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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波詭雲譎妙玉遭劫 山重水複襲人遇困

第八回 波詭雲譎妙玉遭劫 山重水複襲人遇困

道婆遲疑說道:「妙玉師父昨夜在庵里東面的耳房安歇,還沒起身,我正要去叫她呢。」
襲人點頭,表示當時的情形確實如許世生所說,寶玉深感迷惑,說道:「如此說來,豈非所有人都是清白的?」
(作者按:據相關研究者所編的《紅樓夢》年譜,第四十八回薛蟠開始出遊的時間與八十回結束的時間相隔兩年,如周紹良的《紅樓夢系年》推斷:第十八至五十二回,紅十二年;第五十三至六十九回,紅十三年;第七十至八十回,紅十四年。)
因身有要事,無心細看,許世生隨寶玉匆匆來到怡紅院。只見乃是一處幽靜雅緻所在,院內芭蕉翠綠,幾處嶙峋山石點綴,迴廊上一溜各色籠子,耳邊迴響陣陣悅耳鳥鳴之聲。上面小小五間房舍,一色雕鏤新鮮花樣隔扇,懸著一個匾額,四個大字,題道是「怡紅快綠」。幾個丫鬟婆子正慌裡慌張地在院里忙活著,顯然通靈玉的丟失讓她們心神難安。
(作者按:妙玉為帶髮修行的尼姑,或說為帶髮修行的居士,參見《紅樓夢》第十八回:「又有林之孝來回:『……外有一個帶髮修行的,本是蘇州人氏,祖上亦是讀書仕宦之家……今年才十八歲,法名妙玉。』」另一說妙玉為道姑。研究者指出,《紅樓夢》中的有關描寫存在著佛道不分的現象。)
許世生雖已來到榮府將近兩年,大觀園卻一直未曾進去過,只因大觀園本系內眷所居,身為清客自不可入內,他雖與寶玉多有往來,但一向只在園外見面。如今事急從權,亦顧不上這些了,進得園來,見果然不愧為「天上人間,諸景皆備」的名園,直令人如行山陰|道上,目不暇接。
賈政見許世生到了,頓覺寬心了些,只因他素知許世生見解卓超,往往明察秋毫,發他人之所未發。前年薛蟠出門遊藝,惹上人命官司,即是許世生從中出力,方解危局,況且他本系北靜王推薦之人,如今這件事自然還要大力倚仗於他。
襲人面色凄慘,低頭不語,寶玉忍不住道:「她們怎會做此等事?先生無須多疑。」
再說寶玉、賈璉來到外書房,把適才櫳翠庵妙玉之事,以及通靈玉昨夜丟失、卻又在櫳翠庵耳房內出現等等,盡皆向賈政一一稟報。若換在往日,寶玉如何敢在賈政面前述說這等事情,但到了此時,大禍似已在旦夕之間,寶玉哪能再隱瞞,又怎隱瞞得住呢?
說至此處,許世生看了看聽得入神的寶玉、襲人,又道:「恕我直言,在這種情形之下,昨夜在怡紅院的人難免身有嫌疑……」
說罷冷笑幾聲,揚長而去。這邊廂寶玉、賈璉慌得手足無措,寶玉對賈璉說了昨夜失玉之事,聽得賈璉直搖頭:「簡直聞所未聞,實在稀奇得很,這亦怪不得你,現在只好先稟明老爺,再作計議了。」
長史官鬆了口氣,忙道:「不可大意,快快救醒她。」
旁邊寶玉卻忍不住道:「大人,有關此事,恐還須再作計較。大人請想,妙玉師父雙手被縛,脖子亦被繩索勒住,傷痕明顯,這些依靠自己如何假造得出來?況且她更沒必要事先閂上房門,正如大人所說,那豈非自相矛盾,授人以柄——她應該讓房門洞開,說盜匪逃走了才是。」
事出突然,賈璉雖一向沉穩,然事先並不知通靈玉丟失之事,此時亦難免失態,扭頭對寶玉道:「兄弟,這……這不是你的玉么,怎地會在此處?」
眾人往門口看時,見是賈府的清客許世生。原來小廝奉賈政之命去請許世生過來議事,然而他正好外出,回來后便匆匆趕到賈政的外書房,卻見焙茗正守候在門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許世生拽住焙茗,盤問了幾句,才知昨夜怡紅院失玉之事,焙茗見了他便像找著了救星,把失玉以及襲人等把怡紅院翻了個遍卻毫無結果種種情形,竹筒倒豆子般和盤托出。
