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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賈寶玉巧逢幽蘭女 許世生智賺虯髯客

第五回 賈寶玉巧逢幽蘭女 許世生智賺虯髯客

原來,這幾名乞丐打扮的人乃是康河縣衙的衙役,許世生依照事先與眾人商議好的計策,到了縣衙找潘知縣幫忙,潘知縣既然事先與賈璉已有約定,滿口應承。於是焙茗與五六個衙役打扮成乞丐,守在鳴鳳客棧外面,遇有緩急,許世生等在客棧里出聲招呼,他們便可進去救援。但焙茗等候良久,見客棧的大門被關上,裏面的人卻遲遲沒有動靜,心中焦急,終於忍耐不住要破門而入。

03

寶玉一驚,又仔細端詳那少年,果見他頜下光滑,沒有半點髭鬚,也看不到喉結,不由暗笑自己痴迷,只見她風姿綽約,卻沒想到本是女扮男裝。只見那女子與胖商販竊竊私語,不知說了些什麼,胖商販卻連連搖頭,臉上有為難之色。女子面露怒容,片刻后卻嫣然一笑,如春花綻放,繼續軟語相求,那胖商販仍然滿臉苦相,皺著眉頭一言不發。
寶玉見街角上有群人正圍著聽三個盲人彈唱,一個彈著三弦,一個打鼓,還有個打板的,配合甚是默契。一曲「西韻子弟書」唱罷,眾人紛紛喝彩,還往他們身邊的錢罐投下些銅錢。寶玉也叫聲好,又讓焙茗投錢,焙茗撇嘴道:「這幾個瞎子,能唱出些啥,哪能比得上芳官藕官她們的萬一呢!」
回到趙家客棧,張德輝等眾人見他們平安歸來,都放下心來。許世生把經過述說一遍,末了笑道:「今晚可說是有驚無險,本來我想引著他們多說些內情,誰知焙茗已闖了進來。其實那虯髯大漢雖形貌兇悍,若要動起手來,我可並不懼怕,正好可在二爺面前一展身手哩!」
一旁的虯髯大漢惡狠狠道:「這幫富家子弟沒啥好東西,妹妹不必跟他們廢話,快把身上帶的珠寶、首飾、銀票交出來便是!」

04

焙茗看見許世生和張德輝兩人回到客棧,忙一溜煙跑著迎上前來,口中還喊著:「可回來了,我家二爺正有事想和你們商量呢。」
寶玉贊道:「好啊,空谷幽蘭,果然人如其名。」
許世生推門而入,寶玉和李貴緊跟在後面。剛進鳴鳳客棧,一陣酒氣和霉味撲面而來。店堂中擺著八九張桌子,看起來有些空蕩蕩的,角落裡的一張桌上,有兩人在默不作聲地飲酒。整個店裡只點著幾盞油燈,燈光昏暗,許世生等人察看一番,良久並無人前來招呼。
寶玉聽了許世生之言,頓時轉嗔為喜,眾人卻將信將疑。許世生不慌不忙說出一番話來,眾人聽他說得在情在理,便皆無異議,當下計議已定,大家分頭各自安排。
焙茗頗為興奮地說道:「張老,許先生,還是趕緊進去,讓二爺跟你們說吧。我們在外面逛了好半天,遇到不少新鮮事!」
前面那人道:「聽說是後來因為犯事敗落了,胡有信的父親當時卻是那一帶的地方官,也是為了找個靠山吧。」

01

另一人問道:「既然她娘家有錢,為何會嫁給胡有信這傢伙?」
隨著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從鳴鳳客棧的二樓走下來兩名女子。寶玉認出,前面的就是白天見到的幽蘭,她已換過女裝,更顯出容貌俊俏,嫵媚動人,身後跟著個十五六歲的丫鬟,也甚為嬌俏可喜。寶玉見了,難免生出憐愛之心,又想不通這等人物,為何與那盜賊為伍,口中不禁喃喃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賊?實在想不到,姑娘竟是這樣的人!」
