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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藏春苑薛蟠惹是非 木石巷封平訪友朋

第二回 藏春苑薛蟠惹是非 木石巷封平訪友朋

封平輕敲屋門,略過片刻,屋門被打開,開門的正是昨日見過的秀才韓玉材。韓玉材看到來客乃是封平,略微一怔,隨即滿面笑容地將封平請進屋內。
那老鴇和幾個虎背熊腰的大漢匆匆趕過來,一看這情形怒沖沖喝道:「原以為是京城來的貴客,好生招待,不料卻是個來攪事的莽漢,你這廝認錯了地方,竟敢來這裏撒野!」
韓玉材忙道:「封兄說哪裡話來,昨日一見如故,與兄一席話,甚解小弟心中愁悶,若早知封兄今日前來,定當倒履相迎。只是寒捨實在太簡陋,難以招待貴客。」
封平按照昨日韓玉材指點的路徑,走過幾條巷子。道路曲折,不易分辨,好在越往前走,路上的行人逐漸多起來。他停下來向路人詢問了幾次,終於大致弄清了方位,穿過一道木柵欄門,又轉入一條略寬闊些的街道。
薛蟠也不示弱,藉著酒勁罵道:「你這老婆娘,竟敢小覷我!」
封平不置可否,問道:「經常有人來買字畫么?」
四周一片靜謐,連鳥鳴蟲叫之聲也沒有,封平漸漸覺得有些睏倦,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多慮了,這兒並沒出現什麼非同尋常的情勢,若在此地逗留太久,恐怕會耽誤更緊要的事情。正在坐立不安、躊躇難斷之時,只聽「吱呀」一聲響,胡家宅院的大門又打開了,四名杠夫抬著口棺材走了出來,後面緊跟著一個管家打扮的人,手裡提著兩盞琉璃燈。他們越過封平的藏身之處,繼續朝著巷子的深處走去,封平打量周圍更無旁人,便遠遠地跟在後面。
辭別韓玉材后,封平匆匆走出木石巷,依然順著來時的道路離去。街上擺攤的人少了許多,那個賣餛飩的老人已不見蹤影。此時天空中濃雲密布,月光暗淡下來,只有街兩旁點綴著稀疏的燈火,使封平還可以大致看清眼前的道路。走了一陣,所過之處越來越荒涼僻靜,看著身邊一排排低矮的平房,實在分辨不出相互間有何區別。他猶豫起來,這到底是不是剛才走過的路,有些拿不準。

03

他頓時釋然,笑道:「兩座宅院本不在一條街上,相隔卻不太遠,那一帶有如此規模的宅院很少,因此初來此地的人有時會把它們弄混。其實在白日里極易分辨的,封兄所說的宅院早已荒廢多時了,所以我剛才並未想起。」
韓玉材聞聽吃驚道:「果真有此事么,大戶人家怎會如此……啊,我明白了,是我弄錯了,原來封兄說的是另一條街上的那座宅院。」
更夫用力推開半掩著的大門,吱呀呀的聲音在靜夜裡聽來有些怕人。他壯著膽子進了門往裡走,穿過寬敞的庭院,發現對面客廳的門依然緊閉著,走到近處藉著燈籠的亮光,他看到門上的大鎖完好無損。
封平猶豫片刻,輕輕走上那棟宅院門前的台階。他隔著緊閉的大門側耳傾聽,裏面隱隱傳來低低的語聲,他透過門縫向院內窺視,一片漆黑,沒有半點燈光。封平心內狐疑,看這所宅院的規模氣派,應該是富貴人家,為何門前如此冷清,連看門的家人也沒有呢?若說全家人都已就寢,火燭皆滅,此時未免太早了些。他不敢貿然行動,正覺無所適從,忽然想起昨日在青霧山風雲觀遇到的那個秀才韓read.99csw.com玉材,臨別時說起就住在附近,可以順便去探訪,此地的情況也可向他請教一二。
那名更夫手提著燈籠,沿著巷子緩慢往裡走,經過了一些破舊的平房,忽然間他看到路旁一所宅院的大門半開半掩著,他猛地停住腳步,不由心中納悶。因為據他所知,這所宅院早已廢棄,無人居住,平時由一位老僕人看管,為何深更半夜的卻開著門,豈非咄咄怪事?