長史官指著女尼問隨後進來的賈璉、https://read.99csw.com寶玉:「此人即是妙玉么?」
兩人便急著去找賈政,路上卻碰見焙茗急匆匆跑過來,見了他們連忙施禮,說是襲人她們把怡紅院里裡外外翻了個遍,亦沒找到通靈玉,不敢直接就去稟報老爺太太,先來告訴寶玉。寶玉聽了連連嘆氣,吩咐焙茗,讓襲人她們不用再找了。
只見前面是幾間抱廈,擺放著數張卧榻,是丫鬟婆子晚上守夜睡覺的地方。轉過十錦槅子,裏面便是五間正房,一進去便覺金碧輝煌,陳設與別處不同。
話說賈璉、寶玉與忠順王府長史官以及捕快一干人等徑直來到櫳翠庵門前,只見山門猶自緊閉,側耳聽去,庵內靜悄悄的並無人聲。寶玉心裏納悶,妙玉乃清修之人,按理說此時早已晨起功課,怎會仍在酣睡呢?一名捕快不由分說,上前便重重擂響山門。賈璉心生不悅,想此人恁地粗魯,轉眼卻見長史官大剌剌地站在那裡,旁若無人,只好隱忍不言。
眾人又是一陣忙亂,把妙玉救醒,這次妙玉平靜了許多,只是低頭撫摸著手腕上的傷痕,賈璉、寶玉忙問她昨夜究竟發生何事,是否有盜匪闖入,妙玉仍然沉默不語。
寶玉若有所悟,說道:「照先生的意思,若她們都是清白的,難道說姨娘……」

02

賈政略定定神,手指寶玉怒斥道:「又是你這逆子惹事,這番大禍臨頭了,只恐全家人都要受你連累。上次沒把你打死,如今悔恨莫及!」
不消片刻,長史官從門外進來,臉上神色頗為自得,先命捕快細細搜檢耳房,再向妙玉道:「早知你所言不盡不實,果然不錯,適才據那道婆說,昨夜有人深夜來訪,是你親自開的山門,後來又將他送走,庵里誰亦沒有見到他的真面目。這人究竟是誰,如此掩人耳目,與今日之事究竟有何牽連?」
許世生聽后不語,若有所思,及至到了外書房門口,正值寶玉、賈璉向賈政稟報櫳翠庵妙玉之事,不好驚動,便站在門口仔細傾聽。此時見賈政發怒,眾人解勸不住,許世生才出言勸阻,走進房內與賈政等見禮。
眾清客亦都道:「璉世兄所言極是,老世翁權且放寬心,此事甚為蹊蹺,還須從長計議,再圖良策。」
那北靜王一向與忠順王不睦,便說既是賈府之事,他定當儘力,只是此事牽涉極大,囑咐他一定要小心應對,切莫再出什麼亂子。賈政聽了北靜王所言,才安心了些,回到賈府後,又叫來幾名平素見識不凡的門客,一同商議此事。
賈政聽說這意外之事一件連著一件,當真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本來妙玉之事還想著盡量置身事外,卻不料寶玉早已身陷其中!一時之間賈政又急又氣又怕,眼前一黑,差點昏暈過去,眾人忙搶上前去扶住。
雖說是五間房子,其實竟分不出間隔來。原來中間並非實的牆壁,四面皆是雕空玲瓏木板,或「流雲百蝠」,或「歲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錦,或博古,或萬福萬壽,各種花樣,皆是名手雕鏤,五彩銷金嵌寶的。木板分成一格格的,或有貯書處,或有設鼎處,或安置筆硯處,或供花設瓶、安放盆景處,木格各式各樣,或天圓地方,或葵花蕉葉,或連環半壁,真是花團錦簇,剔透玲瓏。而且滿牆滿壁,皆系隨依古董玩器之形摳成的槽子。諸如琴、劍、懸瓶、桌屏之類,雖懸于壁,卻都是與壁相平的。
妙玉依然泰然自若,說道:「那是貧尼相識已久的一位友人,倒履相迎,理所應當,來庵里不過是談佛論道,隨意閑談,過了半個時辰,我便將他送走了,與盜匪來襲之事自然無涉。」
