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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怡紅院忽失通靈玉 忠順府問罪櫳翠庵

第七回 怡紅院忽失通靈玉 忠順府問罪櫳翠庵

襲人卻即刻搖頭道:「不會不會,你亦知道,每夜臨睡前我都仔細鎖好那後房門,昨夜亦是如此。今早上找不著玉以後,我又特意查過,門鎖得好好的。」
賈府安定了一段日子,更無他話,誰知轉過年來,如晴天霹靂般傳來一個噩耗,元妃娘娘歸天了。消息傳來,賈府上下頓時亂作一團。據宮中太監前來報信說,元妃娘娘佳節之前感染風寒,太醫看視說系小恙,不必擔憂,然節后病勢突轉沉重,遂成不治,聖上將下旨撫恤,著令賈政等人預備接旨云云。話雖如此,然賈府之人仍人心惶惶,皆有大禍臨頭之感。
長史官道:「既如此恕下官冒犯了,不瞞大人,下官本已帶了幾名九城巡按府的捕快前來,因事先未得允准,現還在府門外等候,如今便可喚他們進來,同去緝拿罪臣之女妙玉。」
(作者按:據脂評,后三十回佚稿有通靈玉丟失的重要內容。參見脂本《紅樓夢》第八回:「襲人伸手從他項上摘下那通靈玉來,用自己的手帕包好,塞在褥下,次日帶時便冰不著脖子。……那寶玉就枕便睡著了。彼時李嬤嬤等已進來了,聽見醉了,不敢前來再加觸犯,只悄悄的打聽睡了,方放心散去。【甲戌側批:交代清楚。「塞玉」一段,又為「誤竊」一回伏線。……】」)
麝月此時忽然想起一事:「碧紗櫥裡間不是還有後房門通到院里么?莫非昨夜賊人從那裡進來,趁著二爺熟睡之時,偷走通靈玉?」
寶玉滿臉迷茫,擺手道:「沒有啊,不是昨晚上就收起來了么?」
襲人搖頭道:「怎會是她?昨晚上她只不過在堂屋裡站了片刻,我們更不會讓她進卧房,又如何能偷走二爺的玉呢?」
聽賈政如此說,眾人紛紛一陣議論,賈政命門客記下眾人所說藥方、名醫之事,速速查訪落實。趙姨娘欲表功,說道:「我已訪得一個方子,藥材都已齊備,今天一早就可煎好了。」
麝月、碧痕登時顯出戒備的神色,碧痕道:「她來幹什麼?莫非是她搞的鬼?」
賈政身如篩糠般顫動,勉強定定神,拱手說道:「那女尼妙玉,的確在敝宅的一座小小家廟——櫳翠庵中修行,這萬不敢欺瞞大人。然學生實不知她乃罪臣之女,否則縱有再大的膽子,亦不敢收留她在家中。至於成窯小蓋鍾等等寶物,學生更從未聽說。望大人明察,並轉達王爺,學生感激不盡!」
襲人對麝月、碧痕道:「咱們素日對她雖有成見,但昨晚她來這兒,始終都在堂屋裡獃著,失玉之事與她決無干係。」
(作者按:賈元春究竟因何而死?按高鄂續書的寫法,賈元春之死並無內幕,「因前日侍宴回宮,偶沾寒氣,勾起舊病」,最後病重而死。紅學家們一般認為,高鄂續書所寫並不符合曹雪芹原來的設想,賈元春實際上是在宮廷鬥爭當中死於非命的。對此《紅樓夢》的前八十回有著種種暗示,比如《紅樓夢》的第十八回,元春回賈府探親時,點了四齣戲,第二出是《乞巧》,脂批上說,《長生殿》伏元妃之死。《乞巧》寫的是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故事,楊貴妃後來因兵變在馬嵬坡被縊死,可見賈元春並非尋常病死,而是另有玄機。總之,元春死後,賈府在外面臨的形勢非常不利,而內部的爭鬥越發激烈。賈府的局面正如探春所云,這樣大族人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