「原來如此,我說為何偌大的院子,全無聲息呢。」封平把話題岔開。
封平聽了韓玉材所言,臉色微變,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接著又問道:「這等規模的宅院,為何會荒廢?」
木石巷並不算長,封平往巷子里走了幾十步,藉著月光和門裡透出的燈光看到,有家門口旁邊的牆壁上繪著幅畫。他停下來湊近仔細觀看,發現這乃是一幅《秋日行旅圖》,只見畫面上山高路遠,水落石出,一彎新月雖已斜掛天邊,長途跋涉的旅人仍獨行在山道中。畫風清新淡遠,甚見功力。
薛蟠被推得踉踉蹌蹌往前跑了幾步,險些摔倒。他站住腳跟,轉過身來破口大罵,本想再去理論,但見那些大漢凶神惡煞般的模樣,轉念覺得,好漢不吃眼前虧,在門口發狠一會兒,只好罵罵咧咧地向前走去。頭重腳輕地過了幾條街,遲遲不見趙家客棧的影子。
薛蟠點點頭,站著看了一會兒,覺得沒趣,打了個呵欠,又迴轉到店堂。他見那賬房先生仍在那裡搖頭晃腦地整理著賬目,便上前幾步走到桌前,敲敲桌子說道:「在這兒悶也悶死了……你可知這附近有什麼消遣的地方?」
薛蟠問道:「你說的是誰,為何不讓她來陪我?」
封平失笑道:「奇怪,如此行事怎會被稱為善人?」
不過,最近城內外的一夥盜賊甚是囂張,頻繁作案,知縣很為此頭疼,命令縣城總兵增派人手夜間進行巡邏,對這些柵欄門也要嚴加看守,仔細盤問進出之人。封平暗想,自己盡量應在三更天之前趕回去,以免惹上什麼麻煩。
薛蟠信步出了客房,走下樓來,見店堂里只有客棧的賬房先生正在不停地打著算盤算帳,此外更無旁人。他又轉到後院,後院里倒很熱鬧,張德輝和眾夥計在這裏收拾行裝,準備明日啟程。
薛蟠來者不拒,痛飲一陣,酒意上涌,伸手把白玉拽過來摟在懷中,笑道:「心肝寶貝,你二人當真國色天香,非比尋常,適才你們媽媽說,你倆在這院子里是一等的人才,果然不錯。」
他忙仔細查看地面,一時間嚇得魂飛天外,原來地上竟赫然躺著具無頭屍體,周圍有些血污。慌亂中,只見那屍體身著羅裙,似是女子。他也不敢再細看,忙迴轉身往大門方向逃去,把個銅鑼亂敲得震天響,大聲呼救。不知究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封平拱手笑道:「打擾了,晚上出來閑逛,正巧到了這附近,便來做一回不速之客。」
等那名管家走遠,封平又從門口向里窺視,見那幾名杠夫正坐在地上,互相倚靠著打盹。此時他不禁深感後悔,自己可能已經耽誤了大事,但是,那兩名杠夫如此面熟,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韓玉材略略一想答道:「你說的想必是胡善人家,這附近也只有他家算得上豪門大戶。他本來出身寒九-九-藏-書微,後來做生意發了大財,為人卻粗鄙無文,對待貧苦之人最為吝嗇,對待官府趨炎附勢,與人行商買賣時強取豪奪,種種行徑讓人側目。」
轉頭又向薛蟠笑道:「公子來自京城,眼界自然跟我等不同。這兩個姑娘雖長相出眾,吹拉彈唱樣樣在行,在我的院子里是第一等的人才,但身處小城,未免有些孤陋寡聞,公子不要見笑。」
(作者按:所謂「桅廠」,其實就是棺材鋪,因為造船桅和造棺材都經常用到杉木,一般人對於棺材鋪比較忌諱,所以就以桅廠的稱呼取而代之。按當時的風俗,死者入殮以後,應儘快把棺材從家中抬出,暫時在寺廟等處放置,等待擇日出殯。所以喪者家往往事先與桅廠約定好,讓他們及時派杠夫前來,一併帶著壽衣等物。)
封平想起適才來時所見那棟宅院的情形,心中起疑:「我來時見那宅院一片漆黑,悄無聲息,這卻是為何,這胡善人總不會吝嗇到連燈燭都不讓點吧?」
說著便把薛蟠讓入一間客廳,吩咐茶水果品伺候,言談間知道薛蟠是從京城來的大戶人家子弟,老鴇更是著意奉承,吩咐旁邊站著的幺二:「快讓白玉和牡丹那兩個丫頭出來見貴客,這半天還不見人影!」