從後房門往內是一個小門,門上掛著蔥綠撒花軟簾,掀簾進去方是東邊的兩間書房,錦籠紗罩,金彩珠光,連地下踩的磚,皆是九九藏書碧綠鑿花,房內左一架書,右一架屏,不必細說。再穿過屏后的一道門,就到了中間的堂屋,陳設比書房肅穆些,往西又是一個木雕槅子架,架子上放著金西洋自行船等稀罕之物。
說著便要讓小廝們過來捆住寶玉,送交官府治罪。寶玉早已淚流滿面,長跪不起。賈璉忙勸道:「老爺暫且息怒,莫傷了身體,細思此事,似亦不能怪到寶兄弟身上,通靈玉突然丟失,他並不知情——等事情查清楚了,老爺再責罰寶兄弟亦不遲。」
許世生看罷怡紅院的各個房間,襲人便又把昨夜至今晨的情形一一講明,許世生之前雖聽焙茗說過,仍聽得很是用心,聽完之後沉思良久,忽向襲人問道:「姑娘再仔細想想,最後見到那塊玉是在什麼時候?把玉塞到褥子底下以後,是不是就沒再見到過?這萬不可弄錯。」
寶玉問道:「襲人她們呢?」
許世生點點頭,方對寶玉道:「世兄,之前我已說過此案的蹊蹺之處,暫且不提通靈玉在櫳翠庵的離奇出現,先來看玉如何丟失之事,現在可逐項細細討論。襲人姑娘親手把玉塞在褥子底下,而世兄整夜安睡,並未發現異常,假定是個行動敏捷的盜賊潛入作案,由此而來的疑問便是,他是如何出入的呢?門窗皆緊閉——剛才我看過,碧紗櫥南面,西裡間的後房門反鎖著,鎖完好無損,而且這種鎖只能從房裡面打開,鑰匙由襲人姑娘保管著沒被動過,因此可以斷定,盜賊夜間決無可能從後房門進到西裡間。」
他見寶玉欲言又止,便道:「我知曉世兄之意,定不願疑心身邊之人,然而既然外盜難以進入,內賊作案就是順理成章的推斷了。昨夜怡紅院室內共有五人,不,算上停留時間不長的趙姨娘,共有六人。先看原有的五人,襲人、媚人姑娘與在抱廈守夜的兩個丫鬟、一個婆子,剛才說了,西裡間臨南窗有暖閣,暖閣與抱廈間有十錦槅子阻擋,丫鬟婆子實際上不能從抱廈直接進入西裡間,故此她們並無機會偷竊通靈玉。任何人進入西裡間的碧紗櫥,皆須經過有襲人、媚人姑娘守夜的西外間居室。這一事實讓人困惑之處在於,兩位姑娘有了監守自盜之嫌疑。」
妙玉抬頭看看門閂,緩緩道:「這個貧尼實在不知,剛才我便說了,被繩索勒住以後就失去了知覺,自然更不知那歹人如何逃脫。」
許世生忙道:「只因在門口聽到諸人議論此事,晚生才冒昧插言,還望老世翁勿怪。依晚生之見,妙玉之事,若能及時查清那些珍奇器物的下落,交與忠順王府,另外再託人從中斡旋,或能大事化小,脫身事外。為此,則須解開幾個關鍵謎團,其一,依兩位世兄所述,櫳翠庵耳房內門閂完好無損,唯一的窗戶亦不能進出,妙玉實身處與外隔絕的房間之中,然則賊人如何捆綁並勒昏妙玉,盜走珍寶?其二,二世兄的通靈玉出現在耳房內,豈非咄咄怪事,若不能弄清其中曲折,恐二世兄日後難免受牽連;其三,還是關於這塊通靈玉,昨夜二世兄臨睡前,玉尚未丟失,襲人等皆親見,今早卻已不見蹤影。怡紅院門窗皆閉,又有多人值夜守護,通靈玉如何憑空飛走,又是一件難解之謎。晚生以為,若能解開這些謎團,則賊人的身份自可辨明,妙玉之事庶幾可不必憂慮了。」
襲人早知許世生之名,寶玉平素常贊他見識過人,此時並不敢抬頭細看,紅了臉退到一旁,不再言語,心裏卻平穩了些。當此非常之際,許世生不再客套,同寶玉順著游廊來至房內。
這時幾名捕快從外面進來,報說櫳翠庵東、西禪堂以及其他大小房舍,已經搜索一遍,並未找到妙玉所藏的珍奇器具,現只剩下這間耳房尚未仔細搜檢。一名捕快又把長史官單獨請到屋外,避開賈璉、寶玉等人,向他稟報詢問庵里道婆、女尼所得之結果。
(作者按:櫳翠庵里的耳房,九_九_藏_書參見《紅樓夢》第四十一回「櫳翠庵茶品梅花雪」,「那妙玉便把寶釵和黛玉的衣襟一拉,二人隨他出去,寶玉悄悄的隨後跟了來。只見妙玉讓他二人在耳房內……」)
