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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徇私情知縣指門路 探虛實清客詣牢獄

第四回 徇私情知縣指門路 探虛實清客詣牢獄

(作者按:《紅樓夢》第二十七回:「寶玉道:『我這麼城裡城外、大廊小廟的逛,也沒見個新奇精緻東西……』」)
眾人各自散去歇息,單說許世生回到房裡,躺在床上,思來想去,一時難以入眠。過了良久,他才漸漸睡意朦朧,隱約聽見外面街上傳來更夫敲打梆子的單調聲響,已到了三更天了。然而敲擊聲隔了片刻又響起來,這一次似乎近在耳邊,許世生一驚而醒,這才意識到有人正輕敲房門。
那潘知縣名叫潘雲,進士出身,只因門第寒微,為官多年還只在康河縣做個知縣,雖有宏圖大志,怎奈朝中無人。如今他見來者並非尋常人物,若能藉此結交,日後說不定即可平步青雲。又見禮物也甚為豐厚,當下主意已定,便說薛蟠一案案情繁複,本以為已澄清真相,但仔細思量,薛蟠既是名門之後,怎會犯下這等罪孽,兇手想系另有他人。
兩人往前又走了好長一段路,張德輝畢竟年紀大了,已有些氣喘吁吁,他手指著前面說道:「前面轉過那條巷子應該就到了,我也只是聽旁人說起,並未來過,因此道路不熟。」
許世生與張德輝來到康河縣衙東面的側門,許世生照例向看門的差役出示了潘知縣的手令。他們沒有受到任何阻攔,順利進入院內,很快到了縣牢門口。
賈璉洋洋自得,笑道:「都說這潘知縣為官清正云云,去之前我還擔心得很,原來不過如此,總算一切順利。」
等一切收拾利落,眾人用過午膳,歇息了一會,張德輝介紹了這幾日的情形。原來牢里的看守收了銀子,薛蟠倒沒受什麼苦,只是這謀害人命之事已經落實。聽說康河縣的知縣已派人向州里呈報此案,若等州里批下來,薛蟠便難逃死罪。這康河縣的知縣姓潘,進士出身,素有為官清正之聲譽,張德輝等未得到家裡消息,沒敢擅自去縣衙活動。
許世生點點頭,又問:「你與那女子喝酒調笑,之後不久醉倒,直到官府的差役來到宅子把你喚醒捉拿,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是否到現在還是全無記憶?」
這時,賈璉又安排明日一早到州里去見知府大人的行程,與眾人商議還有哪些需要事先準備的,看看差不多安排停當,囑咐道:「明日路上還須小心些,適才聽那潘知縣說,這路上有伙盜賊甚為猖獗,前幾日便有前往青霧山風雲觀上香的富庶人家被劫。」
縣牢門口的獄卒是個滿臉橫肉的粗壯漢子,見了張德輝卻堆起笑臉,沒有多問,就放他們進去了。許世生心知,這段時間張德輝等人為了上下打通關節,讓薛蟠在牢里少受些罪,肯定花了不少銀子。
他把玉鐲拿在手裡端詳了一會,然後遞給張德輝,問道:「張老,你看這玉鐲如何,是否屬價值昂貴之物?」
亭子里顯然已經被打掃過了,看不出有什麼異常,只有桌子下面還有灘暗黑色的污跡,讓人可以推想出當時情景。許世生來到欄杆旁邊,俯瞰亭台下的池水,池水並不深,清可見底。一道活水從遠處的假山下湧出,那裡大概有個泉眼,泉水曲曲折折流淌匯聚到這邊水池裡,又從另外一側的出口流到院牆底下。由於牆外水位較低,水流越靠近牆下的水道,也變得越發急速起來。
牢里瀰漫著潮濕腐敗的氣息,讓人聞之掩鼻。那獄卒領著兩人穿過狹窄黑暗的過道,來到一間單獨的囚室前面,許世生順著木牢門往裡看,見房間正中央擺放著床鋪,有一人此刻正躺在那裡,想必就是薛蟠了。床鋪旁邊有張低矮的小桌,上面還有些吃剩的飯菜,除此以外牢房裡再無其他陳設。整個房間雖然狹小陰暗,但比起其他那些十多人擠在一起、席地而卧的牢房,已有天壤之別了。
許世生從衣袖中取出那隻翡翠玉鐲,放在薛蟠面前的小桌上,說道:「世兄看看這隻玉鐲,是不是當夜那女子九_九_藏_書所佩戴的?」