焙茗忍不住道:「可是,那女子不是已經死了么,怎麼能活蹦亂跳地四處走動,莫非……莫非是詐屍的女鬼不成?」
寶玉心中暗自狐疑,這女子為何會扮成男裝在此,她容貌出眾,卻與胖商販那等鄙俗之人攪在一起,又是read.99csw.com因為什麼原因呢?他好奇心起,便欲起身跟去一探究竟,卻被身旁一直未說話的李貴伸手拉住,李貴低聲道:「二爺,這女子不明底細,看行事似非出身良家,咱們出門在外,別惹上麻煩。」
寶玉大喜,正欲搭言,那兩名隨從已抬起小轎,飛也般去了。
李貴見一名夥計正趴在櫃檯上打盹,便上前將他推醒。那夥計揉揉眼睛,抬頭看了看,漫不經心地道:「幾位客官有什麼事,是要住店么?」
幾個時辰以後,天色已暗,一個衣衫襤褸、乞丐模樣的漢子引著寶玉,李貴、許世生等三人,來到一條僻靜的小街上,那漢子指著前面一棟破舊的木樓道:「這就是鳴鳳客棧了,幾位小心些。」
許世生往後退開一步,仍擋在寶玉前面,忽地從袖中取出柄短劍,拉開打鬥的架勢,依舊態度沉穩,不慌不忙。
兩人兀自心平氣和,如話家常,站在旁邊的虯髯大漢卻早忍耐不住,手持匕首走上幾步,怒道:「俺妹子問你,還不快講,看我在你身上戳個透明窟窿!」

02

許世生笑道:「姑娘怎麼有興緻問這個,莫非是想湊成一對?」
那虯髯大漢並不理睬,卻仰頭向樓上叫道:「妹妹,這幾隻肥羊既然送上門來,何必跟他們多費口舌,直接捆住他們,還怕不乖乖奉上金銀財物?」
寶玉與李貴面面相覷,尚未開言,卻見旁邊的許世生向幽蘭和虯髯大漢深施一禮,從容說道:「既然事已至此,我等不敢違逆兩位之意。這兒有隻鐲子,是我剛剛在此地買的,便先送與兩位。」
此時許世生見寶玉發脾氣,便含笑勸道:「二爺不必動怒,諸位也無須著急,且聽我一言。依我看來,寶二爺今日所遇之事與所見之人,的確很是有趣,若聯繫其他事合併來看,或許其中更有玄機,今夜到鳴鳳客棧去一趟是值得的。我有個周全之策,可保此行並無風險。」
眾人見寶玉使性子,便都出言相勸,寶玉仍執意要去。適才眾人議論之時,許世生悄悄把王三叫到一邊,間他早上囑咐他的差事辦得如何。這王三自覺幹事麻利,又要表功,眉飛色舞說了一通,許世生聽了甚為滿意,讚許他幾句。
說罷,也不等寶玉與許世生答話,飄然退入客棧後面的內堂,虯髯大漢和兩名隨從緊緊跟隨,夥計自然不敢阻攔。趁著這一會兒的工夫,李貴已打開客棧的大門,只見焙茗當先沖了進來,後面還跟著五六個人,身上都是乞丐的服色。
許世生笑道:「她自然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女鬼。藏春苑的老鴇已到衙門確認了,那具無頭女屍乃是藏春苑的姑娘春桃。」
寶玉平日里口齒伶俐,這會子卻張口結舌,心想以前只在書上讀到紅線、聶隱娘一類女中豪傑之軼事,想不到今日當真遇到位紅粉盜賊。若單論容貌,這位姑娘似亦可與大觀園裡的姐妹們相媲美,可是境遇行事卻有天壤之別。她淪為盜賊之屬雖然不幸,但可以自由自在行走于江湖間,大觀園的姐妹們又豈能這樣無拘無束呢?