一個丫鬟回道:「襲人姐姐在裏面,其他人都在老太太那邊服侍著。」
許世生道:「世兄莫心急,有件事或能說明兩位姑娘的清白。據襲人姑娘所說,今早發現失玉之時,曾對院里每個人的物品、隨身帶的東西都進行過清查,整個怡紅院屋裡屋外亦都搜了個遍,並沒發現通靈玉的影子。而兩位姑娘以及在抱廈守夜的丫鬟婆子,今早都沒有離開過怡紅院,若是她們中的某人偷了玉,她能將玉藏在何處呢?」
賈璉、寶玉皆驚駭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只頻頻點頭。這時一名捕快已快步走到妙玉身側,除去她頸上的繩索,伸手試試她的呼吸,抬頭向長史官道:「大人,此人氣息微弱,但性命無礙。」
只因許多事情還要著落在妙玉身上查問,若她身亡,只怕忠順王爺那兒難以交差。幾名捕快忙把妙玉抬到張椅子上,又是拍打,又是呼叫。那老道婆起初見妙玉躺在地上,生死未卜,嚇得幾乎當場癱倒,這時哭天搶地衝上前來抱住妙玉。眾人忙把她拉開,命她趕快沏杯熱茶來,待道婆沏好茶,服侍著妙玉喝下,這才好了些,慢慢醒轉。
妙玉並不看寶玉,低聲道:「大人勿怪,適才並非有意失禮,不答問話,只是剛剛死裡逃生,心神未寧。大人說什麼珍奇寶物,貧尼不過是個出家人,哪有那些東西?只有些尋常茶具之類,平日里一向放在那邊大木柜子里。昨夜我正在這裏打坐清修,突然遭人襲擊,從背後被勒住脖子……其餘便一概不知了。」
妙玉聽了,似亦不屑辯白,只淡淡道:「大人定要厚誣於我,貧尼亦無話可說,聽憑大人發落便是。」
許世生並不推辭,自從他在外面遇到焙茗,聽他說起此事之後,便引發了他一探究竟的興緻,如今正好順水推舟道:「老世翁既如此說,晚生敢不遵從,自當竭盡全力。晚生想先到怡紅院探察一番,然後再去櫳翠庵,看看能否發現什麼蛛絲馬跡……還要麻煩寶玉二世兄陪我再走一回,望老世翁允准。」
長史官見寶玉出頭為妙玉說項,很為不滿,然而細思寶玉所言,實甚有道理,一個雙手被縛之人決不可能將自己勒得昏倒在地——妙玉的昏厥顯然不是假裝出來的。然則這一切是如何在封閉的耳房內發生的,實在詭秘難解。長史官不由又看了看牆壁上的格子窗,那是耳房內唯一的窗戶,但顯然任何人都難以從那麼小的窗子鑽到外面去。
賈政此時正與幾名心腹清客在外書房議事,原來自寶玉、賈璉與長史官走後,賈政一刻亦沒閑著。因此事實在非同小可,弄不好便是欺君罔上的滔天大罪,他越想越怕,別無良策,便先去北靜王府求見北靜王世榮,看他能否從中協調,以免當真驚動聖上,招來不測之禍。

01

賈政只覺萬念俱灰,仰天長嘆道:「若非他平時胡作非為慣了,哪有今日,事已至此,你們還為他強辯……再過幾日,我也無須責罰這畜生,恐怕大家都身入囚牢了!」
長史官走到木櫃旁邊,打量一番,沉吟片刻,又走到門邊,揀起掉落在地的門閂,細細察看,忽然說道:「若你所說屬實,這門閂又是怎麼回事?設若那人勒昏你之後,卷了柜子里的珍奇器皿一走了之,他出門之後,如何能把這門閂閂上?」
眾人見她似有話堵在喉嚨,一時說不出來,焦急之情溢於言表,寶玉不解,正待上前詢問,卻見妙玉頭一側,又暈厥過去。
長史官聽說,忙趕過去看,原來那木櫃底層還有機關,微微露出一個環扣。長史官不由分說,上前拉開環扣,便顯出層淺淺的暗格。暗格里別無https://read.99csw•com它物,只有一塊玉,大如雀卵,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纏護。未等他拿起那塊玉仔細觀瞧,寶玉、賈璉都已大驚失色,原來那竟是寶玉一向隨身佩帶、昨夜卻不翼而飛的通靈玉!
