女子顯然對自己有意,現在說不定正在樓上房間里等候呢。他躡手躡腳順著狹窄的樓梯往上走,生怕弄出響聲驚動他人,難免好事成空。來到二樓,他便急不可耐地順著門縫往那房間里偷看,一看之下登時大失所望。房間里哪有什麼女子,卻是日間見到的虛塵道士,正在裏面盤腿打坐,閉目養神,面前的桌上點著一根蠟燭。
一行人出得城門,眼見四外村落連接,雞犬之聲相聞,遠處平野漫漫,秋高氣爽。薛蟠騎在那匹鐵青大走騾上,左顧右盼,甚是逍遙自在,多時的鬱悶之氣頓覺一掃而空。他略略勒住韁繩,對坐在身後騾車上的張德輝說道:「咱們這次出門,估計行程,時日尚早。我看也不必急著趕路,這一路之上的山川名勝,正可盡情賞玩,張老以為如何?」
薛蟠笑道:「老仙長何出此言,仙長童顏鶴髮,看起來好似畫里的神仙,不知今年高壽?」
封平忙與韓玉材拱手道別,韓玉材隨一位頭戴圓道冠的道士進了三清殿。
韓玉材道:「封兄有所不知,我和春桃並非本地人氏,自幼相識,可謂青梅竹馬,十四歲時春桃父母雙亡,竟被狠心的兄嫂賣入青樓。後來我也輾轉來到康河縣,偶然間相逢,恍如隔世,如今再也不願分開。對我來說,功名之事如浮雲,只願與春桃長相廝守。怎奈老鴇狠毒,如何肯放人?」
封平騎馬出了趙家客棧,往城西而去,不一會兒便出了康河縣西城門。原來通往青霧山的道路大半是寬闊的官道,封平打馬如飛,不久便見到青霧山山勢崢嶸,已在眼前。再行片刻,封平轉入一條曲折的山路,漸漸環山九-九-藏-書而上,再走了大約半個時辰,道路變得更陡,封平跳下馬來,牽著馬繼續前行。道路兩旁皆是茂密的松樹林,滿眼鬱鬱蔥蔥。往山下看時,雲霧瀰漫,隱現蒼綠之色,山風習習吹來,只覺心曠神怡,青霧山果然名不虛傳。
虛塵陪著薛蟠、張德輝等人在觀中遊覽一番,指點著這邊是三清殿、四聖堂,那邊有觀里的庫房,還有花園、后樓等等,說道:「那邊的幾個院子是觀里的人居住與修行的地方,午膳時辰已到,我們先去齋堂吧。」
封平笑道:「如此說來,這些盜賊倒真有些手段,多謝趙掌柜提醒,我小心便是。其實我一看便非豪紳富商,他們想必不會打我的主意。」
張德輝慌忙道:「世兄莫心急,前面不遠便是康河縣城,轉過山頭就到了。其實就在山下,只是被山所擋,在此處看不到。」
薛蟠腳步蹣跚出了院門,亂走了一陣,正不知往哪裡去,看見東面有座兩層的高大樓宇,一樓乃是座大殿,此時一團漆黑,二樓的門窗里卻透出微弱的燈光,於是便朝這邊行去。剛走到一樓的大殿,薛蟠突然感覺似乎有人悄悄跟在自己身後不遠處,隱隱傳來細微的腳步聲。他猛地回頭,清冷的雪光映照下卻一無所見,仔細傾聽,四周仍然一片寂靜。
兩人進了正門往裡走,見院內多種著蒼松翠柏,環境清雅,再經過兩重門戶,韓玉材指著裏面一座大殿說:「這便是三清殿了,我這就進去上香,封兄可隨意遊覽。今日與封兄一見如故,還望他日封兄能到寒舍一聚,再度聆聽教誨。」