正說話間,那女子的兩個隨從去而復返,抬來一頂小轎,停在巷口等候。那名叫幽蘭的女子團團一揖,便告辭離去。寶玉未免有些不舍,欲要挽留,又覺唐突,正猶豫間,卻見幽蘭臨上轎前轉頭一笑道:「相見即屬有緣,公子若有秉燭夜談的雅興,今晚可到鳴鳳客棧一會。」
在趙家客棧,許世生與張德輝等人聽寶玉講了前面的經歷。原來寶玉這次出門來,雖一路上看了不少美景,開了眼界,大暢心懷,畢竟感覺有些枯燥。今日與那幽蘭不期而遇,不但有疑惑未解之謎團,而且有「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之意境矣。
張德輝嘆氣道:「我實在是糊塗了,怎麼https://read.99csw.com又出來個幽蘭?若薛大爺那夜遇到的是這幽蘭,春桃的屍體如何會出現在那所宅子里?」
客棧外面的人開始用木棒撞擊客棧的大門,發出「砰砰」的巨響。幽蘭很快鎮定下來,沖兩名隨從打個手勢,又和虯髯大漢耳語幾句,一起出了店堂,向著客棧後面退去。臨走之前朝著寶玉與許世生嫣然一笑:「今日就此別過兩位,有緣再見,更多謝這位先生割愛惠贈這隻玉鐲。」
許世生見身邊人多耳雜,便先用幾句話搪塞過去,勸大家各自回房安歇,有事明日再議。等眾人散去,房間里只剩下寶玉、焙茗、李貴、張德輝等,他方把上午與張德輝在案發的那所宅子勘察,並撿到玉鐲,後來又去縣牢看望薛蟠的情形詳細說來。
事已至此,許世生心想,只好先回趙家客棧歇息,況且寶玉雖事先知曉今晚的謀划,畢竟沒經歷過如此場面,這時也已心神俱疲。許世生打發那幾名衙役返回縣衙,讓他們稟報潘知縣,這伙盜賊行蹤詭秘,還須仔細追查。安排妥當之後,他與寶玉、焙茗、李貴徑直返回趙家客棧。
李貴在旁低聲道:「我早說那女子來路不正,這等江湖女子,隨遇而安,能住在這裏就算不錯的了。」
李貴尚未說完,寶玉不由怒道;「胡說,她這等人材,怎會是娼妓?我定要去那鳴鳳客棧看看,究竟是個什麼所在。」
那寶玉平素是被拘在府里慣了的,雖說有時也去城裡內外大廊、大廟逛逛,畢竟不得暢懷,今日在這康河縣鄉下地方,倒有些城裡少見的新鮮玩意兒。他東瞅瞅,西望望,甚為開心。焙茗的頑童天性未改,見寶玉興緻高,也在一旁攛掇著出主意玩鬧。只忙壞了李貴,前後照應,惟恐出點差池,好在街上人雖多,然而秩序井然,不時有幾個官府的差役在街邊來往巡視。李貴還看到在遠處的城門邊,有些兵卒在盤查進城和出城的百姓,他們檢查得甚是仔細,有時甚至拆開了行李逐一驗看。
寶玉等人停住腳步,都有些不知所措,寶玉道:「不管怎麼著,咱們過去看一眼,然後再回去。」
寶玉正欲答話,忽然聽到旁邊桌上的兩個生意人聊了起來,其中一人道:「你看這胡善人,當真行止不端,讓人側目。妻子死了才十幾日,屍骨未寒,他便在外面沾花惹草,以前只知道他好財,原來也這等好色!」
幽蘭微微一笑;「真人面前何須說假話,小女子與尊駕雖是初識,與這位公子卻早有一面之緣。」
李貴見已到了僻靜之處,心中不安,便欲強拉著寶玉回去,寶玉正要分辯。卻見這時遠遠走在前面的男裝女子卻停下來,與兩個隨從耳語一陣,然後那二人加快步子依舊往前面去了,而那女子突然獨自轉到右側的一條小巷中。
寶玉笑罵道:「掌嘴!怎能如此混比?他們唱的,自有『斷腸人在天涯』的意境,你理會不了,不要亂講。」
焙茗搶口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這話當真奇怪,我們何曾跟著你?」
寶玉正在呆望,忽覺身邊的焙茗碰碰自己的胳膊,低聲道:「二爺,那後生乃女子假扮,您看出來沒有?」