眾人聽道婆如此說,都覺奇怪,長史官忙催著道婆,速速帶他們去那耳房尋找妙玉。
櫳翠庵里花木蔥蘢,香氣馥郁,可一行人誰亦無心欣賞,隨道婆來到東面耳房門口,房門兀自緊閉。一名捕快又重重擂響房門,房內卻無人應答。眾人眼瞅著道婆,那道婆不禁慌張起來,忙上前急敲房門,又喊了幾聲,房裡仍是悄無聲息。長史官衝著站在前面的兩名捕快使個眼色,那兩人點點頭,讓老道婆退到旁邊,退後幾步,發聲喊齊往那門上撞去,接連撞了幾次,木門終於禁受不住,門閂斷裂,房門終於打開了。
賈政強打精神在紫檀木椅上落座,擺手讓眾清客亦都坐下商議,見寶玉兀自跪在地上不敢起來,喝道:「孽畜,還不快起來說話,等人扶你不成!」
襲人道:「這記得很清楚,絕不會錯,媚人和我服侍二爺睡下,把一切收拾利索,我塞好玉之後,便與媚人一起退了出去。二爺整夜睡得很踏實,我們都沒再進過西裡間,自然亦沒見到那玉。」
過了片刻,一個老道婆戰戰兢兢打開山門,見門前站了這麼多人,捕快氣勢洶洶,正有些不知所措,又看到賈璉和寶玉,忙雙手合十問安。亦不等老道婆開口,幾名捕快與長史官便把她推到一旁,衝進了櫳翠庵。賈璉、寶玉三言兩語向那道婆說明大致情形,忙問妙玉現在何處。
正在亂作一團之際,忽聽書房門口有人道:「諸公議論紛紛,難道無人看出此案的關鍵么?」
長史官冷笑道:「世上哪有這麼湊巧的事情?你言語間遮遮掩掩,明明其中有鬼……若現在不說,便要在官府公堂之上交代了。」
寶玉話音未落,賈璉早沖他搖首示意,惟恐他又犯了牛性,與長史官爭執起來。
「至於窗戶,碧紗櫥所在的西裡間只有南窗,臨南窗有暖閣,緊挨著的是丫鬟婆子守夜的抱廈,暖閣與抱廈間還有十錦槅子阻擋;西外間有北窗,然而襲人、媚人兩位姑娘在此守夜,自然盜賊皆不能自由出入。其實在昨夜,西裡間可說是一間外人難以出入的屋子,其餘房間的窗戶以及東裡間的後房門等等,皆可不必考慮。」
許世生卻道:「還有一種情形,剛才沒有考慮在內。」
妙玉在櫳翠庵封閉的耳房內遇襲,所藏的珍奇器具全部被盜,而寶玉離奇丟失的通靈玉卻出現在耳房的木櫃中,一連串突如其來的變故攪得賈府不得安寧。忠順王府的長史官與官府的捕快們帶走了一言不發的妙玉,說要回去再細細審問,長史官對寶玉道:「既然公子說不清玉為何會在此處,而這塊玉又與罪臣之女私藏寶物脫不了干係,我們只好把玉先帶走了,有關此事,等回稟完王爺,恐怕還少不了要向公子請教。」
妙玉搖搖頭,仍不言語。長史官揮揮手,幾名捕快會意,分頭在櫳翠庵里挨屋仔細搜索起來。櫳翠庵雖然不大,一時間卻亦查不清楚,長史官等得心焦,又厲聲喝問妙玉。急得一旁的寶玉直給她使眼色,心道即便敷衍一下亦好,莫要吃了眼前虧。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長史官冷笑一聲,說道:「這位姑娘,你的家事,官府已然盡知,為今之計,當及早將藏匿的珍奇寶物獻出,念你已入佛門,或可稍加寬待,不然,難免身陷大牢。」
許世生忙舉手示意止住他,又轉回門口看看,幸喜附近並無他人,幾個丫鬟婆子遠遠地在院里忙著,方開口道:「世兄慎言,只因此涉貴府家事,若在平時,我萬不敢隨意談論,然而如今事已危急,在世兄面前亦毋庸諱言。趙姨娘母子與世兄之間本有芥蒂,她昨夜出現在怡紅院的確有些可疑,時候已然不早,她本可以派丫鬟來討九_九_藏_書合歡花浸的酒,不必親自前來。不過,或許是為給老太太配藥心急,派丫鬟來不放心怕誤了事,這亦解釋得通,因為若能為老太太治好病,老爺自然會另眼看待。現在我們要弄清的是,趙姨娘是否有機會拿走那塊通靈玉呢?按襲人姑娘剛才所說的情形,趙姨娘只在怡紅院停留了片刻,襲人、媚人兩位姑娘始終陪在身畔不曾離開,她不可能去偷竊通靈玉。」