封平有些坐立不安,躊躇道:「我當時略一停留,便離去了,其中究竟,自然一概不知。那夜,起初我還覺得這事有些蹊蹺,後來又想,這肯定是那等煙花女子的勾當,薛公子自命風流,雙方一拍即合,也不足為奇。離開宅院后,我又去拜訪一位新結識的住在附近的朋友,回來的時候差不多已經到了二更天。我當時走的是另外一條路,巧的是那邊也有所挺大的宅院……這些與案子無關的事就不多說了。第二天早晨,才知道竟然發生了人命大案,當真又驚又怕。」
游廊外雜草叢生,日光映照之下,許世生猛然覺得眼前一晃,雜草間似乎有件東西閃閃發亮。他指給張德輝看,張德輝老眼昏花,只說看不清楚。許世生跨過游廊的欄杆,走不幾步,便把那發亮的東西從荒草中撿起來,原來是只翡翠玉鐲。
果然,當他們轉到那條巷子時,前面出現了一所規模可觀的宅院,門樓高大,兩側高牆連綿,雖然年久失修,陳舊破敗,但比起周圍稀疏分佈的平房,還是如同鶴立雞群。許世生見那宅院的對面有幾棟空蕩蕩的房子,磚瓦遍地,再往遠處則是一片濃密的樹林。他不由心想,那夜薛蟠來到這裏時,醉眼朦朧,已看不清周遭情勢,更料不到等待他的是場彌天大禍。
許世生勸道:「張老不必焦慮,其實就此案而言,我們並非毫無進展,只是以眼下所知的事實,遠不到下結論之時,潘知縣做出的推斷就是過於草率了。」
封平搖頭說道:「離得那麼遠,怎麼看得清楚?過了一會兒,薛公子便跟隨那女子離開,我好奇心起,也跟著想看個究竟。他們走過幾條僻靜街道,來到一所大宅院前。那女子敲了敲門,門便打開了,薛公子與那女子進了宅院。而等我來到宅院的門前,院門早已緊閉。」
「原來如此,難怪鐲子的主人對它不甚愛惜。」許世生說著,指指游廊與亭子的四周,「咱們繼續在附近搜尋一番,看看能有什麼新的發現。等會出了這宅子,再去縣牢里探望一下薛公子吧。」
賈璉聽了張德輝所言,心中已有計較,向眾人說道:「事不宜遲,今天時辰尚早,我先到縣衙去一趟,會會這位潘知縣,結果如何,晚上回來再商量。」
張德輝如今對許世生已是言聽計從,忙點頭應允。兩人向店裡的夥計問明方向,便出了趙家客棧。街道兩旁店鋪林立,人來人往,煞是熱鬧,然而他們無心流連,匆匆拐過幾條街道,邊走邊不時向路人詢問。
許世生站在欄杆邊沉吟良久,不發一語,然後出了亭子,走下台階,在游廊內外仔細察看起來。張德輝不明所以,只好一直跟在後面。
原來那人便是京城平惠茶葉行的夥計封平,這幾日仍停留在康河縣,還住在這趙家客棧。許世生聽張德輝如此說,頓時留心起來,睡意全無,與封平寒暄幾句后,忙問道:「封兄那夜在什麼地方見到了薛公子,其中詳細情形,可否說來聽聽?」
獄卒打開牢門上的鐵鎖,放兩人進去,然後自去旁邊等候。薛蟠聽見有人前來,從床上坐起身來。許世生以前並未見過薛蟠,只是聽說他人稱「呆霸王」,平日里如何飛揚跋扈,為非作歹,此時卻見他萎靡不堪,垂頭喪氣,全無昔日神氣。
他順著台階進入亭中,細細查看亭子的每個角落,張德輝見他如此耐心細緻,不解道:「許先生,官府的差役已查看過多次,恐怕沒有什麼遺漏的物事了。」
張德輝忙不迭地問許世生,經過這多時的察看,還有與薛蟠的晤談,對破解此案的內情有何進展,許世生嘆道;「到現在為止,我們還難有把握反駁潘知縣當初的推斷。當晚薛公子就在命案發生之地,藏春苑的老鴇也指認那屍體就是春桃。而且,薛公子曾在藏春苑鬧事https://read.99csw.com,甚至還找到了兇器。雖然有些細節之處尚有抵牾,但顯然潘知縣認為,這些都無關緊要。」
雖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張德輝卻感覺眼前似有重重迷霧:「薛大爺定不會是殺人兇犯,但……那無頭屍體明明擺在那裡,究竟是何人所為?」
一旁的張德輝道:「封兄古道熱腸,我們感激不盡。只是這案子讓人越聽越糊塗,那女子行蹤詭秘,莫非竟是狐仙作祟不成?」說著不禁縮起脖子,打個寒顫。