話音未落,虯髯大漢從腰畔抽出柄明晃晃的匕首,隨手舞動,發出一陣狂笑。寶玉與李貴一時不知所措,卻聽許世生笑道:「各位既是劫富濟貧的江湖豪傑,所謂『盜亦有道』,卻也讓人好生敬仰。只是兩位弄錯了,我們平素都是做做小本生意維持生計,並非那等豪紳富商,隨身只帶著幾兩碎銀子,哪來的什麼珠寶、首飾還有銀票?」
旁邊的寶玉看得正覺納罕,忽聽焙茗耳語道:「這肥豬真正可厭,不知是哪裡來的,在這兒礙眼得很!」
(作者按:參見《紅樓夢》第四十一回:妙玉笑道:「……豈不聞『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九九藏書是飲牛飲騾了』。你吃這一海便成什麼?」)
寶玉笑著直點頭,兩人正交頭接耳,忽見那胖子招呼夥計過來,付了茶錢,便起身匆匆離了茶館而去。再過一會兒,那男裝的女子也從桌旁站起來,如水般明眸掃了茶館一遭,看到寶玉時,見他衣著光鮮,相貌俊雅,不由也多看了幾眼,與寶玉目光相對,她微微一笑,叫過兩名跟隨的僕人,也出了茶館。
這康河縣城地處水陸交通要道,商賈雲集,市面繁華。寶玉等三人走上街來,只見道路旁邊有什麼切面鋪、燒餅鋪、乾果鋪、茶葉鋪、香蠟鋪、裁縫鋪,還有那飯莊、茶館、糖房、糧行、首飾樓、澡堂子等等不一而足鱗次櫛比,更有一些算命的、看卦的、變戲法的、說書的、賣唱的、街頭摔跤的、耍把式走江湖的,人物龐雜形形色|色,爭相扯開了嗓門招徠看客。
許世生失笑道:「肥羊?莫非今日是遇到賊人了?」
「幽蘭?店裡沒這人。」那夥計的語氣甚是粗魯。
寶玉初進客棧時有些難以適應,直欲嘔吐,過了好一會兒才感覺好些,總算想起此行的意圖,聽了夥計所說,搶步走到樓梯口那邊,便欲上樓。不料這時卻從樓上噔噔噔走下一條虯髯大漢,此人身材高大,體魄雄壯,兩臂抱在胸前,惡狠狠地睨視著寶玉等人,凶相畢露。
兩人聲音轉低,不時夾雜著幾聲輕笑,顯然語涉誨淫之辭。寶玉不再聽下去,心道,無論如何,遇到這等蹊蹺有趣之事,總要出去看個究竟,若不然,回到客棧里也難免掛心。他不由分說,急匆匆拉著李貴和焙茗出了茶館,茶館夥計跟在後面直喊起來,焙茗忙回手扔給他幾十個錢。
寶玉坐定以後,歇息了一陣,喝過幾口茶,已覺得神清氣爽,聽許世生說起剛才的經歷,不由得又來了興緻,追問許世生道:「那個鐲子是怎麼回事?幽蘭那副模樣,似乎其中另有內情。」
三人說說笑笑,甚覺愜意。寶玉喝了口茶,抬頭打量周圍喝茶的客人。旁邊桌上是兩個商販打扮的中年人,他們似乎正在談論一筆生意,就價錢高低爭論不休。寶玉難免聽到幾句,心生厭煩,直皺眉頭,便想著趕緊離開。這時,坐在更遠一張桌子旁邊的客人卻讓他留意起來。
寶玉笑道:「大老遠的,折騰什麼,在這小地方,難道還想品到櫳翠庵里妙玉沏的那等好茶?無妨,權作解渴的蠢物罷了。」
說完這話,別人還沒怎麼著,自己先嚇得一縮脖子。寶玉伸手一拍他的後背,佯怒道:「胡說,哪有白日見鬼的道理,虧你從前還常跟我去上學呢,這個都不懂!」
寶玉笑道:「姐姐如同下凡的瑤池仙子,無論穿什麼服色,都一樣好看。」
那張桌上圍坐著四位客人,其中兩個看服色乃是跟隨的僕人,坐在那裡不聲不響,只顧低頭飲茶。還有一位客人是個臃腫不堪的胖子,周身穿金戴銀,手腕上明晃晃的金鐲子直照人眼。雖然已到初冬時節,茶館里甚為涼爽,他卻還不時拿出手巾擦汗。而其實讓寶玉注目的乃是桌旁的第四位客人,一個眉清目秀、粉面朱唇的俊俏少年。
那夥計翻翻白眼,本要出言不遜,但看許世生等人的穿著打扮、言語氣度,顯然並非尋常百姓,這才忍住,梗著脖子想了想,說道:「你說的是那狐媚的丫頭吧,她就住在樓上,我可不知道這會兒在不在。」
幽蘭不以為忤,反而笑道:「豈不聞杜少陵詩云,『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我們並非尋常雞鳴狗盜之輩,乃專劫富商巨戶,所得常用以救濟窮苦百姓,有何不可?我看公子不像為富不仁、欺壓良善之人,因此才以禮相待啊,若是像前幾日那等豪門惡少,少不了讓他吃吃苦頭。」