(作者按:此節對怡紅院環境與室內布置的描寫主要來自於《紅樓夢》第十七、二十六、四十一等回,同時參考了研究者的有關著作。)
許世生心中讚歎,然而並未形於顏色,依舊由寶玉、襲人陪著,由東至西逐間細看。東面兩間乃是書房,最東面一間有後房門通向外面,入口處掛著幅畫,畫中女童滿面含笑,栩栩如生般迎上前來,惟妙惟肖,許世生見多識廣,知此系西洋畫法,與吾朝之畫技大有不同。
(作者按:《紅樓夢》第四十一回提到妙玉所有的「成窯五彩小蓋鍾」,成窯是指明代成化年間的景德鎮官窯,出產的瓷器到了清代就已經非常名貴,由此可見,長史官說妙玉藏了不少「珍奇寶物」,並非誇張之語。)
長史官哼了一聲,道:「這門閂牢固得很,適才撞了好一會兒才撞開。無論如何,那人絕對無法從門外閂上門閂,既然如此,那便只能這樣推斷——其實是你監守自盜,或許之前聽到風聲,把那些寶物已經偷偷運走,如今假戲真作,演了這麼一出!」
賈政聽了許世生所言,略略鬆了口氣,不由頷首道:「先生所言正中肯綮,不過似此等事情,可說自古未有之。我雖略讀過些古書,卻從未聽說,恐只有先生才能查清此事……值敝宅危急存亡之際,望先生鼎力相助。」
妙玉睜開眼來,見四周圍著些生人,未免有些迷惑,待看到寶玉站在旁邊,滿臉關切的神色,突然間身體一陣顫抖,手指寶玉叫道:「你……你……」
襲人推開槅子架中間的穿衣鏡,讓寶玉和許世生進到西邊外間卧房。許世生見南面臨窗有炕,北面臨近廊檐亦有床。襲人向許世生說明,昨夜他與媚人便在這裏值夜,一夜之間並無任何異常情形,到了今早通靈玉卻不知去向。許世生細心察看,並不多言。再往裡就到了寶玉所居的西面裡間,穿過房門就進了一道碧紗櫥,只見小小一張填漆床上,懸著大紅銷金撒花帳子。碧紗櫥南面,臨著南窗有個暖閣,緊挨著前面的抱廈,北面與最東邊那間書房一樣,穿過掛著門帘的小門,亦有後房門通向外面。

03

長史官推開兩名捕快,邁步進了耳房,看清房內的情形后,卻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這耳房裡陳設甚是簡樸,只有一床,一桌,桌旁幾張雕漆椅子,床畔地上擺著兩個蒲團,靠牆立著一個大木櫃,形制古雅,四壁蕭然,並無字畫之類。最扎眼的乃是一名出家修行裝扮的女子躺在桌前不遠處,脖子被道打成活扣的繩索勒住,手腕亦被繩子緊緊縛住,長發散亂,嘴裏塞了團破布,雙目緊閉,亦不知是生是死。此時正有一束淡淡的陽光透過壁上的窗子照在那女子臉上,更顯得她面如白紙,讓人毛骨悚然。
寶玉方答應一聲起來,與賈璉同站在賈政身後。賈政轉向許世生問道:「聽剛才的話,先生的意思是……」
妙玉索性閉上眼睛,如同入定一般,再亦不說話了。長史官見狀怒氣更盛,正待要發作,寶玉亦著急,又欲開口說項,卻見一名捕快匆匆過來向長史官稟道:「大人,卑職在那邊木櫃中發現一道暗格,不知藏著些什麼物事。」
正說著,襲人從房裡迎了出來,滿面焦急之色,見了寶玉,正待要問問外面的動靜,然而看看寶玉的神情,便知沒有什麼好消息,忍不住悲從中來,又要落淚。寶玉嘆口氣,安慰了她幾句,舉手指指許世生,說明來意。