01

虛塵笑道:「薛公子到哪裡去了,讓我們好找。正所謂天有不測風雲,上午還雲淡風清,現在卻下起大雪,可說是貴客臨門,天欲留客。薛公子今晚便在觀里住下吧,敝觀也可略盡地主之誼。」
酒過三巡,智清顫巍巍放下酒杯,緩緩開言道:「適才聽虛塵說,薛公子從京城來,貧道老朽,不良於行,已經多年未去京城了,唉,不知此生是否還有機會再到京城看看。」
騾車在風雲觀山門前停住,那女子下了車,若有意若無意地瞟了薛蟠一眼,便和僕人、丫鬟一起進了風雲觀。薛蟠以為那女子使眼色與他,更是神魂顛倒,三步並做兩步走進觀里,遠遠看見那女子進了一間大殿。薛蟠站在大殿外面等了一陣,這一會兒雪卻越下越大,風攜著雪花撲面而來,天色陰沉,來此燒香還願的人紛紛快步往觀外走。薛蟠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見虛塵道士與張德輝從遠處急急趕了過來,張德輝直走得氣喘吁吁。
失望之餘,薛蟠心想,那女子若是在觀中留宿,理應是在偏僻幽靜之所,遠離道士們居住和修鍊的地方,自己本應早打聽清楚,也不至於現在找錯地方,束手無策。他自怨自艾,正要離開,卻見房裡的虛塵道士睜開眼站立起來,取下一柄在牆上懸挂著的寶劍,舞動起來。
趙掌柜道:「本地一向甚為安定,最近兩三月來,卻不知從何處來了一夥盜賊,縣城附近盜案頻發,不少富商與大戶人家遭這夥人偷盜。我見客官欲孤身外出,更應小心提防。」
薛蟠拿定主意,便去和母親商議。薛姨媽聽了雖是歡喜,但又恐他在外生事,因此不想應允,寶釵卻勸母親道:「在家千日好,出門事事難。哥哥想出去闖蕩一番,正經做買賣,那自然是好,再者他出門在外,沒了倚仗的人,若想惹事生非,更是舉眼無靠,他見這樣,比在家裡省了事也未可知。」
(作者按:清虛觀張道士之事,參見《紅樓夢》第二十九回。)
韓玉材道:「今日這兒人不多,若是到了廟會之日,城裡士紳工商,都來此祭神,眾人圍觀,那才真是read•99csw•com人山人海,摩肩擦踵啊!」
正走之間,聽見遠處傳來騾鈴輕響,回頭一看,只見一輛藍布幃的騾車由遠而近行了過來,車旁有兩名奴僕打扮的人跟隨。薛蟠正看時,那輛騾車停了下來,車簾打開,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扶著位妙齡女子下了車。薛蟠見這女子大約十七八歲年紀,風流嫵媚,非比凡俗,不由看得呆住了。
那薛蟠一向膽大妄為,此時色心已起,藉著酒勁,更無所忌憚,推門便走了出去。地上積了厚厚一層雪,這時候大雪雖已停了,風勢卻沒有減弱,迎面呼嘯而來。院子角落裡掛著一盞氣死風燈,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燈光昏暗。
(作者按:薛蟠被打以及計劃出行等情節,參見《紅樓夢》第四十七、四十八回。)
薛蟠方轉嗔為喜,又命手下一名小廝騎上快馬,先往康河縣城訂下落腳的客棧,打點食宿。這小廝姓王,在家中排行老三,平常大家都叫他王三。王三做事倒也麻利,騎上馬絕塵而去,不到一個時辰就又轉了回來,報說諸事安排妥當,已在城裡最大的趙家客棧訂下客房。這會子薛蟠等人也已轉過山頭,康河縣城已經近在眼前了。
封平問道:「張老如何安排行程,明日一早便行么?」