許世生得知,縣城的這片區域有許多與鳴鳳客棧類似的小客棧,還有那些廢棄的寺廟與其他住宅,盜賊們很容read.99csw.com易找到藏身之處。他又向鳴鳳客棧的掌柜和夥計詢問一番,他們戰戰兢兢地賭咒發誓說,雖然平日里常見幽蘭、虯髯大漢等人在客棧里進進出出,但著實不知這夥人的底細。
那女子又是微微一笑:「我家就在城外不遠的地方,我的名字么?叫做幽蘭。」
三人剛過了拐角進入小巷,登時都呆住了。原來小巷裡除了那女子並無旁人,她正站在不遠處的牆邊,嘴角含笑,一雙妙目直直盯在寶玉身上:「幾位如此匆忙,有何要事?為何總是跟著我呢?」
寶玉不由止住腳步,暗暗吃驚,許世生往前踏出一步,擋在他面前,依舊鎮靜地問道:「尊駕是誰?為何擋住我們?」
寶玉聽了,頗感振奮,說道:「看來,那就是她的玉鐲無疑。原來當晚她就在案發的宅子里,薛大哥不是說過么,那夜所見女子的手腕上戴著對鐲子?」
他雖然言笑自若,身旁的寶玉與李貴卻臉色發白。李貴往身後看了看,猛然發覺剛才還在角落裡飲酒的那兩人,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守在了客棧門口,正在關上大門。他此時方辨認出,這兩人其實就是白天所見那男裝女子幽蘭的隨從。事發突然,李貴難免心中打鼓。櫃檯后的夥計一看勢頭不對,也早戰戰兢兢趴到櫃檯底下,只求置身事外。
說著用手一指寶玉,眼波流轉,又道;「白天在茶館之中見胡善人時,我便留意到了,這位公子乃人中龍鳳,風流倜儻,定然出身富豪官宦之家,聽口音又是外地人……嘻嘻,我不會看走眼的,不然,怎敢隨意相邀?」
原來,這日一早,寶玉本想先去縣牢看望薛蟠,但一者賈璉去州府前特意交代,二者眾人勸說,縣牢那等地方,不是他應去的,何況現在事情已有眉目,更不必冒其他風險。寶玉聽了,知道拗不過,便拉著焙茗、李貴離了趙家客棧,上街遊玩。
說完,許世生便從袖中取出一隻翡翠玉鐲,伸手遞給幽蘭。幽蘭笑盈盈地接過來,看了一眼,忽然臉色微變,問道:「你這鐲子是從哪裡買的?」
街上人流如織,寶玉等人左看右看,好不容易才發現那男裝女子的蹤跡,她與那兩個隨從已走出了一箭之地。寶玉連忙招呼焙茗、李貴,快步緊緊追上,李貴雖不情願,卻也無可奈何,好在畢竟在這繁華之地,想必總出不了什麼亂子。他們跟隨那女子轉過幾條人來人往的熱鬧街道,來到一條僻靜的小街上,這兒已經沒有了到處擺攤叫賣的生意人,只看到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懶洋洋地蹲在街邊曬太陽。
許世生嘆氣道:「姑娘見諒,來到這客棧后屢受驚嚇,一時之間卻記不起來了。」
寶玉說道:「這女子容貌出眾,而行蹤詭秘,今晚定要去鳴鳳客棧一探究竟。」
前面說話之人也附和著笑起來,片刻后說道:「不過說起胡善人的妻子,的確甚為凄慘,聽說平時在家中便頗受虐待,這次得了重病,本來已經有所起色,但最終還是沒能過這一關。妻子一死,可著實便宜了這胡胖子,聽說她娘家人丁寥落,給她留下不少財產,如今可全歸胡胖子了。」
焙茗伸伸舌頭,便擠進人群,從褡褳里取出些銅錢,擲進盲人身邊的錢罐里。又站著聽了一會,那幾個盲人停了彈唱,沖大家打拱作揖,開始收拾家什,眾人四散離開。李貴指著前面一個斗大的「茶」字招牌,說道:「二爺,那邊有間茶館,我看還比較乾淨清雅,咱們逛了半晌午了,不如進去歇息一下。」
寶玉見他與那胖子輕聲言語,舉手投足間,風流嫵媚之態猶勝女子,不由看得呆了。難免胡思亂想,心道:「如此人物,卻託身男子,真是可惜了。那胖子想必乃當地商販之類,俗氣逼人,又怎會與他扯上干係,坐在一起閑扯?」