現在封平弄明白了,原來這所宅院就是胡善人家,胡善人的妻子剛剛去世,適才聚在大門口的那幾個人,都是桅廠派來抬棺材的杠夫。然而似乎還有什麼事讓封平放心不下,他決定繼續在此處停留一會兒。他不慌不忙又向前走了幾十步,在胡家宅院斜對面一間破舊的平房旁邊找了個隱蔽的所在,迅速藏身其中。身前是一道矮牆,身後不遠處則是那片茂密的樹林,從這個地方可以很容易地觀察到胡家宅院的動靜。
虛塵滿面堆笑道:「薛公子已經起來了,那就好,感覺如何?可還記得昨夜之事?昨夜我正守在丹房的九轉丹爐旁,默運玄功,秉心修鍊,聽見外面有些響動,出門一看,薛公子倒在雪地之上,人事不醒,便找人將薛公子送回了客房。本來甚是擔心,不過薛公子隨即安睡,並無大礙,如今看來薛公子一切安好,貧道就放心了。」
賬房先生抬眼看看薛蟠,見他一身紈絝子弟打扮,盛氣凌人,不敢得罪,知他心意,連忙陪笑答道:「附近不遠,出了門往東走,隔著幾條街,便有一處叫做藏春苑的所在,吃喝玩樂無所不包,真正是紙醉金迷的銷金窟啊。大爺若要去時,可須帶足了銀子才是。」
那更夫走上門前的台階,向裏面觀望,黑沉沉一無所見,也沒有半點聲息。他用力拍了拍門環,更是無人應答,也不知那老僕人哪裡去了。他正想敲打手中的銅鑼報警,轉念又盤算,並沒有看到任何盜賊的蹤跡,何況盜賊們襲擊這廢棄的宅院有何益處?或許那老僕人忘了鎖門也未可知,還是先進去查看一下。
封平不禁心生好奇,問道:「那後生長得什麼模樣?」

04

兩人談論了一會兒書畫,甚為投機,封平不經意間轉過話題問道:「距離此處不遠,隔著幾條巷子,我來時看到有一處高大宅院,引人注目,不知是何人居住?」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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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鴇不再多話,沖旁邊的幾條大漢一使眼色,那幾人一擁而上,以虎搏兔般將薛蟠擒住,薛蟠頓時動彈不得。總算老鴇見薛蟠有些來頭,並不敢如何整治他,只是逼著他拿出了幾兩銀子以做賠償。幾條大漢又擁著薛蟠來到院門口,叱罵著將他重重推出門外,然後緊閉大門。
旁邊牡丹掩口嗤笑道:「公子恁地貪心,難道院子里的好姑娘都要來陪你不成?白玉說的是春桃姐,可說是我們這裏的花魁,尋常客人她是不見的。」
韓玉材見他問得仔細,略感詫異:「聽說這宅院原是一京官所有,後來得罪入獄,家產籍沒,這裏就一直廢棄著,裏面只剩下些桌椅傢具之類,平時只由官府派一個老僕看管著。」
又到了一個岔路口,左右兩條小巷皆黑沉沉的不見燈火。中間隔著片濃密的樹林,夜晚看去,林中黑漆漆一片,隱約可見樹枝交錯,雜草叢生,甚是陰森。封平記得來的時候曾經經過這片樹林,他略略躊躇,便越過木柵欄門走進了左邊這條小街,黑暗中磕磕絆絆走了好一會兒,才看見前面有處閃亮的燈光,寂靜中也傳來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夜色濃重,封平站在荒涼的街道上若有所思。過了良久,他仔細查看周圍的環境,這兒顯然是康河縣城比較破敗凋敝的區域,除了眼前那棟有著高大門樓的宅院,街道旁大多是些稀稀落落的低矮平房。
那老人思忖一會兒,方答道:「我也沒太留意,他每次來都戴著皮帽,相貌看不真切,身材倒不高。」
老人搖頭道:「我一向都在這街邊附近設攤,最近少有人來找他,只是這幾日晚間常見一年輕後生敲他家的門。」