原來賈璉到了縣衙,先遞上名帖,衙役不敢怠慢,直接送到內宅。這潘知縣本來說身體欠佳,概不見客,但見了名帖,登時改變主意,穿戴整齊迎出衙門。賈璉見此情形,心中知底,早有了計較。到了裏面,寒暄已畢,賈璉表明來意,言談間又說起賈府的家世,以及薛蟠的舅舅九省統制王子騰,接著命人將帶來的禮物奉上。
差役陪笑道:「小人眼拙,兩位莫怪。老爺有命令,在案子了結之前要嚴加看守,嚴禁閑雜人等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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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德輝接過玉鐲,顯然他老於此道,眼光頗為內行,審視良久,搖頭道:「這玉鐲值不了幾兩銀子。好的翡翠鐲子,玉質品瑩透明,顏色翠綠欲滴,而這鐲子玉質略有渾濁,顏色不夠均勻,你看,鐲子內側還有道裂紋,以我所見,當屬玉器鋪中的尋常之品了。」
許世生笑道:「仙狐鬼怪之說本屬虛妄,張老見多識廣,怎會相信這些?不管怎樣,這樁案子似乎比我原先想的要繁複得多。咱們現在先各自安歇,養足精神,明日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啊!」
且說寶玉、賈璉等人啟程以來,這一路之上因要趕路程,寶玉未有機會遊山玩水,不過他初次出遠門,滿眼都是新鮮之事,尋常農家村舍、小橋流水也令他大感興味。眾人本來擔心,寶玉平素在府里奴僕成群,錦衣玉食,難以習慣長途遠行之勞累,因此處處對他照顧備至,王夫人行前也曾特意叮囑,若有些微不適,中途返回即可。但寶玉自出門以後,簡直如同逃脫牢籠之飛鳥,比往日更神采飛揚,初時尚安坐在大車中,第二日便要騎騾騎馬上路,眾人拗不過他,見他安然無事,也都放下心來。
薛蟠睜大眼睛看著玉鐲,過了一會兒才道:「我記起來了,那夜她的手腕上的確戴著一對鐲子。不過其時燈光昏暗,這隻手鐲看著很像,究竟是不是,可不敢斷言。」
賈璉道:「這個無妨,潘知縣已經答應協助我們查案。」
兩人安慰薛蟠幾句,說此時不必多挂念身外之物,捱過這幾日,便有佳音傳來。他們走出縣牢大門,再出了縣衙來到街上,在那不見天日的牢房裡呆了好些時候,重新來到外面,頓覺神清氣爽。
許世生又安慰他幾句,薛蟠定了定神,便從自己在青霧山風雲觀外遇見那名上香的女子開始,講到當天晚上如何從藏春苑被趕出,之後卻遇到風雲觀所見那女子的丫鬟,被這名丫鬟引領到了案發的宅院,中間種種情形,全盤托出。
封平面露難色:「知縣老爺審案時,我就在堂下,他很快斷定是薛公子作案……我那時縱使說出來,於事無補,說不定自己還難逃干係。不過,話雖如此,心中難安,這幾日我停留在康河縣,一者去南方的日程尚早,並不著急,二者便是想留在這裏看個究竟。今日聽張老說,你們到了以後,事情大有轉機,我想畢竟應讓你們知曉此事,對你們查案或有幫助。再過一兩日,我也要啟程到南方去了。」
許世生道:「薛世兄不必太過憂慮,今日一早,璉二爺已到府衙為你奔走此事,想必很快就會有結果。我今日前來,是想聽你親口講講此事的九九藏書詳細經過,以我所知,此事其中大有蹊蹺之處。」
「不過此事尚需計議。」潘知縣手捻鬍鬚,雖然客廳里並沒有其他人,還是壓低聲音對賈璉道,「畢竟此乃人命重案,按常例必須上報給州里知府大人。前幾日我已將案情呈報上去,好在還未接到州里的復文,如今我可再另擬公文,說是案情又有變化……只是,究竟何人是兇手,若最終沒有結果,知府大人那裡不好交代。」
門外有人應答:「許先生,是老朽張德輝,深夜相擾,實在是有要緊事,請開門敘談。」
賈璉又囑咐眾人,初至此地,尚不明底細,切不可隨意外出,再惹是非。說罷帶著幾名家僕,還是由王三帶路,出門奔縣衙而去。寶玉見賈璉走了,雖憂心薛蟠,卻也幫不上忙,就想出門逛逛,一路上忙著趕路,還沒機會好好逛集鎮呢。這鄉下地方的集鎮自然不能與京城大廊、大廟的繁華熱鬧相比,但想必也會有些城裡沒有的新鮮玩意兒,可以買回去給大觀園的姐妹們瞧瞧。