襲人等皆凄凄惶惶,只好點頭贊同。到了這時,亦顧不了許多,瞞不住別人了,襲人等叫出了怡紅院所有的丫鬟婆子,把失玉之事說明,大家聽了無不驚駭。襲人她們便催促著這些人徹底清查怡紅院,誰亦不準進出,幾乎把個怡紅院翻了個底朝天,亦不知找到沒有,暫且不提。
賈政聽了,暗吃一驚,心想他們這時又來幹什麼?恐非吉兆。原來賈府在京中一向與北靜王https://read.99csw.com府交情深厚,因上輩同難共榮,如今北靜王世榮對賈府亦頗多照拂。然賈府與忠順王府素無來往,而據朝野傳言,北靜王府與忠順王府一向不和。上次因蔣玉菡之事,寶玉被賈政痛責,起因便在於忠順王府。
再說薛蟠,這一日閑來無事,在街上遊逛,忽然興起要去射鵠子賭錢玩,幾個小廝前呼後擁地來到北門外的一個鵠子棚。那棚主見了,自不敢怠慢,忙含笑招呼,端茶倒水,不必細說。
麝月問道:「除了你們幾個人,昨晚上還有沒有其他人來過這屋裡?」
媚人想了想,對襲人道:「合歡花釀的酒好像是放在前面抱廈那邊了,前些天是姐姐放的吧?」
麝月正想說些什麼,襲人、媚人早拉了她來到自己房裡,搬出各人的箱子。女孩兒家本來就沒多少物品,很快就搜撿了一番,又把昨夜在前面抱廈值夜的丫鬟婆子的箱子查驗一遍,最後當著眾人的面,每個人把自己隨身攜帶的東西亦都清查了一番,卻哪有什麼通靈玉的影子。
寶玉、黛玉走後,襲人、媚人連同麝月、碧痕把怡紅院的五間正房與三間抱廈細細搜檢了個遍,那些古董玩器,琴、劍、懸瓶之類,悉數一一探察。丫頭婆子們站在一旁,不知她們在找些什麼,看她們著急的樣子,想必是要緊的物事,亦不敢多問。然而搜檢一遍,仍是不見通靈玉的影蹤。
兩人面面相覷,都不知如何是好。媚人對寶玉道:「小祖宗,可別開這種玩笑,你見到玉沒有啊?」
薛蟠擺手道:「今兒個心情好,先不論輸贏,都來試試手。」
黛玉正想著,卻見襲人已迎上來笑道:「姑娘來啦,我們那位爺還沒起來呢。」
賈璉與寶玉無奈,只好帶著長史官與一干捕快,徑直前往大觀園,去櫳翠庵尋妙玉,連事先讓小廝送信的工夫亦沒有,一路上丫鬟婆子避之不及。不知妙玉是否躲得過這一劫,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按:《紅樓夢》第三十八回:黛玉……因說道:「我吃了一點子螃蟹,覺得心口微微的疼,須得熱熱的吃口燒酒。」寶玉忙道:「有燒酒。」便命將那合歡花浸的酒燙一壺來。)

01

賈政打恭道:「一切依大人吩咐便是,學生無不遵從。」
聽說是為老太太配藥,襲人、媚人不好再多說什麼,便將趙姨娘讓進堂屋,趙姨娘亦不落座,說急著配藥,拿了酒就走。襲人問她是什麼酒,趙姨娘說便是那上好的合歡花浸的酒。
於是便把昨夜的情形細細道來。據襲人所說,寶玉從老太太那邊回來時天色已暗,因為陪了一整天,甚是疲累,喝了碗紅稻米粥,便歇息了,襲人當時看了看時辰,大約是戌正二刻。這以後,襲人與媚人里裡外外收拾了一會兒,看看快到亥時了,便在碧紗櫥外面的卧房歇息了。此外,還有兩個小丫鬟和一個婆子在前面的抱廈值夜。襲人與媚人晚上都很警醒,寶玉昨夜卻睡得很沉,兩人都聽見他氣息均勻。因為怕驚動他,她們都沒再進碧紗櫥。一夜並無其他事情發生,一直到今天早上,黛玉到了這兒,她們才進碧紗櫥把寶玉叫醒。
襲人等便依麝月之言,趁著寶玉梳洗、用早膳的工夫,在怡紅院幾間正房挨屋查找起來。
襲人道:「不錯,我也記起來了,你先在這邊陪著奶奶說話,等我過去找找。」
媚人跺跺腳,便拉著襲人,在碧紗櫥內仔細搜檢起來,想那碧紗櫥本就沒有多大地方,不過一刻,便搜了個遍,玉仍是不見蹤影。