薛蟠鼻中哼了一聲,不再理睬那賬房,搖擺著出了客棧便向東行去。天色漸暗,街上的店鋪大都已關門歇業。他穿過幾條街道,邊走邊左顧右盼,忽見前面有一所大宅院,門口掛著幾盞燈籠,裏面隱隱傳來絲竹彈撥,還有男女笑謔之聲。心知這就是那藏春苑了,走到門口,果然便有兩名侍女迎上前來招呼,還向院子里嬌聲喊道:「貴客來了!」
封平說了韓玉材的名字,又遞給老人幾文銅錢,老人忙伸手接過,連連稱謝道:「不遠不遠,門邊牆上有幅畫的就是韓秀才家。這韓秀才不是本地人,去年才搬到這裏,每日常賣些字畫,相公是要買他的字畫么?」
韓玉材連連擺手道:「胡亂塗抹幾筆,只用來補貼家用罷了,難以人方家之目。我平素倒喜歡畫些青綠山水,無奈沒有名師指點,難有長進。」
街兩旁滿是鱗次櫛比的平房,房前有不少人在街上擺攤招徠生意,攤子旁往往點上一盞琉璃燈,光芒耀眼。封平向路邊一個賣餛飩的老人詢問木石巷的所在,那衣杉襤褸的老人答道:「前面拐過去那條往北的巷子便是了,只不知相公您要找誰?」
封平緊走幾步,那處傳來閃爍燈光的正是一所大宅院,依稀可見門樓高聳,朱漆大門緊閉,門前卻聚著四五個人,正在竊竊私語,看到封平走近,都有些警覺地打量著他。封平見這所大宅院並非他來時經過的那一家,看來自己走錯了路,正要轉身離去,忽然發覺站在大門前的那些人當中,有兩個人很面熟,似乎以前在哪兒遇到過。
薛蟠早read.99csw.com已心癢難搔,聞言笑道:「哪裡哪裡,我看這裏不錯,姑娘們也都別有風韻哩。」
薛蟠此時已有了七八分酒意,聽牡丹這麼說,登時大怒,把手裡酒杯摔得粉碎,又把桌上的酒菜推落一地。白玉、牡丹嚇得尖叫起來,白玉急忙從薛蟠懷中掙出來,牡丹早跑出房間去找老鴇。薛蟠還不罷休,在房裡呼喝起來。

02

剛進院里,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疾步迎上來施禮,笑道:「這位公子眼生得很,初次光臨,老奴沒能遠迎,罪過罪過。」
薛蟠發覺不對,細看周遭,似乎走錯了路,正要沿原路返回,忽見前面夜色中,有人提著一盞燈籠緩緩由遠而近,來到面前。薛蟠揉揉眼睛仔細觀看,那手提燈籠的是個丫鬟打扮的女子,年齡甚小,相貌看去有些眼熟。他不明所以,正有些發愣,卻見那小丫鬟深施一禮,輕輕笑道:「公子怎麼到了這裏?咱們昨天在風雲觀外見過一面的,公子莫非忘了么?」
經虛塵一提,薛蟠方隱約記起,昨夜是為了尋找路上所遇的那妖嬈女子,才半夜在觀里亂走,但如何醉倒雪地,仍是毫無頭緒。縱然他平時一向無所顧忌,但風雲觀畢竟乃清修之地,此時也難免心虛,口中囁嚅嚅應對,只說昨夜酒喝得太多。張德輝見薛蟠平安無恙,也鬆了一口氣,怕留在此地又別生事端,忙勸他趁雪後天氣晴好,儘快返回康河縣城。
他心中一動,便繼續若無其事地往前走,剛走過那所宅院的門口,傳來大門緩緩打開的聲音,接著有人低聲詢問,聽不太真切。封平放慢腳步,依稀聽見院子里有人在不停的哭泣,又有人說道:「我們就是城西桅廠的……」接下來說的話被大門重重關閉的聲音吞沒了。
薛蟠心想那女子既然已不見蹤影,留在此地還有何意思,便同張德輝等人辭別了虛塵道士,也不去見那智清真人,匆匆離開風雲觀。虛塵不再多挽留,仍是禮數周到,與眾道士直送到觀門外。
封平四處打量,見屋子分為裡外兩間,陳設果然很寒傖,若非牆上掛滿字畫,簡直算是家徒四壁了。封平指指牆上的畫笑道:「不知韓兄原是丹青妙手,今天大開眼界!」
封平來到廟門口,見廟門半掩,上方隱約可見「天仁廟」三字,廟前蓬蒿遍地,後面則是荊棘叢生的密林,看來此廟早已廢棄,因為離胡宅不遠,所以他們把棺木暫時停放在這裏。那名胡宅的管家正在廟裡叮囑杠夫,讓他們今夜在這裏好生看管,隨即留下一盞琉璃燈,自己提著另外一盞朝廟門這邊走來,封平忙閃身躲到旁邊。