薛蟠沮喪道:「若我能記起來,那就好了,說來也有些奇怪,當時怎會那等不濟事,一下子便醉倒了。」
許世生不慌不忙,從衣袖裡取出一張信箋,上面有潘知縣的印章和手令。對康河縣的差役來說,這大概與知縣老爺親自到來沒什麼區別。那差役忙躬身施禮,推開大門讓兩人進去,那門上的黑漆已開始大塊脫落了。
張德輝見了薛蟠,少不了問候一番,又將許世生向薛蟠介紹。薛蟠聽說賈璉等人已經來到康河縣,直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精神為之一振。
許世生問道:「既然如此,當時你為何沒向官府稟明那夜所見的一切?」
張德輝道:「這我也有所耳聞,他們已經活動很長時間了,聽說官府正遣人捉拿。」
許世生點點頭,與張德輝一起進了大門,心中暗想,幸虧早有賈璉打通關節,不然這宅子可就難進了。他見這所宅子的前院甚是寬敞,幾間正房房門緊閉,門上落鎖,整個院子雖然還算乾淨,但是牆角處野草叢生,顯然已經很久沒人住了。
許世生拱手道:「世兄放心,我當儘力而為,不過查案過程中,難免還須官府之力襄助。」
張德輝剛一落座便拱手道:「打擾先生歇息,實是不該,然則我適才在店堂中碰到這位封兄,閑聊時封兄說起,案發當晚,他曾經見到過薛大爺。我想這或許和那起案子有些關礙,只恐耽誤事,等不到明天早上,就拉他來找先生你了。」
說著從懷中掏出幾張信箋:「這是潘知縣簽發的手令,如有必要,可用他的名義發號施令,調動差役,在康河縣內暢通無阻。另外,我先給你一些銀兩以備花銷,若還有需要,開口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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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心神領會,點頭道:「蒙老爺明示,我等感激不盡。老爺智謀過人,定能很快查明疑案,抓獲真兇。若蒙信任,我們也可盡綿薄之力,助老爺勘察此案。」
許世生道:「或許如此,不過官府中人往往只重視兇器之類,而且既然薛公子在這兒被發現,對他們而言,案情簡單,勘察時就不會太費心神,有可能漏掉一些線索。」
薛蟠嘆氣道:「我最近怎麼如此背運,無端端竟又攤上這等禍事,最可恨的是自己至今還蒙在鼓裡。如今在這裏食難下咽,寢不安席,簡直度日如年啊,許先生若能為我解開疑團,助我脫離苦海,當真是感激不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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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世生找到張德輝,讓他把自出門以來的情形詳細述說一遍,尤其是來到康河縣以後的事情,許世生間得更是仔細。張德輝說完以後,許世生蹙眉思索,獃獃出神。張德輝見他這副模樣,更擔心薛蟠,忙追問究竟,https://read.99csw.com許世生這才醒覺,勸解道:「張老不必過慮,如今璉二爺已去縣衙疏通,想來定能奏效。何況單就此案案情而言,也不乏模糊之處,知縣斷定是薛大爺所為,誠然太過草率!」過了將近兩個時辰,眾人等得有些著急,正欲派人去打聽消息,卻見賈璉面帶喜色走進客棧大門。人們才鬆了口氣,便知事情頗為順利,店堂里耳目眾多,一時不好開口。等賈璉上了樓來到房間,在桌旁落座,眾人忙圍上去問個究竟。
許世生見靠近著院牆建有一處亭閣,一面倚牆而建,另一面俯臨院中的池水,從旁邊的游廊可拾級而上,亭中還陳列著形制古樸的桌椅。試想月明風清之夜,在此倚欄飲酒賞月,何等風雅,誰又能料到這兒竟會是命案發生之地呢?