棚主大驚失色,忙跪地求饒,賭咒發誓說決無此事。一名小廝忙衝上前去,取下那布做的靶子仔細查看,原來那靶子上只是用筆塗了幾個墨點,並無文字。小廝忙拿與薛蟠看了,薛蟠這才作罷。卻亦沒了興緻,把弓箭扔在一旁read.99csw.com,正要離開,卻見張德輝的長子急匆匆從門外跑了進來,一見薛蟠便道:「大爺,榮府那邊出事了,您快過去看看吧。」
黛玉在外面,只聽得裏面幾人一陣忙亂,不知在找些什麼,心裏納悶。這時寶玉見襲人媚人花容失色,勸慰道:「別慌,再找找看,興許我隨手塞哪裡去了……不過一塊玉罷了,著什麼急?這會兒又不緊著用。」
賈政聽他語氣不善,有些惶恐,問道:「大人既奉王命而來,有何見諭,便請明示,學生便可尊諭而行。」
(作者按:丫鬟媚人,參見脂本《紅樓夢》第五回:「於是眾奶母伏侍寶玉卧好,款款散了,只留襲人、【甲戌側批:一個再見。】媚人、【甲戌側批:二新出。】晴雯、【甲戌側批:三新出,名妙而文。】麝月【甲戌側批:四新出,尤妙。看此四婢之名,則知歷來小說難與並肩。】四個丫鬟為伴。」由此可見,媚人本系寶玉身邊的大丫頭。但在曹雪芹原著中,她只出現了這一次,第五回以後便不見蹤影。可以推測,她曾因故離開賈府,待晴雯死後,又回到怡紅院服侍寶玉,其中曲折,前八十回原著並未交代。)
襲人、媚人忙服侍著寶玉起身,又讓小丫鬟送進了洗臉水。襲人見寶玉大致已穿戴整齊,便伸手向寶玉睡的那張填漆床的枕頭底下,想拿出通靈寶玉給他戴上。然而手剛伸到褥下,卻吃驚非小,那塊玉已不見蹤影,襲人急道:「通靈玉……怎麼不在這裏了呢?」
這樣一來,即便襲人平時那麼沉穩的人,此時亦有些亂了方寸,說道:「這是怎麼回事?昨晚我明明親手塞到褥子底下了,就在枕頭旁邊……」
黛玉自去窗邊炕上坐下,襲人和媚人進了碧紗櫥,見寶玉仍在床上睡得甚熟。襲人笑道:「今天怎麼睡得這麼好啊?真有些不捨得叫了呢。」
賈政正聽得摸不著頭緒,見長史官發問,忙陪笑道:「學生從未聽聞此事,卻不知和我等有何干係?」
襲人亦道:「看我嚇得都慌神了,妹妹不說,我險些忘了。寶二爺回來以後,只有趙姨娘一個外人來過咱們這兒。」
襲人道:「你們說的是,我可亦急得糊塗了。」
襲人對媚人道:「我看二爺亦該起來了,咱們一起進去吧。」
(作者按:此回故事上接脂本《紅樓夢》第七十八回「老學士閑征姽嫿詞,痴公子杜撰芙蓉誄」。根據紅學家周汝昌的觀點,曹雪芹留存的原稿至第七十八回為止,今本所見第七十九回和第八十回系後人補作。)
棚主點頭答應,忙去安排妥當。薛蟠拿過弓箭,先拉拉弓弦試試勁力。原來這射鵠子的弓皆非硬弓,專為遊藝而設,像薛蟠這等紈絝子弟亦盡拉得開。薛蟠便邁步蹲身,對著遠處的鵠子射了幾箭,居然有一箭正中鵠子的羊眼。一箭中的,對薛蟠而言實屬罕見。棚主和眾小廝知趣,在旁大聲喝彩。
薛蟠大刺刺地坐在椅子上,喝了幾口熱茶,棚主在旁陪笑道:「薛大爺今天想射鵠子,還是射月子?」
麝月道:「快別先哭了,一兩個人,總有手眼不到的地方,咱們幾個再仔細查查,就從碧紗櫥開始,挨屋子找,再怎麼亦飛不出這幾間屋去吧!」
媚人道:「你說得輕巧,誰不知道那是你的命|根|子,若真丟了,老太太那裡怎麼交代?」

03

薛蟠洋洋得意,接下來便要射月子。原來這射月子,即所謂「畫布為正」,在前方用布畫一個標誌,作為靶子,比射鵠子要難些。薛蟠抬頭看那靶子,似是用布裁成一個歪歪扭扭的小人模樣。他初時並不在意,拉開弓略略瞄了一下,待要放箭時,忽然一陣頭昏目眩。那箭登時失了準頭,離靶子差了老遠,卻差點射中看箭垛的人,直嚇得那人渾身哆嗦。棚主與小廝們面面相覷,不知其中原因,亦九九藏書不敢問。