張德輝見了他,忙迎上前道:「世兄來了,我正要跟你說呢。一路上顛簸得厲害,幾輛大車都有些鬆動了,今天緊了緊,馬和騾子也都喂足了草料,若沒有其他事情,明兒一早咱們就可以上路了。」
話說薛蟠醒來時,已經天光大亮,一時間竟不知身在何處,定下神來打量周圍,原來好端端地還是躺在客房的床上。他抬起身來,只覺得頭痛欲裂,不由連聲叫喚,努力回想昨夜的事情,只記得喝了不少酒,後來似乎又出了房間在雪地上轉悠多時,至於其後發生了些什麼,自己怎麼回到客房中,卻一片空白。薛蟠坐在床上發愣,正覺著無九九藏書聊,忽聽有人輕敲房門,打開門來看時,虛塵道士和張德輝正站在門口。
新雪初晴,山間景緻美不勝收,薛蟠卻悶悶不樂,無心觀賞。一路無話,一行人回到康河縣城趙家客棧,時候已是晌午。薛蟠甚感疲憊,草草吃了午飯,便回客房歇息,一覺醒來,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在康河縣城的主要街道和那些小巷之間,有許多這種帶鎖的木柵欄門。此時封平記起聽趙家客棧的掌柜說過,知縣大人曾經命令,每晚三更天以後到天亮以前,要將這些柵欄門鎖上,以防閑雜人等夜間隨意遊盪,趁機為非作歹,但康河縣城乃水陸運輸交匯之地,商賈雲集,法令也很難施行下去,這些柵欄門往往形同虛設。
那更夫又順著門前的游廊往旁邊走,心驚肉跳地左顧右盼,殘存的些微醉意早已蕩然無存。他越過一道月洞門,進入另外一重庭院。朦朧的月光下可見花木、假山,還可聽見嘩嘩的流水聲,只見一道活水從假山之側流出,直流到遠處的院牆下,水道雖不算寬但水流甚急。離院牆不遠處有一翼然小亭,亭中竟然有微弱的燈光透出,他不禁暗自吃驚,果然有人擅自闖入此宅。
三更天剛過,一名更夫正在康河縣城的街道上巡邏。此時街道上很是寂靜,只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犬吠,那更夫晚間多飲了幾杯,搖頭晃腦哼著小曲,穿過木柵欄門轉入一條小巷。按照知縣頒布的命令,由於最近盜賊活動頻繁,這道柵欄門應該有人看守,對夜間出入之人仔細盤問,但是限於人手,像這種僻靜小巷便無人看管,總兵大人對此亦無良策。
不一會兒,兩個濃妝艷抹的女子走進房裡,向薛蟠施禮過後,坐在一旁彈著琵琶唱了起來,果然是珠圓玉潤、悅耳動聽,薛蟠點頭稱讚,鼓起掌來,只覺一洗昨日晦氣,頭也不再隱隱作痛。此時那老鴇早已知趣地悄悄溜出房間,各式各樣的點心酒菜如流水般送到了桌子上。白玉和牡丹彈唱了一會兒,便坐到薛蟠身邊,不停笑鬧著給薛蟠勸酒。
白玉見薛蟠舉止粗俗,心生厭煩,卻不得不敷衍,這會子有意譏刺薛蟠,撇嘴道:「我倆雖然還不錯,但院子里比我們強勝的卻也不是沒有。」
韓玉材道:「只因他雖吝嗇,卻最喜沽名釣譽,有人故意投其所好,稱他為善人,實則暗含譏刺之意,他卻沾沾自喜。久而久之,胡善人之名竟傳開來,時人皆以此為笑談。這幾天剛聽說他的妻子身染重病,卧床不起,眼見得不行了,不知是否因為多行不義,禍及家人。」說罷不禁搖頭嘆息。
更夫匆匆跑過九曲石橋,來到小亭旁,越過欄杆,他看到有一人正趴在亭中的圓石桌上,似是酒醉未醒,桌上杯盤狼藉,撲鼻的酒氣迎面襲來,一盞燈籠靠近桌沿放著。他疾步走上台階,正要到桌邊把那醉漢叫醒,突然腳下一絆,險些摔倒。
再往前走了幾百步,道路兩側已經沒有了房屋,皆是密密的樹林,黑暗中封平只見兩盞燈火緩慢移動,簡直如同鬼火一般,讓人心生膽怯。身旁皆是一尺多高的野草,踩上去瑟瑟有聲。好在過了不久,前面的燈火停了下來,封平小心翼翼地逐漸靠近,這一會兒月亮閃出雲團,藉著月光可以看清前面乃是一座廟宇,大概因為年久失修,早已破敗不堪,那幾個人正將棺材抬入破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