薛蟠苦笑道:「我那時已有六七分醉意,混混沌沌,對那所宅子根本未曾注意。那丫鬟如此說,我喜出望外,當時心內以為,那女子或許本屬風塵之輩,丫鬟所說只是託辭,左右不過要些銀錢,又有何妨?因此就不再多想,隨她進去了。」
許世生等人免不了一番勸阻:「寶二爺別心急,怎麼著也等璉二爺回來再說,咱們在這裏總得呆上幾日,多的是空閑逛,康河縣才多大地方!」好不容易才把寶玉勸住,回房自去休息。
封平點點頭,說道:「那日晚間,我的確曾經見到過薛公子。吃過晚飯後,我在街上閑逛,無意間走到那家妓館——藏春苑附近,當時天色已晚,藏春苑門前掛著燈籠,從裏面傳來陣陣鶯聲燕語、絲竹亂耳之音。我本來已經走遠,忽然又聽見藏春苑門口有人在叱罵爭吵,轉回來一看,原來是薛公子不知何故與苑裡的人發生爭執,一名大漢將薛公子推出門外,罵了幾句后又把大門關緊。我見薛公子怒氣沖沖,耽擱了一會兒也踉踉蹌蹌地離去,大概是喝了不少酒。本想上前和他打個招呼,約他同回趙家客棧,但怕他尷尬,所以只遠遠跟著他。我與薛公子和張老雖是萍水相逢,不過既然都來自京城,一路上有緣遇見,若能互相幫襯,也屬應當。當時跟隨薛公子走了一程,見他所走之處甚是偏僻,我懷疑他記錯了回客棧的路途,正想上前提醒,卻見薛公子與路上遇見的一女子搭訕起來。」
許世生髮覺,街上的行人漸漸稀少,兩旁的房屋外觀也越來越破舊,有的房子已經敗落不堪,周圍茅草叢生,看來已是無人居住的空房。
路上不過四五日,這日中午,一行人已經到了康河縣。由王三帶路,眾人徑直來到趙家客棧,店裡夥計見是京城來的貴客,不敢怠慢,急忙通知趙掌柜。趙掌柜趕到前面高接遠迎,見來客儀錶不俗,服飾華美,決非尋常人物,忙將他們安置到店裡最好的客房,又命夥計打起精神,小心伺候。留在店裡的張德輝等人,本來整日里長吁短嘆,度日如年,聽說賈璉一行人到了,總算盼來了救星,也連忙過來問候。眾人旅途勞困,先安頓住下,收拾打掃房間,又準備酒飯等等不提。
許世生聞言笑道:「這樣很好,有他們兩人跟隨,光天化日之下,在這小小縣城裡也出不了什麼亂子。既然如此,咱們也應趕緊行動了。」
薛蟠想了想,道;「這個我記得很清楚,進去以後,那丫鬟回身關上大門,上好門閂,這才領著我往宅子裏面走。」
他們邊走邊談,不覺間就快回到了趙家客棧。遠遠望去,客棧門口站著一個人,在那裡左右張望,模樣似甚為著急,再走近一些,兩人認出那非是旁人,正是寶玉的貼身小廝焙茗。
許世生取回玉鐲,又轉了話題,詢問那女子的相貌,然薛蟠在風雲觀見她時相距太遠,那夜卻又醉得厲害,半天也說不清楚。
許世生打開門,見門外站著兩人,一人便是那張德輝,神情頗為著急,另外一人三十多歲,面色白凈,略有髭鬚,體態甚是雄https://read.99csw.com壯。許世生自忖從未見過此人,不知張德輝為何要帶他來,心中納悶,忙把兩人讓進屋裡。
許世生伸手接過信箋,心中甚喜,雖然還沒著手查案,但潘知縣的手令無疑將帶來很大便利。他不由得暗自思忖,賈璉辦事利落,考慮周到,並非像以前聽說的是個只知嬉遊度日的富家公子。