(作者按:參見《紅樓夢》第三十三回「手足眈眈小動唇舌不肖種種大承笞撻」。)
襲人嘆道:「是啊,雖然幫不上忙,但就是不放心,若不是太睏乏了,今早他大概亦早醒了又過去了。」
麝月嘆道:「其實何必查驗,都是自己姐妹,還有什麼信不過的?況且你們兩個明明在外面看了一整夜,自己亦沒進過碧紗櫥,又如何拿走那塊玉呢?」
一句話提醒了襲人,襲人道:「妹妹說的是,若要查,自然要先從我查起。」
(作者按:妙玉之事參見《紅樓夢》第四十一回「櫳翠庵茶品梅花雪」,此回中妙玉拿出幾件茶具,都是「古玩奇珍」,還對寶玉說,「這是俗器?不是我說狂話,只怕你家裡未必找的出這麼一個俗器來呢。」她又嫌劉姥姥用過那成窯小蓋鍾,不願再要,轉送給了劉姥姥,流到府外。清代護花主人即指出,「妙玉父母雙亡,不知何姓,其師亦不知姓氏籍貫,又已圓寂,不知其平日用度及珍貴器皿、老嬤丫頭從何得來,實令人可疑!」)
長史官便道:「前幾日王爺在市面上偶然收了件古董,前朝所出的成窯小蓋鍾,甚是喜愛,便叫人查了查它的來歷。這一查卻讓人吃驚,原來這是昔年先皇賜給一位大臣的,後來這大臣因罪被免職,家產遭查抄,這成窯小蓋鍾卻下落不明,並不在家產清單上。據傳聞,這件古董連同其他一些寶物,都被罪臣之女帶走了,後來這罪臣之女遁逃到空門之中……不知大人是否知曉此事?」
原來昨夜襲人與媚人剛剛歇下,有人來敲怡紅院的門,兩人都想是誰這麼晚還來敲門,開門看時卻是趙姨娘。媚人正要說她幾句,趙姨娘卻講出一番道理來。據趙姨娘說,她剛從鄉下一位名醫那裡訪得了個偏方,與老太太的病剛好對症,正讓人配著葯呢,因為配藥時需要一種酒作藥引子,一時別的地方亦找不著,只聽說怡紅院里有,所以連夜就找來了。
襲人正要答話,媚人道:「對了,還有一個人,趙姨娘來過。」
待賈璉與寶玉來到,賈政三言兩語將事情說明,長嘆道:「只怪我平時對家事掛心太少,你們這些人又無法無天,如今咱們家的大禍事當真來了!」
賈政見對方早已籌備妥當,暫時亦只能言聽計從,過後再作打算,便讓人快去請那些捕快進來,又讓小廝去找賈璉,想了想又命把寶玉亦叫來,只因寶玉素常喜歡在內闈廝混,說不定知道些有關妙玉的傳聞。
眾人來到外面堂屋,賈政緩緩在張楠木交椅上落座,賈璉、寶玉侍立在旁。邢夫人、王夫人、鳳姐等或坐或站,人數雖多,卻肅靜無聲。賈政仍是愁眉深鎖,開口道:「老太太病重,服了多少付葯,只是不見起色,如今亦不必避諱,太醫說凶多吉少。大家都想想,平日里有什麼聽說的名醫秘方,若當真對症,可儘快去尋訪,萬不可再拖延。」
賈政嘆息一聲,揮揮手讓眾人從賈母卧房裡出來,以免打擾賈母靜養,只留鴛鴦等幾個丫鬟服侍。
碧痕不禁插嘴道:「但那賊是如何進來的呢?襲人、媚人姐姐守在外間卧房,前面抱廈里還有丫鬟婆子……」
賈政點頭道:「甚好,只是須得太醫看過,確實無礙,方可服用。」
襲人看見寶玉進來,慌得直搓手道:「這可怎麼好,你這就要去見老太太,玉還沒找著……老爺、太太都在那裡呢。」
這邊廂襲人趕忙叫來麝月、碧痕,把通靈寶玉失蹤之事說了一遍,末了抹淚道:「真是奇怪了,原本就塞在枕頭旁,現在整個碧紗櫥都找遍了,亦還找不著……」
且說抄檢大觀園之後,晴雯不幸病死,寶玉終日鬱悶不樂,不思飲食。襲人等未免擔心,只好溫言勸慰,細心服侍。過了一月有餘,寶玉才慢慢恢復,飲食起居,漸如往常。王夫人聽說寶玉的狀況,亦有些後悔,當日是否過苛了,後來見寶玉已經九_九_藏_書恢復,這才放下心來。王夫人原本有意讓寶玉儘快搬出大觀園,以免後患,現在見寶玉這樣狀況,亦只好日後再議了。