另外一人嘿嘿笑道:「這有何奇怪,酒色財氣,誰人不愛,剛才那男裝的女https://read.99csw.com子,別有一番風味哩!」
幽蘭面上又現笑容:「我的確是想湊成對,先生若能告知是從何處得來,小女子感激不盡。」
寶玉點頭,三人走進茶館,尋了個靠窗的雅座坐下,夥計便過來招呼。茶館里人不多,稀稀落落佔了五六張桌子。稍等了片刻,夥計把沏好的茶送上,雖然號稱當地最好的茶葉,茶具也是仿汝窯的青瓷上品,但在寶玉等人看來,自然粗陋得很。焙茗皺眉道:「二爺,這茶怕您喝不上口,不然,咱們還是回客棧喝去吧,咱們自己帶的茶葉好,或者我回去拿些過來。」
寶玉道:「我們是去南方做生意,經過這裏,姐姐是本地人氏么?初次相見,未敢動問姐姐芳名?」
就在此時,卻聽樓上有一女子嗔道:「大哥為何如此急躁,賈公子既然已經到了這裏,什麼事盡可慢慢商量,你可別嚇壞了人家。」
正胡思亂想,卻聽那虯髯大漢向幽蘭抱怨道:「好妹子,平時大哥都聽你的,可這幾日你忒小心了些,那肥豬再不聽話,乖乖把銀子交出來,就該把他報到官府去,坐牢殺頭,看這廝到閻王爺那兒吝嗇去!還有今天這幾隻送上門來的羊牯,剛才你還說要和他們周旋一番,依我說,何必費這個事,難道他們不怕變成刀下之鬼么?」
那女子笑道:「原來如此,卻是我多心了。看來我這男裝粗疏得很,一眼就被看穿,讓公子見笑。」
另一人轉了話題:「你猜那男裝的女子與胡有信究竟有何勾當?」
那女子的笑容更是燦爛:「公子可真會說話,小女子容貌醜陋,怎敢當公子贊語?聽公子口音,不是本地人,可是外出遊歷,途經此地?」
「我們跟她約好了,不會錯的,麻煩你再查查。」許世生依舊不疾不徐地說。
客棧里的幽蘭、虯髯大漢和那兩名隨從頓時一陣慌亂,寶玉和李貴鬆了口氣,許世生搖頭自言自語道:「究竟還是沉不住氣,來得早了些。」
張德輝笑道:「這小孩兒大呼小叫的,有什麼要緊事?」
許世生彬彬有禮道:「我們想見幽蘭姑娘,她是住在這裏吧。」
聽了這話,幽蘭轉頭對許世生等人笑道:「我大哥既然發話了,你們最好依從他,不然,我可管不了他那火爆脾氣。畢竟錢財乃是身外之物,諸位都是明白人,總不致因小失大吧。」
寶玉連忙喝止焙茗,陪笑一揖道:「姐姐想是誤會了,我等在此遊玩,並未有意跟隨姐姐,不過……姐姐如此容貌,今日相見,亦是緣分。」
眾人聽了,紛紛搖頭,都覺此事不妥,李貴勸道:「二爺萬萬不可前去,今兒早上璉二爺臨走時還吩咐,白天也就罷了,晚上切不可到處亂走。我還聽這兒的趙掌柜說,那鳴鳳客棧地處偏僻,三教九流混雜,可不是個穩妥的所在。況且以我們今日所見,此女絕非良家女子,大概屬娼妓之輩,二爺若去的話,豈非……」
說罷,他便轉身隱匿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寶玉等幾人來到木樓前,只見一盞隨風搖搖擺擺的燈籠照著店門左側的招牌,上面刻著「鳴鳳客棧」四字,已經被油煙熏染得黑乎乎看不清楚。寶玉見這家客棧寒磣得很,與趙家客棧相比簡直判若雲泥,不由皺眉道:「似這種客棧怎能住得,莫非找錯地方了?」
且說幾名衙役衝進客棧內堂,搜索一番,早已不見幽蘭等人的蹤影。一名衙役回來向許世生稟報,估計他們已從客棧一道隱蔽的側門逃走,那道側門的外面是些荒涼頹敗無人居住的宅院,再往遠處就有一片樹林,夜色漆黑,根本無從追趕。
寶玉白了他一眼,正欲反唇相譏,旁邊的許世生笑道:「既來之,則安之。地方是不會錯的,咱們還是進去看看吧。」
正在此時,鳴鳳客棧已關閉的大門被重重擂響,門外人聲嘈雜,片刻后又聽有人大聲喝道:「裏面的人聽好了,我們是官差,前來辦案,快些打開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