縣牢位於縣衙大院內的東北角,高牆環繞,從門口的柵欄望進去,只見一排低矮破舊的房子。在這裏,男囚和女囚的牢房分開,每間牢房大約關押著十多個人。對那些凶神惡煞般的獄卒來說,如何向被關押的犯人敲詐更多錢財,乃是他們唯一關心之事。
那宅子的門口站著個官府的差役,正百無聊賴地來回踱步,此時看著許世生與張德輝走近,停下來覷視兩人,見他們還不停步,厲聲喝道:「你們是哪裡來的?這兒是重案禁地,還不快快離開!」
薛蟠所說前後經過,與許世生早已從張德輝那裡了解到的情形大致不差,不過他仍然聽得很是認真,稍頃又問道:「你們進去以後,宅子的大門關上了么?」
當夜許世生整夜始終半睡半醒,被一些稀奇古怪的念頭所纏繞,第二天起床時,時辰已經不早。他匆匆梳洗一番,穿戴整齊,下樓來到店堂中,店堂里只有張德輝和另外幾個夥計。問過張德輝以後,方知賈璉一早便帶人啟程往府衙去了。寶玉起得也早,在客棧里呆不住,吵著要到街上逛逛,眾人拗不過,李貴、焙茗便陪他上街去了。
許世生與張德輝在牢里呆了將近半個時辰,獄卒前來催促,兩人只好起身與薛蟠道別。只聽薛蟠唉聲嘆氣道:「這次出來,本是想學著做生意,誰料竟碰上人命官司,被關進大牢……我隨身帶的三百多兩銀票不知去向,連幾塊值錢的貼身玉佩都沒了,當真晦氣。」
在趙家客棧樓上,賈璉對眾人說了大概情形,末了又道:「依我之見,如今我們應分頭活動,方可保事情周全。明日我便到州里去見知府大人,至於康河縣這邊,」他看看身旁的許世生,笑道,「就要有勞許先生了,若能儘快查明案情,拿獲真兇,此事自然迎刃而解。」
張德輝指指門樓內側的一間低矮小房,說道;「那便是看護宅子的老僕人住的地方,平時偌大的宅子只有他獨自一人,當夜案發時,他被捆綁得不能動彈扔在房子里。」
許世生沉吟道;「已到這等時候,此女孤身在外,恐怕並非良家女子,莫非她就是那藏春苑的名妓春桃?封兄可曾看清那女子的模樣,或聽見她與薛公子說些什麼?」
「那所宅子其實廢棄已久,當時你是否留意到周圍有何異常?再者,那丫鬟說小姐對你有意云云,難道你果然信以為真么?」
兩人穿過院子一側的月洞門,來到後院。後院里花木甚多,原本環境清雅,只是乏人照料,想必那老僕人年老力衰,根本照看不過來,加上已經到了初冬時節,院中景象頗為蕭瑟凄涼。
他迅速起身,走近房門,低聲問道:「是哪一位?」
賈璉搖頭:「這談何容易,據潘知縣說,這夥人似乎在城裡有內應,消息靈通,所以緝拿他們很困難,官府只好在各處城門加緊盤查,不過至今收效甚微。」他略略停頓,轉了話題,「說起這青霧山風雲觀,本和我們賈家有些淵源,以前未有機會前去遊覽,這次的事情若辦得順利,倒可趁便一游……啊,我扯得太遠了,今日大家初到此地,都甚為勞累,還是早些歇息吧。」
聽到這裏,許世生不禁用手輕拍桌案,說道:「那宅院便是發生兇案之地!後來又怎樣?」
眾人草草吃過早飯,許世生把王三叫到旁邊,給他安排樁差事,低聲囑咐多時,王三連連點頭。許世生又遞給他幾塊碎銀,一張信箋,王三接過,便趕緊出門而去。許世生對張德輝說道:「張老,咱們先去兇案發生之地——那所廢棄的宅子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