再說寶玉、黛玉一早又去給賈母請安,見賈母仍躺在床上,面如金紙,雙目合攏,病情依然未有好轉。鴛鴦正捧著碗桂圓湯,想用銀匙餵給賈母喝,無奈賈母牙關緊咬,喂不進去。一旁的賈政滿面憂色道:「如此水米難進,如何是好,快去請太醫來。」
說來說去,路路不通,襲人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怎麼辦才好。媚人忽然道:「襲人姐姐,雖說清者自清,但總還是身處嫌疑之地,既然外賊不好進來,我們這些人都不清白。與其等別人查,還不如自己查,姐姐先查驗查驗我的東西吧。」
薛蟠怒氣沖沖地道:「那靶子上寫的是些什麼字,直晃人眼神。莫非是誰人的姓名,棚主竟是放蠱的妖人不成?」
寶玉出了碧紗櫥到了外面,黛玉問起剛才在裏面翻找些什麼,寶玉怕她著急,便說自己大概隨手將玉放在東邊書房了,剛才一時沒有找到,黛玉聽了,亦不以為意。丫鬟便過來給寶玉梳洗打扮,寶玉一邊還跟黛玉閑聊,所談不外乎賈母的病情,兩人都是憂心忡忡。
襲人、媚人又要掉淚,碧痕道:「兩位姐姐莫哭,我先說句不知深淺的話。既然昨晚上二爺臨睡前還曾經見著這玉,丟失亦就是昨晚到今早上這之間的事情。姐姐們何不說說看,昨晚上都有些什麼事,屋裡屋外哪些人陪著,有沒有外人來過?那塊玉再通靈,亦不是活物,不會憑空飛走,可就要著落在這些人身上。」

04

媚人道:「你還是把他叫起來吧,不然起來又埋怨人,昨天臨睡前還說今兒一早再去看老太太。」
榮府內又出何事呢?且容細細道來。上文說過,元妃故去后,榮寧二府上下人心惶惶,不過各人表面上都還言笑自若,看不出什麼。誰料想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賈母聽聞元春的噩耗以後,因過於悲傷,身體便覺不適,當時本以為並無大礙,過了一月有餘,病勢漸轉沉重。賈政等人心急如焚,追問王太醫,王太醫雖不願明說,然言語之間透漏出來,老太太畢竟年過八旬,恐難以痊癒了。這樣一來,賈政等無心再理家事,賈府中諸人,皆在考慮老太太去后如何自處,有人心中暗喜,背地裡加緊謀划……單說榮府里,任意妄為、作姦犯科者竟然屢屢出現,王夫人、熙鳳等人亦管束不住。
賈璉應道:「已經派人去請了,這幾天,王太醫每天都到,只是……」
兩人在院里說著話,就見媚人從房前游廊上轉出來,見了黛玉忙含笑招呼。
麝月在旁亦點頭贊成。
襲人勉強穩住心神,對媚人道:「這事情確實蹊蹺,不過再怎麼說玉亦出不了這屋子吧,先服侍二爺梳洗,等會再仔細尋找。」
原來這怡紅院共有五間正房,正房前面又加了三間抱廈,抱廈與正房之間有隔架分開,晚上服侍的丫鬟婆子便在抱廈中安歇。穿過隔架上的小門,便從抱廈進入了正房的堂屋,堂屋西邊兩間是卧房,東邊兩間是書房。寶玉平日夜裡便睡在西裡間的碧紗櫥中,襲人等大丫鬟在西外間陪侍。
長史官見賈政驚恐不安,頗為得意,笑道:「大人既知此事利害,那就甚好。來之前王爺曾一再囑託我,此事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如今大人既然承認妙玉就在府上,還是先就地扣押為是,若讓她再脫逃,大人便是罪上加罪了。」
賈璉與寶玉驚得目瞪口呆,都說對此事毫不知情,素常雖有時見妙玉出手豪奢,只道她原本出身富家,非一般出家人可比,哪裡想到她乃罪臣之女。倉促間,賈政亦難以再多詢問,便領著他們到正廳見了長史官,命他們速帶長史官去櫳翠庵找妙玉,自己說先去照看賈母,便向長史官告退。