02

說著不由又落下淚來。封平聽了,也勾起心中一些往事,嘆息道:「如此說來,你二人劫后重逢,實在難得,但神靈之事總屬虛幻,元始天尊、玉皇大帝當真能賜福你們么?」
下到樓梯快一半的時候,薛蟠忽然感覺腳下踉蹌,似有一根木棍橫在樓梯中間,被重重絆了一下,再也立腳不住,竟然一頭栽了下去,直摔得不省人事。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薛蟠等剛剛離去,那位名叫封平的客人緩步下樓來,吩咐店裡的夥計預備馬匹,也打算前往青霧山遊玩。趙家客棧的掌柜正在店堂中,此人五十多歲年紀,為人忠厚本分,平時還常拿出些錢來賑濟貧寒之家,在當地名聲甚好,此時見封平要走,忙上前道:「客官孤身一人,若想出去遊玩,還須小心為是。」
兩人又閑談了一會兒,見夜色已深,方各自回房休息。張德輝不放心薛蟠,又去相勸,薛蟠的乳父老蒼頭也來勸止,薛蟠哪裡肯聽。
張德輝道:「我也久聞青霧山與風雲觀之名,可惜每次都是來去匆匆,一直未有機緣遊覽。」
張德輝畢竟年紀大了,只喝了幾杯,便覺不勝酒力。眼見眾人興緻正濃,便提前離席,準備上樓休息,那薛蟠兀自在身後叫道:「張老莫走,再多喝上幾杯!」
他們繞過一間雄偉的大殿,到了下一個寬敞的院落,進入齋堂,齋堂里擺好了一排排的桌椅,不少道士已經在這裏等候。虛塵把薛蟠等人讓進齋堂盡頭一個單獨的房間,屋裡有幾名道士一起迎上前來。薛蟠看到中間一名老道士鬚髮皆白,大概已年過七十,知道這就是那位智清真人了,上前施了個禮。
兩人閑聊幾句,張德輝看薛蟠等人已走遠,便告辭追了上去。
薛蟠覺得有趣,繼續屏息偷看。過了一會兒,虛塵又從床下取出一個包裹,慢慢解開。薛蟠在門外,見那包裹包得很是嚴密,一層又一層,也是好奇之心大起。只見虛塵從包裹中取出一個人形木偶,放在桌上,又用寶劍的劍尖指住木偶,口中念念有詞。薛蟠定睛觀看,見那木偶的胸前刻著幾個字,藉著燭光隱約可以看見。他暗暗吃驚,醉意早已全醒了,不敢再多停留,逕自下樓,心中憂懼,越走越快。
趙掌柜亦笑道:「小心無大錯,果如客官所言,自然最好。」
封平見韓玉材長吁短嘆,淚流滿面,難以自控,便又勸道:「心誠則靈,既然來了,可先去風雲觀上香,或許到時自然有了對read.99csw.com策。」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薛蟠聽了,不由動起出門遠行的念頭,心想這次自己挨打,顏面無存,天天裝病,也不是回事兒。倒不如打點些本錢,和張德輝一同外出做買賣,賺錢也罷,不賺錢也罷,一則是躲躲羞,二則逛逛山水也是好的。
虛塵笑道:「這樣說來就不是外人了,我昔年在京城時,曾見過賈政、賈敬等等諸公。賈敬公潛心向道,精研煉丹之術,讓小道好生佩服。薛公子想必也見過京城清虛觀的張真人,當日作為榮國府國公爺的替身出家,曾經先皇御口親呼為『大幻仙人』,海內景仰。敝觀主持智清真人當年與張真人曾有同門學道之誼,剛才本想親自來迎接薛公子,無奈年事已高,行動不便,等會午膳時就可以見到。」
張德輝不禁連連搖頭,正要走上樓梯,卻見店堂里不知何時又來了位客人,坐在旁邊一張桌前自斟自飲,旁若無人,對薛蟠等人的喧嘩吵鬧全不理會。張德輝不由得多看了幾眼,見這人三十多歲年紀,面容清秀,身材卻很魁偉,虎背熊腰,甚是彪悍。張德輝覺得他有些面熟,離京以來在路上似乎見過一兩次,大概也是到南方跑生意的。這人抬頭看見張德輝留意自己,站起身來含笑拱手施禮:「這位老丈請了,可否賞臉過來一敘?」
那人方慢慢收住眼淚,兀自不停嘆氣。封平又好言相勸,仔細詢問。原來此人是康河縣的一名秀才,名叫韓玉材,與縣城有名的藏春苑裡的粉頭春桃痴戀,二人海誓山盟,訂下婚姻之約。韓玉材便找到老鴇,想要為春桃贖身,那老鴇正將春桃當作搖錢樹,如何願意,開口便要兩千兩銀子,少一兩也不成。韓玉材與春桃抱頭痛哭,均覺走投無路。今日韓玉材想著到風雲觀來上香,求神靈保佑,到了青霧山上,傷心之事湧上心頭,情不自禁又在路旁哭泣起來。
封平溫言問道:「這位小兄弟有何傷心之事,為何在此哭泣?」
青霧山的後山比前山地勢更高,怪石嶙峋,松濤陣陣,站在高處四外遠望,胸懷大暢。薛蟠在山上轉了幾圈,見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烏雲堆積,欲壓頭頂,山風風勢轉大,又過片刻,竟漸漸有細碎的雪花飄落下來。薛蟠心想,剛才還陽光普照,一轉眼變化如此之大,這風雲觀倒是名副其實,於是從後山迴轉往觀里走。
那人抬頭看了封平一眼,並不理會,仍是不停抽泣。封平皺眉道:「你這書生如此不曉事,堂堂男兒即便有何難事,亦不應如婦孺一般只知哭泣!」
薛蟠本來覺得這些道士雖非面目可憎,但實在言語無味,不願在這裏多停留,然而轉念又一想,如此風雪,剛才那女子來得又晚,肯定要在觀里留宿,自己說不定便有機會接近。想到這裏,薛蟠頓時心花怒放,滿口應允,當晚便在風雲觀住下。
且說那呆霸王薛蟠因不合惹惱了柳湘蓮,被痛打一頓,三五日後,雖稍稍好了些,仍是傷痛未平,心中的羞愧,更遠勝過身上的淤痛,只好閉門不出,在家休息。轉眼已經到了十月,薛家各鋪面的夥計有不少便算年帳準備回家,其中卻有一個叫張德輝的,年過六十,今歲也要回家,明春方來,餞行時說起:「今年紙札香料短少,明年必是貴的,若端陽前順路販些紙札香扇來賣,除去關稅花銷,亦可以剩得幾倍利息。」

04

薛蟠暗想,我哪有什麼興緻去見老道士,忙擺手道:「道長不必客氣,我們途經此地,聽說風雲觀的大名,特地來逛逛,就不用麻煩了吧。」
封平喝了口茶,緩緩道:「聽說城西十多里地有座青霧山,風景秀麗,山上還有座道觀,名叫風雲觀,香火蕃盛,甚為有名。張老若有空閑,不妨與尊家主人前去一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