麝月忙道:「https://read.99csw.com看你亦慌得糊塗了,這還都是在家裡,又是到老太太那邊去,不用穿外袍,那些項圈、玉、寄名鎖、護身符之類,暫且不戴亦行。」
襲人垂淚道:「話雖如此,這樣亦安心些,現在又如何是好?」
襲人叫了幾聲,寶玉卻還沒醒,她有些奇怪,又推了推寶玉的胳膊,寶玉這才打著呵欠醒了過來,嘴裏念叨著:「今天怎麼這麼乏呢?眼都睜不開。」
麝月反倒平靜下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事已至此,還能怎麼辦?咱們再把怡紅院細細搜尋一遍,若還是找不著,只好稟報老爺太太了。」

02

卻說黛玉因近日府中紛亂,賈母病重,一直憂心忡忡。她本素性敏感之人,見賈府漸臨風雨欲來之勢,思來想去,徹夜難眠,幸虧紫鵑在旁不停寬解,略略感覺好些。這日一早起來,梳洗罷了,信步出了瀟湘館,來到沁芳亭上,看了會橋下的流水,雖然立春已過,冷風吹來,仍覺寒氣逼人。黛玉想這時候寶玉應該已經起來了,不如叫上他一起去看望賈母,於是下了沁芳亭橋,往怡紅院而去。
媚人聽她如此說,連忙過來察看,兩人把被褥打開,床上床下翻了個遍,還是不見通靈寶玉的影子。
說著便出了堂屋,到了廊外抱廈中。透過隔架,看見媚人站在那兒,一手拿著燭台,正與趙姨娘聊天。襲人不禁略覺好笑,平日里大家都最厭煩趙姨娘,看見她盡量避開,亦不知媚人這會兒跟她聊些什麼。襲人略略一翻找,便找到了那壺酒,回到堂屋交給趙姨娘,趙姨娘沒再停留,匆匆走了。
穿過竹籬花帳編就的月洞門,前面就是粉牆環護,綠柳圍繞的怡紅院了。黛玉進了門,見一個老嬤嬤正帶著兩個小丫鬟在院中洒掃。黛玉看著院中的芭蕉與海棠,想昔日怡紅院何等熱鬧,丫鬟婆子一大堆,如今因賈母之病,許多人都到那邊服侍,這裏亦冷落了許多。
眾人正忙亂著,忽然傳事人來報:「忠順親王府里來人,要見兩位老爺,聽說大老爺今日外出了,便求見二老爺。」
長史官笑道:「大人但去無妨,有兩位公子帶路便可。大人以孝為先,那是理所應當了。」
寶玉梳洗完畢,匆匆喝了碗蓮葉羹,吃了幾個花樣小面果子,又見黛玉愁眉不展懶進飲食,拉著讓她喝燕窩粥。黛玉只勉強吃了半碗,便推開再亦不吃了。兩人急著去看望賈母,寶玉回到西邊卧房,卻見襲人等還在那裡東翻西找。
麝月道:「你所說自然有理,既如此,我們也不好平白就疑心她,應是另有外賊潛入。」
賈政聞聽此言,直如五雷轟頂,不自覺站起身來,手扶桌案,只聽長史官又道:「私藏罪臣之女,發賣御賜寶物,大人可知這乃是欺君之罪么?」
(作者按:參見《紅樓夢》第二十六回,「賈芸……連忙答應了,又進一道碧紗櫥,只見小小的一張填漆床上,懸著大紅銷金撒花帳子。」《紅樓夢》第三十六回,「寶釵順著游廊來至房中,只見外間床上,橫三豎四,都是丫頭們睡覺。轉過十錦槅子,來至寶玉房內……」)
此時賈政雖心裏疑惑,仍命下人快快請進正廳。賈政整束衣裝而出,見來的還是上次忠順王府那長史官。賈政連忙讓坐,又命獻茶。雙方寒暄已畢,那長史官道:「下官此次又來叨擾,不為別的,乃是奉王命,有件事要向尊府查問一下。」
兩人把黛玉讓進正房堂屋,又穿過格子架上的大穿衣鏡來到裡間。
襲人心亂如麻,說眼下亦只好如此了。寶玉倒並不以為意,出了卧房,便同黛玉離開大觀園,往賈母院子那邊去了。
長史官冷笑道:「大人推脫得倒乾淨,然據發賣古董之人所說,這成窯小蓋鍾即是從尊府流出到市面上的,而這位罪臣之女眼下亦在尊府,法號妙玉,是亦不是?」
黛玉道:「是不是昨晚又侍奉老太太到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